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晓红
科学文艺领域的拓荒者——郑公盾
陈晓红
第一次看见郑公盾的名字是在一本科学小品选的书上,我想当然地认为他同很多科普作家一样,也是学而优则写的科普作家。直到有一天拿到他的女儿郑维老师整理了三年多的2000多页的文稿,我才开始慢慢走近公盾先生的精神世界,试图理解他对人生和科普的诠释。可惜,这时离他去世已经20年了。我翻看着他女儿从麻袋装着的文稿中整理出来的文字,为他的博学而折服。
郑公盾原名郑能瑞,1919年出生在福建长乐县。公盾先生的父亲是个商人,在南平县卖干果,酷爱旧体诗,闲暇之余经常写诗吟诵,公盾先生后来还为他编过诗集。他还保留了明清商人爱看小说的遗风,我们可以想象着长衫的老先生在阵阵干果香中怡然自得的场景。然而在那个特殊的年代,浅吟低诵定会被时代前进的车轮声取代。公盾先生青少年时代就投身民族民主革命运动。1936年,他在福州英华中学读书期间,加入了邹韬奋、沈钧儒等人发起的中国抗日救国会,后由刘良模、曾焕乾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
由于郑公盾早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积极地参加中共地下党工作,国民党反动派把他列入抓捕黑名单,因此他在动荡的年代中,为逃避敌人的追捕不得不频繁转了三所大学,才完成了大学课程。1938年至1941年,公盾先生先后在厦门大学化学系、广西大学政治系就读。1939年在广西大学政治系就读期间,由于学习成绩优异,思想进步,经政治系教授张铁生(共产党员,解放后在中调部工作)介绍到《救亡日报》报社工作。《救亡日报》是抗日战争时期在广西桂林出版的一张党领导下的进步报纸,一直受到党中央的重视,1938年周恩来在武汉亲自指示《救亡日报》的办报方针为:宣传“抗日、团结、进步”,但要办出独特的风格来,办出一份左、中、右三方面人都喜欢看的报纸。公盾先生在该报任《青年政治》副刊的主编期间,既编亦写,针砭时弊,使副刊办得有声有色,专刊共出了13期。1940年底,“皖南事变”发生后,郑公盾义愤填膺,冒着白色恐怖的危险在诗篇《谁能唱下去》中写下了“当成千人民流着眼泪的时候,我仍然要唱下去,仍然有坚强不屈的信心”的诗句。
“皖南事变”后,国民党大肆追捕革命青年,郑公盾回到福建。1941年到1944年在协和大学历史系就读,同时任福州省立高中的教员,并协同福州地下党负责人李铁、曾焕乾工作。1945年初,郑公盾受共产党员、著名记者羊枣之邀到美国新闻处东南分处工作。当时,他们和重庆八路军办事处有联系,通过美军飞机将《新华日报》《群众》等宣传品运到永安城,伪装后分发到东南沿海各地。他们曾成功地散发了从重庆辗转寄来的50份刊有毛泽东的《论联合政府》的《新华日报》,以及朱德《论解放区战场》等中共七大文件,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
1945年夏, 国民党反动派制造了骇人听闻的“永安大狱”事件,悍然逮捕了羊枣等30多名文化界人士。1946年羊枣被虐死在杭州狱中,引起全国新闻界、文化界的极大愤慨。在羊枣被捕前后,郑公盾和地下党的其他同志一起极力营救,因而受到国民党的监视。离开美国新闻处东南分处后,他先后在福建晋江中学和集美中学任教,后不得不转移至杭州,在浙江省建国中学和浙江省树范中学任教,并于1947年9月考取浙江大学人类学研究所的研究生。在就读浙江大学人类学研究生期间,他还利用报刊宣传革命思想。浙江解放后,郑公盾参加浙江省军管会文教部工作。先后任杭州第一高级中学党支部书记兼副校长、浙江省文教厅研究室主任。
郑公盾著《萤火集》
1951年,郑公盾由中央组织部调到北京,先后任《学习》杂志社办公室主任,《红旗》杂志文教组长、文艺组长。由于他一直从事革命文艺理论和文学遗产的继承和批判的研究,因此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安排在中央文革小组的文艺组。但是,具有革命觉悟的郑公盾,当发现“四人帮”通过戚本禹要整理周总理的材料时,毅然上书党中央汇报,可是落入叶群之手,反被冤屈打入秦城监狱。在长达8年之久的牢狱生活中,他受到残酷的迫害,被打掉了12颗牙齿。然而,郑公盾坚信真理,决定把牢底坐穿。他在十分艰苦的环境里,以写交代材料为名,认真通读了马列全集,并在字里行间写下了读书笔记和诗篇。直到1975年5月12日他才获释放,1979 年12月10日彻底平反,恢复了党籍和名誉。
郑公盾在出狱平反后,于1978年调到中国科协,被任命为科普出版社的总编辑,负责恢复和重建科学普及出版社的工作。但是,要恢复和重建被“四人帮”砸烂的科普出版社面临着很大的困难:一没有健全的组织机构,二没有骨干人员。郑公盾找回了一些得力的业务骨干,又对出版社的组织机构进行科学的整编,使出版社有了眉目。
在整理公盾先生生平的过程中,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困难,因为,公盾先生生前没有留下一份完整的个人传记,我只能通过查档案、访谈、查资料的方式去尽量复原历史。因此,这篇传记没有办法像其他传记写得那么生动,虽然,在采访中我了解到其实公盾先生是一个很风趣的人,喜欢和年轻人开玩笑,和孩子们打闹,但是那些音容笑貌也只能在我们的想象中鲜活,而不能在他自己的笔下流淌。在访谈过程中我才逐渐了解到公盾先生为什么没有留下个人传记,因为他除了日常工作、生活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看书上。接受我访谈的有他的亲人、故友、同事,每个人给我说的对公盾先生的第一印象就是喜欢读书。他嗜书如命,涉猎广泛,这从他的求学经历中也能看得出来。他最初读的是厦门大学化学系,后来转学入广西大学政治系,再后来就读协和大学历史系,这固然是因为公盾先生思想进步,为了革命事业不断放弃个人的学业,但是另外一方面,也反映出他读书的广博。他的女儿郑维老师还讲了关于他爱书的小故事,他入狱后,工资都冻结了,家里的孩子没饭吃,郑维老师卖了一点他的藏书,出狱后,因为这件事,公盾先生很生气,很长时间不理她,后来每每提到这些书都很惋惜。
郑公盾著《水浒传论文集》全集
解放后公盾先生任《红旗》杂志文艺组的组长,阅读了大量相关作品,他读书不是泛泛地读,而是要做读书笔记。由于他的知识积淀深厚,他创作的作品比较生动,在科学文艺作品的创作中,这个优势就凸显了出来。所谓的“文以载道”,在公盾先生的文章中我们可以看到他对于社会、人生的思考。我们在书中选择了他创作的科学小品,从中可以看出他在知识介绍过程中蕴含的对宇宙、地球的哲学思索。
公盾先生不仅学识渊博,更是善于运用类书,他虽然读过化学、政治学、历史学和人类学专业,但是,为了让写作的内容更准确,他经常使用工具书核实相关的知识。虽然现在网络社会,可以很容易找到自己要找的知识,不必费劲地去类书中查询,但是公盾先生这种对知识严谨求证的态度还是值得从事科普创作的作家学习的。利用类书不仅确保了作品的科学性,更扩大了公盾先生的创作领域。大部分科普作家都是在自己的专业领域中进行创作,他们在专业领域中游刃有余,可以讲得深入浅出,这固然是科普创作的好途径,然而对创作来说也是一种束缚。而且,有些有热情进行科普创作的作家,不一定具备自然科学专业背景,合理利用类书,有助于这些作家进行科普创作。
公盾先生不仅自己从事科普创作,同时也鼓励和指导有潜在能力的年轻人进行相关的创作。我曾经采访过受到公盾先生谆谆教诲的张润青老师,他感激公盾先生引导他走上了数学科普创作的道路,他先后出版过《数学万花筒》等科普著作,为“文革”后渴望知识的中学生提供了精神食粮。公盾先生非常关心青少年科普书籍的创作和出版,在他担任总编辑期间,先后出版了777种科普图书,其中包括基础科学、应用技术、科学史和科学家传记、科学文艺以及外语教学等各种门类。特别是与美国《时代—生活》丛书出版社合作、改编出版的《少年科学知识文库》10卷本,包括《数学》《植物》《昆虫》《动物》《水下生物》《史前生物》《交通运输》《电子与能》《宇宙与气象》和《生活情趣》,第一版就发行了7万套。这与他喜欢同小孩子和年轻人打交道的性格有关系,他的性格单纯,喜欢简单的事物,喜欢了解年轻人、关心年轻人。他在办社的过程中,也十分重视对编辑人员的素质培养。他非常爱惜人才,聘用的特约编辑中有许孟雄教授,原是国民党驻马来西亚大使,上世纪70年代末,许孟雄教授刚刚平反释放,没有单位敢用他,郑公盾看中他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不但聘用了他,还给了他每月300元的高薪,后来许孟雄教授到中国人民大学英语系任教授。公盾先生认为要做好编辑工作,首先要不断学习和补充新的科学知识;其次,不仅要熟悉出版业务,还必须经常做调查研究,要密切注视出版界的动态,要思想活跃,出好点子;最后还一定要具有较高的文字水平,不但会改稿,还要自己动手写稿。公盾先生以身作则,出版了《水浒传论文集》《鲁迅与自然科学论丛》《萤火集》《茅以升——中国桥梁专家》《科技史话》《缅怀集》《简明中外医史手册》和《科普述林》等专著。
附:《中国科学文艺史》名册目录
公盾先生热爱科学,对知识的力量很感兴趣,在出版大量科普图书的同时,着手恢复了《知识就是力量》杂志,并相继创办了《现代化》《中国科技史料》和《科学大观园》杂志,组织创办《发现》译刊。公盾先生还将《中国科技史料》杂志寄给他的老朋友李约瑟先生。在郑维老师整理的公盾先生的文稿中,很大一部分是公盾先生未完成的《中外科学文艺史》一书的文稿,虽然有些章节未写完,但是从他列出的提纲可以看出,他从李约瑟先生的《中国科技史》中汲取养料,期冀从文艺的角度阐释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科学思想,完成比较全面反映中国科学文艺发展情况的、有深度的《中国科学文艺史》。
1983年7月,郑公盾调任中国科普研究所特约研究员,被选为中国科普创作协会和中国科技史学会的常务理事、中国科普作协科学文艺委员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并担任过中国出版工作者协会理事、《中国科学家》杂志顾问、中国创造协会顾问,以及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山东大学、广西大学、北京师范大学、四川大学、江西大学、山西大学、杭州师范大学、福建师范大学等十几所院校的兼职教授。1990年,在中国科普作协第三次代表大会上被评为建国以来成绩突出的科普作家。
责任编辑/刘琳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