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江花月夜

田双伶

芫的手轻轻地摩挲着身上的礼服，心里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件深紫色的天鹅绒礼服，长长的一字领，领口缀了一朵镶着几粒盈目小钻石的绢花，褶裙覆垂到脚面。袖子裹着她圆润的臂，抬起腕儿，袖口喇叭花儿似地盛开，她灵巧地将手作了一个抚琴的动作，纤纤细指翘起来，宛若几丝娇嫩的花蕊。她想起了“疑是嫦娥舒广袖”这样的诗句。

蓦地，手像被刀片儿划了一下，她低头一看，是标着衣料成分和价格的纸签。那几个数字，让她的心陡地一颤。

她走到试衣间把衣服换了下来。店员忽闪着大眼睛，轻声问：“包起来吧？”

她想拒绝，可明天要参加市里举办的《春江花月夜》中秋文艺晚会，而自己的古筝独奏《春江花月夜》是晚会的压轴曲目，电视台要直播，将会有几十万双眼睛在期待和注视，能穿着平日素朴的衣服出席这样盛大的晚会吗？

其实她有足够的钱把它买下来。包里有一张牡丹卡，是安送给她的。安是一家公司的老总。一个月前，他在一家茶坊里见到了弹筝的芫。衣着朴素气质清雅的芫，仿佛凝聚了古代女子温柔典雅的美，安心动了。“我希望一只美丽的天鹅出现在我面前。以后见了喜欢的东西，尽管买，别委屈自己。”他送给芫这张卡，可芫没有用过一次。

“这件衣服只有一件。价格是贵了点儿，我觉得只有像您这样气质清雅的人才能穿出它的高贵……”

高贵。芫沉默了。她看看身边擦肩而过装扮入时的女人，她们才是属于这个城市中高贵的阶层。芫的眉头紧锁，咬了一下嘴唇，微笑着摇了摇头，走出了那家服装名店。

中秋节的晚上，一轮明月从天边升起，大地沐浴在一片余晖下。晚会开始了，芫站在后台的幕布旁，望着演员们绚丽多彩的服装，心里有点失落。忽然听到主持人在念她的名字，筝已被摆在了舞台中央。芫穿着一袭白色的长裙缓步走上台。灯光霎时暗淡下来，芫仿佛置身于一片朦胧的月光下，她轻轻抚动了琴弦。

简短的引子模拟箫声和鼓声，然后缓缓地引入了主旋律。芫用灵巧的手指弹奏着，古筝那低沉宽广的音色向人们讲述着一个美丽的传说：一群卧在泉溪边冰冷沉默的石头，在人们沉睡的夜晚，在皎洁的月光下，一个个嬗变成美丽的仙女，她们在潺潺流动的泉水旁翩翩起舞。当天色蒙蒙欲晓时，又怀着对人间的万般眷恋，万种柔情，慢慢地，一个一个又变成冰冷沉默的石头……

宽大的演播厅里，人们在轻柔舒缓的乐曲声中深深地陶醉了。舞台灯光随着乐曲的结束缓缓地亮起来，芫被耀眼的灯光刺得有些炫目，她起身谢幕，台下一阵阵掌声如奔涌的潮水漫了上来。

晚会结束了，芫随着其他演员走出了演播大厅。月光下，她的白色长裙更映衬出了她的脱俗清雅，仿佛传说中嬗变的仙子。忽然听到有人轻唤她。

是安。他牵挽着一个女人走过来。芫一眼看到了那件紫色的天鹅绒晚礼服，那长长的一字领，领口镶着几粒盈目小钻石的绢花……

安轻轻握了一下芫的手，并给芫介绍他的妻。你应该学学她的气质。他对妻子说，而赞许的目光仍停留在芫的身上。

女人的目光从安的身旁射过来，声音幽幽的吐气如丝：“你的气质真好。”

芫和那个女人的目光触到了一起，芫看到那双黑眸中，满含着哀怜和怨愤。望着这位穿着华贵礼服但俗艳无比的妇人，芫霎时感到心中的自信和孤傲一下子被什么冲垮了。

芫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当她路过那家服装店时，望着橱窗里的时尚服装，腮边凉凉的，是泪。她摸出了那张银行卡，芫不知道这里有多少钱，但它足以让她在高档时装前不再游移，在灯红酒绿之外徘徊，让年轻的她不必竭力压缩花销，不再窘迫不再无奈。

芫走在江边，任风轻轻吹着长发，她想起了那件紫色的天鹅绒礼服，想起了安身旁的那双目光，心里一阵怅然。手中的那张卡在月光下发着诱人的光，然后轻轻地飘落到了江水里。

中秋之夜的月色很美。路旁不知从哪儿传来她熟悉的《春江花月夜》的乐曲。芫又想起了那个传说。清苦而又清高的自己，在音乐的灵泉中浸润濯洗过后，依然要回到凡俗的日子里去，去为生存奔波，去忍受清苦，去度着原本渺如尘芥的人生。就像乐曲中表现的一群石头，嬗变之后又回归到原本的自然。

芫折身走进了一条小巷。皎洁的月光倾泻在一袭白色长裙上，使她像一位翩跹的仙子。四周空旷静寂，而邈远的天际仍回响着优美的乐曲──《春江花月夜》。

哦，那月色，真美。

选自《天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