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5年苏联与西德建交谈判过程分析

2014-04-17 06:48
嘉兴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联邦德国西德战俘

李 华

(嘉兴学院 思想政治理论教学科研部,浙江嘉兴314001)

20世纪50年代中期以来,国内学术界已有论文或者专著涉及1955年苏联与西德建交问题。①但较为全面、系统地论述1955年苏联与西德两国建交谈判原因、过程、影响的专题性论文却凤毛麟角。有鉴于此,本文拟利用当事人回忆录等第一手历史资料,集中分析论述以上三个问题,以期推进国内学者对前苏联与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外交史的深入研究。

一、二战结束以后德国与北约、华约的建立

众所周知,根据雅尔塔协定和波茨坦协定,战后德国分别由美、英、法、苏四国占领,并由四国组成盟国管制委员会接管德国最高权力。柏林市也划分成4个占领区。1948年6月,美、英、法3国占领区合并。翌年5月23日,合并后的西部占领区成立了德意志联邦共和国 (简称 “西德”)。同年10月7日,东部的苏占区成立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国 (简称 “东德”)。德国从此正式分裂为两个主权国家。

由于苏联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损失惨重,所以战后初期苏联对德国政策主要着眼点在于经济和安全方面。从经济方面来说,为了医治战争创伤,尽快恢复发展经济,必须从德国得到战争赔款;从安全方面来说,苏联认为必须对德国社会进行根本改造,以防德国军国主义和法西斯主义死灰复燃。联邦德国成立以后,苏联主张成立一个全德中央政府,鼓励西德中立化倾向,阻止其完全加入西方国家政治体系。[1]164

可是,西德的外交走向并不如苏联所愿。1954年10月20-23日,英、法、联邦德国、比、荷、卢、加、意等国在巴黎举行会议,签署了著名的 《巴黎协定》,规定美、英、法3国终止对联邦德国占领,而以 “防卫自由世界”的名义继续驻军联邦德国;联邦德国恢复主权,作为主权国家参加 《布鲁塞尔条约》和 《北大西洋公约》,并开始重建军队。1955年5月5日,《巴黎协定》全部生效。同年5月9日,联邦德国正式加入北约,成为美国和北约对抗苏联的前哨基地和桥头堡。这标志着战后苏联以德国统一换取其中立的希望破灭。[2]87

1955年德意志联邦共和国 (西德)加入北约后,欧洲社会主义阵营国家签署了 《阿尔巴尼亚人民共和国、保加利亚人民共和国、匈牙利人民共和国、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波兰人民共和国、罗马尼亚人民共和国、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联盟、捷克斯洛伐克共和国友好合作互助条约》(通称 《华沙条约》)。该条约由原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起草,1955年5月14日于波兰首都华沙签署,东欧社会主义国家除南斯拉夫以外,全部加入华沙条约组织 (简称 “华约”)。华沙条约组织决定建立 “武装部队的联合司令部,统帅根据缔约国各方协议拨归其指挥的各国武装部队”,“如果在欧洲发生了任何国家或国家集团对一个或几个缔约国的武装进攻,每一缔约国应该根据联合国宪章第51条行使单独或者集体自卫的权利,个别地或通过同其他缔约国的协议,以一切它认为必要的方式,包括使用武装部队,立即对遭受这种进攻的某一个国家或几个国家给予援助。”条约还规定,为了对一些重大的国际问题进行磋商,缔约国 “建立政治协商委员会,由每一缔约国派一政府成员或一特别代表参加。”[3]278-279随后,各缔约国先后履行了批准手续。从当年两大阵营对抗的总格局看,华沙条约是防御性的,是苏联面对美国武装联邦德国强化北约组织必然要采取的一个相应战略措施。作为对抗北约组织而成立的政治军事同盟,华约对于保卫社会主义国家的自身安全、免受帝国主义的侵略、保卫世界和平、促进民族解放运动发挥了重要作用。

二、苏联向西德发出建交照会与西德的反应

有鉴于东西方在军事上针锋相对风险的加大,1955年5月15日,苏联、英国、法国、美国签订《对奥地利和约》,随后,英国政府提议召开四大国首脑会议进一步商讨德国问题和裁军问题。对于这一建议,苏联政府给予了积极回应,会议于1955年7月18日-8月21日在瑞士日内瓦举行。出席会议的有苏联领导人赫鲁晓夫和部长会议主席布尔加宁、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英国首相艾登、法国总理富尔。四国领导人讨论了德国问题、裁军问题和加强东西方相互接触问题。在德国问题上,苏联认为这不单纯是一个统一与否的问题,它是与欧洲安全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因此,苏联方面提出在建立欧洲集体安全体系的过程中分两个阶段解决这个问题。第一阶段,承认两个德国是权利平等的两个国家,分别参加两个集团,双方签订和平条约,保证用和平方式解决与双方有关的问题;第二阶段,取消两大军事集团,建立欧洲安全体系。而西方国家坚持认为在德国统一之前无法考虑建立欧洲安全体系,主张通过 “自由选举”来谋求德国统一,而且并不保证统一以后德国实行中立。由于双方各执己见,在这个问题上没有取得什么进展。[3]260

为了分化西方阵营、瓦解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利用联邦德国反对苏联的可能性,苏联决定改善与联邦德国的关系,尽可能削弱西德加入北约对社会主义阵营构成的威胁。1955年1月15日,苏联在发表的关于和平解决德国问题的声明中表示 “愿意使苏联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之间的关系正常化”。[4]126同年6月7日,苏联驻巴黎大使馆一等秘书科斯泰列夫将苏联政府的一份照会送交到联邦德国驻巴黎大使馆,照会表示,由于苏德之间的战争状态已经由苏联最高苏维埃在同年1月25日颁布法令而宣告解除,而西方三国也已经废除在联邦德国的占领法规,苏联愿意邀请阿登纳总理访问莫斯科,“以便就建立苏联与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之间的外交关系和贸易关系问题以及与此相关的问题进行会谈。”照会中说:“苏联政府认为,和平与欧洲安全的利益,以及苏联人民和德国人民的民族利益,都要求苏联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之间的关系正常化。历史经验告诉我们,维护和巩固欧洲和平,在决定性程度上取决于苏联与德国人民之间的正常和良好关系的存在。另一方面,两国人民之间缺少这种关系必然会引起欧洲的不安,并将普遍加剧国际紧张局势。这样一种形势只是对侵略势力有利,因为侵略势力对在国际关系中保持紧张状态是感到兴趣的。”[5]526照会还说,正常关系的建立和发展将有助于 “解决涉及整个德国的悬而未决的问题,因而也将会有助于解决德国人民全民族的主要问题,即重新恢复德国民主国家的统一问题”。[5]527

这个照会是苏联政府第一次直接发给联邦德国政府的照会,意味着苏联从国际法上对联邦德国政府的承认。“这是苏联政府当时采取的一步引人注目的外交行动。”[1]238据报道,这一做法使驻在莫斯科的西方大使们 “惊讶不已”。“如果说这还够不上称作战后政治最大的外交轰动,那至少可以说是外交上头等耸人听闻的事”。[6]139此举在联邦德国国内引起了 “浪潮般的反响”。[7]213各党派和各阶层人民几乎一致表示应接受苏联的建议与邀请。慕尼黑市长说:“撇开苏联,德国是无法实现统一的。”汉堡一工会组织的书记说:“拒绝这些建议等于是犯罪。”[8]15在联邦德国的实业界中,也有许多人对苏联的照会表示了积极态度。他们认为, “缺少了一条通向东方的出路,德国经济将难以进一步发展。”[6]141联邦德国进行的一项民意测验表明,在参加测验的人群中,85%的人都赞成总理阿登纳访问苏联。[9]522那么,苏联采取如此外交行动的动因何在呢?除了上面提及的为了 “分化西方阵营”的考量外,阿登纳根据无数次的观察和大量的事实分析出了4点:第一,苏联这时处于一种荏弱状态,这种荏弱主要归因于俄国人同时着手办理的事情太多,有经济问题、与美国进行军备竞赛问题、对中国工业化援助所承担的义务问题;[5]530第二,苏联国际威望受到打击,1955年4月,在印度尼西亚万隆举行的亚非国家会议,使得苏联的国际威望受到严重打击,“这次会议上明显地具有强烈的反苏倾向”;[5]530第三,西方世界处于强势地位,比较而言,苏联在军事力量上不敌西方,尤其是美国和英国在原子弹和氢弹领域中拥有的优势,苏联需要好几年才能够赶上去;第四,苏联高层接班人问题也没有尘埃落定。在克里姆林宫里,“仍然有太多的人想当接班人,权力之争还没有结束。”[5]530-531总之,苏联 “内外交困”导致了其对联邦德国采取外交行动。

对于联邦德国来说,苏联的外交照会预示着:它可以有机会向莫斯科清楚地阐明外交政策,一方面,阿登纳 “觉得高兴”;另一方面,他也清醒地认识到,苏联 “要使联邦共和国摆脱同西方国家的紧密联系的企图是昭然若揭的”。“邀请联邦政府到莫斯科去进行直接谈判,显然是试图在联邦共和国同其他西方国家之间打进一个楔子。”[5]527-528所以,他在接到苏联邀请时一度顾虑重重:首先,“接受去莫斯科的邀请可能动摇西方国家对德国的良好愿望和信任”;其次,要是自己不去莫斯科,德国公众会说他白白地错过一个机会,会说他既不希望和平,也不希望缓和紧张局势和德国的重新统一,会说他害怕到俄国去;第三,倘若他到了莫斯科,谈判又得不到结果,那么,人们又会说让他这样一个俄国制度的反对者和敌对者去谈判,当然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也就不可能达成什么协议。[5]528-529尽管如此,阿登纳经过痛苦的反复权衡,最终还是决定:“必须到莫斯科去。”[5]530

关于联邦德国政府同意与苏联举行建交谈判的动因,苏联与联邦德国有不同的解读。赫鲁晓夫认为:“德国的局势一直不正常。”因此,阿登纳也就理所当然地 “萌生了”使两国关系 “正常化”的愿望。[10]1875当年,担任联邦德国外交部政治司司长的威廉·格雷韦在他的著作 《西德外交风云纪实》中分析道:第一,苏联是当时两个无可争辩的世界大国之一,而且是地理上更加接近于西德的那一个世界大国,更为重要的是,苏联是四个战胜国和占领国之一,它的同意与合作对德国重新统一和最后缔结和约都是不可或缺的;第二,苏联还拘留有相当大数量的德国战俘、民俘以及其他被押人员 (仅德国战俘即超过十万),为了求得他们的释放,也必须同这个拘留国建立直接的关系;第三,西德在同其他国家关系中的政治分量,也要靠苏联的外交承认和同苏联建立直接关系来提高。[11]230由此可见,联邦德国也有同苏联建立外交关系的强烈兴趣。正因为两国之间需要讨论包括政治、经济、文化、战俘等在内的许多问题,[5]530所以阿登纳坦承:“在德国公众舆论的压力下,同莫斯科直接谈判是不可避免的。”[5]529

联邦德国为了准备对苏联政府的复照,花了3周时间。在这段时间里波恩要制定行将同苏联谈判的纲领,并且要同美国和其他盟国协商所要采取的立场。

为了打消西方国家特别是美国对阿登纳访问苏联的疑虑,6月13日,阿登纳到达华盛顿。当天就同美国国务卿杜勒斯举行了1个半小时的会谈。阿登纳详细阐述了苏联照会引起的 “后果”,并且把自己的计划告诉了美国伙伴。在谈到有关恢复德国统一和欧洲安全体系的看法时,阿登纳特别强调,对于德国来说,中立化是 “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5]536言下之意是不会脱离西方。杜勒斯认为同俄国人谈判时采取十分谨慎的态度总是明智的。[5]541

同一天,阿登纳在白宫与艾森豪威尔总统进行了会晤,说明了即将访问苏联的打算。阿登纳强调说:“要是我们在重新统一的问题上不能叫苏联人作出让步,那我们也绝不可对苏联人作丝毫让步。”[5]541对此表态,美国方面表示充分理解。

在纽约期间,阿登纳和 《纽约时报》记者詹姆斯·赖斯顿进行了一次谈话。后者在谈话一开始就提出了一个尖锐问题:“联邦总理先生,苏联发出邀请就苏联和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之间关系正常化举行谈判,您对此抱着积极的态度,是否意味着您改变主意,可能放弃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和西方之间结盟的问题,其目的在于推行中立政策或不依附于其他国家的政策吗?”对此,阿登纳再一次郑重声明:“使联邦共和国成为自由世界的伙伴而签订的协定,对我们来说不是讨价还价的商品。我们现在不能将来也不会推行中立政策。”[5]532,535

6月16-17日,阿登纳出席了美英法3国外交部长在纽约举行的会议。这次会议的目的是在同苏联代表举行外交谈判时采取什么立场进行磋商。阿登纳表示,“在德国分裂的基础上是不可能解决安全问题的”。在这一点上他得到了与会者的支持。三国外长对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政府代表团预定于秋天对莫斯科的访问表示 “充分信任”。[5]543阿登纳在离开美国回国途中曾在伦敦停留,他在那里与英国首相艾登举行了会谈。

1955年6月30日,阿登纳照会苏联表示接受苏联发出的邀请。他提出 “在苏联举行会晤”。对此倡议,苏联领导人 “感到十分满意。”[10]1875针对阿登纳政府可能会按照西方大国方案,将要求苏联允许全德 “自由选举”作为联邦德国与苏联建立外交关系的先决条件,为了扫清障碍和争取舆论上的主动,苏联在7月12日的政府声明、7月24日布尔加宁的讲话、7月28日赫鲁晓夫的讲话中都表示,苏联愿意探讨德国重新统一的问题,但是此事不能以牺牲民主德国的利益为代价。首先,应该做的是为统一创造条件,即承认两个德国的平等地位,改善两者之间的关系。苏联为此愿意与联邦德国建立正常的外交关系。这表明,在西德加入北约以后,苏联考虑到整个德国的中立化已经不可能,改变了以统一换取中立的对德政策,开始贯彻以 “冻结”两个德国存在的现状换取和平的立场,避免联邦德国在资本主义基础上建立一个统一的国家。因为一旦此事发生,那将是苏联 “政治上和战略上的退却。”[10]1876它不可能允许联邦德国 “并吞”民主德国。一来苏联与民主德国之间存在着 “思想、政治、经济联系”;二来苏联在民主德国存在 “军事战略利益”。[10]1876在赫鲁晓夫看来,让苏联 “放弃德意志民主共和国”,“放弃她的社会主义发展道路”,建立统一的资本主义德国的念头 “促使阿登纳及其亲信决定访问我国 (苏联),希望通过私下接触,在会谈的过程中以获得贷款引诱我们,亦即替自己创造条件,兵不血刃地达到所期望的目标。”[10]1876,1877

尽管双方都同意进行谈判,但是莫斯科与波恩所提出的谈判纲领是不一样的。这一点,可以从8月两国交换的外交照会中看出。8月3日,苏联政府照会提出讨论的问题如下:1)两国外交关系和交换相应的文件;2)两国贸易关系和缔结贸易条约;3)发展两国的文化联系并且为此缔结相应的协定,讨论外交、贸易、文化关系,“当然不应该受任何一方的任何先决条件的约束。”[9]525

8月12日,联邦德国复照原则同意讨论如上问题,但是表示 “必须讨论”两个问题,即德国重新统一问题和释放仍被苏联拘押的德国战俘问题。后者被阿登纳看作是 “此次出行的最大动机之一”,也是 “能否同苏联建立外交关系的决定因素。”[5]582这样一来,“波恩就采取了向苏联提出先决条件的立场。”[9]525

不难看出,双方的出发点大相径庭。这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日后的建交谈判是双方合唱的一出对台戏。

三、阿登纳访苏与两国建交谈判成功

1955年9月8日,阿登纳为首的联邦德国政府代表团成员飞抵莫斯科伏努科沃机场。他们受到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布尔加宁、外交部长莫洛托夫以及其他政府官员 “十分隆重”的欢迎。[5]587

9日,双方开始建交谈判。关于当时会谈时的气氛,格雷韦回忆说:双方都满怀希望,但是心情又极为紧张,就像两支敌对军队的将领,在多次战役中戎马对峙,现在却要第一次谈判停战而又未卜结局。[11]213

上午11时,正式谈判在斯庇里陀诺夫卡宫开始举行。苏联方面参加首次会谈的有:苏联部长会议主席布尔加宁、赫鲁晓夫、莫洛托夫、别尔乌辛、卡巴诺夫和谢苗诺夫。德国方面代表团全体成员都出席了。会议主席由布尔加宁担任。在布尔加宁宣读的一份原则声明中,把苏联关于建立外交关系的建议放在了中心地位。但他没有提及战俘问题。他说,苏联政府认为,建立两国的正常关系,不但符合苏联的利益,而且也符合德意志联邦共和国的利益。这种关系正常化有助于巩固欧洲和平,有助于继续缓和国际关系中的紧张局势。基于此,就不应该为建立两国间良好关系制造任何障碍。布尔加宁同时表示赞同就德国重新统一问题交换意见,但是由于 《巴黎协定》的生效对统一形成了严重障碍。并且,他认为解决德国重新统一问题首先是德国人自己的事情,但考虑到两个德国已经存在的现实,苏联与西德两国尚未建立正常关系,这会给解决德国统一问题带来许多额外困难,他建议首先解决两国建交问题,因为这有利于两国间的经济贸易和技术合作的发展,并且符合两国人民的利益。[5]590-591

阿登纳在答辞中,首先谈到苏联与联邦德国首次直接接触的意义。“在我们目前所处的情况下,要使这次会谈能够开始和进行下去,只能采取一种态度,那就是直言不讳的坦率精神。”为了达到真正的正常化,光是厌恶战争、建立安全体系和以某种机械的方式建立外交、经济和文化关系是不够的。“只有探索一下造成我们之间目前这种不正常状态的原因并尽一切努力消除这种原因,才能达到真正的正常化。”接着,阿登纳强调:在莫斯科讨论解决德国统一问题和遣返战俘问题 “是必要的。”[5]592在阿登纳看来,“德国的分裂是不正常的,它违反神权和人权,违反自然。”[5]593结束德国分裂状态是两国关系正常化的应有之义,并非设定 “先决条件”;至于遣返德国战俘,同样 “是一个最基本的人权问题”。阿登纳希望:“苏联政府将能理解,德国全体人民现在正期待这个问题得到合理解决。”就他个人来说,他把释放德国战俘问题看作 “是能否同苏联建立外交关系的决定因素。”[5]582

通过双方发表的原则声明,谈判立场有了清晰的轮廓:“俄国人希望建立外交关系,而不希望附带任何形式的先决条件。”而联邦德国政府的立场是:只有当俄国人表示愿意释放战俘和讨论他们的主要问题即德国重新统一时,他们 “才愿意建立外交关系。”[5]595

9月10日,谈判在斯庇里陀诺夫卡宫继续举行。会议主席由阿登纳担任。会谈没有确定固定的议程。针对联邦德国9日阐述过的立场,布尔加宁给予了正面回答。第一,关于战俘问题,“阿登纳总理阁下是将战俘问题作为首要问题提出的。我们认为这里肯定存在着误会。在苏联并没有战俘,所有德国战俘都已释放,并已遣返到他们自己的祖国。在苏联只有从前希特勒军队的战犯,这些战犯由于对苏联人民,对和平事业,对人道主义犯下了特别严重的罪行而被苏联法庭判刑。”截止到两国会谈前夕,还有9 628人留在苏联。“这都是一些丧失人性的人。这些人是暴徒、纵火犯、残杀妇女儿童和老人的侩子手。他们是依法被苏联法庭判刑的,因此不能把他们看成是战俘。苏联人民不能忘记这些刑事犯所犯下的严重罪行。”[5]599再说,解决这一问题 “也必须有德意志民主共和国的代表参加”。鉴于联邦德国 “并不欢迎”两个德国 “共同参加讨论上述问题”,因此,“这个问题作为目前讨论的内容就不合适了。”[5]600第二,关于德国重新统一问题。苏联政府完全同意,德国人民重新统一问题是德国人民的一个重要的民族任务。布尔加宁说:“苏联过去和现在都孜孜不倦地为德国恢复成一个统一民主的国家而努力。”不过,“由于 (联邦德国)批准了 《巴黎协定》,在通向统一的道路上出现了一些人们本来能够避免的障碍。”[5]600联邦德国就是依靠 《巴黎协定》参加诸如北大西洋集团和西欧军事联盟这类军事集团的,因而现在出现了 “西德军国主义的复活”。同时,“苏联政府认为重新恢复德国统一是德国人自己的事。”[5]600-601

布尔加宁关于战俘的讲话使得阿登纳 “感到惊愕和激动。”他指出,如果要想重新使两国关系正常化,“那就必须开诚布公,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5]601他提请注意几点:首先,不能把希特勒及其追随者与德国人民等同起来,很大一部分德国人曾经谴责过希特勒主义,谴责过战争,也谴责过希特勒主义犯下的残酷暴行;其次,战后联邦德国与美国、英国、法国的关系中也有类似的问题,他们“通过特赦的途径给几乎所有被判刑的人不再服刑”;最后,德军入侵苏联做了许多坏事,但是后来苏联军队开进德国也做了许多 “可怕事情”。[5]601-602基于这些因素,阿登纳认为:“如果要使我们的关系进入新的时代,我们就不应该太多地着眼于过去,因为这只能是在我们面前设置障碍。”[5]602-603至于苏联担忧的联邦德国加入北约及其重新武装问题,阿登纳强调:“建立欧洲安全体系是必要的,我们要尽我们的一切力量建立这样一个体系,以保证各国安全,并真正防止战争。”[5]603

接下来,联邦德国外交部长冯·勃伦塔诺补充说,如果苏联继续关押德国战俘这个人道主义问题不解决,那么两国关系的正常化是困难的。德国人民的重新统一问题也是这样。德国继续处于分裂状态,苏德两国建立政治关系,建立全欧安全体系也就缺乏基础。而德国的统一,“只需要让全体德国人民来投票表决。”[5]604赫鲁晓夫听后,一方面拒绝当年苏联军队进入德国出现过 “暴行”的指责;另一方面指出:“德国的重新统一现在被解释成统一的德国必须属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而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是为了反对苏联才搞起来的。”“由于联邦共和国是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成员国,而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不是,所以苏联政府就要尽一切力量,以免通过重新统一让统一了的整个德国属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这是绝对违背俄国人民的利益的。”[5]606不过,赫鲁晓夫也承认,《巴黎协定》已经存在,没有人会再同意取消,提出要联邦德国退出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也是不现实的。为此,他提议联邦德国与苏联 “建立外交关系,设立大使馆,互派大使。”下一步就是:“为建立良好关系,首先是为建立经济方面的良好关系创造有利条件。”同时,发展对两国都 “很有益的”双边文化关系。至于肯干不肯干,当然是联邦德国的事。[5]607苏联外交部长莫洛托夫在战犯与统一问题上 “重复了大家已经知道的论点。”他满怀愤慨地驳斥了 “把苏联士兵的行动同希特勒的暴行相提并论的对比。”认为 “这种对比,对于苏联人民是莫大的侮辱!”[5]608-609为了给苏联领导人澄清一下误解,阿登纳指出:联邦德国代表团访问苏联的目的是为了重新建立两国人民之间正常的和良好的关系,这也就是为什么应该把战俘问题与德国统一问题提出来谈判的理由。[5]609不过,阿登纳也觉得这样的谈判方式的确有些生硬,“与其说这是进行外交会谈,倒不如说更像一场公开的争吵。”[5]609争吵自然不可能会有好结果。人们普遍预计,会谈将以僵局告终。[6]145

9月11日,双方休会一天。

第三个谈判日 (9月12日)上午,先由两国外交部长冯·勃伦塔诺与莫洛托夫进行磋商。结果双方的见解 “还是同过去一样完全不调和地对立着。”[5]633简而言之,对于联邦德国提出的 “以澄清德国问题和归还在苏联的被拘留人员为前提的对苏关系正常化的要求,苏联的反应是否定的。”因此,“除了把这些问题委托给特别委员会去继续讨论外,是别无其他可能性的。”[5]634莫洛托夫重申了苏联的如下立场:“苏联政府要求建立外交关系不应与附带任何其他问题相联系。也就是说,既不与归还战俘,也不与德国的重新统一相联系。”他说:“如果我们两国间的关系能够正常化,如果我们建立了外交关系,那么,这不仅有助于处理,而且有助于最后解决那些有关德国的问题。”[5]634当天下午16时,在双方代表团成员参加的会议上,又出现了是先建交还是先解决战俘问题之争。双方还是无法弥合分歧,谈判几乎停顿。有鉴于此,阿登纳一怒之下决定第二天 (13号)就回国,比原先预定的回国时间提早一天,已 “不愿意再同俄国人继续谈判了。”[5]643对此,赫鲁晓夫对说:“我表示同情和遗憾。这种做法,必将给我们的关系,首先是给德意志联邦共和国造成损害。然而这是你们的事,你们可以走,不过你们将会遭受损失,政治上和经济上的损失,因为与苏联的经济联系是非常有利可图的。”[10]1878然后,苏方就为联邦德国代表团的 “示威性的离去做好了准备”。可是,当天晚些时候苏联方面又获悉,阿登纳又想同苏联会晤。示威性离去的威胁 “原来不过是一种施压的手段”,试图强迫苏联和解,考验苏联 “是否坚持自己的立场。”赫鲁晓夫猜测,可能是联邦德国的资本主义大亨们(实业界)“对本国的政府施加了压力,因为他们需要打开通向俄国的 〈窗口〉。”[10]1878其实,德国代表团之所以没有一走了之,并且同意继续进行会谈,是因为12日晚上在苏联政府为德国代表团举行的盛大宴会上双方都有所妥协:最后阿登纳只 “在一个问题上反对得特别起劲。”[10]1880那就是,如果战俘问题和被拘留在苏联的德国人问题得不到解决,“就不可能期望德国公众同意关系正常化。”阿登纳十分 “恳切地请求布尔加宁至少在这方面前进一步。”布尔加宁马上灵活回应道:“让我们取得一致吧:您写一封信给我 (指同意建交的照会),我们将把他们 (战俘)交给您,全部——全部!一个星期之后!我们向您庄严保证!”[5]646转折点就这样出现了!

鉴于双方就两国建立外交关系、德国公民离开苏联问题取得了一致意见,9月13日两国代表团通过了最后公报。公报指出,在谈判过程中,苏联和联邦德国就相互关系问题广泛和坦率地交换了意见,达成了两国建交和为此目的在波恩和莫斯科相应设立大使馆,并且互派特命全权大使级外交代表的协议。两国代表团一致表示,外交关系的建立有助于促进在维护欧洲和平和安全的基础上发展苏联同联邦德国之间的相互了解和合作。公报还指出,双方认识到,建立和发展苏联同联邦德国之间的正常关系 “将有助于解决有关整个德国的悬而未决的问题”。[9]531-5329月23-24日,联邦德国联邦议院与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先后批准两国政府正式建交建议。

四、苏联和西德建交的影响

不难看出,苏联西德建交公报实质上是双方谈判讨价还价、互谅互让的结果。两国外交关系的建立 “是在克服两国间疏远的鸿沟方面迈出的重要一步。”[12]581其影响是多方面的。

(一)两国建交使苏联获益匪浅

苏联充分肯定两国建交的意义。苏联 《消息报》在一篇社论中指出,莫斯科会谈标志着苏联缓和国际紧张局势、建立国家间相互信任和巩固和平的政策 “取得了新的重大成就。”[9]533赫鲁晓夫也认为:“我们 (与联邦德国代表团)的会晤是有益的。我们消除了苏德两国间正式的战争状态,互设大使馆。通过苏联大使,我们对该国公众的影响增强了,可以与实业界和同情我们的人进行交往。这种交往任何时候都是有益的。”[10]1883两国建交,使得苏联从中取得了不小的外交胜利。其一,西方不得不放弃解决德国问题的先决条件,即先统一后谈判。其二,表明了苏联的和平诚意。其三,使不愿意承认民主德国的西方各国处于被动[3]266。其四,两国之间的经济关系得到发展。此后,联邦德国实业界人士频繁访问苏联,共同的经济利益将两国联系在一起。苏联向西德订货,西德给苏联提供良好的设备[10]1882。其五,两国建立外交关系,使苏联打破了美国试图包围、孤立苏联和其他社会主义国家的状态。[10]1883

(二)两国建交使西德喜忧参半

西德感到欣慰的有3点。第一,战后存在长达十年之久的德国战俘问题终于获得解决。“俄国人遵守了他们的诺言,并且严格地履行了整个协定。第一批遣返回国的士兵于1955年10月7日到达弗里德兰军营。数目将近一万。以后从被拘留在苏联的平民中有两万多人回到了德国。”[5]654第二,尽管德国重新统一问题没有做出结论,但是在建交谈判期间苏联领导人明确承认:包括苏联在内的四个战胜国 “负有恢复德国统一的义务”。对此,联邦德国政府认为 “已经满足了。”并将苏联的这一承诺,“看作是一个进步。”[5]658第三,建交促进双边贸易增长。1955-1960年,两国贸易额从4 700万卢布增长到2.86亿卢布,西德成为苏联与西方国家贸易的第一大户。[2]283,302不过西德也有隐忧:波恩与莫斯科建交不仅没有使德国的分裂更接近于获得解决,反倒使分裂的局面变得更为固定了,如1955年秋就有传说芬兰和南斯拉夫等国打算步苏联的后尘同两个德国都建立外交关系。[6]147为避免这样一种双重承认行动加剧德国分裂,对联邦德国外交产生重大影响的 “哈尔斯坦主义”应运而生了。“哈尔斯坦主义”是1955年9月由外交部国务秘书哈尔斯坦建议制定。声称德意志联邦共和国政府 “单独代表”整个德国,不承认德意志民主共和国,不同与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建交的国家建立或保持外交关系 (苏联除外)。“哈尔斯坦主义”是阿登纳政府外交政策的核心,但日后的实践表明,实行 “哈尔斯坦主义”只能束缚联邦德国的外交活动,使自己被孤立起来。

(三)两国建交令美国大为不快

如前所说,联邦德国加入北约是美国精心设计的围堵苏联东欧社会主义国家的重要一环。现在联邦德国与苏联正式建交,标志着 “冷战”政策遭到了严重的失败。[9]533因此,两国邦交正常化引起了美国的极大不满。[1]244尽管事前美国对于阿登纳访问莫斯科 “表示理解”,但是美国并不真心希望苏联与联邦德国改善关系。因为,这两国处于战争状态和没有商务往来最符合美国利益。[10]1884难怪当年美国驻苏联大使查尔斯·波伦对于阿登纳最终 “实行让步并接受苏联提出的以释放战俘换取建交的建议时,感到惊讶”[13]388,他 “千方百计制止德意志联邦共和国与苏联达成协议。他想方设法设置障碍,然而阿登纳毕竟没有听他的话”。[10]1883在双方就主要问题达成协议之后,阿登纳便提出 “尽快形成条约,并立即签署,将其巩固下来”,因为他担心美方再 “施加压力。”[10]1884无可奈何的查尔斯·波伦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评论说:“我觉得一个国家首脑跑到莫斯科去搞外交承认的交易是一个错误”,“阿登纳中了 (苏联人的)圈套,接受了一项不满意的协议。”[13]388

查尔斯·波伦所说的 “不满意”并非空穴来风,联邦德国原本希望解决战俘与统一两个问题,结果只解决了战俘问题。惟其如此,所以阿登纳在其回忆录中如是说:“已经确定的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和苏联之间重新建立外交关系,在我看来并不具有世界转折点的意义。”[5]659实事求是说,苏联与联邦德国建立外交和经济联系并没有给两国关系,特别是政治关系带来明显的改善。[4]133毕竟苏德之间曾经爆发过可怕的战争,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和东西方的界线 “铁幕”依然存在。苏联与联邦德国之间存在的矛盾没有也不可能 “因为外交关系的建立而减少。”[5]659但是,两国建交开辟了利用各种机会进行对话交流的管道。如果1955年阿登纳政府拒绝与苏联建立外交关系的话,那么,苏西德关系势必“就会更加恶化。”[5]659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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