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斗篷的距离,爱你

2014-04-29 00:44梅吉
家家乐·下半月 2014年3期
关键词:大雄斗篷米汤

梅吉

斗篷很沉默

小暖是2009年离开秀玉街的,走的时候是四月。院子里开满了米汤花,灿黄的颜色就着明媚的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暖总能闻到米汤花的清香,很忧伤。

那些米汤花是某一年和武雄沁一起种的,从郊外挖了一株移植回来,没想到它的生命力非常顽强,只是一个春天的时间就爬了院子的满壁。

其实记得秀玉街,不仅仅是因为米汤花,还因为武雄沁。他是个瘦高个子的男生,穿白衬衣和牛仔裤,清爽逸秀的模样。他是邻居,也是玩伴。是他教会小暖骑单车,教会小暖吹口哨,教会小暖念英文。

院子里的大人会开玩笑地说:“瞧这青梅竹马的一对。”院子里的小孩就冲着武雄沁戏谑地喊:“大雄大雄。”小暖听了,脸上是静默的,心里却娇羞地笑了。

那正是《机器猫》热播的年月,大雄和小暖在所有人看来,长大后总会生活在一起。小暖心里也觉得,她会和大雄在一起,一直—直在一起。

那是小暖最幸福的时光了。她和大雄一起上学,一起回家,他们读一本书,听一首歌,在路边摊上吃竹筒饭和酸辣粉。她参加学校的800米比赛,他就每天陪她跑步训练;他要参加英语竞赛,她就找全《新概念》英语磁带给他听……

只是,命运突然发生了转折。那一年小暖的爸爸病了,然后是小暖的妈妈。绝症!他们没有治疗,在一个夜里吞服了安眠药。小暖已经不太记得那些混乱和惨烈了,她只是站在二舅的身后,整个人木木的。悲痛来得太突然,像一辆失控的车撞进了她的生活。

二舅说要带小暖去重庆,他会照顾她。

小暖是从那个时候突然成长起来的,在没有秀玉街没有米汤花也没有武雄沁的日子里,她生长得很静默。

她开始披斗篷,把手藏在斗篷里,在路上行走的时候垂着眼踢石子。她听不太懂重庆话,那些方言让她很纠结。她的上海话他们也听不明白,所以她越来越少开口说话。

二舅说:“小暖,你应该有朋友,像个孩子一样。”小暖的鼻翼酸楚了—下,她想:她永远也不可能是一个孩子了。虽然二舅对她很好,但舅妈却不喜欢她。

小暖从来不会自己夹菜,也不会从果盘里拿水果吃,舅妈给她单独的餐具,给她单独的洗漱用品。她用这样明显的方式告诉小暖,他们是疏离的。

故地已是陌路

有一年,小暖回了一趟秀玉街。因为老宅拆迁,开发商要赔钱,这些手续得小暖回去办。

坐火车的时候,二舅给小暖削苹果。因为晃动,刀割到了他的手,嫣红的血出来时,坐在对面的小暖是无动于衷的表情。二舅突然就哭了,他蒙着眼睛呜呜地哭泣,他说:“小暖,这些年舅舅没有照顾好你。”

小暖看向了窗外。她想,原来她是如此地想念武雄沁,想念他白色的衬衣和他手心里的小痣。这些年里她委屈了、难过了、孤独了总是会想起他来。

她站在街口的时候,心里很忐忑,原来近乡情切是这样的意境。阳光从粗大斑驳的梧桐树缝隙里晒下来时,小暖的眼睛很潮湿。

小暖碰到了武雄沁的爸爸,他看到小暖很惊喜。他说:“小丫头长这么高了,越来越漂亮了。”

他说:“那时候你和大雄真要好,可惜他去他外婆家了,过几天才能回来。”

小暖的心里,突然有些如释重负。她是想见他的,但又怕见他。她想,也许她隔着一段距离思念他,才是正确的。

只是当天下午,武雄沁就回来了,他敲门的声音很大声,轰隆隆地压过来。小暖的手,颤得厉害。

他是高了,更加俊朗了,眉眼都是暖。他笑的时候,小暖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她在他的瞳孔里看到了她自己,披一件斗篷,很单薄。

他带她坐903路,那是他们曾经上学一起坐过的双层大巴。他坐在二层的第一排,小暖伏在窗口看外面。她从来没有觉得,原来以前经过无数次的街是这样的模样。她都快要忘记这城市了。

武雄沁带她去外滩,带她去看人民广场的烟花和东方明珠塔,亦带她去他们小时候涂鸦的墙壁。

他好像要唤起她很多的记忆。他温暖地注视着她,但他想要握住她的手时,她的手却突然缩到斗篷里。

她笑着说:“这里真的好陌生。”那么清晰的感情,谁都晓得

两年后,他们才又见到。那一年小暖回过秀玉街后,没再和武雄沁联系。旧宅已经没有了,开发商给的钱她拿了大半给二舅。

她没有读大学,回了上海,一个人租一个小公寓,和邻居都不熟。她还是披斗篷,只是斗篷的样式不再那么突兀,所以披着也没有觉得太怪异。她的手总是垂在斗篷里,有人和她握手的时候,她只是微笑。

和她最熟的,是罗医生。那一次她发烧去他的诊所,他想要测她血压的时候,她紧紧地把手放在身后,像个任性的孩子那样倔强地望着他。

她昏昏沉沉终于支撑不住地晕了过去,再醒来的时候,身边是罗医生。这个年轻的医生对小暖特別照顾,他送她回家,叮嘱她要饭后吃药。

小暖是在银行的时候再遇到武雄沁的。她递钱过去的时候,对方没有接,她抬眼望过去,就看到武雄沁讶然惊喜的表情。他的声音有些微战栗,他说:“小暖,稍等—下,半个小时我就可以下班了,只是半个小时。”

小暖的心里,大片大片的都是慌乱。她从来没有想过还会遇到他,她总觉得思念比靠近来得更容易些,但真的见到他的时候,她发现她是把握不住自己的。她静静地坐在银行大厅里,透过玻璃,她看到他一下一下地抬眼望着她。

后来,他从柜台后面走了过来。他在众目睽睽里弯下腰去,取下自己鞋子上的鞋带,绕过她的脚踝,轻轻地系在椅脚。他笑着说:“还是不太放心,怕一眨眼你又跑了。”

有工作人员冲着小暖暧昧地笑,任谁都看得出他的感情了。

他执意要送她回家。他看到她的单人床,看到餐桌上的一箱方便面,也看到了阳台上她的斗篷。那个时候,罗医生打了电话过来,他问:“小暖,感冒好些了吗?”挂上电话的时候,武雄沁随意地问了句:“你朋友?”

小暖的手放在电话上,她说:“男朋友。”

武雄沁还是会来,从超市买来大堆的蔬菜水果。他在厨房里咚咚地切菜,水哗啦啦流的时候,小暖的心哽咽得厉害。

武雄沁带小暖去看电影,坐在前面的是一对情侣,他们没完没了地亲吻。小暖站起来说:“不看了。”

他们在电影院门口的时候,看到有个女孩在发脾气,她骄横地说:“你竟然让我等了半个小时!”她的男友抱着她轻声道歉,不管她怎么推开也不撒手。小暖加快了步子,走得很急。

第二天,她给罗医生打电话说要请他吃饭,他们去了武雄沁工作的银行附近。武雄沁曾说那家的煲仔饭很好吃,他每天中午都会去那里吃煲仔饭。

武雄沁果然看到她,也看到了她身边的罗医生。他朝他们走过来,他说:“这个时间人很多,我和你们坐一起吧。”

小暖站起来说:“我先走了。”

罗医生跟着她走的时候,很沉默。

她打开房间开始收拾行李,她把她的斗篷一件件地往行李箱里塞,她的嘴唇抖索手指抖索身体也在抖索,罗医生拉住她的时候,她没有哭,倒是他哭了。

他哽咽地叫着:“小暖……”

生活不是童话,离开才叫成全

她只是想要武雄沁放弃她,所以她故意带着罗医生去他常去的餐厅,故意告诉他,罗医生是她的男朋友。她以为自己可以只拿他当朋友,她以为如果他也只当她是朋友,再普通不过的朋友,她就留下来。但她发现不是的,武雄沁的眼里都是感情,她怎么躲閃也看得到。他从来没有拿她当旧友,她亦没有。

她那么绝望地发现,他们是相爱的。但恋爱不仅仅只是说“我爱你”,恋爱还要拥抱和亲吻。当他第一次想要牵住她的手时,她拒绝了。其实她的内心那么那么地渴望,她想要在他的怀里,想要嫁给他,和他一起生活。

但,她不能。

那一年,她爸妈得的绝症是AIDS,而她,也成了AIDS携带者,她的身体里带着这种病菌。所以舅妈不喜欢她,所以她总是披斗篷,她不想和别人亲近,也不想被别人触碰。她用这样怪异的打扮让自己疏离了人群,她只是那么那么地想念武雄沁。想念她和他曾经那么美好的年少时光。可最近她的免疫力越来越差了,她时常发烧感冒,她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

而罗医生知道这一切,他努力地想要救她,她也不知道他是出于好心还是因为对她也有了感情。但不管怎样,她要离开。

她不怕死,只是害怕她死了,武雄沁会难过。她在他的面前,只有隐忍,隐忍住她的感情隐忍住想要告诉他一切的冲动。她的手在斗篷里紧紧地握起来,指甲陷在掌心里,生疼生疼的。

小暖最后一次见到武雄沁,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站在街的对面,看他在柜台后忙碌,她的眼泪,静静地洇开在脸上。

她不想要他记得她,不想让他心里放着她,她只有离开,他才会有更加明亮的爱隋,更加简单的人生。她会远离他的生活,像每一次的离开那样,静静的。

转身的时候,她好像看到了年少时的米汤花,它们开得那么繁盛,但它们,很忧伤。她知道她再也不会见武雄沁了,她的生活不是童话。即使他是大雄,她是小暖,他们也不一定会在一起。

然而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之间是有爱情的,尽管他们从来没有开始过。但,她确定,这也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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