再议苏轼对“平淡”诗风的态度

2014-04-29 01:52徐隆垚
今日湖北·下旬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苏轼

徐隆垚

摘 要 张少康先生《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和顾易生先生的《苏轼的文艺思想》在苏轼风格论的问题上存在分歧。本文认为张少康先生的相关论证有待完善。

关键词 苏轼 风格论

张少康先生《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明确指出“绚烂之极而归于平淡”是苏轼诗歌风格论中的更高境界。但之前顾易生先生的《苏轼的文艺思想》却认为:“苏轼主要还是企图吸取另一种艺术手法来补充这一种手法的不足,并不是转为尚司空图而丢弃李、杜。”

张先生首先以苏轼《题陶渊明饮酒诗后》中关于“望”、“见”二字的评价入手,得出“苏轼懂得意境必须在具体描写之外,给人无穷的联想”的结论。又以此结论反观《书黄子思诗集后》,认为苏轼推崇司空图“味外之旨”是其重视意境的美学思想的产物。张先生并没有提出苏轼风格论的层次性,只是说明了苏轼意识到有意境的诗歌是好的。

接下来,张先生提出“苏轼十分推崇艺术意境的‘象外之景、‘言外之意”的观点。关于苏轼推崇“景生象外”,他举出苏轼进行绘画艺术批评的两个例子:

他在比较王维和吴道子的绘画时,认为王维之所以超出吴道子,就是因为王维更富有象外之趣。

他在《题文与可墨竹》中赞扬文与可道:“诗鸣草圣余,兼入竹三昧。时时出木石,荒怪轶象外。”

《东坡文谈录》记载苏轼曾说:“意尽而言止者,天下之至言也。然而言止而意不尽,尤为极致。”无言之言,无声之音,无画之画,才是最高的境界。所以苏轼特别欣赏陶渊明的无弦琴之妙用,能借它寄托难以言喻的无限情意。

最后张先生指出:苏轼“在艺术意境的创造上,发挥了梅尧臣的平淡论”,并认为“绚烂之极归于平淡,这是更高的境界”。张先生在苏轼意境论上用力极深,在横向上关注到诗论、书论、画论、文论等多个方面,并且在纵向上为苏轼意境论找到了可靠的理论谱系。但似乎仍有几处有待商榷:

其一,张先生首先以苏轼重意境的观点,先入为主地观照《与黄子思论诗书》,以至于忽视了其中若干重要信息。苏轼在《书黄子思诗集后》中的确表明了其重视“味外之旨”的观点,但是细细玩味这段文字,苏轼却丝毫没有孰轻孰重的价值判断。苏轼先概说书法风格发展的情况,接着他说“至于诗亦然”,笔峰一转,开始谈诗歌风格发展的情况——采取是以书喻诗的评论模式。颜柳书法流行导致“钟、王之法益微”的現象,在苏轼看来,可以清晰地对应为李杜诗风流行导致“古今诗人尽废”的现象。不管是在书法领域还是诗歌领域,这种独尊现象的出现,在苏轼看来是不合理的,因此《与黄子思书》字里行间流露出遗憾和不满的情绪。《答张文潜书》中有言:“王氏之文未必不善也,而患在于好使人同己”,苏轼在《与黄子思论诗书》中反映出的反对李杜、颜柳独尊的态度,正与其反对王安石“好使人同己”的态度相一致。

其二,张先生举苏轼论画的例子来佐证苏轼重视“象外之象”的观点,其中尤以《王维吴道子画》为力证。但看苏轼的另一篇美术评论《书吴道子画后》:

知者创物,能者述焉,非一人而成也。君子之于学,百工之于技,自三代历汉至唐而备矣。故诗至杜子美,文至于韩退之,书至于颜鲁公,画至于吴道子,而古今之变,天下之能事毕矣。

接着他盛赞吴道子的画是“出新意于法度之中,寄妙理于豪放之外,所谓游刃馀地,运斤成风,盖古今一人而已。”照张先生的说法,苏轼既认为王维比吴道子高明,又说吴道子是古今一人,岂不是自相矛盾?

那怎么理解苏轼这两个看似矛盾的观点呢?苏轼《书吴道子画后》站在“知者创物”的高度,纵观三代历汉至唐的文化现象,把画中吴道子与诗中杜甫、文中韩愈、书中颜真卿放在同样崇高的地位,这与苏轼文论、诗论中的观点都是相契合的。《书黄子思诗集后》论诗尊陶,其原因不在于陶确实高于李杜,而在于苏轼不满于世人推尊李杜,长期忽视陶渊明、柳宗元为代表的淡泊风格。苏轼之所以推崇王维的画,也可能是出于对有唐以来吴风独尊现象的拨正,不一定就认为王维高出吴道子一筹。

事实上,吴道子在唐以至北宋的画坛上一直享有极高的地位。《唐朝名画录》载,在神、妙、能、逸四品的品第中,吴道子是“神品”上的唯一,而王维列入“妙品”上。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中,称吴道子为“画圣”,至宋其地位仍无人比肩。《宣和画谱》更将吴道子神化:“画至于吴道玄,天下之能事毕矣……道子画驴于僧房,一夕而闻有踏藉破迸之声。僧繇画龙点睛,则闻雷电破壁飞去;道子画龙则鳞甲飞动,每天雨则烟雾生。”所以,苏轼说“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也可以是他对王维写意画风的发现,并不一定就是“抑吴扬王”。

其三,张先生引《东坡文谈录》中“然而言止而意不尽,尤为极致”的句子证明苏轼更推崇言外之意、象外之象的境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曰“元陈秀民编。秀民字庶子,四明人。初官武冈城步巡检,擢知常熟州。后为张士诚参军,历浙江行中书省参知政事,翰林学士。是编杂采诸家评论苏文之语,大抵诸书所习见。又秀民既别有《东坡诗话录》,而此编又滥及於诗,为例亦复不纯。”陈秀民的《东坡文谈录》与苏轼的年代相去甚远,编纂又甚杂,怎么能以此为证而言之凿凿呢?

综上,我认为张先生此文在有意无意之间,过分地重视苏轼对“平淡”诗风的态度,其“绚烂之极而归于平淡,这是更高的境界”的论断有待完善。

参考文献:

[1]张少康.中国文学理论批评史[M].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

[2]顾易生.顾易生文史论文集[M].复旦大学出版社,2002.

[3]曾枣庄.三苏文艺思想[M].四川文艺出版社,1985.

(作者单位:兰州大学文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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