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梦一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 陕西汉中 723001)
从《世说新语》看魏晋名士的双重审美标准
任梦一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 陕西汉中 723001)
《世说新语》作为魏晋风流名士的品评集,常以评价女子肤色洁白、明眸善睐、身材颀长、体态柔弱的阴柔美的审美标准来形容男子姿容之美,以形似孤松、玉树等物象的具有俊秀风姿、仙风道骨、超凡脱俗的气韵美的审美标准来形容男子的风度气韵,扑面而来的脂粉气和气韵生动的超然之气——形美与“神”美同在,共同构建了那个特定时代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标准与趣向。
世说新语 风流名士 审美标准 阴柔美 气韵美
《世说新语》从开篇《德行》至终篇《仇隙》通过士人言谈举止、品性风貌不同方面展现了士族阶层的容貌、理想、人格等价值追求。对于魏晋名士容貌举止、气质风度美的描写见于《容止》《品藻》《赏誉》诸篇,虽篇幅不多,但足能见其特点。
从《世说新语》的语言文字当中所显露出的异乎大众心理的文人士大夫对男性美的审视标准和审美趣向:一方面是对男子风姿绰约、纤细羸弱、肤如凝脂、傅粉熏香之阴柔美的崇拜;另一方面是对男子不拘一格、任性放达、爽朗峻逸、气宇轩昂之超凡脱俗的追求,一个是重形貌美,一个是重气韵美,这两者并行,共同构建了魏晋文人士大夫的审美新风尚。这样的双重标准在《世说新语》中展现出来,从体态到面容到眼眸的由面到点的描写,从容貌到仪态到精神的从具体到抽象的审观,形美与“神”美二者并存于时代,逐渐形成了魏晋独特的具有全方位、立体化、系统性的男性美的审美评价标准。
《世说新语》中对魏晋男性过于女性化的赞美之情溢于言表,描写主要集中表现于《容止》篇三十九则中,大体从行为举止和容貌两方面入手,表现为以下方面:
(一)病如西子,弱柳扶风
《容止》开篇第一则就通过记事写人:以直接描写曹操“自以形陋”,间接描写崔季珪代操见使的故事,“表现了“以貌取人在汉末就已初见端倪,一向老成自信的曹操给我们演绎了这一倾向”[1]。曹操一代枭雄,叱咤风云,如下邺关羽败降,厚待关羽这样冲破世俗观念,渴求天下归心,求贤如斯的他,也未能免重仪表之俗。这足以表明重视容貌的审美倾向从汉末开始,并且到魏晋已蔚然成风。
像(《容止》1)这样较为抽象的从行为举止方面描写对男性容貌姿色的注重,表现了对男性美的审视标准的还有如:
卫从豫章至下都,人闻其名,观者如堵墙。先有羸疾, 体不堪劳,遂成病而死,时人谓看杀卫玠。(《容止》19)
王丞相见卫洗马,曰:“居然有羸形,虽复终日调畅,若不堪罗绮。”(《容止》16)
以上两则并没有具体写卫玠如何美,却分别用了“观者如堵墙”、“看杀卫玠”、“不堪罗绮”,侧面描述的方法烘托出卫玠之病若西子,如弱柳扶风的病态美。这本是一种对女子楚楚动人的纤纤美态的描述,魏晋士人将其用在了文人士大夫的身上,更是以此为崇拜的对象,偏向于男性羸弱,纤柔病态之美。再比如:“有人叹王恭形茂者,云 :‘濯濯如春月柳’”(《容止》39),用叠音形容词“濯濯”比喻王恭形貌如春天新发的柳芽般柔美润泽,柔弱无骨就是很好的例子。
女性美很大程度上体现在性格温柔、身姿曼妙、惹人怜爱上,而体现女性娇弱美丽的有效方法无疑是“香”,人们喜欢用各种“香”来喻女子,如兰之高贵淡雅,梅之清丽傲骨,牡丹之国色雍容。钟爱阴柔之美的魏晋文人士大夫当然也会热衷于以“香”来修饰自己,从《世说》中可以看出是以两种喜爱“香”的形式,从行为举止方面来较为直接具体的表现男性女性化审美特征的,一种嗜香行为——佩戴香囊:
谢遏年少时,好着紫罗香囊,垂覆手,太傅患之,而不欲伤其意。乃谲与赌,得即烧之。(《假谲》14)
这种男性的女性化特征古已有之,如常以香草美人自喻的屈原在《离骚》写到:“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屈子以香草美人喻君子德行的高尚,以君子佩戴香草喻君子之德,发展到魏晋,佩戴香料的象征意义扩大化,德馨之外更多的是成为了魏晋文人士大夫追求阴柔美的一种途径。魏晋士人很好的承袭并发扬了先代男性美的文化审观。
另一种嗜香行为——施粉,例如:孝标注魏略曰“晏性自喜,动静粉帛不去手,行步顾影”。美男子何晏竟然如女子般施粉黛,并且这种行为在魏晋时代并不稀奇,余嘉锡先生在对(《容止》2)的笺疏中有举晋书五行志、汉书佞幸传、后汉书李固传和魏志王粲传中的例子讲“何晏之粉白不去手,盖汉末贵公子习气如此,不足怪也”[2],即是说明。
(二)宛如珠玉,纯洁美好
《世说新语》在通过描写身姿仪态上的弱柳扶风,行为习惯上的略施粉黛、香气袭人来展现魏晋文人士大夫的整体女性化审美之外,也有较为具体的描写,一方面是直接描述人物姿容俊秀白皙的。例如:
何平叔美姿仪,面至白。魏明帝疑其傅粉,正夏月,与热汤饼。既啖,大汗出,以朱衣自拭,色转皎然。(《容止》2)
王夷甫容貌整丽,妙于谈玄,恒捉白玉柄麈尾,与手都无分别。(《容止》8)
真是面如傅粉,手与麈尾同色,白皙到了极致,比女子更胜三分。
另一方面《世说新语》中多用衬托、对比、比喻等手法从举手投足和仪态容貌方面对人物进行描述,给人更多的对美的想象。如:毛曾与夏侯玄的“蒹葭倚玉树”(《容止》3),王武子评玠(《容止》14),潘安仁、夏侯湛之谓连璧(《容止》9),裴楷之有如“玉人”(《容止》12),还有(《容止》15)(《容止》17)等。
《世说》用了大量具有象征性的意象来喻男子,“玉树”“珠玉”“连璧”“玉人”“玉山”等等一系列和“玉”有关的词语,来形容男子肤色不仅白,而且是美如璞玉,肤如凝脂般的白皙无瑕。这同样是用本来形容女子容颜姣好的词语,因为“玉本来就是一切珠玉中最为精妙的宝贝,有干净透明的特质”,象征洁白、珍奇之美,“魏晋男士想必个个白皙透明——那是贵族的皮肤”。[3]将男子的模样容貌比为玉、璧,这实际上已成为魏晋流行的套语,并且是对只有文人士大夫阶层以上的男性所能够拥有的如玉般的白皙之美的赞美。
值得注意的是:“玉”用以形容男性在很早就出现了,如:《诗经·秦风<小戎>》“言念君子,温如其玉”,以“玉”的质地坚硬、色泽柔润等特征来喻君子之德;《诗经·魏风<汾沮洳>》“彼其之子,美如玉”,以玉来形容男子之美。到了魏晋,“玉”这一词语用在形容士大夫阶层貌美男性的容貌之上,并更为扩大化,逐渐形成了和“美人如玉”相并行而存在的比喻男子有颜如玉之美的意象。无怪乎,到了明清世俗小说,如《红楼梦》中:第十五回写水溶目宝玉为“面若春花”,写宝玉面若中秋之月;第七回写秦钟:“眉清目秀, 粉面朱唇”;还有第九十三回写蒋玉菡“面如傅粉, 唇若涂朱, 鲜润如出水芙蕖, 飘扬似临风玉树”等一批玉般美少年形象的描写,很大程度上就有对《世说新语》审美观的继承和发展。
从《世说新语》表现出来魏晋士人独爱“玉人”的形象,是魏晋士人对传统文化中君子如玉观念的再现和崇尚,“玉”是温润秀洁的;是没有棱角,象征中正和平、高贵典雅的;玉是质地坚硬,象征坚毅不屈之品格的,毋庸赘述,体现了那个颠沛流离、权臣纷争的时代,文人士大夫对人格品质的高妙追求。
(三)明眸善睐,顾盼生姿
魏晋风流名士对美的追求除了肤色、体态这样较为直观、一眼可见的相与貌的正面审视标准外,更有对男子姿容美全方位、立体化的感受,如:
宋祎曾为王大将军妾,后属谢镇西。镇西问:“我何如王?”答曰:“王比使君,田舍、贵人耳。”镇西妖冶故也。(《品藻》21)
在司马相如《上林赋》中有“若夫青琴宓妃之徒,绝殊离俗,妖冶娴都”,来形容女子的美艳,魏晋士人用妖冶来形容男子,真真是有其明艳魅惑的即视感。
既是容貌艳丽,又怎能缺少一双带有流光溢彩的明亮双眸。例如:
“王安丰之眼如岩下电。”(《容止》6)支道林两眼的黑白分明(《容止》37)杜弘治的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容止》26)作者以专门的篇幅来推崇如点漆眉眼。漆黑的瞳仁能够使眼睛显得更加炯炯有神,如魏·刘邵所言,“夫色见於貌,所谓徵神。徵神见貌,则情发於目。故仁目之精,悫然以端;勇胆之精,晔然以强”。[4]眼睛是心灵之窗,眼睛的神采奕奕应该说是魏晋文人士大夫内心不愿表露的人生理想的外露与凝聚。
以上三方面代表了魏晋名士对肤如凝脂、眼如点漆、纤弱清秀,佩香嗜粉的男性审美趣向,都是从好恶之“好”进行表现的,作者除此之外也有从直叙对长相丑陋的厌恶方面来反衬魏晋时期人们对男性仪表卓然和身材修长挺拔的偏爱。例如:
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 莫不连手共萦之。左太冲绝丑,亦复效岳游遨,于是群妪齐共乱唾之,委顿而返。(《容止》7)
从校标对此则的注释:“语林曰:‘安仁至美,每行,老妪以果掷之,满车。张孟阳至丑,每行,小儿以瓦石投之,亦满车。’二说不同”,可见一斑。
魏晋文人士大夫对男性美的追求近乎狂热,对阴柔之美的崇拜更是达到了极致,一个个俊美男子如卫玠,如何晏,如潘岳,他们可以说是代表了这个时代的最高审美。
《世说》用了一些篇幅讲面如玉,眼如电,形如柳,状如松的男子形象,虽篇幅不多,但魏晋文人士大夫对男性阴柔之美的推崇已表现的足够到位。除此之外,其实文中还有一些篇幅在向我们展示着另外一种美的标准。这种美如影随形,虚无缥缈,看似摸不透、抓不到,但它确确实实的渗透在魏晋风流名士对美的理解当中,与外在的仪容之美共同建构着魏晋美的标准,正如嵇康在《养生论》所述“形恃神以立,神需形以存”,形神兼备,才是真正的美。
在《世说》中,一方面极尽夸饰之能事,向人们展示了魏晋不同于其他朝代的对男性脂粉气的喜爱与推崇;另一方面,在对男子阴柔之形美的倾慕之外又是对颇具超然物外、仙风道骨气质的“神”美的赞赏。何为“神”,魏初形名家刘邵在《人物志·九征》中指出:物生有形,形有神精,这段话揭示出“神”寓于“形”中,“神”是人物精神在“形”上的外露。庄子在《养生论》提出:“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5],嵇康在《养生论》中讲“精神之于形骸,犹国之有君也”。“神”是人物内心、精神的外化表现,即可以理解为精神风貌。《世说》刻画了许多栩栩如生的能够反映魏晋士大夫精神风貌的形象,并将其作为一种审美标准。
魏晋品评之风盛行,对《世说》所体现的双重审美标准有一定程度的影响,如最早对人物评价用到“神韵”这个词的是南北朝时期南齐的谢赫,在评顾骏之时讲:“神韵气力,不逮前贤,精微谨细,有过往哲”[6]。“神韵气力”应该是指绘画中有线条勾勒所显示出来的一种灵动飞扬,内在活力,力量感和飘逸感,他也在之后对多人的评价中都用到神韵、神气、气韵等词语。《世说》作为魏晋一部士人品评集,品藻人物自然受品评之风的影响,从单写神韵美和刻画形神兼备两个层面,大量记述了魏晋人物对精神气度之美的追求,且都渗透出儒释道三家思想的融汇与贯通。
(一)仙风道骨,出尘外物
在对“神”姿的刻画中,多采用“仙”、鹤”、“神”、“清”等独具道家思想特征的词语,这是受魏晋老、庄的无为、出世思想大盛影响的表现。《世说新语》作为时代代言之说,这些意象、字眼的使用无疑是魏晋士大夫文人求得自身由内而外的气度神韵,对个体生命价值、精神境界的审美追求的体现,笔笔皆是心声。例如:
有人语王戎曰:“嵇延祖卓卓如野鹤之在鸡群。”答曰:“君未见其父耳。”(《容止》11)
“野鹤”“仙鹤”等意象给人的感觉是悠闲自得,超然物外,如大家所熟知的林和靖梅妻鹤子的故事,形容嵇邵如鹤立鸡群,自然就有潇洒出尘之感。即使如此,嵇延祖仍被认为是“不及其父”,可以想象如(《容止》5)所言,嵇康的卓尔不群、超然独立则明白显现。魏晋名士追求仙风道骨,游于方外,这在嵇康的《养生论》中如:“吾养生者则不然,清虚静泰,少私寡欲”、“外物以累心,不存神气,以醇白独著,旷然无忧患,寂然无思虑”、“ 无为自得,体妙玄心”等语以及嵇康《兄秀才公穆人军赠诗十九首》(第十四)中第四句之“俯仰自得,游于太玄”,湛若神明,玄而又玄,追求一种超然的神仙境界就是很好的印证。再比如:
刘伶身长六尺,貌甚丑悴,而悠悠忽忽,土木形骸。(《容止》13)
庾子嵩长不满七尺,腰带十围,颓然自放。(《容止》18)
王戎云:“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赏誉》16)
刘伶、庾子嵩的“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不加修饰,独任自然;(《品藻》30)“时人道院思旷骨气不及右军”;(《容止》20)恒茂伦的孤高不群;(《容止》32)谢仁祖北窗下弹琵琶,自有天际真人想;(《容止》33)王濛的不复似世中人;(《容止》34)“相王作辅,自然湛若神君”,等等。
文人士大夫形成的这种仙风道骨、出尘外物的外在形态,是在魏晋南北朝社会动荡、战乱频仍导致的颠沛流离和门阀士族的争权夺势、尔虞我诈的背景下,文人士大夫仕途不得志,朝不保夕,他们需要释放内心的苦闷,希望远离斗争倾轧,渴求安身立命的表现。因而魏晋文人士大夫对清瘦、放达、出尘世外之神韵的追求就是在这样的时代环境下受儒家的中庸,道家的无为、出世、贵柔以及热爱生命和推崇个体价值和释家的悟道、修心等三家思想影响以及魏晋谈玄风气盛行共同作用的结果,这在下文也有叙述。
(二)初升朝霞,气度不凡
魏晋文人士大夫如嵇康、刘伶等作为魏晋的“三高人群”:社会阶层较高、文化修养较高,审美自觉性较高,他们崇尚的气韵精神一方面表现出来的是宅心玄远、自然任情、不拘小节和放浪形骸,独具道家风范,另一方面,又体现在高逸放达、风流倜傥、俊秀温雅的君子之风上。例如:
祖士少见卫君长云:“此人有旄仗下形。”(《容止》22)
祖士少赞卫君长有大将之风,又例如:
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气佳景清,庾太尉在武昌,秋夜气佳景清,使吏殷浩、王胡之之徒登南楼理咏,音调始遒,闻函道中有屐声甚厉,定是庾公。俄而率左右十许人步来,诸贤欲起避之,公许云:“诸君少住,老子于此处兴复不浅 。”因便据胡床,与诸人咏谑,竟坐甚得任乐。后王逸少下,与丞相言及此事,丞相曰:“元规尔时风范,不得不小颓。”右军答曰:“唯丘壑独存 。”(《容止》24)
还有(《雅量》17)等表现了庾亮的风度情态;(《容止》35)司马昱,气宇轩昂,迎面走来如朝霞般生机勃勃,令人产生万物复苏,大地灵动之感;(《容止》21)王讷,雅怀有概;(《容止》36)谢安,自有一番大隐于市的神韵风范。
裴令公目夏侯太初 :“肃肃如入廊庙中,不修敬而人自敬 。”(《赏誉》8)
王平子目太尉:“阿兄形似道,而神锋太俊 。”太尉答曰 :“诚不如卿落落穆穆 。”(《赏誉》27)
另外,(《赏誉》88)一则就向我们展现了谢安、支道林、祖士少、刘惔四位神情俊逸、气度非凡的士大夫形象。再比如:(《赏誉》2)写李元礼如松下风,(《赏誉》37)写王衍秀丽挺拔等,这些则故事中“松下风”“松”“鹤”等自然物象的比喻,“朗”“俊”“秀”等审美概念的使用,“谡谡”“卓卓”“朗朗”“落落穆穆”等叠音形容词的加入,更加体现出魏晋的“三高人群”——文人士大夫对个性的解放和浩然之气的修养之自觉追求。
在汉末,虽儒家思想受到质疑,但文人士子阶层依然深受传统儒家文化浸润。从先秦到汉末,经历世事纷争,儒家思想几经起落,却不断发展,儒家讲求的君子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讲求君王南面术,追求积极入世;讲“中庸”之道;讲吾养吾浩然之气等这些思想为如“玉”君子的魏晋文士吸收。面对着世道纷扰,苦闷郁结没有使这些风流名士消沉,儒家思想积极乐观的方面影响着他们自觉地以赤诚之心追求人生的最高精神境界,因而表现出来的审美倾向是积极的,如初升朝霞,充满希望。
(三)秋水长天,形神共赏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列出的是《世说新语》中文人士大夫崇尚的阴柔之美与脱俗之美两种不同的审美标准:一个是有实体性的注重容貌姿色体态,一个是虚无缥缈只可意欲不可言传的虚化的注重风骨、气韵,这两种审美倾向在文中分别有所体现,但从《容止》《赏誉》等篇可以看到,也有一些是将魏晋名士美艳姿容与非凡气质和而述之进行品评,正如上文提到刘劭《人物志·九征第一》所述:“夫见于貌,所谓征神,征神见貌,则情发于目;物生有形,形有神精,能知精神,则穷理尽性”,形神互为表里,相辅相成。例如:
嵇康身长七尺八寸,风姿特秀。见者叹曰:“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或云:“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山公曰:“嵇 叔夜之为人也,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其醉也,傀俄若玉山之将崩 。”(《容止》5)
写嵇康的肤色白皙、身材欣长、龙章凤姿的美姿容和爽朗清举、天质自然的清神韵,令人形神共赏。再例如:
周侯说王长史父“形貌既伟,雅怀有概,保而用之,可作诸许物也”。(《容止》21)
王戎云:“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赏誉》16)
王讷既有伟岸身姿,又有宽广胸怀和雅量气概;形容王夷甫以“琼树”“高彻”四字,形、神具现,自风流。
“世目杜弘治标鲜,季野穆少”(《赏誉》39)
写出了陆云,文雅柔弱;陆机,意气慷慨。
“蔡司徒在洛,见陆机兄弟在参佐廨中,三间瓦屋,士龙住东头,士衡住西头。士龙为人文弱可爱,士衡长七尺余,声作锺声,言多慷慨”(《赏誉》70)
表现出杜弘治,俊美出众;褚季野,淡泊宁远等,或是独写一人的气度仪表兼备,或是一则之中写状一人之貌美,更摹另一人之情志风范,使得魏晋名士魏晋风流名士那种挺拔俊美又风度翩翩,凛凛正气又孤高超群、清俊淡远,本来颇具超然物外高深玄妙之美变得可观可感,自然流露而出。
这足以见出魏晋时期,人们对形神兼备美的认识和对文人士大夫阴柔纤弱之形美、飘逸潇洒、超脱世俗之“神”美兼而有之的推崇与追慕。如果说形貌的独特审美是魏晋风流名士对自身的基础建构,那么精神气韵的更高追求就是对自我认知的提高与再塑造,是对美的执着,更是一种对自我生命的尊重和信仰,因而才能有阮嗣宗的泰然醉卧美妇旁、求得仕宦只为酒,王子猷夜访戴安道乘兴而归的潇洒自适。
形貌美与气韵美是魏晋审美标准的两个方面,所谓的“以形写神”,是魏晋士大夫对神韵气度的鉴赏,更是在欣赏美貌的基础上升华了的对自主追求人格生命意义的赞赏。魏晋时期对男性美的审视标准的渐进形成一方面是受到深层的传统历史文化的影响;另一方面是时运之艰对人们审美观的重塑,是魏晋士大夫阶层在经历东汉末年社会纷乱,在汉学衰微、儒释道融合以及道家思想大盛的情况下,将内心的苦闷郁结加以诉诸与寄托以超脱精神羁绊,并在清谈、品评之风盛行甚至是上层统治阶级喜好男风、偏爱形美和追求神美的文化影响力的共同作用下,独任天真、解放思想、追求个性与自觉寻美的结果。而对气韵美的推崇则不仅仅是一种对美的认知的升华,更是一种魏晋文人对待生命之正在觉醒的态度。
这种双重审美标准虽不成之为大众审美的主流且不太具有普遍认同性,但后代文学作品如《红楼梦》中如对贾宝玉、蒋玉菡、秦钟等男性人物形象的塑造都对《世说新语》有所借鉴和继承。魏晋异乎大众的男性阴柔美与气质神韵美的双重审美文化融汇于中国历史文化中,对后代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影响。《世说新语》所体现的魏晋男性的双重审美标准也因其独特魅力而为现代社会大众所接受甚至是追慕与向往;因而促进了人们对传统历史文化的关注与思考,也由此出现了许多融入魏晋审美意识的小说、影视作品;甚至是在日常生活与娱乐中,出现了许多对具有魏晋男性审美特征的人物的追捧现象,体现了现代社会大众对于“像男人的女人”和“像女人的男人”这种异化的审美观的接受与认可,这也可以称之为是对魏晋文化审美的认同和发展。
总之,《世说新语》所表现出来的魏晋时期从王侯将相、大夫士子到黎民百姓认同并追求与践行的男性美的双重审美标准,是魏晋名士发现美的智慧的凝聚,追求美的理想的展现。时至今日看来,魏晋名士的双重审美观作为中国传统历史文化中一种独特的审美文化,其意义与影响是值得人们深入探讨与思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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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陈平生)
2014-07-08
任梦一(1990-),女,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研究生,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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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4580(2014)03-0073-(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