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维钧
魔窟七三一
——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七十周年
杜维钧
海面上阴云密布,波涛汹涌,天空昏暗,寒风袭人,码头上人流嘈杂。
瑟瑟的寒风中,一群身着民族服饰的日本人,举着“竹森君と野田君留學歸りを歡迎する”的横幅站在朔风中翘望着码头。人群中一位小姑娘手捧着一束鲜花,依偎在一位身体瘦削、略略弓背的中年妇女身边,在灰暗的天色和同样灰暗的人群中,小姑娘手中的鲜花和灿烂的笑脸格外显眼。她俩,就是竹森正一的母亲和妹妹竹森惠子。
一个人气喘嘘嘘地跑了过来,边跑边喊:“竹森家的,竹森家的,刚才军部派人到村里通知我们,竹森君和野田君已被他们接到军部去了……”
“什么?接到……”竹森正一的母亲看着来人。
“他们说竹森君和野田君归国前就已经被征招入伍了,现正在军部办理登记手续,晚上才能回家,而且——而且明天一早就出发去支那前线……”
一弯残月在云隙中时隐时现,稀寥的晨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小村一片漆黑,万赖寂静,只有竹森家的窗透着昏暗的灯光。
增上挂着竹森正一父亲身着戎装的遗像。榻榻米上,竹森正一和母亲对坐在餐桌两面,弟弟和小妹坐在竹森正一两侧,小妹的手一直紧紧地拉着大哥的手。
母亲一直咳嗽着。竹森正一心疼地看着母亲:“妈妈,我在学校拼命苦读,就是想做个好医生,给您治病,给那些没钱看医生的穷人治病。可是,我是国家供养出的博士,所以必须为国效力,这次去支那,是为帝国建立包括支那人在内的大东亚共荣圈效力!”
妈妈抬起头:“妈妈知道,你们长大了就是国家的人了。你弟弟也快十八岁了,也要去当兵,政府已经来人给登记了……你们的父亲在支那就是因为染上了传染病,虽然不是战死的,也是为国捐躯。你是学医的,到了支那一定要好好为我们的军队防疫、治病,这样才不辜负你的父亲。不要挂念家里,妈妈只是盼望圣战早些胜利,那时我们一家人就团聚了。”
小妹仰视着哥哥,良久,问了一句:“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竹森正一转过脸,爱怜地看着小妹。
小妹摇着哥哥的手又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
竹森正一伸手抚摸着小妹的头,认真地、一字一顿地答道:“圣战胜利。”一家人又陷入了沉默……
一驾涂着日军标识的小型双翼军用飞机穿云破雾……
前排坐着身着陆军少尉军服的竹森正一和野田俊义,机舱后半部堆满了各种军用物资。
端坐的竹森正一神情凝重,而身旁的野田俊义却非常兴奋,他不时地将脸贴在舷窗上张望,突然兴奋地大喊:“看!快看!大陆,支那大陆……”
竹森正一依然神情凝重地端坐着,没有回应。野田俊义转过脸,不解地望着竹森正一:“你,怎么了?”
竹森正一依然神情凝重,好像自己对自己说:“我们终于毕业、终于可以为国效力了!你还记得吗?毕业典礼那天,我们的导师罗伯特教授亲手为我们每个人戴上了博士帽,叮嘱说:‘天使们,展开你们的翅膀尽情地飞吧,去解救那些病痛中挣扎的人们!’所以我在想,我们是学医的,到军队里除了防疫、治病,还能做些什么……”
野田俊义怔了一下,随即不屑地笑了:“你这个人呀,小小年纪竟然这么迂腐。什么学医、学工、学什么还不是为了谋生?依你的学识和聪明,你应该明白,今后的日本是军人的天下,只有从军才是年轻人最好的选择!我们刚刚毕业就成为军官,这是多少年轻人羡慕的啊!”
竹森正一看着口若悬河的野田俊义……
机上广播:“机组人员注意!机组人员注意!关东军哈尔滨基地,关东军哈尔滨基地,准备降落……”
朔风夹杂着雪花,草木凋零,滴水成冰。
熙熙攘攘的人流,身着破旧长袍的中国人;身着裘皮大衣、手牵狮子狗的的洋人;衣着不整、手拎酒瓶、摇摇晃晃、赤发碧眼的酒鬼;卖冰糖葫芦的小贩和胸前挂着木匣子的烟贩;时而驶过的日本宪兵队的插着膏药旗的三轮摩托车队……
冰封的大地,朔风不时扬起雪尘。
冰雪大地远处,突兀一片建筑群。转过很长一段上设电网的高墙,是一处两侧都设岗哨的大门——这,就是侵华日军七三一部队本部大楼。
几百名身着大衣,头戴狗皮帽子的日本军人在那里列队。
卫兵打开了本部大楼前广场的大门,两辆架着机枪的三轮摩托和一辆满载荷枪实弹士兵的大卡车驶入,随后是一辆黑色轿车,接下来又是几辆军车驶入,停在楼前队列前面。
队列中一名卫兵跑步上前,拉开轿车车门,一名高级军官下车,向队列走去,卫兵高喊:“关东军参谋本部梅津将军到!”
队列中高喊:“敬礼!”
七三一部队长石井四郞疾步上前,立正敬礼:“梅津将军,欢迎莅临视察!”
梅津还礼:“石井四郞将军,久违了!”
二人伸出手——两只戴着雪白手套的手握住,梅津扬起左手,在石井四郞肩上使劲拍了拍:“气色不错嘛!我给你带来了军部的嘉奖,德国赠送的实验仪器,还有两位——”
梅津回身指着立正姿势并排站在身后的竹森正一和野田俊义:“刚从国外留学归来的医学博士,年轻有为的细菌专家!”
野田俊义昂首挻胸向石井四郞敬军礼,一旁的竹森正一木讷地站着,看见野田俊义敬礼,也跟着敬了一个军礼。
石井礼貌地回了军礼,然后转身和梅津向本部大楼走去……
看着石井的背影,野田俊义兴奋地张大了嘴巴,在竹森正义的肩头重重地打了一拳:“那就是‘军神’石井将军,真神气!我们来他的七三一部队服役,真是太幸运了!”
竹森正一慢条斯理地吃着,野田俊义贪婪地吃着:“这伙食可真不错,在家里根本吃不着这么好的饭菜,投军可真是来对了……”
旁边一军官不屑地笑了笑:“你以为军队都吃得这么好吗?只有我们,比飞行灶还好!”
野田俊义:“只有我们?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我们是七三一部队。”
“七三一?……”
“以后你就知道了。”
一名军官走了过来:“竹森正一、野田俊义!”
二人应声起立,高声答:“哈依!”
“早餐后去部队长办公室报到!”
“哈依!”
硕大的办公桌。石井四郞品着咖啡,阅读着材料。身着将军制服的石井四郞年纪约四十出头,略显高挑的身材十分健美,蓄着浓密的唇须,戴着金丝眼镜,温文尔雅,颇具绅士风度。
听到敲门声,石井放下手中阅读的材料,端坐了一下:“进来!”
门开了,野田俊义打头,竹森正一随后,到石井办公桌前立正,敬礼。
“野田俊义报到!”
“竹森正一报到!”
石井站起身,礼貌地还了一个军礼,然后优雅地一挥手:“坐下,可以坐下。”
野田俊义和竹森正一笔直而拘谨地坐在石井办公桌对面的两个大头椅上。
石井踱步到桌前,慈祥地审视着两位年轻人,脸上是满意的微笑。突然,他站成了立正的姿势,严肃地说:“从今天起,你们就正式成为大日本帝国的军官了,你们的天职就是效忠天皇,效忠大日本帝国!”
野田俊义唰地站起来,高声道:“哈依!”
竹森正一也跟着站起来,随声道:“哈依!”
石井满意地看着二人,又摆了摆手,示意二人坐下,然后语调温和地说:“你们的档案我已经看过了,现在大日本帝国的圣战正处于关键时期,你们将被委以重任。好好干,不久你们将成为七三一部队的栋梁,大日本帝国的栋梁!你们将享受帝国军官最优厚的待遇,当然也要为帝国作出最重要的贡献。你们近期的任务是尽快熟悉部队,尽快进入研究和实验岗位……”停顿了一下,石井突然又变得严肃起来,目光犀利地看着二人:“最重要的是,我们七三一部队的一切,都是帝国军队的最高机密,是绝密!不可以向任何人说我们部队的任何事,休假外出时不可以着军装,不可以暴露身份,而且——”石井拉长声音:“而且,所有往来的书信,包括家信,必须经过本部长官审阅……”
野田俊义、竹森正一又站起来,高声道:“哈依!”
石井满意地笑了,走向前轻轻拍了拍二人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我也是学生出身,现在是帝国的将军。你们这么年轻,好好干,前途无量!”
看着微笑的石井,竹森正一眼前浮现出父亲慈祥的面容……
竹森正一和野田俊义身着棉装,头戴狗皮帽子,并排立正站着。
训教部主任园田太郎——一个身着大佐军服,年近五旬,满脸横肉的矮胖子。
园田腆着肚子站在竹森正一和野田俊义对面,像牲口贩子似地上下审视着二人,傲慢地冷笑道:“穿上军装也脱不开学生坯子!告诉你们,这里是七三一部队,改改你们那套假斯文的作派!从今天起,训教部负责带你们了解本部各部门的基本情况,然后选派你们具体的研究、实验岗位……现在,先从室外开始!”
门一开,一股寒风就迎面扑来。园田在前,竹森正一和野田俊义随后,走了几步,园田停下,指着前面一座座二层楼房介绍说:“那是官兵宿舍,那是‘马路大’监舍,那是实验动物饲养室……这些建筑都有地下通道相通,你们今后工作都走地下通道,不经允许不准擅自到室外。现在,带你们去室外冷冻实验场。”
呼啸的北风像小刀子割在脸上一样,狗皮帽子几次险些被风吹掉。园田等人用手拉着帽耳子,绕过一座小楼,前面是一片冰封的水泡子。泡子边,铁柱上绑着只穿着单衣的被冷冻实验的“马路大”。
走到近前,柱上绑着的男性黄种人已经失去了知觉,一动不动了;另一柱上绑着的体态略胖的女性白种人还在拼命扭动、挣扎……
一旁挎着长枪看守的日本兵穿着大衣,脚上是棉鞋外套毡疙瘩(毛毡制成的长筒靴套),冻得来回踱步……一见园田等人过来,急忙上前,敬礼,园田一边还礼一边问:“现在是什么温度?”
卫兵急忙去看另一柱上的温度计:“报告长官,摄氏零下三十度。”
“这两个‘马路大’是几小时实验?”
“报告长官,是四小时实验。实验是从凌晨五点开始的,当时气温是零下四十度。”
“好!很好!这两个‘马路大’要是能救活,我们大日本的抗冷冻技术可就是举世无比了!”园田得意地大叫着,然后回身对面面相觑的竹森正一和野田俊义道:“要记住,这是一项非常具有实战意义的实验,而且也是一项非常珍贵的实验。因为,每年只有这一个季节可以做这么重要的实验!”园田拉了拉狗皮帽耳:“好冷,冷得好!我们回大楼里去……”
园田太郞带领竹森正一、野田俊义更换防护服……
园田带领竹森正一、野田俊义参观跳蚤培殖室、老鼠养殖室。成箱的跳蚤、成群的老鼠……
园田带领竹森正一、野田俊义参观实验室。
有人被赤身绑在刑床上,任由成群的跳蚤叮咬……
有人被赤身绑在铁柱上,身体被抹上了油脂,一群老鼠肆无忌惮地爬到他身上啃咬……
看着眼前的一切,野田俊义不知是惊愕还是兴奋,眼睛越睁越大;竹森正一则一直皱着眉,终于闭上眼,转过身,不忍看下去……
看到竹森正一的样子,园田暴怒了,他一步跨到竹森正一面前,大骂:“巴嘎!”并随声抡圆了手臂,扇了竹森正一一记耳光。竹森正一被打了个趔趄,赶紧起身站好,等着下一记耳光……一旁的野田俊义见状,识趣地到竹森正一身旁立正站好,等着长官训斥……
园田怒气未消,怒视着竹森正一:“不要忘了,你是帝国的军人!帝国军人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胆怯,不能怜悯!”
竹森正一辩解道:“可是,他们也是人,是活人……”
“不!”园田粗暴地打断竹森正一:“他们不是人,他们是我们实验的材料,是木头,是‘马路大’!‘马路大’……”
“是,他们是‘马路大’!”野田俊义在一旁迎合了一句。
园田仍然狂怒地看着竹森正一,指着竹森正一的鼻子大声问:“你说,他们是什么?”
竹森正一不敢直视园田,嘟囔了一句:“是,他们是‘马路大’。”
园田挥着拳头怒吼:“要大声回答我!”
野田俊义立即扯着嗓子高喊:“是‘马路大’!”
竹森正一看了野田俊义一眼,也学着样子高喊:“是‘马路大’!”
园田放下挥舞的拳头,在二人面前踱了一个来回,放缓了语气:“看来,想让你们这些高学历的洋学生尽快介入七三一部队的工作并不那么简单。好吧,部队基本情况的了解就暂时到此,从明天开始,野田君进入实验室,从‘马路大’活体解剖开始做起。竹森君嘛……”园田拉长了声调,上下打量着竹森正一,恶狠狠地说:“从明天开始,你就去焚尸房工作,让你每天去肢解和焚烧‘马路大’,直到你不再把‘马路大’当作人,才可以开始实验室的工作,否则,你再高的知识和学历,也不能胜任我们七三一伟大的科学研究。”
高耸的烟囱冒着浓烟。烟囱下面,是一幢门窗紧闭的阴森森的平房。
一座巨大的焚尸炉。轰轰作响的鼓风机吹得炉膛内火焰熊熊,但燃烧的不是煤,也不是木柴,而是浇了柴油的人的尸体。
焚尸房铁门的电铃响了。身着防护服的高桥康男伸了伸懒腰,走过去打开铁门,接过一辆苫着苫布的手推车,推进焚尸房里间。
同样身着防护服的竹森正一怔怔地站在一边看着。高桥朝他挥挥手:“喂!过来,把‘马路大’抬下来!”
竹森正一怯生生地走过去,伸手要抓尸袋,又缩了回去,因为那只尸袋袋口正往外渗着血。他侧移了半步,正要去抓另一袋,突然惊叫一声,倒退了好几步……
“怎么了?大呼小叫的?”
“你看,他,他没死,他还在动……”
“嘿嘿,真是少见多怪!既然是到了这,他死了是死了,没死也是死了,难道他能从焚尸炉的烟囱爬走了不成?”
“那……把活人推进去太残忍了。”
“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他们都不是人,是‘马路大’!把他推进炉子里和把木头扔进炉子里是一样的。”
停顿了一下,高桥叹了口气:“唉,到底是学生出身,我刚来的时候也是一样……既然你不愿意把他活着推进去,你就成全他吧。那,斧子在那里。”
“斧子?我怎么成全他?”
“那还不简单吗?用斧子砸烂他的头,不就成全他了吗?”
“我?用斧子?……”
高桥看着竹森正一不知所措的样子,摇摇头走过去,拿起墙角的斧头,朝尸袋猛砸下去,尸袋里发出一声仿佛车胎泄气的声音,就不再动了。高桥扔掉手中的斧头,站到竹森正一面前,严肃地说:“看来你还真得在这里干一段时间了。我们这里是石井部队长培养新生力量的第一课堂,特别是每年一届的少年队学员,必须在这里用‘马路大’作靶子,练刺杀,练胆子。我本来以为,作为国外留学回来的医学博士,即将在七三一部队大展雄才的细菌学专家,肯定是做过解剖,见过死人的,用不着像培养少年队那样训练你,没想到你竟这么不成熟,太没有大日本帝国军人的气质了!从今天开始,你负责把送来的‘马路大’肢解成肉块,然后填炉焚烧,只有这样才能烧得彻底,烧得干净,烧成骨灰看不出任何人骨的痕迹,这是七三一部队绝密条例的规定;其次,按规定做好消毒和自我防护。因为我们每天焚烧的‘马路大’都是经过各种高浓度细菌实验而死的,有很强的传染性。听懂了吗?”
竹森正一立正,高声答道:“哈依!”
高桥嘴角微微撇了撇,好像笑了一下,然后变缓了语气:“小老弟,好好干,用不了多久你就会成为我的上级,到时候可不要记恨我呀!我现在说的,都是为了你好。在我们七三一部队,你永远不要把‘马路大’当成人,甚至也不要把自己当成人,否则你什么也干不了。好吧,我们来认识一下,我姓高桥,叫高桥康男,大概年长你几岁……”
野田俊义身着白大褂,在进行人体解剖,旁边站着导师和助手。
石井四郞走在前面,训教部主任园田太郎哈巴狗似的跟在身后,再后面是两名卫兵。
石井回头问园田:“那个叫竹森正一的博士,最近表现怎样?”
“还好,还好,正在适应。”
“他是个难得的人材,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甚至可以不择手段,让他成为我们需要的人!”
高桥打开桌上的饭盒,顺手拿起一只鸡腿,边吃边喊:“竹森君,吃饭了,有鸡腿,还有金枪鱼……”
“我……还是去食堂吧,在这……”
“你这个人可真是,都这么多天了,还不适应?其实,和你一样,我也是学生出身,也受过高等教育,我是学美术的。大学毕业时赶上七三一部队招收高学历新兵,我就被稀里糊涂地拉来了,来了才知道,这里哪有适合我的专业,别说美术了,就是美也找不到啊!开始时,看到给‘马路大’作活体解剖和活体实验时,弄得我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也是被派到焚尸房来锻炼的。那时就是先肢解然后再焚烧。在肢解的过程中我发现,有些尸体,特别是那些年轻的女尸,是那么漂亮,于是我就找来纸和笔画素描,我把他们摆成各种姿势,几年来已经画了上千张,你过来看……”高桥显得兴奋起来,打开一只小皮箱,拿出一大叠画纸,上面全是男女老少、黄白人种、各种姿态的各色裸体素描。竹森正一好奇地翻看着,但见画得细腻逼真,只是头部只画轮廓,不画五官。
“为什么没画五官?”
“什么?画五官?”高桥不屑地盯视着竹森正一:“看来你们学医科的和我们学艺术的思维机制真是不一样!你们追求精确,但不懂朦胧。你也不想想,如果真的把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绝望的眼神都画出来,看画的人还敢看吗?艺术,艺术就是一种朦胧美,要给人留下想象的空间,让看画的人看着画上美丽的身躯,想象他在微笑、想象他在沉思、想象她正含情脉脉地看着你……”高桥越说越兴奋,高举双臂,像是要飞起来的样子:“等到我们的圣战胜利以后,我要在全日本,不,在全世界,举办‘人体素描个人画展’,要让人们像白痴一样追捧我的艺术天才,因为从这些惟妙惟肖的素描中,谁也看不出来,那些美丽的身躯内注射了大量超浓缩的细菌,谁也看不出来,他们经受了怎样的精神折磨和肉体折磨,还是这样美丽、性感。啊,艺术,艺术算什么东西?是丑恶还是美丽,是魔鬼还是天使,一切,一切,都由帝国的圣战来决定!”高桥狂笑着,不,好像是痛哭——不知是笑还是哭——眼泪和鼻涕全流了出来……
石井四郞身着军服,端坐在办公桌旁,一字一板地宣布命令:“这次特别移送的‘马路大’,不仅有支那人,还有苏联人、高丽人和蒙古人,他们都是和抗日组织有关的人。因此,这次移送必须绝对保密,万无一失!”
办公桌对面,身着大佐军服的石井刚男笔挺地站着,高声答道:“哈依!”
石井四郞看了一眼站在办公桌旁的副官,示意他出去,副官敬了一个礼,转身走出办公室。石井四郞站起身,走到办公桌的对面,拉起石井刚男的手,深情地说:“二哥,这些年辛苦你了!你是知道的,‘马路大’对于我们的研究和实验是多么重要。所以,移送和管理‘马路大’的任务交给你我才放心。”
石井刚男略显激动地说:“四郞,你能出任帝国如此器重的七三一部队的部队长,是我们石井家族的骄傲,我和你三哥能在你的部队帮你做事是应该的,也是我们的荣幸。”
“二哥,你的话是对我的鼓舞,我们石井家的男人就是为帝国的圣战而生的,献身帝国的圣战是我们家族的荣耀!这次移送任务很凶险,你要多保重……哦,对了,这次你把竹森正一和野田俊义带上,让这两个年轻博士跟你出去经经风、淋淋雨,也沾沾腥……”
泥泞的路,淅淅沥沥的雨……
三辆插着日本膏药旗、苫着苫布的卡车在泥路上颠簸着前行。
第二辆卡车的副驾位,坐着石井刚男,戴着雪白手套的双手,握着柱在双腿间的长柄战刀,他直挺着腰板,神情专注地观察着车窗外的一切。
苫布苫着的车箱里,两侧坐着全副武装的日本兵。竹森正一和野田俊义也抱着枪和士兵坐在一起,二人紧张的神情同身旁打瞌睡的士兵形成强烈的反差……
黄昏的地平线。浓重的阴云,云隙中昏暗的落日。高墙。墙头上,铁蒺藜、探照灯、膏药旗……兵营大门外,横着铁蒺藜栅栏,两个端着长枪的日本兵来回交叉踱步……
石井刚男的车队驶向兵营大门,日本卫兵上前盘问,然后挪开栅栏,车队驶入兵营。
巨大的餐桌,丰盛的美酒佳肴。石井刚男、竹森正一、野田俊义等人围着餐桌端坐。
一位身着少佐军服的军官,端着酒杯,站在石井对面,毕恭毕敬地对石井道:“石井大佐阁下,您和您的属下一路辛苦,请先满饮此杯……”
端坐的石井威严地一扬手,打断了少佐的话:“中村少佐,我不是来赴宴的!情报说要我们来移送十三个‘马路大’,为什么只剩下了八个,而且有的还有伤?”
“大佐阁下”,中村少佐放下酒杯,挺直腰,立正答道:“本来是十三个,其中一男一女两个苏联人是苏联派来支那的特工,另外十一个是战俘,其中三人是高丽族。在押解回营的途中,我们遭遇了伏击,战俘趁机脱逃,被我们击毙了三个,脱逃了两个。所以,连同两个苏联人只剩下这八个了。不过……”
“为什么不及时通报我们?”
“阁下息怒,我们已经启动了补救方案。”中村转身朝门口的卫兵挥了一下手,卫兵打开门,一个身着白衬衣,披着黑褂子的中年中国男子,满脸谄笑着走了进来,站在桌前不停地鞠躬。
石井刚男鄙夷地瞥了他一眼,问中村:“这是什么人?”
“这位是我们大日本大大的好朋友,他备了一份大礼,要送给阁下。”中村转身,友善地拍了拍那人肩膀:“王桑,这位是石井大佐,你自己说吧。”
那人急忙给石井鞠躬,谦卑地说道:“在下王、王富贵,久、久仰阁下!”
“你?”石井依旧鄙夷地看着王富贵,“你能做什么?”
“我、我知道一个抗、抗联秘密联络站。”“哦?联络站?有几个人?在哪里?”“就是山、山河镇南门外,三、三岔路口那个大、大车店,叫山、山河客栈,抗、抗联的人路过山河镇,都、都在那吃、吃住,碰巧了,十人、二十人都、都是它……”
石井刚男双眼放光,盯视着王富贵,突然一拍桌子,喝道:“你凭什么让我相信?”
王富贵吓得一抖,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太、太、太君,小、小、小的不敢胡说。那店老板也姓王,叫王明义,是小的同、同乡,还沾亲、亲戚,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他、他的事我全、全知道……”
“既然是同乡,又是亲戚,那你为什么要出卖他?”
“那、那是……”王富贵不知怎么说好。
石井又一拍桌子,喝道:“分明是在撒谎,诱骗皇军上当,遭埋伏!来人,拖出去枪毙!”
“太、太、太君,小、小的没撒谎……”“那你说,为什么把他提供给皇军?”“我、我说,我……我们从小一起读、读书,先、先生就喜欢他,看、看不上我,长、长大了,乡里乡亲都拥戴他,瞧、瞧不起我,就连娶媳妇,我看上的女、女人也不跟、跟我,跟、跟了他。自打皇、皇军来了,我才有了靠、靠山……”
“好!”石井站了起来:“王桑,你很聪明!只要你做了皇军的朋友,效忠大日本,皇军就能给你想要的一切!不过,你要亲自带路……”
“当、当然,太、太君放心,小、小的愿效犬、犬马之劳。”
“好!来人,送王桑下去吃饭、休息,传令部队,午夜集合,凌晨三点,包围山河客栈!”
高大的草坯房。正门前,两盏写着“山河客栈”的白布灯笼晃动着,发着昏暗的光。手持长枪的日本兵包抄并蹲伏在大门两侧……
一队日本兵包抄木栅门两侧,院里拴着的一条大黄狗突然叫了起来,走在前面的王富贵立即掏出两个馒头,从木栅门上边扔了进去,大黄狗见了馒头吃了起来,一个日本兵趁机翻越进木栅门并打开它,日本兵一拥而入……
一个日本兵首先冲向大黄狗,举枪刺去……
另一队日本兵踹门而入,客栈里的人还未反应过来,就全被控制住了。
刺眼的手电光照进山河客栈的门厅。石井刚男由中村少佐、竹森正一、野田俊义以及王富贵等人簇拥着步入客栈。
日本兵随即点亮门厅四角的油灯,搬了一把椅子放在门厅供奉的佛龛前,中村等人谄媚地拥着石井坐在椅子上。石井挺了挺胸,显得神气十足,然后看了看腕表,喊道:“把所有人都带上来!”
王富贵听了,急忙凑到石井跟前,俯身道:“太、太君,我是不是回、回避一下?”
石井鄙夷地斜视着王富贵:“王桑,有皇军在,你怕什么?今天你的功劳大大的,一会还要你指认……”
日本兵两个夹一个地将七八个男性青壮年,一名三十几岁的妇女和一名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押了进来。
“太君、太君,我们都是良民!我们正在睡觉,什么也没干……”黑影里不知谁在喊。
“住口!不许乱喊!”日本兵大喝。门厅立时静了下来,静得瘆人。
石井站起身,走到押过来的人面前来回踱着步,两眼凶神恶煞地扫视着几个男人,突然叫道:“王明义!”
听到喊声,一位壮汉向前跨了一步,镇静地答道:“我是王明义。太君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石井为自己威慑的喊声没有吓倒王明义有些意外。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明义,拿腔拿调地问道:“你——就是客栈的老板吗?”
“是。”
“那个女人和小姑娘是你的老婆孩子吗?”
“是。”
“别人呢?”
“这个”,王明义指了一下身边的山柱子——一位二十几岁的车轴汉子——“是我的伙计,剩下的都是住店的客人。”
“除了开客栈,就没再干点别的什么?”
“咱一个庄稼人,能开个小客栈混碗饭吃就不错了,还能干啥?”
“庄稼人?这么精明的庄稼人只开客栈,不干点别的不是屈才了吗?”石井冷笑一声,向身后一挥手:“王桑,你的老乡不说实话,你去劝劝他。”
王富贵点头哈腰地从黑影里走出来,冲石井一个劲地“是、是……”然后转身对王明义:“三哥,你就招了吧,太君不会亏待你的……”
“住口!原来是你?你个出卖祖宗的狗杂种,真的投了小鬼子……”说着要冲过去拼命,被两个日本兵死死拽住。
“三哥,其实我也是为你好……”
“谁是你三哥!你个狗汉奸,是个中国人就得宰了你……”
“人都带下去,彻底搜查客栈!”石井挥手大声命令。
“王富贵,狗汉奸!你没有好下场……”王明义一边被拖着走,一边跳脚骂。
“等等,女人留下。”石井边说,边从身旁的日本兵手中拿过来手电。他打开手电,在妇女和小姑娘的脸上、身上肆意地照,淫邪地笑。妇女惊恐地双手紧紧将小姑娘护在胸前,小姑娘吓得发抖,眼前的情景在竹森正一的眼前幻化成了自己的母亲惊恐地搂护着吓得发抖的小妹惠子……
中村凑过去,低声说:“小姑娘有点太小。”
石井看了中村一眼,没吱声,转身对士兵说:“传我命令,安排好卫兵、岗哨,天亮以后出发!”然后对中村:“小姑娘小才鲜嘛,越小越鲜!出发前那个女人给你,小姑娘给我送到里边的房间去!”说罢,正要往里边走,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地,转身对王富贵说:“王桑,你不是很喜欢你同乡的女人吗?就是那个你该叫三嫂的女人。你跟中村少佐过去,也给你用用。”
“谢、谢太君!”王富贵欣喜若狂,就差跪地磕头了。
竹森正一鄙夷看着王富贵。
石井刚男戴着雪白的手套,手提长柄战刀,精神焕发地站在台阶上,看着日本兵发动卡车,往卡车押着双手反绑的“战俘”……小姑娘被两个日本兵拖着出来,正要往车上拽,石井摆手示意日本兵停下。他走过去,伸手抬起小姑娘垂着的头,只见小姑娘脸色惨白,眼睛半睁半闭,已经昏迷。往下一看,鲜血正顺着裤脚往下滴……石井一松手,小姑娘的头像重锤一样毫无知觉地立即垂下。石井对两个日本兵向大院里头挥挥手,日本兵会意,“哈依”一声,将小姑娘拖了进去。随后一声枪响,两个日本兵返回跳上卡车。
听到枪声竹森正一和野田俊义惊愕地相互对视了一下,竹森正一的的眼前交替闪现出客栈小女孩儿半闭眼睛、惨白的脸和小妹惠子稚嫩、灿烂的笑脸……
站在石井身后的王富贵听到枪声十分恐惧。恰在此时,石井转身,看了看王富贵:“王桑,你那位嫂夫人还受用吧?”
王富贵一脸尴尬:“回太、太君,没、没得手。”
“哦?”
“那娘们儿跟我拼、拼命,不、不但没得手,脸、脸也被她挠破了。”
石井看了看王富贵带血痕的脸,一声冷笑:“想不到你这种人还会怜香惜玉!”突然,石井话峰一转:“王桑,以前坐过汽车吗?”
“没、没坐过,昨、昨天是头一回。”
“怎么样?比坐马车舒服吗?”
“当、当然,比坐马车舒服多、多了。”
“那就上车吧。”
王富贵一下愣住了,吓得双腿直哆嗦。
石井又是一声鄙夷的冷笑:“怎么?不想跟皇军去领赏了吗?”
王富贵一听这话,立即点头哈腰地说:“是、是……”
“那就上车吧。”
王富贵偷眼看了看石井,满心狐疑,战战競競地朝卡车走去。也许是腿吓软了,王富贵踩着踏板,扒着车箱,怎么也爬不上去。车上两个日本兵抓住他的手往上拽,竹森正一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夺过一个日本兵手中的长枪,一枪托将卡在车箱边的王富贵打了进去……
楼前灯火通明。三辆插着膏药旗的军用卡车驶进大院,在楼前一字排开。
楼前台阶上,部队长石井四郞等人站在那里迎接,石井刚男跳下车向台阶走去,竹森正一、野田俊义以及王富贵等人跟在身后。
一些日本兵下车列队,另一些日本兵将反绑着双手的“战俘”推下车,押向侧楼……
台阶上,正和部队长石井四郞寒暄的石井刚男向下挥手喊到:“等一下,别忘了把功劳大大的王桑一起带过去!”
“哈依!”随着一声答应,两个日本兵上来,揪起王富贵就把他推进了“战俘”队里。被反绑着双手的“战俘”看见王富贵眼睛都气红了,王明义大喊一声:“打死他!”冲上去用头猛撞王富贵,王富贵被撞倒在地,王明义冲过去又是一顿暴踹,日本兵上来制止,一日本兵正要用枪托打王明义,被竹森正一一把拉住,王明义一抬头,与竹森正一四目相对……
看着王富贵的狼狈相,石井和日本兵非但不制止,反而幸灾乐祸地狂笑……
王富贵拼命向台阶上的石井刚男爬过去,反绑双手的“战俘”还要追打,被日本兵挡住了。爬到石井刚男脚下的王富贵磕头如捣蒜:“太、太君,小、小的不敢要赏了,看、看在小、小的一片忠、忠心的份,放了小、小的……”
石井刚男一声冷笑:“王桑,你是皇军大大的朋友,中国有句话,叫‘好人做到底’”,所以,请你接下来做我们的‘马路大’。”
“太、太君,饶、饶……”王富贵已瘫软在地上。
“王桑。”石井四郞向前跨了一步,用靴尖托起王富贵的下巴:“皇军会好好赏你,赏你青春永驻,满意吗?”
王富贵根本没听懂石井四郞话,以为抓到了救命稻草,连声道:“谢、谢太、太君……”
“带下去,给他个单间!”石井四郞挥手命令,然后转过头来对石井刚男:“这一期少年队正要上活体解剖课,就用他,然后把他的内脏和骨骼做成标本。”
“做标本?用他做标本有什么特点?”石井刚男问。
“我厌恶这种人,又喜欢这种人。我喜欢利用这种人,也喜欢杀这种人,更喜欢把这种人宰了之后做成标本,因为看到他可以激励我征服支那的信心!”石井四郞说罢仰天狂笑……
王明义等人在吃饭。山柱子轻轻踢了一下王明义。王明义会意,转过脸听他说:“三哥,你说这小鬼子玩什么鬼花样?天天大米白面,有鱼有肉,还给洗澡、体检……”
“不许说话!”监舍门外日本警卫兵敲着门大喊。
王明义和山柱子对视了一下,不再吱声,继续吃饭。不一会,门外的脚步声表明警卫走了,王明义在山柱子耳边:“小鬼子能有什么好心眼子,告诉哥几个,都精细点,一定要找机会跑出去,谁有机会谁跑,跑出去把这的情况报告联军……”
“不许说话!”门外又响起了鬼子警卫的喊声。
卫兵进门:“报告,竹森正一求见。”
“哦?竹森正一……”石井脸上掠过一丝惊喜:“好!请进、快请进!”
竹森正一跨入:“报告!”
石井连忙起身,面带微笑:“请坐、快请坐!”
竹森正一没坐,立正道:“长官,我是来请战的。”
“请战?好!好哇!说、说下去!”
“报告长官,我想进入解剖室、实验室工作。”
“好、好,早就该这样。”石井脸上现出灿烂的笑容:“你有什么要求么?”
“报告长官,没有要求,只是想我从军的第一刀从解剖那个叫王富贵的家伙开始。”
石井又是一阵惊喜,走过去,拍着竹森正一的肩膀:“好样的,这才像个真正的军人!你还年轻,好好干,用不了多久,你也会成为我大日本帝国的‘军神’……”
王富贵被赤条条地绑在手术台上,嘴上勒着布带。
手术台两侧,站着身着白服的竹森正一和七三一部队少年队的队员们,一张张稚气未脱的脸略显惊恐。
手术台旁,教官一边把橡皮手套递给竹森正一,一边说:“作为帝国七三一部队少年队的队员,你们已经不是孩子了。你们是帝国的军人,是骄傲的七三一部队的帝国军人!今天解剖课的教学任务是:第一,从今天起,必须建立一个新的观念,那就是,躺在手术台上的这个家伙并不是一个活人,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一个人,它只不过是我们的实验材料,那就是‘马路大’!第二,就是了解人体结构,这是我们的细菌武器能否置人于死地的基础知识……”
这时,躺在手术台上的王富贵拼命挣扎着,好像有话要说。
教官转身对竹森正一:“打开他嘴上的布带,看他想说什么?”
打开了嘴上的布带,王富贵连喘了几口粗气,卑贱地乞求道:“太、太君,求你给我打一针麻药,别让我太、太遭罪……”
“麻药?”教官嘲讽地笑道:“这是战争年代,你知道麻药多贵重吗?”
“看、看在我为皇、皇军效、效力……”
“效力?你现在除了给皇军当‘马路大’,还能效什么力?你已经没有讲价的资本了!”说着,教官做了个鬼脸,幸灾乐祸地说:“王桑,请你相信,我们的刀是很快的,不会让你疼的太久。”
王富贵彻底绝望了,他嘴角抽动了一下,突然朝教官的脸上猛啐了一口,大骂:“小、小日本,我操你八、八辈祖宗……”
竹森正一立即上去,猛抽了王富贵两记耳光,并勒住了他的嘴。
教官从方盘里拿起一片敷料,擦了擦脸,自嘲地笑了笑:“王桑,你是在骂我吗?支那的语言真是深奥、玄妙,我们日本人可以把这话理解为你在向我的祖先们示爱吗?”一阵怪异的浪笑。“不过,很遗憾,这么好的事恐怕你做不成了,因为我马上就要割下你的那个东西,就是那个文词叫阳具的东西。听说支那人讲究吃什么补什么,那今天晚餐我就拿它下酒啦……”又是一阵浪笑,示意竹森正一动手。竹森正一会意,直接把手术刀向王富贵下身伸去……
被勒着嘴的王富贵,鼻孔发出惨叫,面部扭曲,全身抽搐……
七三一部队本部大楼。楼顶迎风招展的日本膏药旗。
楼前广场,大门,门前铁蒺藜栅栏。
来回踱步的长筒皮靴,长枪上闪着寒光的刺刀……
竹森正一时而看显微镜,时而伏案疾书。部队次长田中走进实验室。
忙碌的竹森正一没有发觉。田中次长站在竹森正一身后看着他忙碌……过了一会,田中看了看腕表,喊了一声:“竹森君!”
竹森正一应声回头,一看是部队次长,立即起身敬礼,答道:“哈依!”
“竹森君,工作起来这么投入,很好!部队长对你的研究成果很满意。我奉命通知你,今天晚上,部队长石井阁下请你去他家里吃晚饭。”
竹森正一愣了一下,随既挺了挻胸,高声答道:“哈依!”
田中次长向前跨一步,拍了拍竹森正一的肩膀:“竹森君,你知道部队长请你吃饭,而且是在家里请你吃饭意味着什么吗?”
竹森正一看着田中,不知如何回答。
田中盯视着竹森正一:“在我们七三一部队,这是一种荣誉,莫大的荣誉!”
宽敞的和式客厅。墙壁上挂着中国书法和水墨画。戴着金丝眼镜的石井四郞身着白色和服,盘坐在榻榻米上,悠闲地弹奏着“三味线”,琴声悠扬凄婉。此时的石井四郞看上去仙风道骨,温文尔雅。然而,那条伸着鲜红的长舌、卧在石井身旁的大狼狗,还是让这清雅的客厅掩饰不住阴森森的杀气。
木拉门轻轻拉开,年轻漂亮的女佣引领竹森正一进入客厅。竹森正一站在门口,高声喊:“报告!”石井依然投入地弹着琴,竹森正一迟疑了一下,原地站在那里没动。
一曲弹罢,石井缓缓放下“三味线”,长舒一口气,仿佛刚从陶醉的琴曲中醒来。他舒展了一下胸、肩,然后抬起头,招呼:“竹森君,过来坐。”
竹森正一刚一抬腿,大狼狗立即站起,做出要扑咬的凶相,石井挥了一下手,示意狼狗卧倒,狼狗顺从地又卧下了。
竹森正一拘谨地走过去,跪坐在石井面前小几的对面。
“你听到了。知道是什么曲子吗?”石井还沉浸在刚才曲子的意境里。“报告,是‘故乡的撒枯拉(樱)’。”石井抬起头,慈爱地看着竹森正一:“年轻人,想家了吧?”
竹森正一嘴角颤了一下,没作声。
木拉门轻轻拉开,女佣端着方盘进来,在小几上摆了四碟小菜和两壶清酒。
石井自斟一盅清酒,端起酒盅:“你最近工作很投入,成绩很好,我很满意……”说着,一仰脖,干了手中的酒。一边继续自己斟酒,一边亲切和蔼地道:“不必拘谨。在支那,这里就是你的家……”
竹森正一有些感动,也自斟了一盅,端起来,随着石井的第二盅一起,干了下去。
“我知道,你的理论基础和业务水准是最好的。如果一开始就象现在这样努力工作,那么上一次升职的就该是你,而不是野田……不过,不晚,只要你肯努力,一定会大有前途,你会成为帝国军队的栋梁之材!”说着,又干了一盅。
女佣又端来了方盘,上面全是盛满了酒的酒壶。
石井一边斟酒一边道:“竹森君,今天是家宴,你不要拘束,可以开怀畅饮,也可以畅所欲言。”
竹森正一欲言又止。
石井见状,大笑起来:“说、说,有话就说。就像在家里,就像对父亲,想什么就说什么……”又是一阵朗笑。
竹森正一深受感动,憋红了脸,笨拙地说:“国际法明确规定,不许使用细菌武器,可我们……”
又是一阵朗笑,石井打断竹森正一的话:“这个问题由你提出来是因为幼稚,如果是由国内那些道貌岸然的议员们提出来,那就是愚蠢!中国的孙子兵法讲‘兵不厌诈’,我们大日本帝国从来不和我们的敌人讲什么诚信,要取胜,必须不择手段!我们的国家是资源缺乏的岛国,我们的民族要称雄世界,不能同美国、苏联那样的大国拼实力。我们的细菌武器,无需大量的物资投入,就可以大规模杀伤敌国的有生力量,这种战法,在中国兵法中叫做‘四两拨千斤’。”
“可、可是……”竹森正一又是欲言又止。
“孩子,说,说出来,我就是要给你治心病,解心魔的。”
“我们不只对敌国军队,对平民百姓也使用细菌武器,是不是不够、不够……”
“说,不够什么?”
“不、不够人道……”
“哈哈……”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我就知道你会这么想。孩子,你知道你错在哪了吗?你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你不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我们大和民族是最优秀的民族,我们日本人是优等人。而支那、高丽等等,都是劣等人,或者说,根本就不必把他们当成人。我们作为优等人,必须彻底征服那些劣等人,使他们成为绝对顺从的奴隶,世界才会安定、繁荣!所以,对那些不顺从的劣等人,必须消灭他们!”
“可那些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孩子……”
“竹森君!”石井又一次打断了竹森正一:“你忘记了你是帝国的军人!在军人的眼睛里只有两种人,要么是自己人,要么就是敌人!不管是女人还是孩子,只要他还没有顺从。不,只要他还没有完全、彻底地顺从,我们就必须征服或者消灭他!”石井盯视着竹森正一,双眼在金丝眼镜镜框上边露出凶光。竹森正一被镇住了,局促地无言以对。
石井好像意识到了自己的凶相毕露,挺了挺身,扶了扶眼镜,收回凶相,换成沉稳、慈祥的口气:”孩子,今天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夜晚,有件事情本来不想今晚告诉你。可是,你太幼稚、太不成熟了。为了让你成为一名真正的帝国军人,我不得不让你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石井停顿了一下,拍了拍手,木拉门轻轻拉开,女佣进屋鞠躬,侍立一旁。
“你去书房,把写字台上那个信封拿过来。”石井命令女佣。
“信?是我的家信吗?”
“你有一个弟弟?”石井问。
“是,有一个弟弟,还有一个妹妹。弟弟,弟弟他怎么了?”竹森正一急切地问。
“不久前,你的弟弟也应征入伍了,他也被派到了满洲,可是来了还不到一个月,就被支那人的民兵游击队给杀害了……”
“什么……”
“支那人的民兵游击队,就是你所说的平民百姓!”石井的双眼再次在眼镜框上边露出凶光。
木拉门轻轻地打开,女佣将一个信封送了过来。石井接过信封,递给竹森正一:“你自己看吧。”
竹森正一急切地打开信封,石井偷眼瞟着情绪失控的竹森正一,慢声慢气地道:“你的弟弟被他们杀死的时候还不到十八岁,是啊,不到十八岁,还是个孩子,他们杀死了他。而且,连尸体也给毁坏了……”
竹森正一一拍大腿,呼地站起来。
卧在石井身旁的大狼狗见状,也呼地站起来要扑咬竹森正一……
石井立即用手式制止了狼狗,随即又拍了一下手,木拉门打开了,女佣站在门口,石井一挥手,大狼狗顺从地朝门口走去。
竹森正一的脸痛苦地抽搐着,大睁的双眼目光呆滞。
石井看着竹森正一,脸上露出了阴险的笑容:“难道你不想为弟弟复仇吗?”
竹森正一突然扔掉了手中的家信,弯腰从小几上抓起一壶酒,仰脖灌了下去……
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
乌云下,高耸的七三一部队本部大楼。楼顶,日本膏药旗随风狂舞。
日本兵将冒着热气的饭、菜一桶桶地送进每个监舍。同时,又将原封未动的冷饭、菜一桶桶地抬出来……每个监舍里的人都静静地躺在自己的床位上,没有一个人吃饭,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石井刚男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从一个监舍跑到另一个监舍,急切地问送饭的日本兵:“还没有人吃饭吗?”日本兵无奈地摇着头……
石井四郞气急败坏地来回踱步:“已经三天了,为什么才报告?全体绝食!竟然是全体绝食!没有领头的,他们会这么齐心吗?”
一旁垂首肃立的田中次长看了一眼同样垂首肃立的石井刚男。
石井刚男偷看了一眼怒气冲冲的石井四郞,怯生生地说:“报告,开始时我们想,找出领头的严惩就镇压下去了,可是查不出来,我们就凭印象抓了几个,当他们的面处死了,可其他人还是不说,坚持绝食……”
“你们应该知道”,石井四郞放缓了语气,无可奈何地说:“‘马路大’,特别是健康的‘马路大’,对我们的研究和实验多么重要。如果事态不尽早结束’,‘马路大’饿死了,我们七三一也就瘫痪了。”
石井刚男面露难色:“可是,他们要求每天一小时放风,而且是集体放风。这样一来,他们就有机会结伙,串联,我们的管理就会失控……”
石井四郞一扬手,打断石井刚男的话:“我们就给他这个机会!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只要我们暗中仔细侦察,就会找出他们之中领头的核心人物,然后……”石井四郞迅速地一攥拳,做出一个绞杀的动作,阴险地冷笑起来……
“好!部队长英明!”田中次长边奉承边鼓起掌来。
石井刚男眨了眨眼,也听明白了,不由也跟着喊:“英明!英明!”
“马路大”们欢呼雀跃,鱼贯而出……
山柱子搀扶着被折磨得步履蹒跚的王明义走出来。王明义低声说:“团结就是力量!我们终于为集体脱逃迈出了第一步。”
两名助手将王明义绑在诊台上。
竹森正一示意助手出去,然后走到王明义面前,注视着他。王明义也不回避,盯视着竹森正一。
竹森正一举起听诊器,晃了晃,说道:“你的、王富贵的不是。你的……”竹森正一不知如何表达,向王明义竖了竖大拇指……
门被推开,野田俊义闯入:“竹森君!快、快去解剖室,高桥君马上要被解剖了!”
“高桥君?他死了?”
“不,还没有,不过已经感染了高浓度病菌,没救了。长官说活体解剖的数据更有价值,高桥君已经同意献身了。解剖前他要见你最后一面!”
竹森正一摘下听诊器,随野田俊义跑了出去……
高桥康男躺在解剖台上。两侧肃立着石井刚男为首的身着白大褂的实验人员。
竹森正一跨进解剖室,扑向高桥大喊:“不!高桥君,你还没死!”
高桥睁开微闭的双眼,苦笑了一下摇摇头:“谢谢你,竹森君,我已经签字同意了,长官答应,可以给我的家人双倍的抚恤金……只是,我还有一个遗愿,就是战、战后,举办我的画展,所以请你……”
“长官!”竹森正一冲石井刚男大喊:“他还没死,他不是‘马路大’……”
石井刚男也不答话,扭身冲卫兵摆了一下头。两名卫兵冲上去,将竹森正一拖出解剖室,另一名卫兵拎起高桥的小皮箱跟了出去。
讲台正中悬挂着日本膏药旗。台上正进行颁奖仪式,管弦乐队奏着日军军歌,整个礼堂气氛庄严、热烈。
竹森正一登台受奖,可面部表情却没有一丝激动与兴奋……
军乐队停止演奏,石井四郞登台致词:“尊敬的关东军参谋本部长官,七三一部队诸位同仁:今天,是值得纪念的日子,是将载入我七三一部队史册的日子。由于我部全体同仁的努力,使我大日本帝国军队细菌战研究和实验都取得了辉煌战果!为此,我七三一部队以及竹森正一等军官,荣获了关东军的特别嘉奖……”掌声打断了石井的讲话,良久,石井优雅地一挥手,掌声戛然而止。石井上前一步:“今天是庆功的日子,狂欢的日子,不多讲了,接下来是庆功酒会,酒会之后……之后嘛……”石井放浪地狂笑起来,然后故弄玄虚地说:“酒后还有惊喜!”
一桌桌坐无虚席,日军官兵推杯换盏,狂呼乱叫……
部队次长田中走上食堂前端的小讲台,环视着狂饮的日军官兵。卫兵急忙跳上讲台,大喊:“肃静、肃静,长官训话!”
嘈杂的食堂突然静了下来,田中次长干咳两声,清了清嗓子:“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为了表彰并犒赏我七三一部队,为了提高部队官兵士气,关东军本部长官给我们派来了慰问团,也就是慰安妇,诸位酒足饭饱之后……”一阵狂呼打断田中次长的讲话。卫兵大喊:“肃静,肃静!”可无济于事,卫兵急忙吹响警哨,食堂刹时又静了下来。
田中次长又干咳了一声:“由于慰安妇人数有限,中层军官以下,每人限时享用十分钟,餐后自行排队……”田中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狂呼,官兵纷纷扔下手中杯筷,向食堂门口跑去……
长长的走廊,排着长长的队。酒后的日军官兵一边挤挤插插地排队,一边兴奋地说着下流话,走廊里不时响起阵阵淫荡的笑声。
竹森正一一个人端坐在杯盘狼藉的餐桌旁,野田俊义在一旁拉着他的衣袖,急切地说:“我们为什么不能去?都一年多了,整天是老鼠、跳蚤、细菌,再就是‘马路大’、尸体,都快把自己郁闷死了,我们也放荡一下……”
竹森正一正要开口,一个卫兵走过来:“竹森君!”随着叫声,卫兵敬了一个军礼:“竹森君,部队长石井阁下请您过去。”
竹森正一先是一愣,随后起身还了一个军礼:“哈依。”转身朝野田俊义耸了耸肩,随卫兵去了。
野田俊义看着竹森正一的背影,突然转身向门外跑去。
门外传来喊声:“报告!”
石井四郞躺在办公桌旁的安乐椅上,手指夹着香烟,正在吞云吐雾,听见喊声,回了一句:“进来。”随即站起身,在办公桌上的烟灰缸里掐灭了香烟。
竹森正一进来,立正敬礼。石井还礼,笑容可掬地一挥手:“过来,坐下说话。”
竹森正一走过去,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大头椅上,挺胸拔背,双手放在双膝上,等着长官训话。
石井走过去,拍拍竹森正一的肩头:“不要拘束。”然后侧步到竹森正一的面前,慈祥地看着竹森正一:“还记得吗?一年多以前,你第一天来报到,也是坐在这把椅子上,那时我就说,你将成为七三一部队,乃至帝国军队的栋梁之材。没想到,这么快,才一年多时间,我的希望就实现了,真是可喜可贺!”
竹森正一唰地站起来:“感谢长官栽培!”
石井得意地仰头朗笑,突然,他止住笑声,不解地问:“今天是你立功受奖的大喜日子,怎么有些闷闷不乐?”
“我……我在想高桥君,他是我们的同胞,不是‘马路大’……”
“竹森君,你该为他自豪!他是为帝国献身的,这种献身精神是我大和民族最值得骄傲的精神!你知道地球上最优秀的动物是什么吗?是狼!在需要的时候,狼会毫不犹豫地吃掉受伤的同类。这样,种群才会长兴不衰!我们大日本帝国要繁荣昌盛,必须有、不,是必须胜过这种狼性!好了,这些道理,七三一会让你明白的。”说着,又拍拍竹森正一肩头,示意他坐下:“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今天是庆功的日子,不谈工作。叫你过来,是要好好犒赏你,让你享受高级军官的待遇……”
竹森正一又唰地站了起来,不解地看着石井:“长官……”
“坐、坐。”石井笑咪咪地看着竹森正一:“今年几岁啦?”
“报告长官,二十五岁。”
“我知道、知道。”石井狡黠地笑着:“我还知道你还没结婚,甚至连未婚妻也没有。”
“是,长官。”
“那就是说,你还没碰过女人?”石井推了推金丝眼镜,淫邪地盯视着竹森正一。
竹森正一涨红了脸,没吱声。
“太遗憾了,这么出色,这么英俊的男人,太遗憾了!你要知道,”石井突然变得一脸严肃:“作为男人,作为日本男人,我们要征服世界,这当然包括征服世界上的女人。不能征服女人的男人,算不上真正的男人!当然喽,”石井突然又变严肃为放浪,得意而炫耀地又推了推金丝眼镜:“征服女人也是一门学问。而且——而且这门学问也不浅……”石井一阵淫笑:“年轻人,今天晚上你就去上这第一课!”
竹森正一站起身,刚要说话,石井伸手搭在他肩上,把他按回椅子上:“年轻人,不要难为情。来,喝一杯,这是法国最好的白兰地,也是最好的荷尔蒙激素的激素,在这战争年代,可是很难弄到的啊……”说着,石井斟了两大杯:“来,干杯!”
“长官,学生不胜酒力。”竹森正一欲推辞。
“哪里、哪里,饮美酒,会佳人,这么美的事,哪个男人不想要啊?”说罢,石井先举杯,一饮而尽。然后看着竹森正一,竹森正一犹豫了一下,也一饮而尽。
石井开怀大笑,小声而神秘地说:“噢,忘了告诉你,我给你安排的女人,不是那种为中级军官以下的人服务的慰安妇,那些支那的、还有高丽的女人,每天要侍候上百个如狼似虎的大兵,早就给糟蹋得人不人,鬼不鬼,没有一点女人的韵味了。一会给你享用的是来自我们日本本土的女人。当然了,是个志愿者,是个因为崇拜我帝国将士而自愿献身的志愿者。那姑娘既年轻又漂亮,可真让人销魂啊……”石井忘形地淫笑着,拿过酒瓶,又斟了两大杯白兰地:“来,再干一杯!”
灯光昏暗的房间,一个女人——确切地说,是一个女孩儿,身上盖着毯子,蜷缩着身子,侧卧在一张大床中间。
一道亮光照进室内——门开了。随着亮光,竹森正一迈着醉步,跌跌蹱蹱地走了进来。走至床前,见床上蜷卧着的女人只有那一小堆,不由得笑了起来:“征服?还用征服?原来是这么个小东西……”竹森正一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伸手去拉女人身上的毯子。突然,他想起了什么,回身带上门,并插上了门栓。与此同时,床上的女孩坐了起来,惊恐地看着竹森正一。竹森正一转身见女孩坐了起来,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姑娘,着急了吗?过来,让我看看,真的那么漂亮吗?”边说边一条腿跪上床,一把掀开毯子,女孩惊恐地连呼:“不!不……”看见女孩半裸的身体,竹森正一已经欲火中烧,一把拉住女孩的胳膊,一边往怀里拉,一边粗暴地说:“怎么,难道你也知道害羞吗?”女孩一边拼命挣扎,一边大喊:“不!不……”竹森正一毫不理会女孩的挣扎,一下子将她揽入怀中。女孩拼命扭动、挣扎,丝毫无济于事,突然在竹森正一的肩头咬了一口,竹森正一猛然松开手,下意识地摸了摸肩头,突然恼羞成怒,一边大骂:“巴嘎”,一边挥手猛扇了女孩一记耳光。然后跃身上床,将女孩压在身下……
“竹森正一!”身下的女孩突然喊他的名字,竹森正一一惊,好熟的声音,他连忙起身,看着瑟瑟发抖的女孩,不知所措。
“哥哥,我是惠子……”昏暗之中,女孩报出了名字,竹森正一一下傻住了,额头沁出冷汗,酒也醒了。他怔怔地看着女孩:“你、你真的是……”
“哥哥,我是惠子,竹森惠子!”
竹森正一怔怔地看着惠子,退身下床,突然跪在地上,双拳猛击自己的头……
惠子见状,扑上去紧紧搂住竹森正一的脖子,边哭边哽咽着:“哥哥,救我,救我……”
竹森正一掰开惠子的手:“惠子,先别哭,快穿好衣服,告诉哥哥,这是怎么回事。”
惠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半裸着身子,急忙松开搂着哥哥脖子的手,一边去屋角穿衣服,一边说:“你走了没多久,二哥也应征入伍了,随部队去支那不到一个月就战死了。这时正值我升中学,刚上中学军校就去我们那招军护学员,当时我一心想,将来当军护为二哥报仇,就报了名……”
卫兵一手扶着烂醉如泥的部队次长田中,一手敲门高喊:“里边的人快一点,田中次长等不及了……”
门开了,竹森正一跨出屋门,身后跟着惠子。
田中一看是竹森正一,顿时醋意大发:“原来是你!当今的大红人,你真的以为要接任部队长了吗?待遇竟然提到我的前头去了……”
竹森正一敬礼:“次长阁下,对不起。”竹森正一停顿了一下,回头指着惠子:“她,是我妹妹,是我的亲妹妹。”
“什么?妹妹?”田中趔趄了一下,酒醒了一半,他打量着竹森正一,又看了看竹森正一身后胆怯的惠子,突然一阵狂笑:“妹妹?什么妹妹?她不过是个婊子……”边说边过去拉惠子。
竹森正一一把拽住田中:“次长阁下,我说了,她是我的妹妹……”
“巴嘎!”随着骂声,田中一记耳光将竹森正一打了个趔趄,又一记耳光将惠子打倒在地上,接着拽起来就往屋里拖……
竹森正一冲上去拽住田中,田中转身又要打竹森正一,被竹森正一一把抓住手腕。这时,竹森正一双眼冒火,一拳将田中打倒。气急败坏的田中伸手去腰间拔枪,竹森正一一个箭步冲上去,夺下手枪,枪口指住了田中……卫兵见状,从后面冲上去,一枪托打在竹森正一的后脑,将竹森正一打昏,田中趁势爬起,大皮靴朝竹森正一的头、胸、腹一顿暴踹。然后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拽起吓得瘫软在地上的惠子,拖进屋里,随之“咣当”一声,关上了门……
石井四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田中次长的鼻子:“你、你,年近五旬的人,竟然为了一个女人。不,竟然为了一个婊子和年轻人争风吃醋!你不知道吗?他是七三一的未来之星,大日本的国宝!如果你把他打残了,打死了,那是帝国多大的损失!你、你,你必须亲自向他赔罪。”
被骂得狗血淋头的田中次长头也不敢抬,嘴里嘟嘟囔囔地道:“恐怕赔罪也没用,因为他说那是他的亲妹妹……”
“有用要赔罪,没用也要赔罪,这是你的事!马上,跟我一起去。至于他的妹妹,不要你来管!”
头上緾着厚厚的绷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竹森正一靠坐在床上。眼前不时浮现出田中次长粗暴地揪着惠子蓬乱的头发,往房间里拽,惠子挣扎着扭头,凄厉地喊叫“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当、当!”响起了敲门声。
卫兵推门而入:“竹森君,石井部队长看您来了。”
石井四郞笑容可掬地走了进来,身后是垂头丧气的田中次长。
看见石井部队长进来,床上的竹森正一竟扭过脸,不理不睬。
石井讪笑了一下,故作大度地说:“竹森君,还没消气吗?你看,我带田中次长给你赔罪来啦。”
竹森正一扭头看见田中,怒不可遏,跳下床要与其拼命,被卫兵死死拽住,按在床上。
田中次长趁机向竹森正一鞠躬,虔诚地说:“竹森君,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伤害你……”
“不!你是个畜牲!我已经告诉了你,她是我的妹妹……’’竹森正一暴跳如雷,挣扎着要跳下床与田中拼命。卫兵仍旧死死地拽住他。
石井见状,急忙上前打圆场:“竹森君,息怒、息怒,气大伤身!你看,田中次长抛开长官尊严,满怀诚意而来……”边说边朝田中使了个眼色。
只见田中次长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竹森君,昨天晚上喝醉了酒,做出不仁不义之举,愿接受竹森君任意惩罚……”
竹森正一见田中竟然下跪,一时间也不知所措了。石井趁机一板脸,义正词严道:“竹森君,杀人不过头点地。在我们大日本军队里,上级军官给下级军官下跪是从来没有的。况且,是一个年龄可以做你父亲的人!这种强人所难不亚于杀头谢罪!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边说边朝田中做了个手势,示意他站起来。
竹森正一怒气未消,怒视着田中。
“孩子!”石井语气十分慈爱:“你还有什么要求?”
“我……”竹森正一转头盯视着石井:“我要救出妹妹!”
“妹妹?什么妹妹?”石井大声笑了起来:“孩子,一定是你思乡心切,想家心切,再加上酒喝多了产生了幻觉……”
“不!绝不是幻觉!千真万确,她就是我的妹妹,竹森惠子!”
“好,好,如果真如你所说……”石井停顿了一下:“不巧的很,慰问团已于今天早晨返回关东军本部了……不过,没关系,如果真的如你所说,我马上派人去关东军本部,请求把你的妹妹竹森惠子改为女兵,然后调来七三一部队,让她陪在你身边……”
竹森正一信以为真,激动地要站起来:“长官……”
石井摆了摆手:“好好养伤,只要你好好工作,七三一是不会亏待你的!”
石井四郞面色铁青,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椅上。
田中次长凑近石井四郞:“部队长,您真的要……”
石井四郞依然铁青着脸,闭着眼,一动不动。田中和石井刚男面面相觑,不敢再问。石井四郞猛地站起,将手中未点燃的一支香烟使劲摔在办公桌上,恶狠狠地说:“这个怨既然结了也就不好解了,不如干脆让他死心、断念!”
田中和石井刚男又是面面相觑,不知是什么意思。
石井狡黠地看了二人一眼,坐回办公椅,用手一指田中:“你,马上去关东军本部,调回竹森惠子,半路上逼她写下遗书,然后……”石井停顿了一下,做了个绞杀的动作: “要干得干净、利索!”
“我……”田中欲言又止。
“你惹了这么大的麻烦,这是给你立功的机会,也是雪你下跪之耻。”
“那么,尸体怎么处理?”
“带回来,给她厚葬。让竹森正一亲眼看到她妹妹已经死了。然后告诉她,因为险些与哥哥乱伦,自感羞愧,回到本部就自缢身亡了。”
野田俊义坐在竹森正一对面:“竹森君,忍了吧,胳膊是扭不过大腿的……”
门开了,传令兵进来,敬礼:“竹森君,田中次长请您去一下。”
解剖台上,白色床单盖着一具尸体。田中次长坐在椅子上,旁边站着卫兵。传令兵推门而入,身后跟着竹森正一。田中立即起身,面带哀容道:“竹森君,我们去晚了一步……”
“什么?什么去晚了一步?”
“竹森君,石井部队长命我亲自去关东本部接回令妹,可、可是我们去晚了一步,令妹昨天回到本部就自缢身亡了,这里有遗书……”
“什么?自缢?”竹森正一没接遗书,两步跨向解剖台,掀起白色床单。
竹森正一注视着妹妹惨白的脸和颈上暗红色的勒痕……
竹森正一抬头怒视着田中,田中不敢对视,低着头嘟哝:“遗憾,去晚了一步,真是太遗憾了……”
竹森正一轻轻放下床单,盖上妹妹的脸,慢慢转过身,突然拔出手枪,一步跨过去,将枪口顶在田中头上……
卫兵见状,立即也拔出手枪,竹森正一喝道:“别动!动一动,就打碎他的脑袋,把枪放下!”
田中吓得双手捂着脸,急忙命令卫兵:“放、放下枪!”
竹森正一咬牙切齿道:“田中阁下,你忘了,我是医学博士,法医课在我读本科时就学过了,我妹妹颈上根本不是自缢的勒痕,说!谁干的?”
“不、不干我的事,我、我只是执行命令……”
“执行命令?谁的命令?是石井?”田中自知失言,吓得浑身颤抖,不敢说话。“站起来!我们现在就去找石井,我要杀死他!”
竹森正一一边命令,一边捡起卫兵的枪,押着田中走出解剖室……
石井四郞办公室门外。
竹森正一用手枪顶着田中的脑袋命令:“进去!”
田中浑身发抖,不敢推门。
突然,门开了,卫兵探身走出,见状,急忙掏枪。
竹森正一大喝:“别动!”随手将枪指向卫兵。田中见状,转身就跑。竹森正一掉转枪口射击,击中田中左臂,田中应声倒下。卫兵趁机扑上,紧紧抓住竹森正一的手枪。一串子弹打在天花板上,室内另一卫兵冲出,二人合力将竹森正一制伏,拉入石井办公室。
石井暴跳如雷,指着竹森正一:“你、你,竟敢刺杀我!”
竹森正一跳脚大骂:“石井,你这个骗子,恶魔,豺狼……”
石井冲上去,左右开弓抽打竹森正一,竹森正一被打得口鼻喷血,鲜血喷溅在石井脸上……
由于用力过猛,石井的金丝眼镜甩落到地上,他睁着圆圆的、鼓鼓的死鱼眼,歇斯底里咆哮:“押下去,和‘马路大’关在一起!”
露天场地边,一丛迎春花绽放出金黄色的小花,昭示着又一个春天来了。
场地上,放风的“马路大”,有的晒太阳,有的散步,有的甚至打起了太极拳……
王明义被折磨得已经没有力气出去放风了。山柱子提前回到监舍,手里捧着一小枝金黄色的小花:“三哥,你看,开花了。”王明义勉强笑了一下,伸手接过小花。
山柱子见室内无人,凑过去对王明义低声说:“刚刚得到消息,一个日本人,原来也是这里的军官,因为去刺杀部队长,也被押在我们这儿。不过,他住的是单间。”
“日本人?知道叫什么名字吗?”
“线人说,叫竹森正一。”
“竹森正一?是他?我认识他,当时我就觉得这个日本人跟别的鬼子不一样,马上通知各支部,找一切机会接近他,策反他,让他帮助我们越狱脱逃。”
“是!”山柱子跳起身,故意大声说:“你不出去,我出去啦,外面大好春光啊……”
左臂上缠着绷带的田中次长、石井刚男、园田大佐等七三一部队高级军官七八个人在办公室坐等部队长。几个人不时交头接耳,低声交谈……
石井四郞风风火火走进办公室,众军官急忙起身敬礼,石井四郞边走边草草还礼……走近办公桌,石井四郞转身命令卫兵:“到门外警卫,把门在外面锁了,任何人不许入内!”说罢,一屁股坐下,目光犀利地扫视其他军官。
办公室的气氛立时紧张起来,众军官个个挺胸拔背,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出。
一阵可怕的寂静之后,石井四郞开始讲话:“今天,召开的是本部队高层军官特别紧急会议。两大内容:第一,通报最新战局、战况;第二,布置部队下一步行动。关于战局、战况,两个消息都是坏消息:第一,太平洋战场,我军节节失利,本土屡遭轰炸;第二,也是最致命的,欧洲战场出现大逆转,德国已于五月八日宣布无条件投降。这样,苏联将腾出兵力,向我宣战,我军将腹背受敌。以上战局、战况,属最高军事机密,不许向士兵以及下级军官透露。相反,要告诉他们,目前战局、战况形势大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鼓舞官兵士气。关于本部队下一步行动部署如下:第一,将带菌老鼠、跳蚤及一切已制成的病源、病菌,尽快投入战场,一点不留;第二,全面、彻底整理所有研究、实验资料,以备紧急情况转移或销毁;第三……”
石井摘下眼镜,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为了鼓舞士气,本打算隆重地过一个‘盂兰盆节(农历七月十五日)’,现在看来,恐怕等不到那一天时局就……”石井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语表达。停了一会,接着说道:“这样吧,再过几天,就是支那的端午节,也是我们在外征战的帝国军人的思乡之节,为了鼓舞士气,我们就借这个日子,大宴官兵,以壮我七三一部队之军威……”
“马路大”在放风。山柱子将羸弱的王明义背出室外,放在草坪旁边晒太阳。从他身边散步的人向他摆手、打招呼。
一位身着破旧长衫、戴眼镜、梳分头的中年男子走到王明义跟前,先是伸手摸摸他的额头,又让王明义张嘴看看舌苔,接下来拉过王明义的手放在自己的腿上,号起脉来……
中年男子左右看看,见附近没人,低声说:“那个叫竹森正一的日本人,已经接触上了,他表示为了赎罪,愿意帮助我们越狱脱逃,他还提供信息,说端午节全体官兵将举行大宴……”
王明义脸上掠过一丝微笑,吃力地说:“综合其他渠道的消息,这个日本人说的应该是真的。另外,外边传进来消息,日本人可能支持不了多久了,在他们彻底失败前,肯定得对我们下毒手,所以越狱迫在眉睫,不能再等了,就定在五月初五端午节半夜,等日本兵醉饱熟睡时行动。通知各支部,到那天一定要睡足吃饱,整束好衣裤鞋袜。行动开始后,年轻人,还有妇女和小孩往西跑,那边没有高墙,只有铁蒺藜电网,容易破坏,出去以后就是一片树林,容易逃脱,这一组由山柱子带队;另一组就是我们这些已经感染病菌的人和年岁大的人,我们不跑,出了监舍以后到大院潜伏,待鬼子发觉出来后,先和他们周旋,然后往东跑,吸引敌人,掩护年轻人……这一组由我和你带队。”
中年男子重重点了点头,使劲握了握王明义的手,然后站起来故意大声喊:“山柱子,把三哥背回去吧,他这么弱的身子不能在外面呆太久……”
七三一本部大楼,华灯初上。
一张挨一张、布满食堂的圆形大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美酒佳肴。衣着整齐、精神抖擞的日军官兵围坐在一张张餐桌周围。
食堂前端小讲台,精神焕发、神采奕奕的石井四郞手擎斟满美酒的高脚杯走上讲台,台下官兵立刻起立,热烈鼓掌,掌声经久不息。石井得意地环视台下,然后优雅地一挥手,掌声戛然而止。石井高声说道:“在我大日本皇军伟大圣战取得节节胜利的今天,我们迎来了端午佳节!在这个美好的的夜晚,让我们狂欢,畅饮,庆祝我们昨天取得的伟大胜利,迎接明天更大的胜利……”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和欢呼,掌声落下,石井高举酒杯,带头高呼:“天皇陛下万岁!”
“万岁!万岁!”
台下的日本官兵一齐举拳狂呼,呼声震得食堂顶棚的吊灯瑟瑟发抖……
竹森正一后脑勺枕着双手躺在床上,无神的双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门开了,日本兵警卫端着酒菜进来,竹森正一腾地坐了起来。
“竹森君,起来吃饭!今天是端午节,部队全体会餐,你也喝两盅……”
“什么?今天是端午节?”竹森正一眼里放出光彩。
“是啊,今天过节,你也换换心情。这是酒,这是菜,不够的话喊我,我再给你送……”警卫兵一边嘟囔着,一边往桌上摆放酒菜,扭头一看,竹森正一还坐在床上,就转过身,讨好地说:“竹森君,咱们都是日本人,你跟那些‘马路大’不一样。你的事我们听说一点,你也别太倔了,服个软不就没事了吗?你是博士、是专家,大有前途,不像我们这些大头兵,混一天少一天,不战死也得染病死……”
“兄弟,你说我真的还能再发达起来吗?”
“嗯,当然,只要你……”警卫兵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好!在我落难之时你这样关照我,有朝一日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竹森君,我……”警卫兵受宠若惊,不知所云,“嘿、嘿”地憨笑起来。
“兄弟,我很苦闷,很想家,今天过节,你能陪我喝酒吗?”
“陪……哦,现在不行,等‘马路大’吃过晚饭,熄了灯,我带你去警卫室,那儿还有一个兄弟,咱们三个喝个痛快!”
说罢,警卫兵正欲转身离去,门开了,野田俊义进来了。
“竹森君,你受苦了!”说着,野田俊义从两侧裤兜儿里拎出两瓶酒:“今天过节,部队会餐,我给你弄了两瓶好酒,一醉解千愁……我不能帮你,只能……”
“野田君!”竹森正一一步跨过去,激动地抓住野田俊义的双手,眼里溢出了泪花,“野田君,你不该来,部队长知道了,会连累你,走,快走!”
野田俊义迟疑了一下:“竹森君,我们是同乡、同学,又是好朋友,我劝你还是服软吧。还是那句话,胳膊是拧不过大腿的。保重!”说罢,退身走了出去。
“马路大”们一边吃饭,一边一个传一个地耳语:“吃饱饭,喝足水,腿脚弄利索!”
……
乌烟瘴气,杯盘狼藉。日本兵推杯换盏,大呼小叫,哭的哭、笑的笑……
不知谁带头唱起了“撒枯拉”,一些日本兵仍下手中的杯筷,踉踉跄跄地跳起了舞……
熄了灯的监舍静得瘆人。“马路大”们合衣而卧,一张张床上,黑暗中一双双眼睛闪着光……
监舍走廊,灯光昏暗。走廊尽头大门口处,警卫室里灯火通明,竹森正一和两个警卫兵酒兴正浓。
竹森正一给两个警卫兵的军用水杯斟满了酒,自己也斟了一杯,诚恳地说:“鄙人落难之时,承蒙二位如此关照,日后若能脱此劫难,飞黄腾达,一定厚报!二位若能信得过鄙人,就请满饮此杯!”
两个警卫兵已经喝得半醉,听见竹森正一如此一说,顿时来了义气,双双举杯,一饮而尽。
竹森正一还要斟酒,但见两个警卫兵,一个东倒,一个西歪,都已浑然睡去。
竹森正一站起身,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举起拳头在自己的脑门上使劲打了两下,略微清醒了一点,伸手摘下挂在墙上的钥匙串。
正要举步,身体又是一晃,险些摔倒。竹森正一见桌上有一只暖水瓶。于是抓过来倒了一杯开水,解开上衣襟,猛一下将开水泼向自己前胸,竹森正一痛得嘴一咧,险些叫出声来,额头顿时渗出大汗——竹森正一酒醒了一半,回身又拎起墙角枪架上的两支短管冲锋枪,蹑手蹑脚走出警卫室,将门反锁。
竹森正一将两支枪放在警卫室门口,拿着钥匙串迅速将“马路大”监舍逐一打开。
“马路大”排成一字长蛇阵,迅速而无声地向外跑去。跑在前面的山柱子一眼看见警卫室门前放着两支枪,立刻拿过来,随手将另一支递给身旁一位壮汉。
青年组有两个人各抱了一床棉被,四个人分别抬了两扇门板,跟随山柱子向西悄无声息地跑去……
老年组搀扶着王明义,跟随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向几栋日本兵宿舍周围的黑暗处跑去……
青年组很快来到了西边的电网旁边,而且还没有被发现。
山柱子悄声命令:“先把两床棉被搭在电网上,然后架上床板!”
两个抱着棉被的青年迅速冲过去,打开棉被,搭在电网上……没成想,棉被刚一接触电网,立时火花四溅,同时警报器一齐拉响。随后,各角落的探照灯也亮了,光柱不断扫过人们头顶。
“马路大”们顿时慌作一团。
山柱子十分的镇定,高喊:“别慌,快架上门板,先把妇女,小孩过去!”
几名妇女和几个小孩儿跑了过去,不知是由于是害怕还是心慌,人们怎么也爬不上去。
山柱子见状,端起冲锋枪,朝架电网的木桩根部扣动了连发。
枪声一响,一个木桩断了,电网立时矮了一半,人们趁机将几名妇女和小孩儿了出去。
警报声中,日本兵端着枪冲出来。
埋伏在日本兵宿舍门口的“马路大”一拥而上,赤手空拳与日本兵撕打到一块。
后出来的日本兵见外面的人扭作了一团,无法开枪,竟一时不知所措。
石井刚男提着长柄战刀也冲了出来,见状不由分说,抽出战刀上去就砍。一连砍翻两三个,石井大喊:“上刺刀!”
听到命令,日本兵才缓过神来,纷纷上了刺刀,向手无寸铁的“马路大”刺去……
戴眼镜的中年男子见状,急忙大喊:“快跑!过来,跟我跑!”他一边喊一边朝东跑,一些黑色身影跟着他跑了过去。日本兵见人都跑了,开始举枪射击……
站在宿舍门口的石井刚男急忙大喊:“不要开枪,冲过去,抓活的!”
蜷伏在日军宿舍门口的王明义在黑暗里支撑着站了起来,背对着王明义的石井刚男一点也没发觉。羸弱的王明义用尽全身最后一点力气,一跃而起,从背后抱住石井刚男,随后狠狠一口,咬住了石井的脖梗子。
痛得石井像杀猪一样嚎叫起来,拼命扭动身体,将精疲力竭的王明义甩了下来。暴怒的石井举刀向跌坐在地上的王明义砍去,王明义竟伸手去挡,只听“喀嚓”一声,一只胳膊被砍掉了,石井又举刀砍去,王明义竟伸起另一只胳膊去挡,又是“喀嚓”一声,这只胳膊也被砍掉了。暴怒的石井不顾一切地朝王明义乱砍下去,鲜血溅了他浑身、满脸……
西边电网旁,山柱子带领年轻人正一个接一个地踏着架在电网上的床板往外跑。
一队日本兵边打枪边冲了过来。
堆在电网前的人们一下子又乱了,开始四处乱跑。
山柱子大喊:“趴下,别乱跑!”同时和另一壮汉趴在地上举枪还击,掩护人们跳过电网。
鬼子的火力很猛,很多人中弹倒下了。
其他人被密集的子弹压得抬不起头来。
山柱子的枪没有子弹了,他一个滚儿,滚到壮汉身边,伸手夺过壮汉手里的枪:“把枪给我,你快跑!”
鬼子的射击压得人抬不起头来,壮汉正在迟疑,山柱子猛地跃起,举枪扫射,火力一下子压住了敌人。壮汉趁机跳起,跨上床板,一跃过了电网。
山柱子的枪戛然哑火,原来又没子弹了。恰在此时,一阵排枪打过来,山柱子强壮的身躯挺了两挺,终于倒下了……
日本兵趁机冲了过来……
天亮了。枪声、喊声、警报声,一切都静了。
天上下起了小雨。地上,雨水和血水掺和在一起,慢慢流淌。
七三一部队全体官兵在操场上雨中列队。
操场阅兵台上,依次坐着部队长、部队次长等高级军官。
竹森正一及两个醉酒失职的警卫兵被五花大绑押上阅兵台。押送的卫兵命令三人面向台下官兵跪下,两名警卫兵急忙跪下,竹森正一立而不跪,被卫兵从身后猛踹腿窝,也不得不跪下。
石井四郞站起身,环视台下官兵,高声讲话:“昨天夜里,我部发生了一起极为严重的事件,那就是‘马路大’集体暴动、越狱。幸好,由于我部全体官兵神勇,事件很快就被平息了。但是,损失和后果还是十分严重的。事件发生的直接原因是出现了内奸和警卫严重失职。但是,作为部队长,本人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因此,今天早晨已向关东军本部发送了事件报告和本人的请罪报告,本人将等候关东军本部官员前来调查和处罚。”说到这,石井四郞向台下官兵深深鞠躬,台下鸦雀无声,良久,石井抬起身,继续说:“今天,我们要做的是,宣布本部队对内奸和严重失职人员的处罚决定,下面,由次长田中阁下宣读。”
台下一片寂静。
田中次长站起身,干咳两声:“昨天夜里,我部发生重大事故,造成部分‘马路大’脱逃和被击毙。同时,造成我部士兵三人牺牲,数人负伤。事故之严重,损失之惨重,前所未有。为严明军法军纪,我部拟处以内奸及两名严重失职之警卫死刑,待关东军本部核准后执行……”
“不!两个警卫不能杀!”脖子上缠着带血绷带的石井刚男跳了起来:“我是部队监狱长,昨晚的事故我负责!”
“你……”田中次长一时语塞。
石井刚男几步跨到台前,面向台下官兵扑通跪倒:“部队发生如此重大事故,作为监狱长,我难辞其咎,我恳求部队宽恕两名警卫,我愿代其剖腹谢罪,尽忠天皇!”说罢,抽出战刀,解开衣襟……
“不可,不可!”田中次长急忙上前,拉住石井刚男,同时回头大喊:“部队长……”
石井四郞端坐不动,二目微闭,一言不发。
“部队长,监狱长不能死!”台上的高级军官全都站起来,齐声为石井刚男说情。
石井四郞仍然二目微闭,一言不发。
众军官见此,纷纷来到台前,面向部队长,齐齐跪倒,高喊:“部队长,监狱长不能死!”
台下官兵见此,也纷纷跪倒,高呼:“警卫不能杀,监狱长不能死……”
至此,石井四郞终于站起来,缓步走到台前,再一次向台下官兵深鞠躬,然后伸双手示意台下官兵起立。
台下官兵站起,随之操场一片肃静。
石井四郞转回身,扶起跪着的石井刚男,其他军官也随之站起。
石井四郞高声道:“军法无情,部队发生如此重大事故,首先处罚的应该是本部队长,其他责任人也难辞其咎!我将建议关东本部,监狱长军衔降两级,戴罪立功;两名警卫,开除七三一部队,遣送前线……”
说到这,石井四郞看了看竹森正一,咬牙切齿地说问:“你、你竟然背叛祖宗,为支那人做事!你死了灵魂也不得认祖归宗,你将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作孤魂野鬼,永世沉沦……”
“住口!如果人死后真有天堂、地狱之说,我也不会入地狱。因为我已经用我的方式,我的力量为自己赎了罪。相反,你惨无人道,灭绝人寰,恶贯满盈,地狱之门已经为你打开,死神正朝你微笑,向你招手……”
“你、你……”石井四郞气得浑身发抖,无言以对:“好,好!我先不杀你,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楼前,日本兵急急匆匆、出出入入……
竹森正一被赤身绑在铁柱上,一群老鼠爬到他身上肆无忌惮地啃咬,竹森正一不时发出惨叫……
日本兵打开监舍,喊监号,将穿长衫,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叫起。男子用目光与难友无言告别,然后转身,从容地被日本兵押走……
街道,清冷萧条,行人稀少。
商店,人们在抢购食品。警报响起,人们四散奔逃……天空,美军飞机穿云破雾,寻找投弹目标。炸弹投下,美机返航。地上升起蘑菇云……
日军全线崩溃,苏军坦克乘胜追击,势如排山倒海,无数日军被碾压在坦克车下……
警报鸣响,楼前、院内,人、马、汽车、摩托……乱作一团。
七八位高级军官正襟危坐。
石井四郞双眼惺忪,头发有些蓬乱,但仍然强作镇定。
石井四郞扫视了一下几位高级军官,声音略显嘶哑地说:“接关东军本部最新战报,我国本土遭美军轰炸,目前尚不清楚美军使用的是什么新式炸弹,仅用两颗,就分别将我广岛、长崎两座城市彻底摧毁。此外,东北战场,苏军全线进攻,势如破竹,不可阻挡……我大日本圣战已无力回天。东京方面已经决定,不日之后,将由天皇陛下亲下诏书,昭告天下,日本将终止圣战。之所以要拖延几日,就是要给我军善后留一点时间。在此紧急时刻,关东军本部命令我们:第一,将在押‘马路大’全部处死,尸体焚烧、掩埋,不留一点痕迹;第二,将研究、实验的资料、仪器、设备设施等全部销毁,不能留给支那人或苏军一点证据;第三,”石井四郞停顿下来,目光犀利地扫视着其他人,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为了绝对保守秘密,七三一部队全体官兵,包括随军家属,集体自裁殉国,效忠天皇!”说罢,又用犀利的目光扫视,众人鸦雀无声。
石井四郞猛地站了起来,厉声说:“起立!针对第三条命令,宣誓!”
几位高级军官纷纷起立。此时,坐在边上、最后站起来的一位军官,额头已经渗出大汗,只见他站还没站稳,突然身子一晃,晕倒在地。众人扭头一看,一股“清泉”从裤角流出……
石井刚男顿时大怒,大步跨过去,抽出战刀,二话不说,挥手就是一刀,鲜血立时喷溅起来,那人哼也没哼一声,就被挥为两段……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转过脸看着石井四郞,乖乖地举起右手。
石井四郞带头宣誓:“为国捐躯,效忠天皇!”
“为国捐躯,效忠天皇!”众人跟着高声宣誓。
石井四郞脸上掠过一丝微笑,摆手示意大家坐下,自己也坐下。石井又扫视了一下众军官,然后语气和缓地说:“刚才的第三条命令,是考验一下诸位。既然各位都有效忠天皇、欣然赴死的决心,事情就好办了。现在,我重新宣布关东军本部的第三条命令:为了保留我军东山再起之实力,七三一部队之高级军官,包括家属,以及技术业务骨干,着令撤回本土。其中,高级军官由关东军军用机场乘机返国;技术业务骨干由哈尔滨乘火车至大连,然后由大连乘船返国。撤回人员每人配发一瓶氰化钾,如途中被俘,必须服毒自尽,绝对不能成为俘虏。由于交通工具之局限,特别是绝对保守最高军事机密之要求,部队其他人员,一律就地殉国,效忠天皇!命令宣布完毕。下面,根据命令,分头行动。注意,今天会议内容,特别是第三条命令,必须绝对保密!”
至此,众人皆面露喜色。纷纷起身离开。石井四郞叫住石井刚男,说:“请监狱长留一下。”
田中次长刚跨出门,又返身回来,对石井四郞附耳道:“那个野田俊义也属撤回之列喽?”
“是的,当然。”
“这……”田中吞吞吐吐:“这个野田俊义和竹森正一是同乡、同学,又是好友,竹森正一的事……如果不封住他的嘴,回国后恐怕……”
石井听罢,眼珠子转了两转道:“这好办,传我命令,命野田俊义亲自去处决竹森正一,告诉他,这是考验他对天皇、对帝国的忠诚!”
田中一听,恍然大悟,连说:“高、高招,真是高招,我这就去传令。”
田中刚出去,石井四郞就过去带上门并顺手插上栓。回转身,来到石井刚男面前双膝跪倒。
石井刚男大吃一惊,急忙去拉石井四郞,问:“四郞,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
石井四郞不起来,诚恳地说:“二哥,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是什么话,都是我应该做的。来,快起来!”
石井四郞还是不起来:“二哥,刚才的宣布的第三条命令,只有你去执行我才放心。”
石井刚男一愣,松开了拉石井四郞的手。
石井四郞急忙解释:“二哥,不是我贪生怕死,也不是我没有兄弟情义,我这样做完全是为了帝国的利益……还有,三哥虽不是高级军官,但我会把他带回国,只是……”
石井刚男恢复了常态,使劲拉起石井四郞:“四郞,起来,起来说话。”
石井四郞站起,面带愧色,看着石井刚男。
石井刚男慷慨地说:“四郞,这些年风风雨雨,二哥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你我兄弟既然已经献身国家,就必须义无反顾!四郞,你说吧,要我怎么做?”
石井四郞不无激动地抓住石井刚男的手,情深义长地叫了一声:“二哥!”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从现在开始,你率本部所有工兵,在本部所有建筑物的基础下,埋放烈性炸药和引爆装置,炸药量一定要充足,引爆后,必须片瓦不留,特别是礼堂和食堂。一定要秘密进行,而且要快。还有,为防止部队哗变,撤离人员走后,一定要安抚好其他人员和几十名随军家属,把他们哄到礼堂和食堂集中,待撤离人员走远,走到听不到爆炸声时,引爆全部炸药,然后……”石井四郞哽咽了。
“然后,我与所有工兵,集体捐躯,尽忠天皇!”石井刚男双目喷火,慷慨激昂。
“总之……”
“总之,七三一不留一个活口,不留一点物证!”石井刚男依旧慷慨激昂。
“二哥,拜托了!”石井四郞再次抓住石井刚男的双手……
竹森正一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部队长的卫兵监督着野田俊义来到监舍门口,卫兵用钥匙打开监舍的门,示意野田俊义进去,野田俊义犹豫了一下,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野田君,你……怎么了?”看见野田俊义蓬头垢面、双眼充满血丝,竹森正一不解地问。
“竹森君,竹森君!我们完了,圣战彻底失败了……”
竹森正一面无表情地说:“这一天迟早会来的。”
“竹森君,我们完了,我们全完了……”野田俊义语无伦次,趴在竹森正一的腿上嚎啕大哭。
“快一点!”门外的卫兵不耐烦地喊。野田俊义收住哭声,抬头直视着竹森正一:“竹森君,我是来向你诀别的。他们要我亲手杀死你,我不能抗命……可我下不了手,我给你带来了氰化钾,这样会没有痛苦……”野田俊义说罢,又趴在竹森正一的腿上大哭。
看着精神已经彻底崩溃的野田俊义,竹森正一突然伸出手,迅速拔出野田俊义腰间的手枪并随即将子弹上膛。
野田俊义一惊,倒退了好几步:“竹森君,你……”
“野田君,别慌!我早就在等着这一天了。你不必为难,我只想死得壮烈一点……野田君,如果你能回国,拜托你把那个……”竹森正一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一个小皮箱:“就是那只高桥君的小皮箱,除了高桥君的画,箱里还有我的几封未寄出的家信和一本日记……拜托你带给我的家人!”
“竹森君……”
“野田君,祝你一路平安!”说罢,竹森正一举起手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竹森君!”野田大叫一声扑过去,要夺下竹森正一手中的枪。
“啪!”枪响了,竹森正一倒在血泊之中……
一群日本兵赤着上身,挥汗如雨,正在挖大坑。
一辆挖掘机开了过来,人机合干,继续挖大坑……
石井刚男带领工兵,在一幢幢建筑物下面埋设炸药……
“马路大”排成一字长队,被日本兵押进毒气室。室门锁上,毒气放出。
毒气室玻璃观察窗外面,石井刚男带着卫兵亲自监督处死“马路大”。
身着白大褂的专业技术人员正在销毁资料、仪器、设备、设施。
人,一片忙乱。
物,一片狼藉。
被毒气毒死的“马路大”被一车车推进大坑。
一群日本兵提着椭圆形的汽油桶,往大坑里堆积的尸体上倒汽油。
汽油点燃,火光冲天。
部队全体官兵楼前列队。队列前面,部队长石井四郞和次长田中面对队列。
田中次长高喊:“第一批回国人员出列!”只见几名高级军官和几十名专业技术骨干纷纷出列,面向队列站成一排。
田中继续高喊:“请部队长石井阁下讲话!”
石井四郞向前跨出一步,敬军礼。队列鸦雀无声。石井四郞一如既往地扫视了一下队列,高声道:“七三一的将士们,不必难过,不必悲伤,我们今天的撤离,不过是一次战略转进!由于交通工具局限,我们将分批撤离。第一批撤离后,很快就是第二批、第三批,直至全部撤离。将士们,振作起来,大日本不会就此灭亡!正所谓,国难临头,士莫哀伤,留我青山,藏我刀枪。养精蓄锐,重返沙场,大和不死,武运久长!”
石井四郞慷慨激昂,话音未落,队列立时一齐振臂高呼:“大和不死,武运久长!大和不死,武运久长!”场面群情振奋,慷慨悲壮。
呼声刚止,石井四郞趁机高喊:“敬礼——礼毕!”随即转身,面对撤离人员发令:“向右转!出发!”
撤离人员立即奔向停在旁边的汽车。
这时,队列旁涌出十几名日本妇女、儿童,有的妇女怀中还抱着婴儿。不知她们是想冲过来话别,还是想冲上即将出发的汽车……不管她们想做什么,都被手持长枪的卫兵拦住了。
队列官兵目送撤离车队离去。
石井刚男走到队列前,高声道:“命令:全体官兵及家属,到礼堂集中、点名,安排下一批撤离人员名单。听口令:全体右转,成一列队形,开步——走!”
飞驰的黑色轿车,插着膏药旗的卡车车队。
副驾位坐着怀中抱着冲锋枪的卫兵。石井四郞坐在后排。但见他笔挺地坐着,面无表情。坐在石井四郞身边的是身着中佐军服的石井三男——石井四郞的三哥。石井三男扭头看着面无表情的石井四郎,不安地问:“四郞,咱们二哥什么时候撤?”
石井四郞像没听见一样,依然面无表情。
石井三男自知多言,尴尬地扭回头,不再作声。
蓬布苫着的车箱内,拥挤地坐着撤离的专业技术骨干。但见惊魂未定的野田俊义,怀中紧紧抱着高桥康男的那只小皮箱。
官兵和家属把礼堂挤得满满的,嘈嘈杂杂,乱乱哄哄……
石井刚男跳上讲台,大呼:“肃静,肃静!”
台下顿时静下来。石井接着命令:“各部门自引列队,按官阶点名、登记、排序,家属随夫登记、排序!”
石井四郞等高级军官弃车登机。
野田俊义等撤离的专业技术人员,登上货运列车。
官兵及家属正认真地点名、登记、排序……
石井刚男趁人不注意,偷偷溜出礼堂。
军用飞机起飞。
石井四郞仍然笔挺地坐着,面无表情。
各建筑物连环爆炸。
黑暗的天空仿佛出现一副巨大的金丝眼镜,眼镜框上边,一双阴险、凶残的眼睛盯视着爆炸、起火的七三一本部。
爆炸、浓烟、烈火……
滚滚浓烟。
浓烟中推出滴血的苍劲大字:魔窟七三一
全剧终
跋
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已经快七十年了。战后这半个世纪以来,人类的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一切变化无不得益于和平以及由和平带来的发展。
战争,特别是侵略战争,已经为当今人类之文明所不齿。关于这一点,当年德、意、日法西斯中的德国和意大利,特别是德国,对战争做了诚恳而深刻的道歉和反省,得到了欧洲乃至世界人民的谅解,从而为防止悲剧的重演,创建了良好的的社会环境。然而,日本却不然。日本社会右翼势力从死灰复燃到日益猖獗,日本政府官员从“言行不妥”到公然否认侵略历史,一切一切都表明,侵略扩张的军国主义在日本,正在由复苏到发展,而这一过程得到了日本政府的默许、保护和怂恿。日本正在成为将人类引向新的战争深渊的策源地。
为此,在世界人民迎接即将到来的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七十周年之际,本作者依据真实历史资料,创作了剧本《魔窟七三一》。本剧本创作的宗旨,一是提醒人们,不要忘记历史;二是要告诉人们,特别是要告诉没有经历过战争的人们,法西斯是何等凶残,侵略战争是何等惨无人道。
为实现本剧本之创作宗旨,作者热切期盼剧本获得发表乃至拍成电影。
若本剧果能付诸实拍,作者还另有一套思路,即:将片中竹森正一之妹妹竹森惠子一角色,换成竹森正一的恋人。在影片表现日本法西斯制造一个又一个凶残的血腥场面时,穿插回忆竹森正一与恋人纯真唯美的爱情故事,以期形成强烈的反差,从而唤起观众痛恨法西斯,追求幸福美好生活的共鸣。当竹森正一和恋人遭遇了如同竹森正一的妹妹成为“慰安妇”的遭遇之后。竹森正一彻底醒悟,看透了日本法西斯的恶魔本质。竹森正一及其恋人的悲剧告诉人们,特别是告诉日本的青少年,日本帝国主义所发动的侵略战争,不仅使他国人民生灵涂炭,对本国人民也是空前的浩劫和灾难。
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正视历史,才会创造美好的的明天。
愿世界每一块土地上都盛开和平之花!
责任编辑 杨晓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