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宙寅
进入80年代,中国实行改革开放政策,国人开始重新将目光投向世界。但与50年代不同的是,苏联不再是唯一的学习榜样,人们关注于欧美远胜过老大哥。随着俄语呈现式微之势,学术界中研究苏联戏剧的力量总体上也远不如西欧及美国戏剧。然而,由于俄罗斯民族深厚的文化传统、文学底蕴,尤其是意识形态上与中国千丝万缕的联系以及剧作家及其作品本身焕发出的生命力,以万比洛夫为代表的苏联戏剧在新时期的中国剧坛仍占有一席之地。直至1991年苏联解体之后的十数年,不断有苏联的戏剧作品被译介进中国,中苏在时间轴上互有交集的最后十多年也堪称两国戏剧交流史上最后的黄金时代。
1980年代初期,除了有关斯坦尼、梅耶荷德等表导演领域的译介之外,翻译界和学术界的目光进一步扩大至当代苏联戏剧文学创作的翻译与介绍,从而大大丰富了人们对苏联戏剧的认识,打开了中国戏剧家们的眼界。由于有过相同的意识形态,因而人们除了对20世纪前半期戏剧依然怀有兴趣之外,更加关切下半期苏联戏剧所发生的变化。因此,一方面,诸如解放以前瞿秋白翻译的《被解放了的董吉诃德》、包戈廷(又译波戈廷)的《献给列宁的戏剧三部曲》等得以出版或再版,另一方面,包括万比洛夫、阿尔布卓夫等在内的当代剧作家的作品也纷纷被翻译出版,并受到戏剧界广泛关注。1980年,由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赵鼎真、白嗣宏、童道明翻译的《万比洛夫戏剧集》率先问世,该书收录了包括《长子》、《打野鸭》、《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等在内的七部戏剧代表作品,无疑在习惯了契诃夫、高尔基等人为代表的现实主义戏剧的中国戏剧界具有震撼意义。两年之后,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了粟周熊等翻译的《罗佐夫戏剧选》;1983年,白嗣宏翻译的《阿尔布卓夫戏剧选》问世,成为80年代前半期中国对当代苏联戏剧介绍的休止符。还得等到1987年,这种局面才被中国戏剧出版社出版童道明等翻译的《当代苏联剧作选》所打破,并且一度出现了相对繁荣的局面。同年,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米·沙特罗夫所著《1918年的苏俄领袖们》(副标题——“苏联最新政论剧”);次年,赵鼎真翻译罗辛等著的《苏联当代戏剧选》(上海译文出版社)问世,收录了包括阿辽申的《把一切留给人们》,沃洛的《姐姐》、力·佐林的《朋友与岁月》、罗辛的《瓦连金与瓦连金娜》、《军用列车》、德鲁采的《以土地和太阳的名义》等剧作。至此,新时期对苏联戏剧的翻译与介绍基本宣告结束。而随着苏联的解体与俄罗斯国家的再生,俄罗斯戏剧自然也取而代之。“据著名翻译家白嗣宏的不完全统计,在1979-1986的8年中,就有63部苏联剧本翻译成中文,有15部话剧被搬上中国舞台”[1]。尤其是沙特洛夫的两部作品《布列斯特和约》与《前进……前进……前进……》都是甫在苏联发表便被翻译成中文。[2]只不过,进入1990年代之后,外国戏剧的研究进入了低潮,除了2003年由童宁翻译的《青春禁忌游戏》(柳德米拉·拉祖莫夫斯卡娅著)得以问世外,还得等到2009年中国“俄语年”方有沙金翻译的《俄罗斯现代剧作选》。当然,除了书籍之外,各地的戏剧杂志、外国文学类杂志也不时刊登苏联或俄罗斯戏剧作品[3],但无论是译者队伍还是所译的对象都基本一致。因此,上述著作基本勾勒出了新时期以来苏联及俄罗斯戏剧在中国译介的概貌。
令人遗憾的是,相对翻译数量较多的这些当代剧作家及其剧作,专门的研究著作迄今为止仅有陈世雄的《苏联当代戏剧研究》(1989)与《现代欧美戏剧史》(2010)两部。其中《苏联当代戏剧研究》一书对苏联“解冻”时期之后的戏剧做了介绍和梳理,并且详尽地分析了 “万比洛夫之谜”的来龙去脉[4]。苏联戏剧刊物《戏剧》于1990年12月发表评介文章,对该书给予了较高的评价,表明此作具有一定的国际学术影响力及权威性[5]。而在论文方面,相对翻译界的热情,学术界与戏剧界的冷静研究的成果同样有限。研讨会成果集萃之类的论文集基本阙如,大多为发表在外国文学类与戏剧类杂志上的零星论文、文章。这些文章大致可以分为四类:
(一)对苏联现当代戏剧概况、著名戏剧家及其作品、戏剧流派与特征、戏剧改革等所作的介绍与总结,其中有些还是翻译。如陈宝辰的《斯托克谈苏联戏剧现状》(1980,04)、《苏联戏剧创作“新浪潮” 》(《外国文学》,1984,10)、《苏联剧坛新动向》(《苏联文学》,1988,01)、陈宝辰、白嗣宏的《苏联戏剧在发展中》(《文艺研究》,1986,01)、童道明的《沙特洛夫和扎哈罗夫——苏联当代戏剧特写》(《戏剧艺术》,1987,04)、林荫宇的《苏联戏剧改革的若干情况》(《戏剧报》,1987,11)、陈世雄的《八十年代中期苏联戏剧界的思考与论争》(《戏剧艺术》,1988,01)、潘月琴的《20世纪80年代苏联戏剧的主要类型及特征》(《戏剧》,2011,03)、王树福的《从“万比洛夫派”到“新戏剧”:当代俄罗斯戏剧源流与发展考》(《戏剧》,2011,04)等。
(二)研究苏联戏剧艺术特点、道德探索、观念流变或美学发展历程。如童道明的《苏联戏剧艺术发展的新特点》(《戏剧报》,1984,03)、《苏联戏剧艺术发展的新特点》(《戏剧报》,1984,03)、《略谈苏联戏剧的伦理道德探索》(《戏剧报》,1985,10)、梁翠珍《当代苏联戏剧观念的变化和探索》(《文艺评论》,1988,06)、白嗣宏《当代苏联戏剧的审美历程》(《外国文学评论》,1987,04)等。
(三)从表、导演以及舞台艺术等戏剧本体角度的研究成果以及演出观后感等,如沙金《苏联戏剧中的新形式——小舞台”》(《上海戏剧》1984,01)、韩纪扬《现代苏联戏剧的导演艺术》(《戏剧艺术》1987,02)、《有传统,也有现代意识——徐晓钟谈苏联话剧访华演出》(《中国戏剧》1989,07)、张奇虹《“展望——1989”——莫斯科观剧散记》(《剧本》1990,02)等。而研究苏联戏剧对中国新时期戏剧的影响则极为罕见,仅有一篇胡星亮的《“解冻”思潮与伤痕戏剧的汇流——论新时期初期戏剧与前苏联影响》(《安徽大学学报》2005,02)。
由此可见,从中国迈入新时期到苏联解体短短的十数年间,由于时空语境的不确定性以及两国文化意识形态的渐变及交互影响,我国译介的苏联现当代戏剧家、作品虽然较多,但深入研究的成果屈指可数。然而,不难看出的是,苏联现当代戏剧家、作品在中国的接受、影响、传播呈现出复杂的态势。总体上,早期的两三年间(即1977年至1979年)的中国戏剧明显受到苏联文艺“汇流”的影响。1980年代,和整个中国一样,戏剧界、学术界渐渐改变了对“苏联老大哥”和“苏联修正主义”的偏激看法,重新认识了“解冻后”的苏联戏剧,从而自觉地介绍、翻译、研究苏联戏剧,其主力军包括俄苏语言文学专家和学者童道明、白嗣宏、陈宝辰、陈世雄、沙金等。这一阶段翻译与介绍的主要对象以万比洛夫为首,其他剧作家则有罗佐夫、阿尔布卓夫、沙特罗夫、罗辛、阿辽申、沃洛、力·佐林、罗辛、德鲁采等,而到了80年代下半期至90年代初,万比洛夫的作品更是代表了苏联现当代戏剧对中国影响的巅峰。随着1991年苏联突如其来的解体,其现当代戏剧对中国的影响明显呈现出减弱的趋势,译介、研究苏联戏剧的专题论文数目大幅下降,显然不能和“黄金十年”相提并论。不过,随着苏联神秘的面纱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被揭开,必然会有更多的戏剧学者会以更客观的态度、更科学的精神继续开掘丰厚的苏联戏剧矿藏。
苏联著名剧作家万比洛夫集“当代契诃夫”、“戏剧之王”、“民族的骄傲”、“属于明天的作家”等光环于一身,也是1980年代初期最早被介绍到中国的外国剧作家中之翘楚。其戏剧作品继承、融合了契诃夫式的“日常性”特色和果戈理式的怪诞风格,又具有万比洛夫式与众不同的艺术魅力、美学意蕴与哲学况味。因此,万比洛夫不仅驰誉世界各国剧坛,而且在新时期之初就受到了国人的注意。而著名的“万比洛夫之谜”,即万比洛夫被接受时间之迟、万比洛夫的舞台呈现之难、万比洛夫笔下的主人公之谜[6]所构成的“三位一体”之谜,更是戏剧界人士耳熟能详的研究课题。
万比洛夫在国内的接受与影响主要体现为其戏剧作品的译介与研究。改革开放以后,有关万比洛夫译著与介绍纷纷问世。如前所述,早在1979年就有万比洛夫的中文版剧本问世——赵鼎真译的《外省轶事》(《外国戏剧资料》,1979,02)。之后,童道明翻译的《万比洛夫戏剧集》出版,收录了其《六月的离别》等剧本8部。此外,还有白嗣宏译《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两幕正剧)》(《苏联文学》,1980,02)、陈宝辰译《成功》(《苏联文学》,1988,04)、方造译《小鸦林》(《剧本》,1990,03)等万比洛夫作品登载于各种期刊杂志。这些出版物囊括了万比洛夫短暂的一生中至为重要的作品,也较为全面地展示出了万比洛夫的创作概貌。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新时期以来关于万比洛夫及其作品的研究成果甚为寥寥,在中国知网上检索仅得20多篇包括剧评、介绍和学术论文(含3篇硕士论文)在内的文章,而80年代的只有区区10篇。同样,有关阿尔布卓夫、罗佐夫、沙特洛夫等论文数量更少,几乎都是个位数。也就是说,尽管国人对万比洛夫的学术研究成果较为缺乏,相对其他苏联现当代剧作家在中国的影响,万比洛夫已属个中佼佼者。而这些研究成果主要来自于中央戏剧学院、上海戏剧学院戏剧等教学、科研单位及各大高等学府俄语语言文学的相关研究人员。
这些研究成果可以分为以下几大类:
(一)介绍性研究以及创作研究。石公的《谈谈万比洛夫的剧作》(《苏联文学》,1980,02)一文为介绍万比洛夫的先声,文章介绍了万比洛夫的生平及其在世界及俄罗斯剧坛的地位及其主要作品的情节梗概、主题思想、人物形象,并提出万比洛夫继承、发扬了“俄罗斯古典戏剧的传统”和“果戈理、奥斯特洛夫斯基与契诃夫创作的丰富经验”,其作品具备“真实”与“幽默”两大特点。董晓《论亚历山大·万比洛夫的戏剧》(《当代外国文学》,2002,01)则在分析了万比洛夫诸多作品之余,主要以解开“万比洛夫之谜”为线索,从万比洛夫创作的历史大背景、人物灵魂深处的刻画与内心道德的挣扎、戏剧冲突的建立等几个方面抽丝剥茧,层层解开谜底。文章认为,万比洛夫比阿尔布卓夫更好地继承了契诃夫对“戏剧冲突的本质认识”,其作品具有相当程度的“超前性”和“象征性”以及“非戏剧化倾向”,也对七十年代末后苏联的戏剧创作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其余的两篇硕士论文都不约而同地把研究的侧重点放在了万比洛夫的创作上。辽宁大学俄语语言文学专业张传龙的学位硕士论文《“戏剧之王”—万比洛夫及其创作》(2001)创新地从万比洛夫有关小人物的“人性分析”的角度分析了万氏剧作。上海外国语大学专业周春湘的硕士论文《论万比洛夫的戏剧创作》(2009)论述了万比洛夫的创作特色以及“后万比洛夫戏剧”的文学现象,她还发现,“中戏”每年硕士毕业晚会都会挑选出若干戏剧名作片段进行演出,其中“必定会有万比洛夫的《打野鸭》”。
(二)人物形象、艺术特色及美学研究。杨凡周在《万比洛夫戏剧的艺术特色》(《外国文学研究》1987年第1期)一文里概括了其戏剧的三大艺术特色:“内在的戏剧冲突”、“深刻的哲理思考”、“辛辣的讽刺艺术”。吴小钧通过《浅论万比洛夫戏剧的形象体系》(《戏剧艺术》1989年第2期)对“万比洛夫之谜”提出了自己独到的见解,更是在总结出了万比洛夫戏剧形象体系中的三种典型:“男性青年知识分子”、“少女”和“老人”的基础上详细而深刻地分析了三种人物形象的的内在联系及象征意义。上海师范大学俄罗斯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俄罗斯文学研究方向杨锐的硕士论文《舞台上的人生百态——论万比洛夫笔下人物形象的经典再现》分析总结了万比洛夫笔下的三种人物形象,即“多余人”、“小人物”和“永恒女性”,并论证了这三种人物一直是俄罗斯文学中的经典形象。孙大满的《万比洛夫剧作中的喜剧风格简论》(《戏剧丛刊》,2010,03)主要从作品本身出发,论述了万氏剧作的悲喜融合的特点,他的另一篇论文《论万比洛夫戏剧中的荒诞》(《戏剧丛刊》,2012,04)从剧本的主题、矛盾冲突的性质、戏剧结构三方面研究归纳了万比洛夫戏剧中的荒诞因素。《安徽文学》(2013,04)亦刊载了吴生艳的论文《从恋情关系看万比洛夫戏剧主人公的生存状况》,它从人物关系角度总结了万比洛夫笔下的人处在三种普遍的爱情乃至生存困境下:“无尽的谎言”、“不负责任的游戏”和“命运的捉弄”。此外尚有《外国文学研究》1987年第2期杨凡周的《万比洛夫戏剧的艺术特色》和《大观周刊》第39期韩岱娉的《浅析<打野鸭>中齐洛夫的矛盾状态》等论文。
(三)以作品分析或作品比较为主的研究。陈昆峰在《<外省轶事>的魅力》(《当代戏剧》,1988,04)文中以受众的审美心理、情感体验为着眼点,通过《外省轶事》一剧对“万比洛夫”之谜提出了富有特色的见解。常青田《万比洛夫的<打野鸭>》(《上海戏剧》,2004,11)主要结合具体剧情分析了剧中人奇洛夫与俄罗斯文学中的典型形象——“多余人”的相似之处。方造在翻译剧本的同时,还在《万比洛夫与<小鸦林>》(《剧本》,1990,03)文中提到了万比洛夫对于笔下的“小人物”的性格刻画之细腻、准确,也对整部作品的喜剧风格稍加评议。李巧梅的《试析<野鸭>和<打野鸭>》(《戏剧》,1999,01)与现任总政话剧团团长孟冰的《相隔八十年的两只野鸭——再读<野鸭>、<打野鸭>》(《剧本》,2003,07)虽然题名类似,却从不同的角度对易卜生与万比洛夫的二剧进行了比较分析。
(四)其他角度的研究。如朱鲲《海纳百川,自成一格——从互文性角度看万比洛夫戏剧》(《俄罗斯文艺》,2003,06)、苏玲《传统的回声:论<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中的契诃夫传统元素》 (《俄罗斯文化评论》,2006年)、高红樱,李京华《从万比洛夫看前苏联当代戏剧的继承与创新》(《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02)、丁扬忠《评苏联现代名剧<打野鸭>》在北京的演出(《中国戏剧》,1991,06)》、姜涛《万比洛夫的"日常性"与二度创作中的写实象征——《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的导演创作课题》(《戏剧》,2004,04)等文各自从导演、受众、对俄罗斯文学的继承性或解读文本的新角度对万比洛夫的作品进行了研究及评价。
除了论文之外,陈世雄的《苏联当代戏剧研究》书中专章论述“万比洛夫之谜”,开宗明义地列出了关于“万比洛夫之谜”究竟何指、何解的不同观点,对万比洛夫笔下青年主人公的人物形象系列进行了一定的概括。在之后的章节中,陈世雄点明了万比洛夫贯穿于其作品中的永恒主题“对丑恶现象的批判和对人道主义的追求”,还回顾了俄罗斯古典戏剧传统对万比洛夫的影响、万比洛夫的戏剧三大创新性:“塑造了崭新的、人们感到陌生的、更为复杂的主人公”、“彻底打破了情节乐观主义的模式”、“确立一种剧院与观众之间的新型关系”。除了陈世雄的《现代欧美戏剧史》之外,《苏联当代戏剧研究》是到目前为止最全面、最系统也是较为详尽地的介绍、研究万比洛夫及其著作的学术专著,应该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也是不少论文的引用来源。
总而言之,万比洛夫在中国的传播发端于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赵鼎真、白嗣宏、童道明等人翻译的一些戏剧文本奠定了研究的基础,稍后万比洛夫便因其独特的魅力为学术界所关注,在八十年代也催生了一批论文成果,然而研究万比洛夫论文的数量与深度相比于同时被介绍入中国的外国剧作家尤其是英美剧作家而言相去甚远。1990年代,随着苏联宣告解体,万比洛夫似乎也与之一起淡出了时代语境。进入二十一世纪后,学术界有了微弱的回归趋势,零零星星又出现一些论文以万比洛夫及其作品作为研究对象,近两年来这种趋势似有增强,在新的时代语境下,万比洛夫似乎与研究者与产生了新的共鸣。但是,新时期对其研究的切入点及批评角度可以说非常缺乏:不外乎人物形象体系及其象征意义、互文性、存在主义、对契诃夫风格的继承等几大类,遑论跨学科、跨文化的综合研究。其他的论文主题围绕着介绍“万比洛夫之谜”以及总结艺术特点,囿于泛泛的文本分析。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也从未发现有系统介绍万比洛夫作品在中国的译介、研究及演出情况的论文。专著论及万比洛夫及其作品的也仅有陈世雄《苏联当代戏剧研究》与《现代欧美戏剧史》两部。
造成这样局面的原因多种多样,我们认为可能是中苏经历了蜜月期之后分道扬镳,由于这层意识形态上的变故,八十年代俄语在中国地位也渐渐随之下降到了小语种,俄语语言文学专业的万比洛夫研究者也比较缺乏。例如童道明、赵鼎真、白嗣宏等译介苏联戏剧的主力军却没有参加到研究万比洛夫的队伍中来,也只有方造对《小鸦林》一剧进行了翻译并撰文评价之。俄语专业的硕士论文只有两篇主题内容是研究万比洛夫的。其次,万比洛夫在世仅有短短三十五年,创作生涯比较短暂,不像很多欧美作家一生中要经历数个创作阶段。其为国人熟知的作品亦不超过十部,风格大多也差异不大,虽然他也曾经在一定程度上进行过突破性的尝试,但创作风格大致偏向心理现实主义,学术界已几乎定论其至少继承了契诃夫与果戈理的创作风格,将之融二为一,这也给新的研究带来一定的难度。再次,苏联的解体恐怕也对万比洛夫的研究有着潜移默化的影响。在政治上中国与“老大哥”分分合合,时而以之为效仿的楷模,时而以之为批判对象,80年代苏联本身的政坛情况也堪称风云变幻,剧坛亦莫能外。国人心中萦绕的俄罗斯情结虽然一时不会烟消云散,但苏联解体必也然在会带走一部分对于万比洛夫的关注。1990年代国内研究万比洛夫的论文非常缺乏,较之80年代,数量明显呈下降趋势,迄今为止亦没有新译的万比洛夫作问世,这些是不可否认的趋势。而具体的影响方式、影响程度则有待详细考证。
迄今为止,有关万比洛夫作品在中国舞台搬演情况的成文统计基本阙如,然而其剧作经常作为专业戏剧院校的教学实践剧目却是事实,主要以中央戏剧学院和上海戏剧学院为主,这一不成文的“传统”延续至今。社会上也有陆陆续续的商演与公益演出以及民间团体的自发性搬演,例如北京人艺、上海话剧艺术中心、前线话剧团也搬演过万比洛夫的作品,此外,2006年复旦剧社曾扮演过《六月的离别》、天津曹禺剧院于2012年也上演过《与天使在一起的二十分钟》等。
据上海戏剧学院吴小钧教授的介绍,最早而且自发性地将万比洛夫作品搬上舞台的是该校“文革”后恢复高考所招收的第一届表演班同学,后来蜚声全国的著名演员李媛媛、杨凤梁、谷亦安等也都参与了万比洛夫作品的演出。1984年5月,由上海戏剧学院表演系主任于德先担任导演,周本义、倪荣泉、吕振环等担任舞美指导、学生王洛勇、宋佳等担任主要演员的表演81级演出了《长子》,乃是万比洛夫剧作在中国的第一次正规演出。值得一提的是,由于当时中苏关系仍处在冰冻期,所以此剧被定为内部演出,演出说明书也是朴素的白纸黑字,没有任何装饰。1995年4月开始的上海戏剧学院学生话剧展演系列演出中包括了万比洛夫的《打野鸭》,由李学通导演、徐海珊任舞美指导、伊天夫任灯光指导、潘建华任服装设计,96届表演专业的于和伟饰演主角齐洛夫,温耀龙、沈瑜等也在主演之列。该演出的舞台背景为形状不一的大块抽象白色几何体,透过它们舞台后上方幽幽地现出蓝光,再加上随着情节发展不断变化的灯光设计,这一切都很好地表现了人物的内心活动,凸显了齐洛夫浑浑噩噩、沉沦颓废的心理状态。2000年5月,上海戏剧学院再一次将《长子》搬上舞台,作为97届表演系本科毕业演出,由王学明担任导演、姜明会任舞美指导,主要演员包括王博、杨建平和当红影视小生佟大为。2009年09月,上海戏剧学院的端钧剧场还上演了作为08级MFA毕业演出的独幕剧《和天使在一起的二十分钟》,获得了好评。
进入90年代后,万比洛夫戏剧的演出重镇从上海逐渐移往北京。1987年,北京人艺将85级学院班作品的《今晚照常演戏》(《外省轶事》)搬上舞台。导演张辛欣,演员包括著名的韩善续、丁志诚、冯远征等,而在此之前,北京外语学院、中央戏剧学院和解放军艺术学院都曾已演过此剧。1990年12月中旬,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毕业班又公演了《打野鸭》,导演是前苏联乌克兰基辅戏剧学院教授列兹尼柯维奇,舞台美术设计是卡彼塔诺夫。为了适应中国国情,导演对原作的情节和台词进行了删改,还将三幕结构改成了前后两部分。丁扬忠在其文章《评苏联现代名剧<打野鸭>》(《中国戏剧》,1991,06)中总结了导演在艺术上的追求三方面的体现:“深入挖掘人物内心世界,(尤其通过对一些重点场面的加意处理)着力表现各种不同人物的思想感情冲突”、“舞台形象具有美感和象征意味”、“舞台表现手法灵活多变,大胆运用舞台假定性原则”。该演出版本的整个舞台被划分为五个表演区域,既对应着情节的发展,易于转场,又为“多组画面的组合提供了方便”。整个舞台是一个“黑色透明的大匣子”,“左、右、后方穿了三个大洞”,使人有压抑之感,如同“人们在窒息的房子里苦苦挣扎”。列兹科维奇还在结尾处加入了《三姐妹》最后的台词,赋予风格阴郁的《打野鸭》结尾以光明和积极的意味。《打野鸭》之后又分别于2006年、2012年被搬上中戏的舞台。此外,1997年,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97成人大专班还演出了万比洛夫的独幕剧《和天使在一起的20分钟》。
2000年,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本科班毕业班演出了 《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女主角瓦莲京娜由金晔、刘露、汤唯三人分饰。导演姜涛为此写成《万比洛夫的“日常性”与二度创作中的写实象征——<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的导演创作课题》一文,介绍了其二度创作的过程。在舞美设计方面,姜涛和舞美孙大庆以“细节与局部写实,整体上‘写意’的指导思想”,确立了设置转台的方案,还凸显舞台前部“花园”以及“向日葵”的象征意义:“瓦莲京娜与沙曼诺夫爱情的‘向日葵’虽然枯萎了, 但是……每个人都不同程度地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生活。于是在全剧的结尾,……整个乐池长满了鲜花,半透明的塑料底幕后面隐约现出一座美丽的大森林,当塑料底幕升起时,画幕上那一片美丽的俄罗斯森林完全进入观众的视线,整个舞台在转台的转动中渐渐成为一座美丽的花园。”[7]
姜涛以导演的身份,结合自身的舞台经验阐释了搬演万比洛夫舞台作品的难度,指出“构成万比洛夫戏剧冲突的真正原因并不是传统戏剧中,人与环境的冲突。而是生活对于人的内心状态的改变, 是人物总在不断地选择、反思自己的生活。这种选择与反思常常是十分痛苦的。”[8]他认为,《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一剧具有强烈的“契诃夫式”戏剧之“日常性”,因此在演出时必须调和好人物表面的外在冲突和潜在的心里冲突这一对矛盾,“人物只是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日常生活中的话,然而“事件”正在形成,更为强烈的冲突就要展开;有时人物只是短暂离开,但再上场时人物关系已经发生变化,生活已经改变了,命运就这样捉弄着每一个人!”[9],可谓从舞台演出的角度回答了“万比洛夫之谜”。姜涛还与今日大流反其道而行之,重新提出划分“人物阵营”的表演分析方法,认为万比洛夫戏剧表面的风平浪静下实际的戏剧核心是的人物思想的互相交锋,对“人物阵营”进行划分有利于“在贯穿行动中揭示剧作的思想”。姜涛给予了万比洛夫很高的评价:“要让未来的导演们打好心理现实主义演剧方法的基础,万比洛夫是很好的教材。”[10]
总之,比起有限且具有明显局限性的学术研究,万比洛夫在中国舞台上的接受程度超出了想象。究其原因,乃是万比洛夫的戏剧继承了俄罗斯以及苏联的现实主义传统,巧妙地展现了当代苏联人的心理特质和精神状态,并形成独树一帜的“道德心理剧”风格,颇为中国观众和批评者所接受。其笔下的人物如《打野鸭》中的齐洛夫、《长子》中的布西金等,在现代物质文明的影响下产生精神危机,“社会逼着人撒谎做骗子”。正如孟冰所言:“如果说在易卜生的‘野鸭’面前,面对浑浑噩噩的生命,还有人想当救世主的话,那80年之后,在万比洛夫的‘野鸭’面前,便没有了救世主,人们只有靠自己的灵魂来拯救自己的生命!”[11]。万比洛夫的戏剧与我们熟悉的顶着现实主义的光环的其他作品不同,“是按照生活本来的样子写, 而不是按照剧作家本人所希望的样子写”[12]。另一方面,万比洛夫戏剧具有果戈理讽刺喜剧的遗风,如《密特朗巴什事件》中的主角卡洛申和《钦差大臣》中的市长安东诺维奇就具有异曲同工之妙。除了继承传统以外,万比洛夫更有自己的发展与革新,形成了独特的创作手法。“在万比洛夫所写的戏剧中,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悲剧……即‘寓哭于笑’的写法一样,万比洛夫采用了一种悲剧化的手法写喜剧,即‘寓笑于哭’的手法,使人在笑后回味无穷,而且越回味,越感到忧伤”[13]。
至于万比洛夫对中国艺术家创作所产生的影响,虽然并无直接的证据,但其存在乃是不争的事实。除了孟冰对万比洛夫甚为垂青之外,影视剧导演张惠中承认自己受万比洛夫影响甚深,“……许多作品里都有万比洛夫的影子。(他)一直有个愿望,想重排万比洛夫的《和天使在一起的二十分钟》,这是一个发人深省的话剧”[14]。过士行则写道:“有批评家问我的学承,我看的东西太杂,只好把大师们大致排个队,按他们的影响力是这样:大智慧的作家排在首位,他们是索福克勒斯、毕希纳、贝克特、迪伦马特、尤涅斯库、万比洛夫,他们相当于小说界的塞万提斯、卡夫卡、陀斯妥耶夫斯基、博尔赫斯、布尔加科夫、略萨。”[15]将万比洛夫的剧作与略萨的小说相提并论,并冠之以“大智慧”,这虽是一家之言,却可发现过士行对万比洛夫的推崇。
万比洛夫在中国剧坛享有的盛名与其在中国学术界的研究之冷落、万比洛夫剧作在中国上演之频繁与其演出评论之贫乏似乎成了又一个“万比洛夫之谜”。但不管怎样,他是“果戈理、契诃夫传统戏剧的继承者,又是前苏联戏剧的开拓与创新者,他在前苏联当代戏剧文学史上占据了重要地位”[16]。苏联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中如同昙花一现,万比洛夫的创作生涯虽然同样短暂,却在中国剧坛留下了一道令人难忘的印记。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万比洛夫及其戏剧还会重新成国人关注的对象。
注释:
[1] 引用自陈世雄:《苏联当代戏剧研究》前言,厦门大学出版社,1989年版,第1页。
[2] 同上。
[3] 参见《戏剧》2004年第1期所载《中文期刊发表外国剧作一览表(1979—2001)》。
[4] 来自厦门大学网页 http://chinese.xmu.edu.cn/xsh/ShowArticle.asp?ArticleID=1836
[5] 同上。
[6] 董晓:“论亚历山大·万比洛夫的戏剧”,《当代外国文学》2002年第1期。
[7] 姜涛:“万比洛夫的“日常性”与二度创作中的写实象征——《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的导演创作课题”,《戏剧-中央戏剧学院院报》2004年第4期,第124页。
[8] 同上,第120页。
[9] 引自《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演出说明书文字资料,详见网页http://ar.newsmth.net/thread-16c1e6602cf0bc.html。
[10] 同上。
[11] 来自网页http://news.sina.com.cn/c/cul/2007-06-05/162313158488.shtml。
[12] 姜涛:“万比洛夫的“日常性”与二度创作中的写实象征——《去年夏天在丘里木斯克》的导演创作课题”,《戏剧-中央戏剧学院院报》2004年第4期,第119页。
[13] 孙大满:“万比洛夫剧作中的喜剧风格简论”,《戏剧丛刊》2010年第3期,第83页。
[14] 来 自 网 页 http://yangchi.blog.sohu.com/4655581.html。
[15] 过士行:“我的戏剧观”,《文艺研究》2001年第3期,第89页。
[16] 高红樱,李京华:“从万比洛夫看前苏联当代戏剧的继承与创新”,《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3年第2期,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