柬埔寨的泪光

2014-04-29 00:01李一安
北京文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阿伟暹粒西哈努克

李一安

柬埔寨和西哈努克是写在一起的。这位长着一张娃娃脸,脸上挂着永恒的微笑,总是躬身低首,双手合十,永远以谦恭有礼、和蔼可亲的一面嵌入人们印象的柬埔寨君主,在我读初中时就走进了我的记忆。我是先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位西哈努克亲王,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国家叫柬埔寨。

第一次走进柬埔寨,是在九省通衢的武汉。姐姐乔迁新居,我们从长沙驱车前往庆贺,姐坏坏地笑,说中午请你们吃柬埔寨。柬埔寨-西哈努克,那当然是东南亚风味。当我们来到餐馆前,扑入眼帘的却是“简朴寨”三个大字。原来,这是一家专营农家风味的连锁餐饮店,店主用这个店名,大约寓意除简单、朴素外,更重要的是招徕顾客吧。

第一次真正走进柬埔寨,是西哈努克仙逝、魂归故里不久,柬埔寨热情的旱季。

行前,旅行社领队专门打来电话,又不厌其烦地发来伊妹儿,谆谆教导我们这样,又谆谆教导我们那样,反反复复强调的其实就是两点:小费和小礼物。柬埔寨穷啊,柬埔寨是个公开收小费的国家,入境时,要在护照中夹上一美元递给边检官,没有美元就夹十元人民币,没有人民币就夹二十元港纸。这些钱边检官并不独吞,而是到一定数量或一定时间后集体瓜分。导游当然也要给小费,柬埔寨的货币叫瑞尔,四五百瑞尔相当于一元人民币,一段行程结束,每人给导游一两千元瑞尔就可以了。不过,一定要没有破损的、崭新的钞票。另外,柬埔寨人民生活贫困,旅游景点会有成群的小孩和乞丐涌向游客,一定要带一些糖果、文具、闲置的衣物等,用这些随身的小礼物作布施用……我一时竟有点糊涂了,我们这是去旅游还是去扶贫?

飞机在空中画出一条长长的抛物线,平稳地降落在金边机场。

踏上柬埔寨的土地,我的新鲜感和旅游冲动很奇怪地被神秘的小费所取代,我想试一试小费的力量。

柬埔寨的边检官端坐在办理入境手续的柜台后,他大约四十来岁,皮肤黝黑,没有戴大盖帽,头发散乱地潦草着,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上读不出春夏秋冬,大眼睛里则流露出散淡的目光,完全看不到那种职业的威严和明察秋毫的炯炯有神。我在递上护照前把夹着的一美元悄悄拿掉,边检官接过护照,毫无表情地翻了一下,接着毫无表情地看了我一眼,没有要在我的护照上盖章的意思。我用询问的目光迎接他空白的眼神,一秒两秒三秒……这时我心里突然涌起些许的怜悯,我不愿再浪费时间,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毕竟这是异国他乡,还是入乡随“俗”吧,于是我将那张一元的美钞放到了柜台上。

边检官依旧毫无表情,依旧没有在我护照上盖章的意思。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要录取指纹。在他的指引下,我伸出右手拇指在柜台前的仪器上按了下去,又在他的指引下,伸出右手的另外四个指头同时按了下去,接着换成左手,如法炮制……当我终于办完入境手续离开入境口时,旅伴们早已结队在等候我了,他们齐刷刷地用内容丰富的目光向我行“注目礼”,领队则举着一面三角杏黄旗,一脸的幸灾乐祸。

步出金边机场,西哈努克就站在那里。金边的政府机关、广场、大街小巷,遍布着西哈努克的巨幅彩色画像,一部分还并列着莫尼克公主和他们的儿子、现任国王西哈莫尼的肖像。白色的鲜花和翠绿的叶片像温馨的双臂环抱着画像,西哈努克在馥郁的花香中微微颔首,一如既往的招牌似的微笑栩栩如生,他的目光慈祥温和,注满期盼和希望。时近黄昏,天色渐暗,我们登上旅游大巴,车外的西哈努克用目光迎送着我们。暮色中,我依稀觉得西哈努克的目光隐含着一丝忧郁。

翌日,我们徜徉在金边街头,但见满街跑的大都是日本车、韩国车,且车身鲜亮。华裔导游告诉我们,别看这些车外观不错,但基本都是二手车或三手车,价格很低,不然这里的人哪买得起。商场里的货物也堪称琳琅满目,但本国制造的极少,Made in China的居多,包括香港、台湾的产品,还有法国的香水,泰国的时装和鞋帽以及越南、马来西亚、新加坡的东西……而且一律都用美元标价,美元在柬埔寨全国通用,是这里的第一硬通货。

我们瞻仰了金边的独立纪念牌、塔仔山、大王宫……大王宫就是皇宫。皇宫只对外开放了一部分,或者说是一小部分,另一部分修饰得庄严肃穆,西哈努克就安卧在那里。这位柬埔寨的独立之父,为了让柬埔寨能有尊严地生存,为了让柬埔寨人民能有尊严地生活,将自己的毕生精力奉献给了柬埔寨民族独立与和平进步事业。按照柬埔寨政府的安排,西哈努克的遗体要在皇宫里停放一百天,供人们缅怀、凭吊,寄托哀思,然后才火化。柬埔寨为此还开设了一个专用电视屏道,24小时不间断地播放西哈努克满布鲜花的灵堂和低回哀婉的音乐。

按照领队的嘱咐,在离开金边前往暹粒省的那天早上,我将两张面值一千元的瑞尔放在宾馆房间的书桌上,用烟灰缸压住那两个似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阿拉伯数字,以便钞票的另一端微微翘起,好让服务生一眼就能看见。接着,我又按照领队的要求,把浴室里用剩下的牙具、梳子、浴帽、棉签、香皂等物品集中,连同卧室里未使用的拖鞋一起,装入一个塑料袋,准备到暹粒后送给当地的导游。

旅游大巴缓缓离开宾馆,驶入金边的大街,西哈努克在两旁为我们送行,他以主人翁的姿态友好地微笑着。我充满敬意地透过车窗凝视着他菩萨般的脸庞。也许是清晨洒过一阵微雨,也许是露水氤氲的缘故,他满含笑意的眼睛里,似乎映现着星点的泪光。

暹粒距金边300多公里,世界闻名的吴哥窟就藏身在它周边苍莽的林海中,这是我们此行的主题。我们向往著名的石雕“吴哥的微笑”,向往古朴的废墟中深藏千年的历史奥秘和文化密码,向往夕阳西下时金色的阿肯色山……

陪伴我们这一段旅程的,是又一位华裔导游阿伟。阿伟是到暹粒参加一个婚礼而临时充当我们导游的,他只负责把我们平安地送到暹粒,下一站吴哥则由本地高棉人担任导游。

阿伟大约20岁上下,个子不高,不足一米六,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在精瘦的躯干上显得特别突出。阿伟的汉语带有较浓的粤音,阿伟说他的祖籍是广东中山。我用广府话问他:“中三边度(中山哪里)?坦洲,三乡,沙溪?”“唔机呀(不知道)。”他摇摇头。

阿伟细致地向我们介绍沿途风光、民情风俗、地理特征、资源蕴藏,非常敬业,也非常专业,且不乏幽默与诙谐,同时也没忘了拉家常。车至半途,小憩一番重新上路后,阿伟清了清嗓子,神情凝重地话锋一转,说:“我知道各位准备了一些零钱,准备了一些小礼品,是打算派给我们的,我请求你们,不,我恳求、我郑重地恳求你们不要这样,不要给小费,不要施舍!真的不要!柬埔寨人到处向别人伸手,连儿童都从小就学着向别人伸手,再这样下去,我们柬埔寨还有什么希望?我们柬埔寨还有未来吗?”说到这里,阿伟的声音颤抖了。

我像被猛击了一拳,全车的人也立刻被阿伟震撼,车厢里顿时鸦雀无声。贫穷落后就没有尊严,人们陷入沉思中。

阿伟嘴唇抖动着,似乎还想说什么,两只大大的黑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泪光。

没有看到吴哥的微笑,却看到了柬埔寨的泪光。其后的吴哥游,阿伟那双泪光充盈的大眼睛一直照耀着我,使我惭愧,也给我希望。

吴哥窟景点内最后一道景观是登阿肯色山看落日,由于观光的人排成了长龙,我们没有时间等待了。下山之后,回望阿肯色山,我相信,残阳如血固然壮观,而明天升起的一轮朝阳,会更加壮丽辉煌。

责任编辑 张颐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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