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农
四十五天的暑假结束后,一切都变了。
读小学时,我们在一起又打又闹。进入初中,重坐在同一个教室,男生和女生间突然就多了一道鸿沟。原本从容来往的异性同学,竟然有意无意地不再说话。
那年秋,我与我们村小学同班的五位同学,以优异成绩考入侯集镇重点中学,其中就有云。云在小学时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彼此无拘无束、亲密无间。升入初中后,我被分在一班,她被分在二班。
在课间或者其他不上课的时候,我仍能见到云。擦肩而过时,我偷偷看云,她与同行的女生说着话,似乎从不曾注意我。为什么相隔一个短短的暑假,仅仅四十五天之后,我们就成了陌路?
从我们村到侯集镇有五六里路,大家都需要住校,男生宿舍在东边,女生宿舍在西边,中间隔着几排教室,还有三块菜地。我们每个周末才能回家,周日下午返校。
我盼望在周末回家的路上能遇到云,也盼望着在周日返校的路上邂逅云。有时候,云就走在我的前面,相隔一百米的距离。我的心怦怦直跳,想追上去和她说话,但又没那份勇气。有时候,云走在我的后面,相隔二百米的距离,我想停下来等她,可是同样没勇气。在那条从村子通向小镇的乡间小路上,经常可以看到两个初中一年级学生,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不远不近。
夜晚睡觉,我会做梦回到小学时代,又能和云在同一个教室读书学习,一起跳绳踢毽子,我们嬉闹着相互撕扯,甚至扑进对方的怀里。
因为平生第一次离开父母独立生活,我的妈妈很不放心,经常在镇上卖完鸡蛋后,到学校来看我。妈妈个子不高,读初一的我已经和她齐肩。班里有位高个子男生,有一天我妈妈来时,他故意站在我妈妈身后,得意地斜着眼看看我妈妈,又看看自己的肩,意思再明显不过了,矮矮的我妈妈只能到他的眼皮下面。惹得围观的同学忍不住发出哧哧的笑声。
高个子男生的举动,严重羞辱了我。
晚上,我把高个子男生叫到教室后面的草地上。那是我平生第一次打架。一个低个子男生与一个高个子男生的较量,对我来说进行得相当艰苦,但我绝不言败。两个人的战斗持续了二十多分钟,引来初一年级两个班几乎全体同学的围观。最后,以高个子男生服输结束。
我和高个子男生都受到了老师的严厉惩罚。回到教室后,我发现自己的衣领不知何时被扯烂了。时间才是周三,离周末回家还有两天,我不能就这样烂着衣领上课学习、横穿校园去食堂打饭。
晚自习下课时,我去学校小商店买了两个曲别针。我想用曲别针暂时把破烂的衣领连起来。然而,无论我如何努力,那破烂的衣领都依然倔强地敞着大口子。我气恼得拿脚拼命踢墙根。
这时候,一个女声在我身后响起。猛然回头,我看到云正站在不远处。“用曲别针不行,等着我去拿针线来!”
我站在阴影里。片刻之后,云拿着针和线回来:“跟我来!”
我老老实实跟着云来到校园一个僻静的角落。“把上衣脱了,我赶快给你缝一缝。”
我听话地脱掉上衣交给云。月光下,针线在她手上像一条蛇,轻灵地游走。云的头发很长,扎着一条长长的马尾,马尾就随意地搭在她瘦削的肩膀后面。她的手指很细很长,像白皙的竹。她低着头,神情专注地为我缝着,鼻子小巧而挺拔,嘴唇薄薄而微微有些上翘。
我第一次发现,月光下的云是那么漂亮。
“缝好了!”云抬起头,看到我的样子,脸一红,“你在瞧什么呢?我脸上有痦子吗?”
那以后,我们在同学面前仍然不说话,好像谁也不认识谁。但每逢周末,我们会有意无意地等着彼此。在辽阔空旷的田野小路上,我们仿佛又回到小学时期,轻松愉快地聊起班里一周内发生的趣事……我们像秘密间谍那样悄悄地来往,并为这心照不宣的行为而窃喜。
我希望这样快乐的日子永远过下去,希望时光永恒。
可是,初中二年级开学不久,云突然辍学了,她的爸爸妈妈不让她再上学。因为她弟弟也要上学,家里没有足够的钱供。她妈妈说,女孩上学没用,因为女孩早晚都是别人家的。她退学可以帮着做家务,割草、放羊……云很小就会帮爸爸妈妈干活,她缝衣服的针线活儿就是跟妈妈学的。
最后一次,我们在那条熟悉的乡间小路上走了很久。
“知道吗?天上的那朵云是雨做的!”云的这句话深深刻在我心里。
小学时,云一直是班长,到了初中,也一直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云在学校最后一次参加考试,获全年级第一名。
选自《百花园》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