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仰蜕变成了钱

2014-04-17 21:49
南方周末 2014-04-17
关键词:阿布沙耶夫赎金

◤“早在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成立前,菲律宾就是一个绑架事件频发的国家,菲律宾有着传统的‘绑匪文化。”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纪律,也没有政治目标,一些队员沉溺于毒品。一旦有了更好的营生,这些刀尖上嗜血的武装分子就会放下枪杆子。”

南方周末记者 于冬

阿布沙耶夫不是一个名字,而成了烧杀抢掠的代名词。

最近的受害者,是一名29岁的上海女游客,2014年4月2日,她在马来西亚的一家酒店被掳走。

“这是三百多年前摩洛战争的延续”,阿布沙耶夫组织多次为其绑架行为自我修饰。他们盘踞的菲律宾南部岛屿,已沦为绑架者的天堂。

阿拉伯语中,阿布沙耶夫意为“持剑者”。自阿布沙耶夫成立的第一天起就声称,“只杀士兵,不伤害平民百姓”这是该组织的基本原则。近年来,这群裹着黑头巾的“圣战者”,用行动表明他们是一伙“想钱想疯了的暴徒”。

绑架“产业链”

阿布沙耶夫之所以多次绑架成功,除组织严密之外,还实行人质拘禁与赎金谈判分离的策略——参与谈判和赎金交易的人员,均不了解人质的关押情况。

外国人是阿布沙耶夫首要的绑架目标,阿布沙耶夫惯常在夜色掩护下发动攻击。

2000年4月23日清晨,阿布沙耶夫做了最得意、规模最大的一票:在马来西亚西巴丹岛的一处度假村,绑架了21名外国游客及酒店职员。人质被迅速挟持至菲律宾苏禄市,为提高谈判筹码,还残忍地将其中两名菲律宾人质斩首。直到菲律宾政府支付2500万(有一说是2000万)美元的赎金,其他人质数月后得以获释。

此役之后,阿布沙耶夫成员猛增到1200多人,菲律宾警方解释,他们“被极具吸引力的薪水和武器打动了”。

尝到了甜头,阿布沙耶夫组织继续效法巴丹岛的绑架模式。2001年5月27日,菲律宾旅游胜地杜斯帕马斯(Dos Palmas),阿布沙耶夫再次出手,绑架20多人,包括13名菲律宾华人、3名美国游客和4名酒店职员。为提高威胁的可信度,1名游客惨遭斩首。不料,这次绑架案却招来了数千名菲律宾政府军和数百名美军人员的联合围剿。

绑架人质,也被认为是辅助的作战手段,这几成惯例:每当政府军大兵压境,阿布沙耶夫就会出动精锐力量绑架人质,胁迫政府军放松围剿。2012年6月3日,菲律宾政府军围剿其老巢,阿布沙耶夫杀害了巴拉望岛绑架的两名菲律宾人,其中一名人质人头被砍下,扔在闹市街头,以报复政府军在巴西兰省苏米西普镇山区的军事行动。

对阿布沙耶夫而言,绑架和杀害外国人质,既可得到赎金,又能间接对菲律宾政府施压。

“阿布沙耶夫组织九成的资金源自绑架和勒索活动,他们拿到钱后,主要用来购买更多武器、招募新成员或进行贿赂。”总部设在马尼拉的和平、暴力与恐怖主义研究中心的执行总监班劳伊指出。

一条隐秘的绑架“产业链”贯穿东南亚数国:在菲律宾、马来西亚的旅游胜地,不法分子坑蒙拐骗或直接绑架外国游客或当地富人,除直接索要赎金外,他们有时还会把“肉票”卖给当地武装团伙。最终,落入阿布沙耶夫等组织之手的赎金不菲:菲律宾籍人质的赎金通常开价6.6万美元左右;对于外籍人士,该组织往往“狮子大开口”,赎金从几十万到上百万美元不等。

菲律宾政府一份军事报告显示,2005年,阿布沙耶夫三个月内从南部省份吸纳了百名新成员,入伙者会收到1万比索至3万比索(约合535美元)的补贴。

“早在阿布沙耶夫武装组织成立前,菲律宾就是一个绑架事件频发的国家,菲律宾有着传统的‘绑匪文化。”菲律宾公民反犯罪行动组织领袖洪玉华介绍,2003年是菲律宾绑架案的高危年份,日均一起绑架案。菲律宾警方的数据也显示,近十年来,平均每三天就发生一起绑架案件,这还不包括人质家属未向警方报案、私下交付赎金解决的绑架案件。

阿布沙耶夫血债累累。2004年2月27日,为提高国际影响力,阿布沙耶夫用炸弹袭击了一艘从马尼拉出发的超级渡轮。当时,船上载有约900名乘客及船员,爆炸造成116人死亡和失踪,这也是全球最严重的海上恐袭之一。

在菲律宾,谈起阿布沙耶夫,顽皮的孩子通常会立即停止哭闹。

菲律宾警方除充作赎金谈判的联络人之外,几乎无计可施。

如今,几番重兵围剿,阿布沙耶夫分裂为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团伙,人质救援难上加难,无论美国还是菲律宾的情报机构都缺乏精准的实时情报渠道。阿布沙耶夫之所以多次绑架成功,除组织严密之外,还实行人质拘禁与赎金谈判分离的策略——参与谈判和赎金交易的人员,均不了解人质的关押情况,甚至连下一步的接头地点也不知晓。

不过,香港《亚洲周刊》援引台湾游客张安薇的话说,她曾被绑匪藏在小村落里,与小孩、妇人住在一起,绑匪也虐待她,物质条件很差。不过,其间还有绑匪爬树摘椰子给她解渴。2013年底获释时,拿到赎金的武装分子喜出望外,还赠送当地特产椰子糖。

阿布沙耶夫给外界的印象如此分裂?

烧杀掳掠下的“建国梦”

阿布沙耶夫与建立“伊斯兰国家”的政治抱负渐行渐远,沦为声名狼藉的绑架组织,逐渐变成匪徒、海盗和宗教狂热分子的大杂烩,对当地伊斯兰学校的年轻学生再无吸引力。

阿布沙耶夫的创建者阿卜杜拉贾克·詹贾拉尼,曾是一名伊斯兰传教士。他的身世诡秘,据说年轻时曾前往利比亚接受军事训练,也曾到阿富汗参加“圣战”。美国情报官员这样描述詹贾拉尼,“有暴力倾向、可能受过罗马天主教教育”。

上世纪60年代,全球性的民族分离主义运动以及伊斯兰复兴运动高涨,摩洛民族解放阵线与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相继在菲律宾南部兴起。这是叛乱组织最好的时光,国际上,利比亚等国还牵头中东阿拉伯世界对菲律宾实行石油禁运,以迫使菲律宾政府停止围剿。

冷战后,菲律宾南部的分离主义运动陷入低谷。对此,摩洛民族解放阵线中的年轻一代好战分子很不满意,他们主张通过极端暴力手段建立伊斯兰国家。1991年,阿卜杜拉贾克·詹贾拉尼带头“另立门户”,正式成立“阿布沙耶夫游击队”。

1991年,成立后最初的几年时光里,阿布沙耶夫对当地穆斯林颇有吸引力,他们多次发动针对异教徒的袭击,对当地天主教堂、传教士开的书店等宗教目标进行炸弹袭击,还热衷绑架西方传教士:1994年,他们就成功绑架了3名西班牙修女和1名西班牙传教士。

那时,阿布沙耶夫声称,绑架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勒索赎金,而是为了逼迫菲律宾政府答应独立建国、保护穆斯林家园等传统的政治诉求。

“他们很狂热,有着建立穆斯林国家的战斗热情。”菲律宾大学政治学教授拉斐尔·迪利曼介绍,伊斯兰学生军是阿布沙耶夫成立之初的主力。几次围剿之后,这些满怀建国激情的学生军已消失殆尽,尤其阿布沙耶夫沦为声名狼藉的绑架组织,对当地伊斯兰学校的年轻学生再无吸引力。

在1998年与政府军的一次作战中,詹贾拉尼出师未捷身先死,阿布沙耶夫迅速失去强有力的权力核心,组织松散,其弟哈达菲·詹贾拉尼继任阿布沙耶夫头目。新的继任者却无力统领鱼龙混杂的内部权力格局,2006年9月初的一次作战中,这名继任者被击毙。

几经洗牌,阿布沙耶夫内部分裂成十几个派别,略成气候的主要是两家:以外号为“机器人”的加利布·安当为首的一派约有600人,盘踞在霍洛岛;另一派约有460人,以巴西兰岛为根据地,实际领导人就是所谓阿布沙耶夫的新闻发言人阿布·萨巴亚。

阿布·萨巴亚匪气十足。当时,菲律宾当地电视台经常播出他的画面,萨巴亚头系黑巾、戴大墨镜,这名新闻发言人能言善辩。每当掳掠人质时,萨巴亚会通过移动卫星电话打给当地电台,向政府提出赎金要求。落草之前,萨巴亚是一名工程师,还娶了一名护士为妻。2002年6月的作战中,阿布·萨巴亚被击毙。

随着“9·11”后美国在全球反恐脚步的加快,来自中东等地的外部资金链断裂,阿布沙耶夫组织的枪口,瞄向了当地的村落和富商。原本为“叛乱组织”、“反政府武装”的阿布沙耶夫,如今被国际社会更多地称呼为“绑架组织”或“恐怖组织”。

谈起“图比甘村惨案”,菲律宾南部民众至今心有余悸。巴西兰省警察总长安东尼奥·门多萨对南方周末记者介绍,2010年2月27日拂晓,阿布沙耶夫的七十多名武装分子进入图比甘村,先是动用榴弹和自动步枪袭击一处民兵哨所,将村中财物洗劫一空,还打死11人,包括4名儿童和1名民兵。

“当时,村民们还在熟睡,武装人员突然开枪扫射民宅,把财物洗劫一空,继而纵火。”路透社次日援引菲军方发言人斯蒂芬尼·卡乔的话说,这些歹徒离开前放火焚烧至少10座民宅。

惨遭洗劫的图比甘村是穆斯林聚居的村落——阿布沙耶夫与建立伊斯兰国家的政治初衷彻底分道扬镳。穆斯林曾是阿布沙耶夫成员的主要来源。

2012年以来,摩洛民族解放阵线、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相继被菲律宾政府“招安”。2014年3月27日,菲律宾政府与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签订和平协议,后者曾是该国最大的穆斯林叛乱组织。

只有阿布沙耶夫依旧不愿走出丛林,一纸和平协议也远不足以终结所有的暴力。菲律宾警方近日截获情报显示,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的部分成员转投阿布沙耶夫旗下,不过人员数目不详。

“他们几乎没有什么纪律,也没有政治目标,一些队员沉溺于毒品。”菲律宾政府2005年的报告中说,一旦有了更好的营生,这些刀尖上嗜血的武装分子就会放下枪杆子,因为“(当初)参加‘圣战是为了解放,是能改善自己的生活”。

2011年7月,菲律宾英文报纸《马尼拉公报》曾援引一名阿布沙耶夫组织成员的话说,他已放弃“圣战”,转而驾驶着一辆三轮摩托车改装的出租车,奔走在巴拉望的大街小巷。

“圣战”与“家园”

这些伊斯兰反抗组织队员当时经常哼唱的歌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是“圣战”(jihad)和“家园”(inged)。可见,当时保卫伊斯兰文化传统、财产及生命,已是迫在眉睫。

棉兰老地区是菲律宾穆斯林主要聚居区,生活着苏禄人、萨马尔人、马京达瑙人等十几个民族。西方世界将这些穆斯林民族集团统称为“摩洛人”,略含贬义。历史上,民族、宗教与生存的压力,一直让这块面积9万平方公里的岛屿陷入“文明的冲突”。

“摩洛人极不统一,每一个地区都居住着不同的部落,而这些部落又不能统一起来。”20世纪初,美国驻菲军医纳吉布·沙历拜在著作《摩洛问题》中就注意到,菲律宾南部摩洛人处于13个部落林立的分裂状态,他们各自为政,彼此间缺乏统一的认同基础,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绝大多数的摩洛人信奉伊斯兰教。

1903年起,美国殖民者刻意从培养新一代的穆斯林领导人着手,自上而下地灌输一种“菲律宾穆斯林”的认同感,培养“一个穆罕默德菲律宾人的核心集团”,把这些地方精英控制在美国总督之下。

美国殖民者的政策促进了菲律宾南部的“伊斯兰化”。难以预料的是,随后的世界趋势却向相反的方向发展,基督教文明与伊斯兰教世界隔阂越来愈深。菲律宾1946年宣布独立后,这种隔阂逐渐升级为政治对立和武装冲突,夹杂着对于土地和物产的争夺。

“菲国政府大力推动其所谓国家整合计划,把大批中北部菲人引进棉兰老岛地区后,摩洛人和天主教徒之间为争夺土地就不断发生武装冲突,双方的仇恨愈演愈烈,亦愈难化解。”台湾“中国文化大学”法学院学者江炳伦在《南菲律宾摩洛反抗运动研究》中论述说,1965年,费迪南德·马科斯当选菲律宾总统,强硬推进“南进”政策:北部的天主教居民大规模南迁。在棉兰老的许多地区,天主教徒人数甚至超过当地穆斯林和其他原住民的人数。

生存空间遭到挤压之外,摩洛人还面临着刀架在脖子上的威胁。在南部穆斯林聚居区,出现了“牙签”(toothpick)、“老鼠”(ilaga)等极端组织,这些由激进天主教分子组成的武装团伙抢劫民居,焚烧穆斯林的农场,甚至残忍地杀害平民。

于是,愤怒的穆斯林被迫反击,摩洛民族解放阵线、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等武装力量应运而生。台湾学者江炳伦研究发现,当时伊斯兰反抗组织队员经常哼唱的歌谣中,出现频率最高的词汇是“圣战”(jihad)和“家园”(inged)。可见,保卫伊斯兰文化传统、财产及生命,已是迫在眉睫。

阿布沙耶夫正是根植于穆斯林与天主教斗争的土壤,对穆斯林有着来自宗教认同的吸引力。上世纪90年代中期,遭受一场围剿战的重创后,阿布沙耶夫的一名领导人依旧自豪地说,“虽然我们只剩下几百人,但如果需要,随时会有一千多名伊斯兰青年扛起枪加入我们的队伍中来。”

剿而不灭

阿布沙耶夫人员熟悉当地环境,且在当地有根基,难以彻底剿灭。

如今,一呼百应的时代已经过去。阿布沙耶夫离心离德,逐渐被当地穆斯林民众抛弃。菲律宾警方最近公布,1990年代末期以来,该组织的人数逐年下跌,从高峰期的1500人减少至当前的数百人。这部分得益于菲律宾政府军丛林战能力的提升。

“自从美国发动全球反恐战争后,这些激进分子的资金来源变得更加困难。他们只能依靠其他方式筹集资金,尤其是绑架索要赎金。”菲律宾一名情报官员介绍,过去十年里,美国特种作战联合特遣部队菲律宾分队进驻西棉兰老岛,严重打击了阿布沙耶夫武装,2012年2月,美菲首次利用无人机,对以棉兰老岛为据点的阿布沙耶夫进行攻击。

余靖是台湾领导人马英九的外甥,2001年毕业于美国西点军校,后来加入美国陆军特种部队“绿色贝雷帽”。五年后,他被派到菲律宾南部,协助当地部队清剿阿布沙耶夫组织。到任不久,就参与指挥了一场动员五千名菲国士兵的围剿。

“当初计划围剿行动时,严重高估了菲国部队的战力。”余靖在著作《特战绿扁帽》一书中记载,在一场围剿救援行动中,两栖部队原本预计在深夜时分登陆,拂晓时,再配合炮击发动突袭。然而,菲律宾部队的行军速度滞后,眼睁睁等到天亮,却见不到菲军抵达预定的攻击位置。

随后的“斩首”行动中,被菲政府买通的线人随身携带发报器,就在阿布沙耶夫一名头目逃脱之时,这名线人打开发报器。余靖发现,附近根本没有友军可以调动,只好下令进行密集火力炮击,阿布沙耶夫的多数成员轻易逃亡丛林之中,气得美军顾问干瞪眼。

菲律宾政府内部设有一个“超级部”,专门协调各部门的反恐工作,每年都有数千万比索的专项经费,用于对付绑架、剿匪等;在匪患猖獗的南部地区,政府组织训练民兵,以对付擅长“游击战”的阿布沙耶夫;当地政府均配备卫星电话可随时报告阿布沙耶夫武装分子的行踪;菲政府还分化阿布沙耶夫的“群众基础”,通过修建学校、医院、提供自来水设施等方式,赢得当地民众支持。

“阿布沙耶夫武装过去遭受过更大规模伤亡,但它依然是菲律宾南部地区的严重威胁之一。”菲律宾安全分析师、退休海军准将雷克斯·罗夫莱斯认为,阿布沙耶夫人员熟悉当地环境,且在当地有根基,难以彻底剿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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