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艳
(河池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广西宜州 546300)
诗词韵语在《五色石》中的作用浅析*
黄 艳
(河池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 广西宜州 546300)
清初拟话本小说《五色石》中插入的诗词韵语数量非常多,堪比早期的“三言”。分析其在小说中所发挥的作用,主要可以概括为:刻画人物、描绘场景、引导读者阅读、推动情节发展和增强作品娱乐性。通过对比《五色石》与“三言”中的诗词韵语的这五种作用,能发现《五色石》的作者更注重对拟话本小说的娱乐性的发挥。
五色石 诗词韵语 作用
鲁迅先生曾给话本和拟话本归纳出三个必要条件,“须引证诗词”[1]是其中之一。陈大康在《明代文学史》[2]对包括“三言二拍”在内的明清之际的拟话本中的诗词韵语数量做过专门的数据统计,发现其运用的次数经历了一个由多到少的变化过程。《五色石》[3]成书于清康熙前期,共有八卷,略晚于李渔的《十二楼》。《十二楼》中尚有两篇篇尾征引诗词,而《五色石》中没有一篇是用诗词作结的,这说明篇尾诗词的总结性的作用在进一步弱化,甚至走向消亡。但从《五色石》中出现的诗词韵语的总数来看,却与早期的“三言”中的比较接近,颇有点“返祖”的意味。据本人统计,各卷中的诗词韵语最高数为34首,最低数为14首,平均数为21.25首。为什么在《五色石》中会出现如此多的诗词韵语,它们究竟在书中发挥着哪些作用,笔者觉得有必要来探析一番。
用诗词韵语来刻画人物形象在《五色石》中可以细分为四类:
第一,用韵语来描写人物的外形。对正面人物持赞誉之情,如描绘黄生的俊雅,含玉小姐的绝美(卷一《二桥春》),道姑的仙风道骨(卷四《白仙钩》)。对批判人物或衬托人物用戏谑调侃之笔,如表现仇氏的丑陋(卷二《双雕庆》),和尚道微的凶恶(卷三《朱履佛》),娇枝的姿态平庸(卷六《选琴瑟》),宿习的披枷带锁(卷七《虎豹变》)。在清以前的话本及拟话本作品中经常能看到用诗词韵语对人物的外貌进行或褒或贬的描写,鲜有反话正说、戏谑调侃的,到了清初拟话本中后一种写法渐成新潮,呈现出创作上追求语言奇趣幽默的艺术取向。
第二,用诗词来描摹人物的心理[4]。如卷八《凤鸾飞》:“有一曲《江儿水》,单道鸾箫此时心事:口语浑无二,形容确是伊。若不是旧相知曾把芳心系,为什的乍相探便洒天涯泪,敢是他巧相蒙也学金蝉计?猜遍杜家诗谜,恨杀匆匆未问端由详细。”进一步阐明了鸾箫惊喜兼遗憾的内心状态。
第三,用人物名下的诗词来表现其思想感情、品质和素养。如《白仙钩》吕玉为任节母陆氏写的寿诗中既表达了对她的敬佩之情,同时也借机嘲笑了逢贵而赞颂了舜英。《朱履佛》中来御史为杀人犯和被害人写的两篇偈语,凸显了来御史惩恶悯善、化解冤仇的高大形象。《凤鸾飞》中共有18首诗词韵语属于才子祝凤举和佳人鸾箫创作,作者借此极力表现男女双方的才思敏捷,才华横溢。
第四,用韵语来嘲笑当时社会中某一类人的行为。《双雕庆》《续箕裘》《选琴瑟》中顺着话题插入了暴露 “妒妇的可笑处”、“女巫的骗人处”、“龙阳的可笑处”、“写别字、念别字的可笑处”的整篇“文字”或“口号”,虽然不知是源自作者原创还是引用,却能看出作者借机娱乐读者的意图,也能从侧面强化故事中充当这类角色的人物的不堪形象。
《五色石》中描写景色的诗非常少,都集中在卷一《二桥春》中,先后有5首诗词内容围绕双虹圃的景致展开,但后面4首主要是为了突显小说中人物黄生的才华,而第一首才是作者专门向读者描绘园中景致的。“碧水遥看近若空,双桥横梗似双虹。云峰映射疑天上,台榭参差在镜中。”双虹圃被描绘得有似仙境,随后才子佳人便在此处一见倾心,景美人美给了读者充分的审美享受。而在之前的“三言”诗词中,描写景色的有不少,但是有一些与故事的内容情节没有太紧密的联系。这在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出《五色石》的作者对于诗词运用的驾驭能力更强一些。
除了景色描写外,还用诗词韵语描写了两性交欢的场面。《五色石》中多篇作品都有所展现,如《双雕庆》、《白仙钩》、《选琴瑟》、《凤鸾飞》等。话本及拟话本作品中很多涉及情爱内容,为使叙写显得真实鲜活,不可避免地要出现对于两性交欢场面的描写,但如果直接细致地写出,难免会因涉嫌色情描写而遭到士人的唾弃指斥。所以,正如《隋炀帝艳史》的作者在“凡例”中所说:“风流小说,最忌淫亵等语以伤风雅,然平铺直叙,又失当时亲昵情景。兹编无一字淫哇,而意中妙境,尽婉转道出,作者苦心,临编自见。”很多作者在描写两性交欢场面时想到了借助诗词韵语这种含蓄的艺术形式。《五色石》中均用诗词韵语来描写两性交欢的场面,通常运用比喻和象征手法,使内容表现得朦胧化、优美化,真正远离了涉嫌色情描写的流弊,相对于之前“三言二拍”诗词中过于直露的性爱描写显得更具审美价值。
话本是说话艺人讲故事的底本,而拟话本是由文人模拟话本的形式而编写的小说。在演绎故事的过程中,说话人或作者都占有绝对的主导地位,但同时他们也需要注意与受众之间建立密切的关系,时时指引着听众或读者思维的方向。拟话本是专供人们阅读欣赏的文学作品,其中蕴含的文学色彩更为浓郁,诗词韵语这一文学形式经常被用来引导读者的阅读。
《五色石》中出现的诗词韵语在引导读者阅读方面主要有以下几种具体功用:
第一,概括全篇主旨或预告故事情节。《五色石》中每篇作品篇首词都是作者原创的,因而功用都相对明确,即概括全篇主旨,有些篇首词中也透露了部分的故事情节。如《二桥春》的篇首词:“黄卷无灵,红颜薄命,从来缺陷难全。却赖如掾彩笔,谱作团圆。纵有玉埋珠掩,翻往事,改成浓艳。休扼腕,不信佳人,偏无福份邀天”。点明了这篇小说的主旨是成就完美姻缘,补现实之缺憾,另外也向读者透露了故事“团圆”的结局。篇中诗词也有预告故事情节的,但这类诗词数量极少。如《双雕庆》中的这首诗“来不参兮去不辞,英雄踪迹少人知。君家欲问名和姓,别后相逢会有时。”最后一句提前告知读者后面会出现二公与少年再相逢的故事情节。
第二,承接前文,激发读者的感情。诗歌具有高度的概括力和极强的抒情性,作者可以运用诗歌这一形式概括小说前面叙写的内容,并揉入自己强烈而丰富的情感,让读者在品读诗歌的过程中听到作者的心声,进而与之形成共鸣,更真切地融入到当时营造的氛围中。如《白仙钩》中的这首诗:“好事恨多磨,才郎难再得。宾主两分颜,只为一汪直。”上文中已经写到吕玉因作嘲骂汪直的诗而与逢贵发生激烈冲突负气而走,舜英对与吕玉的姻缘感到无望,通过这首诗作者概括上述内容,并向读者传递了惋惜大好姻缘、痛恨汪直间接影响的情绪。当读者看到这首诗时自然也会产生与作者一致的情感,同时更关注后文舜英与吕玉的感情发展以及汪直的作恶下场。此外,诗歌还饱含丰富的想象力,能弥补平铺直叙过程中的不足,给读者充分的画面感,如临其境。如《白仙钩》中的最后一首诗:“ 仙驾来时玉佩归,瑶芝观里白云围。惊看天上蛟龙变,正值人间鸾凤飞。”上文中已经叙述舜英身佩的玉钩被道姑收回,化作一片白云载着道姑、童子仙去,读者在阅读时往往只关注到这个内容本身,至于当时的情境很难深切的感受到,而这首诗却让读者调动起自己的想象力,一切仿佛历历在目,并不自觉地融入了和谐美满的氛围里。
第三,承载作者的评论,以教化读者。“三言二拍”堪称拟话本小说创作史上的里程碑,对其后的拟话本创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冯梦龙在《警世通言·序》中指出通俗小说“足以佐经书史传之穷”;凌濛初在《二刻拍案惊奇·小引》中提到他的作品“意存劝戒,不为风雅罪人”,这两位作者都非常注重拟话本小说的教化功用,这种思想自然也在随后的更多的拟话本创作中得到了传承与发展。《五色石》中有很多诗词韵语都实际上是作者对故事中人物行为或事件作出的评价判断,多在教化劝诫读者,因而虽以诗词的形式出现,但内在的语言往往十分通俗。卷五至卷八中出现的两句韵语有不少就是社会上广泛流传的俗语,有些诗歌中也糅合了经典的俗语。如《选琴瑟》正文中出现的第一首诗歌:“臣择主而事,良禽择木而栖。须知为女求婿,亦如为子求妻。”前面两句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耳熟能详,后面两句是作者当时生发的议论,劝诫世人为女婚配时也需谨慎而行。其中也有一些诗词的评论劝诫内容是作者结合自己的日常积累的经验来谈的, 在字里行间有时也可以觉察到当时社会的部分状貌。如《朱履佛》:“淫杀一时并行,秃驴非常狠毒”,“欲求真和尚,只看好俗人”;《选琴瑟》:“和尚做媒人,到底不吉利”;《凤鸾飞》:“菩萨本慈悲,尼姑最狠恶”,“僧尼不可亲,菩萨还能救”。作者在这么多的诗歌中都流露出对和尚尼姑的极度憎恶情绪,一再劝诫世人要远离他们,可见作者生活的那个时代里和尚尼姑的真实形象大多是反面的。
才子佳人小说中出现的人物诗词经常会对情节的发展产生重要的作用,很多故事中的情节都是男女主人公因为看到对方的诗词作品而产生好感,在随后的对诗过程中加深彼此之间的了解,爱恋之情越加浓厚,有些人物诗词还给创作者招来了灾祸或者是好运。《五色石》中有四篇才子佳人题材的作品,即《二桥春》《白仙钩》《选琴瑟》《凤鸾飞》。《凤鸾飞》中的人物所作的诗词韵语有18首,在四篇作品中堪称之最。小姐贺鸾箫为尼姑净安题了一联颂语和一副对联,招来杨家的提亲,贺公未同意,直接引发后面杨迎势报复贺公一家,鸾箫的命运急转直下。期间鸾箫表兄祝凤举前来求亲,贺公以作落梅诗考察他的才华,祝生的诗深受贺公的赞赏,贺公有意纳其为婿。祝生和小姐互相看了对方所作的落梅诗,都心生好感,非常想知道对方的样貌,于是引出了鸾箫以侍女霓裳的身份与祝生见面,并暗中对诗,爱慕之情快速增长。侍女霓裳又冒以小姐鸾箫的身份,拿着鸾箫誊录的祝生的那首落梅诗前去与祝生幽会。后霓裳代替鸾箫入宫为奴,将鸾箫之前的所作的颂语和落梅诗献给宓妃,帮助宓妃恢复了圣宠,宓妃也帮助贺家妻女开释。天子命祝生作落梅诗考量他的才华,祝生将之前的诗作呈上,受到皇帝的称赏,被特赐状元及第,终与鸾箫、霓裳成婚。人物诗词引出整个故事的矛盾开端,又对多个人物的命运产生了直接而又深刻的影响,可以说,人物诗词在《凤鸾飞》的情节安排中起着不可或缺的作用。《二桥春》《白仙钩》《选琴瑟》中的人物诗词也直接推动了情节的发展,限于篇幅原因在此不多作解析。
相对于明代的拟话本作品而言,清初拟话本更注重吸引读者的阅读兴趣,语言上追求轻快风趣,努力营造喜剧效果[5]。《五色石》堪称清初拟话本中的上乘之作,同样表现出上述特点,尤其是其中作者自创的诗词韵语,有一些在概述前个段落内容与评论人或事的过程中作者以调笑嬉戏的口吻道出,往往能够逗乐读者,在一定程度上增强了作品娱乐性。如《双雕庆》:“本为夫妻反目,却教奴仆代板。聊借家人之臀,极当妒妇之脸。”小说中写到樊植听说正妻仇氏将快要临盆的妾侍羽娘逼卖了,非常气愤,把气洒在仇氏派来的那个家人身上,打了他二十大板。当时的气愤本是压抑沉闷的,但读到这首诗时,读者忍不住要窃笑一番。另外,在前文论述小说中诗词韵语对于刻画人物形象的作用时也讲到,作者常常用戏谑调侃之笔对故事中的批判人物或衬托人物进行外貌描写,多篇小说中还趁机插入了社会上嘲笑某些人物的大段“文字”或“口号”,其实这些都是作者为了娱乐读者而做的有意发挥。
综上所述,诗词韵语在《五色石》中主要发挥着刻画人物、描绘场景、引导读者阅读、推动情节发展、增强作品娱乐性等五种作用。虽然“三言二拍”中诗词韵语的作用也涵盖了上述五种,但是诗词在增强作品娱乐性方面的作用比《五色石》中的要弱很多,这正好能有力佐证清初拟话本相较于明末拟话本更注重作品的娱乐色彩这一创作特点。
[1]鲁迅. 中国小说史略[M].武汉:长江文艺出版社, 2008.25.
[2]陈大康. 明代小说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 2007. 554.
[3](清)笔炼阁主人编述,萧欣桥校点. 五色石[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 1985.1.
[4]黄艳. 论《五色石》中的内心独白式心理描写[J] . 九江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2(4): 21.
[5]欧阳代发. 清初拟话本的新特色[J] . 明清小说研究. 1996(4): 135.
(责任编辑秦川)
本文系河池学院2013年院级青年科研课题立项B类课题“中国古代文言小说中的‘四字标题’研究”(编号2013B-H001)的成果之一。
2014-08-02
黄艳(1984-),女,讲师,硕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古代汉语。
G 633.8
A
1673-4580(2014)03-004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