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漆雕醒

缘起

沈亦瑶第一次来咖啡馆，便引起了梁胤的注意。

她大约二十四五岁，穿着考究时尚，手袋和鞋子，都是顶级名牌中的限量版。

她来的时间一般是在下午两三点钟，每每选靠窗的位子坐下，要一杯黑咖啡，然后拿出一本自带的书来看，或是索性望着空荡荡的小街发呆，差不多续杯三次后，她便起身离开。

梁胤偶尔会听到她接电话，仿佛是来电者询问她的行踪，她总是故意地含糊其词，好叫对方生疑的样子，打情骂俏的只言片语之间，梁胤也对她的身份猜出了七八分。

梁胤不禁替她惋惜，从她阅读的书和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来看，她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品位也相当不错，不知道为什么会甘心于如此角色。

沈亦瑶来了七八次以后，梁胤精心烘焙了拿手的饼干，送到她的面前。

“下午茶点，赠送的。”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沈亦瑶抬头看他，这时她第一次正眼看着梁胤。

“谢谢。”

然而她只是淡淡地道谢，接着又低下头去，对他的饼干似乎不感兴趣，也并不打算和他从这个话题开始交谈。梁胤很失望，他转身离开，两个女招待看着他偷笑，他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第二天沈亦瑶再来的时候，却特意点了他赠送过的那种饼干，而且以后每日都是如此。梁胤养成了习惯，每日定时将饼干烘出，却是做出两份的量，等着她来，自己也磨上一杯黑咖啡，坐在另一张桌子上，两人同時喝着同样的咖啡，吃着同样的食物。

又过了几天，沈亦瑶又来到咖啡馆，这次她什么都没点，只是坐在窗边发呆，梁胤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然直接伸手摘下了她的墨镜，接着便看见了她左眼圈上的一道淤痕。

沈亦瑶没有指责梁胤的放肆，她开始哭泣，梁胤递给她一包纸巾，一盘饼干，沈亦瑶默默地把饼干塞到嘴里，一块接着一块，像是想借此填满她的伤口。

这是她第22次来到梁胤的咖啡馆。

续缘

当天晚上梁胤便遭到了袭击。

一伙来历不明的家伙半夜砸开了门，梁胤从被窝里被拖出来，他的头被人往墙上猛撞，直到他鲜血淋漓地躺在满地的玻璃碎片之中。

第二天早上，警察来了，他们清查了一阵，便离开了。

沈亦瑶来了，提着水果花篮站在梁胤的病床前向他道歉。

“对不起，他误会了。”她说，放下慰问品便开始掏钱包，然后数出一沓现金要补偿梁胤，梁胤没有接受，他对沈亦瑶说：“要道歉的人不是你。”

“他不会道歉的。”沈亦瑶听到梁胤这样说很紧张，她劝他别把事情闹大。

“你觉得不了了之就对大家都有好处了吗？”梁胤看着她说，“你来道歉，但是你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我当然知道。”沈亦瑶叹了口气，然后说，“当一个人处在一个错误的位置上，那么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梁胤冷冷地说：“那么就改正这个错误。”

沈亦瑶摇头：“说得轻巧，过则改之，如果真那么容易做到，这世界上就没有痛苦了。”

梁胤想继续说服对方：“做不到只因放不下。但是你好好看看，你放不下的究竟带给了你什么？伤害！耻辱！你不是没有选择。”

沈亦瑶苦笑：“就算我可以放下我的过去，但别人不会放下的……”

“别人很重要吗？”梁胤说，“他们放不下就让他们扛着，只要爱你的人不介意就好了。”

沈亦瑶摇摇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过去是怎样的……”

“我不需要知道，我也不在乎！”梁胤忽然握住了沈亦瑶的手，“只要你把它们都扔了，我也会。”

沈亦瑶诧异地看着梁胤，她试图挣脱了对方的手，却没有挣脱。

终于，沈亦瑶答应离开那个男人，梁胤帮她找了一间小公寓。搬家时沈亦瑶提了几个硕大的皮箱，梁胤猜测里面应该塞满了这些年她积攒的华丽美饰，这说明她并没有完全彻底地抛弃过去，这多少让他有些不悦，但是他却不能流露出来，因为他说过，他会扔掉她的过去，他不能食言。

两个人很快开始约会，顺理成章地进展，只是见不得阳光。为了避免遇上她的过去，梁胤的咖啡馆是不能呆的，而他们也不能出入高档餐厅和影院，总要精心选择僻静的地点，而且总是前后到达----地下恋的理由很简单，沈亦瑶说是怕再让梁胤遭受池鱼之灾。

缘灭

这天，梁胤在郊外湖边等了沈亦瑶一个半小时，打电话过去，她才慵懒地告诉他，她不舒服，吃了药，竟睡过了头。梁胤很郁闷地回到他的小咖啡馆，没想到警察却找上了门，要求他回警局协助调查一起命案。

梁胤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看见沈亦瑶离开的那个男人，是在警察递给他的照片上。

警察不相信梁胤不认识照片上的男人。

“你和他老婆约会，你会没见过他？”

“老婆？”梁胤的脑袋一炸，“他老婆是谁？！”

死去的男人叫庄胜东，原来沈亦瑶并不是他的情妇，而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她和庄胜东是大学同学，一毕业两人便结了婚，他们结婚已经两年，不过像大多数有钱男人一样，庄胜东虽然对这个出得厅堂入得厨房的糟糠之妻还算满意，但却并不妨碍他四处拈花惹草，而沈亦瑶也像大多数没有背景的太太们一样，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以维持其体面的身份，当然，她们还有另一种处理方式。

“你并不是她唯一交往过的男友。”那名警察试图突破梁胤的防线，“她的老公也知道，不过大家各玩各的，他并不干涉她，大家也一直都相安无事。”

不干涉？可是他头上的伤口直到现在还会隐隐作痛。梁音困惑地看着对方。

“据我们调查，你在咖啡馆被袭其实与庄胜东一点关系都没有，是别人做的，至于是谁，我们已经有了初步的怀疑对象，说白了也就是沈亦瑶之前男友中的一个，我想是出于嫉妒吧。”警察滔滔不绝：“前几天沈亦瑶提出了离婚，庄胜东不同意，因为他的公司刚上市，不想被丑闻拖了后腿……”

庄胜东的死亡时间是在早上10点到11点之间，他一个人在家，早早赶走了所有佣人，似乎在等什么人-----这肯定是一个他并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人。

“那个人就是你，庄胜东相约你谈判，他想用钱打发你，好让沈亦瑶暂时放弃离婚的计划，可是你不同意，你仍然認为之前被打的事与他有关，你们争执了起来，在争执中你杀了他，当然对于你来说，他死了更好，因为你便可以财色兼收了……”警察试图用推测的结论攻击梁胤。

梁胤打了个寒颤，早上10点到11点，他一直在那个公园等待沈亦瑶。地点正是沈亦瑶自己选的，因为那个地方离城较远，生意不佳，游客极少，她说这样行动可以更自由些，事实上那个公园几乎是空的，他想不起什么人可以作为他的不在场证人……或许，这正是沈亦瑶的目的？她并没有不舒服，她根本是故意失约的，那样一个借口根本不能被称之为借口----她只是为了让自己没有证人！

一点一点地回想，梁胤越发感到寒意四伏，阴谋也许从一开始就被设定了，从他望向她的第一眼就被设定了。

她一步一步地把自己引入圈套，她让他误以为她只是一个处境可悲的情妇，她故意让他看见她的伤痕，其实那是一出苦肉计，那些袭击者根本是她招来的，正如警察所说。

是她过去男友中的一个，然后她故意到医院来看他，因为她知道他一定会劝她离开，她和他约会，故意偷偷摸摸，造成理亏的假象。

其实都是为了今天----把他变成一个无法自辩的情人角色，让他有了杀人的动机、杀人的时间，却没有不在场的证人---他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替罪羊！而她呢，将会成为一个富有的遗孀，等待着她的那位男友财色兼收！

梁胤的心像是被冷水浇洗一场，皮肉都翻出冷色调的白来。

是的，他早应该看出来的，那样一个女人，她可以用婚姻作为交易，此后不忠实于这场交易，她又怎么会甘心情愿地离开？

梁胤看着警察，正如对方所预料，他的防线已经全线崩溃。

警察把梁胤和沈亦瑶同时带进了审讯室。梁胤很快被放了出来，但沈亦瑶却留在了里面。但是这个过程并不长，三天之后，她离开了拘留所，因为她有一个极好的律师。

也许

沈亦瑶一出来便给梁胤打电话，但梁胤看到那号码便觉心惊胆战，他索性关了机，沈亦瑶到咖啡馆来找他，不过她始终没有再见到梁胤----若是铁了心避开，那么就一定会成功。

庄胜东的案子最后成为一件悬案。

警察没有证据证明梁胤是凶手，也没有办法证明沈亦瑶与此有关，作案的人湮灭了一切线索，很明显是一个职业高手。

不过警察抓住了那个曾经雇人殴打过梁胤的男人。原因很简单，沈亦瑶想结束和他的关系，他便误会梁胤是那个原因，不过现在这个男人已经结婚，和另一个女人，据说两个人是一见钟情。

沈亦瑶继承了遗产，很快办理了移民手续，在出国前她再一次来到了梁胤的咖啡馆，这已经是事发一年之后。

她比梁胤第一次见到时更加光彩动人。听说她依旧孑然一身。

“我以前舍不得放弃，是因为没有找到那样一个人，我以为那个人并不存在。”沈亦瑶看着梁胤，目如寒星，冷意逼人：“直到遇见你，你说你会扔掉我的过去，我相信了你，我尽了最大的努力要摆脱过去，我一直努力放弃一切，没想到最后是你没做到……”

沈亦瑶站起身离开，临走时她流下了一滴眼泪。

梁胤始终没有说话，也许这是她的最后一场戏，精彩的开始，也要完整的落幕，包括她现在的孤独，也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一出戏，不过也许，她是真的……

梁胤站起来，给自己磨了一杯黑咖啡。

他不愿意去想那个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