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弱文
母亲是一个极普通的人,一生与世无争,任劳任怨。母亲性格慈善柔弱,我曾听说过,母亲一生中做的一件最勇敢的事是在上世纪五十年代,那时父亲在外地做事,我还没出生,母亲带着年幼的姐姐和大哥在家,公共食堂的大锅饭吃不饱,姐姐和大哥饿得直哭,快要饿死了,母亲也饿得头昏眼花。于是母亲只好等天黑,去村庄外的玉米地里去偷偷地捡些玉米杆回来吃。昏暗的月光下,碰巧一只野猪迎面跑来,野猪的嘴里叨着一个玉米棒子,要是在平时,一般只有躲避野猪的份,可此时,母亲看中了野猪嘴里的玉米棒子,母亲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拾起一块尖石头狠狠地抛向野猪,再顺手捡起一根木棒砸向野猪,野猪见有人袭击,松开嘴,玉米棒子掉在地上,母親以为野猪要走开了,想上去捡玉米棒子,没想到野猪反而朝母亲扑了过来,野猪的尖嘴向母亲的脚拱来,幸好母亲忙往一棵大树后一躲,野猪用力过猛,一下子冲到大树附近的沟里去了。母亲急忙捡了那个玉米棒子,慌忙地跑了回来。母亲把这个玉米棒子洗了洗,煮着给姐姐和大哥吃了。这过后没几天,碰巧公共食堂散了,母亲和姐姐、大哥的日子才好过些。母亲平时连杀鸡都胆怯,那时敢出手打野猪,完全是为了给姐姐和大哥吃上一点东西,才勇气倍增。
母亲虽然没有多少文化,却是我最好的老师。我总以为地木耳是从石头里长出来的,母亲却对我解释说地木耳是雷公从天上打下来的。我说山上没有蘑菇了,母亲却说蘑菇是山野中最灵巧的魔术师,纵是在一遍遍寻找过的草丛里,总会有漏网的。我说彩虹是雨雾反射太阳光,母亲却总是说彩虹是天上的桥。我记得,母亲很喜欢读书,却一直没有读书的时间。母亲识不了字,却总是喜欢把我的书翻来翻去,她是在用心“读”书。母亲爱劳动,印象中母亲总在地里与家之间奔走着,偶尔去集市赶集。母亲很少出远门,去得最远的地方是二哥家所在的邵阳市。
一次,我去看望了住在邵阳市二哥家的母亲。我常年奔走在外,难得有机会与母亲团聚,我握着母亲瘦弱的手,感到很温暖。我没想到,那次竟是最后一次拉着母亲的手。后来,接到二哥的电话,母亲突然病重,在被送回娄底市乡下老家几小时后就病故了。我马不停蹄,急急地赶回老家。老家的木房子厅中,家人和众多亲戚已着白衣素服,泪眼婆娑。小山村一时间也陷入了沉重的氛围。铜钹皮鼓声与管乐队的号音弥补不了母爱缺失,跪跪拜拜间,时间里弥漫着一种亲情被撕裂的痛。三天三晚的丧事后,母亲被送到了山上,埋葬在父亲的坟墓旁,母亲静躺在了故乡的土地上。痛失慈母,就像故园的墙头顷刻之间倒塌一壁似的,风中飘浮着一种无名的忧伤。不久,我们给母亲的墓地挂头社,蜿蜒的山路上,白色的社筒,如一条白色的长龙。长长的奠拜队伍很快到了坟地。绸缎做的鹤,绸缎做的花环,绸缎做的社筒,洁白素雅,寄托着我们对母亲浓浓的思念。亲友们送来的社筒都堆在母亲的墓后,点燃线香,燃放烟花,供上供品。此时,我好像感觉母亲没有离去,始终在我的身边。我相信母亲的灵魂一定在故园的山山岭岭间的某处,母爱还留在时光里。我踩着的这片地和我目光所及的一些石、树、草,都早已染上了母亲的气味。
花开花落故乡远,此后我的梦里,晃着晃着的,不只是梦,还有故乡的藤蔓,竹叶间的凉风,以及遥遥远去的母亲的呼唤。母亲虽然已经离世,可母爱不老,母亲留给我的记忆太多太深,理不出一个头绪,真是剪不断,理还乱。那些浸在时光里的母爱,历久弥新。
(编辑 李天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