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赫尔曼·格林/ 李明译
过程生态纪:生态纪时代的哲学
〔美〕赫尔曼·格林/ 李明译
如果不能充分了解这个世界,人类也就不可能有效地参与这个世界。现时代,科学向传统哲学智慧提出了挑战。科学和人文之间,自然界和人类世界之间在传统中存在着鸿沟。生态危机让人们重新反思这种二元对立。现时代的道德、教育体系、工业经济、农业和政治体系背后是被扭曲了的哲学。哲学必须对文明背后的文化之心进行批判,并建设性地修正各种理解。本文受怀特海、梅纳德·亚当斯以及托马斯·柏励的影响,对这一问题进行探讨,并建议开创“过程生态纪”研究领域。
生态纪 托马斯·柏励 怀特海 梅纳德·亚当斯 过程生态纪 生态危机
本文探讨的课题是过程生态纪。所谓过程生态纪是指特定语境中具备特定使命的过程思想。“过程思想”是指过程-关系哲学,它的理解奠基于创造性、历时性有机转化、主体性与相互依存。“特定语境”,在本文中,是指当前的历史背景:新生纪的终结,工业时代的终结,以及地质学家所谓人类纪业已造成很多破坏性后果的时代背景中的生活。“具有特定使命”,在本文中是指推动时代向托马斯·柏励所谓生态纪元的转变。
本文提出的过程生态纪非常重要,因为哲学是我们当前的时代所面对的问题的核心,也是解决这些问题的核心。我们对世界本质的理解方式即我们的哲学,无论我们是否使用哲学这个概念。没有对这个世界的正确理解,我们就无法有效地影响这个世界。当前的境况呼吁智慧、洞见、亲近、团结以及创造性,因为我们正在创造一个新的时代。可是,如果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本质缺乏理解,所有这些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现时代,打开了大量新的思想景观、取得了大量人文进步,同时也出现了很多对我们这个世界的曲解。在西方,笛卡尔被视为现代哲学的开创者。笛卡尔式二元论把心和物截然分开。现代哲学的其他本体论二元论包括事实与价值的二分,本原属性与派生属性的二分,科学与人文的二分,宗教与世俗的二分,人与自然的二分,客观与主观的二分,开化与野蛮的二分。这些二元论被现代人视为自然而然的,但是自然并非自然而然,人性甚至也是如此。
关于当代哲学是如何屈从于现代世界观反自然的曲解已经有大量论述。哲学家E.梅纳德·亚当斯,在《现代哲学的使命》中描述了基于经验实证主义、物质主义与效应因果论的科学二元论在现时代是如何浸入并且控制文化之心的。他认为这可以归因于科学的巨大成功:
经验科学提供了关于事实的知识,在制造产品和操控物质环境方面成果颇丰。一时因为经验科学提供了控制自然、制造实用的产品与创造财富的知识基础,其他的知识主张黯然失信。[1][2][3][4][5][6]E.梅纳德·亚当斯:《现代哲学的使命》,《元哲学》第31卷,第4期(2000年7月),第354-55页,第353-54页,第357页,第356页,第362页,第360页。进而,科学假设破坏了社会的人文维度,导致文化界的怀疑论、主观主义、相对主义甚至虚无主义。
科学……从其描述/解释概念体系中消除了习惯、价值、意义概念、整个人文学科和全部的人文思想,因为它们无法依靠感官体验的意义,因此所有包含意义的概念[不可能]通过科学方法证真或者证伪。因此根据科学的假设,不存在习惯法则(normative laws)、价值、意义的内在结构、目的或者自然目的论的因果关系——只有存在性的、事实上的结构,而它们由元素性的、先后的因果关系啮合。人们要接受现代科学对某事物的描述/解释的真实性,必须首先要接受它关于这个世界的结构的假设。可是科学的假设与大多数宗教信仰和整个人文思想都是不一致的。[2]]E.梅纳德·亚当斯:《现代哲学的使命》,《元哲学》第31卷,第4期(2000年7月),第354-55页,第353-54页,第357页,第356页,第362页,第360页。
亚当斯谈到基于广为接受的一系列假设和信念的“文化之心”。他认为哲学的使命就是要发现和批判文化之心中关于体验、思想和行动的假设。进而,哲学需要“[发掘]各种主观事物分类结构的内在信守,隐藏在这些假设中的整个世界,并说明文化是如何基于这个世界的结构并描摹这个世界[或者无法基于这个世界并描摹这个世界]的”[3]E.梅纳德·亚当斯:《现代哲学的使命》,《元哲学》第31卷,第4期(2000年7月),第354-55页,第353-54页,第357页,第356页,第362页,第360页。。
他理解的哲学使命是文化批判和重建,很少有学院派的哲学会认可这一点,至少在盎格鲁—美利坚传统的哲学家不会认可。因为有这样的理解,并相信文化之心对这个世界特征和人文旨趣的分类存在基本的错误,他写道:
我们当代哲学的使命让人望而生畏,甚至无法抗拒,因为我们基本的文化问题是哲学性的。尽管也有其他文化资源可资利用,可是如果我们不借助清晰的哲学分析和教育,就不可能抓住问题的要害,解决文化的失序并为文化更新铺路。我们必须重新界定人类未来,从物质主义价值转向人文主义价值,重新评估人心创生意义与知识的力量,重新检视文化的各个领域以确定每一领域是如何奠基于体验之上以及与世界的存在物、特征与结构之间的关系,建构一个一致的世界观,以理解我们所知的所有实在,特别是人类存在和整个人的现象。[4]E.梅纳德·亚当斯:《现代哲学的使命》,《元哲学》第31卷,第4期(2000年7月),第354-55页,第353-54页,第357页,第356页,第362页,第360页。
亚当斯认为仅靠哲学是不能带来文化改革的,而他认为缺乏哲学更新文化更新就没有可能。出于对哲学更新的尊重,他写道“仅仅通过几个哲学家在学理上解决这些问题是不够的;这些解决是要落实到文化、人的体验和生活、以及社会解构和机制”[5]E.梅纳德·亚当斯:《现代哲学的使命》,《元哲学》第31卷,第4期(2000年7月),第354-55页,第353-54页,第357页,第356页,第362页,第360页。。对他来说,这意味着哲学家们应当融入文化过程,并促成这种变化。
当然,哲学家也有自己的本分。那些融入文化过程的哲学家中有一些人恰恰在维护现代文化之心的错误,甚或加重各种新旧曲解。现代大学中的知识分子对社会保持谨慎的距离,过去如此现代如此,尽管这么做有其好处,但是在这个关键的历史时期,这种谨慎使得学院派知识分子不合时宜,他们在阻挠亚当斯所设想的好的哲学所应当承担的使命。
亚当斯给出了三个历史例证说明哲学是如何促成文化更新的:
【1】公元前6-14世纪希腊的启蒙运动,【2】随着罗马帝国及其文化支撑的崩溃发展起来的封建主义基督思想,【3】14-18世纪随着封建主义基督教思想的崩溃发展起来的西方现代文明。以上每个阶段哲学家都曾经揭露垂死的文明的错误,并建立和维护了新的人类景观,并描绘了支持新的景观的世界和文化,促成支持新的生活方式的社会体制。[6]E.梅纳德·亚当斯:《现代哲学的使命》,《元哲学》第31卷,第4期(2000年7月),第354-55页,第353-54页,第357页,第356页,第362页,第360页。
因此,提出过程生态纪的第一个理由是要促使哲学家们履行亚当斯所描绘的为促成文化更新进行文化批判的使命。
第二个理由是使过程思想更具影响力。我感到当前过程哲学家尚未看到过程思想对文化更新的潜力。这是因为,过程哲学家未能建立过程思想与现实问题之间的关联并表达其思想的价值诉求;和缺乏对过程思想共同体对传播过程思想的使命感的充分认识。过程生态纪的概念可能可以提供一种推动过程思想实现其承诺与使命的途径。
所谓过程生态纪是指:(2)新生纪的终结,工业时代的终结,人类纪业已很多破坏性的后果的特定背境中(3)具备批判和修正我们文明的文化之心的错误,并建构人类文化更新以促成地球历史上的生态纪元的使命的(1)过程思想。
1.什么是过程思想?
过程生态纪界定的第一个要素是“过程思想”。就过程生态纪的界定而言,过程思想是什么呢?一方面它与几十年来过程思想家对过程思想的理解并无差别。过程生态纪强调从其几个基本概念来理解过程思想,而不是从埃尔弗莱德·诺斯·怀特海或者其他过程思想家的思想来推论。
过程生态纪视野中的过程思想应被理解为一系列过程-关系性的哲学,它们对世界的理解主要包括以下特点:
创造性(包括新质,从时间的角度强调变化高于存在,与未来的不可限定性);
随着时间推延展开的有机变化(包括不可逆性,涌现,价值,变化过程中的意义与审美体验,有序复杂性的目的论,体验与意识的丰富和谐);
主体性(包括内在性,泛经验主义,自组织,身份认同与决定);
相互依存(包括每种现实都是由关系构成的,过程高于物质,连贯性与宇宙生成)
我从过程纪的角度为过程思想提出以下基本定义:“过程思想”是指通过创造性特征、时间跨度中的有机变易、主体性以及相互依赖来理解世界以及在世行动的过程关系哲学。[1]这一定义见于“国际过程网络”的章程,如下:名称。本协会的名称为“国际过程网络”,在本章程中健成为IPN。“过程”在本章程中是指过程-关系性哲学,以创造性、跨时间的有机变易、主体性与依存性为其基本理解。这些哲学包括,但不限于,艾尔弗莱德·诺斯·怀特海的研究。《修订版章程重申》,国际过程网络,第一章,第一节(自2007年12月29日起生效)以下是董·维尼(Don Viney)提出的另外一个定义:如果以怀特海与哈特向(Hartshorne)的研究为基础,过程形而上学包括以下主要观点:(1)变化高于存在,(2)时间过程具有非对称性、累积性、不可逆性,(3)存在具有社会结构,(4)宇宙构成具有心理-物理两面性[(非二元论)]。如果有神论成立,那么过程形而上学暗示(5)上帝与创造之间存在真正的相关性,相应的也就否定了无中生有。唐纳德·韦恩·维尼,《德日进与过程哲学回归》,载《过程研究》35.1(春-夏2006):12-42.为进一步描述过程思想,我提出以下十二点基本理解:
实在全部的维度都是创造性的;
实在的核心特征是“变化”或“流动”,而非“存在”或者“静态”。创造性要求某物的存在需要先经过一个自我创造的过程;因此,变化以时间性高于存在;
实在的基本元素不是“物质”而是“体验”——物质不需它物可以独立存在;如果体验是存在的基础,则无物可以独存,与其他实体之间的关系不但包括物理的关系,而且包括内在的感情关系,任何事物都具备心理维度与物理维度;
每个具体事物的体验都受宇宙历史中任何其他事物的体验的影响。换句话说任何具体体验以宇宙中其他存在的体验为前提,具体单个体验是由其他事物体验的相互关联构成的;
实在是体验-事物的脉动序列,每一个脉动都是基于其他的脉动。因此体验-事物不是发生在时空间或者空间中,而是在时-空中创造;
单个事物-体验构成的社群是协同性的。社群会延续(尽管会存在演化变异),但社群中的事件-体验通过脉动而生成,消亡,并被代之以新的事物-脉动,如同肝脏会延续,但肝细胞会更新。
生成的每一个创造性体验都既受到过去实在的影响,又受到新的可能性的影响,并且受到单个事物-体验在生成中的选择的影响。作为一个完整的体验-事件,它又会成为一个可以影响任何后来的生成过程的存在;
未来,尽管受过去影响,但并非被限定的,只能作为可能性存在,在被选择之前不能实现;存在的特征是历险,是对新质、美、复杂秩序以及感受对比的和谐化的追求;
宇宙受一种普遍存在的整体的宇宙智慧或者意识或者慈爱指引,它既以爱为第一位,以爱衡量万物,又相应地任何影响这种智慧的万物又会成为宇宙中未来任何特定时间将出现的可能性的源头;
这种宇宙智慧不是通过武力行动,而是通过劝说和感受的吸引;灵性与创造性是相互关联的概念,它们总是伴随事件的实现过程。
通过这些对世界的基本理解或者对实在的本质的理解来界定过程思想,不通过某个或者某些过程哲学家来界定,我们可以找到更多有助于实现过程生态纪使命的思想流派和传统。
2.过程生态纪的背景是什么?
所有的哲学都与一定的背景相关,背景的宽度和充分性影响哲学的宽度和充分性。E.梅纳德·亚当斯是我的好朋友。我们见面的时候他已近80高龄,并处在癌症晚期。他努力与病魔抗争,因为他感到自己的工作还没有完成。他的决心延长了他的寿命,在生病期间,他创作了他最重要的著作:《自我与世界的形而上学》[1]E.梅纳德·亚当斯:《自我与世界的形而上学》,费城:天普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和《一种适合人类的社会》[2]E.梅纳德·亚当斯:《一个适合人类的社会》,奥般尼,纽约:SUNY出版社1997年版。。甚至在完成这些著作之后,他依然感到还有尚未完成的使命,在生命的最后一年又创作了《当代哲学的使命》和《重新思考上帝这个观念》[3]E.梅纳德·亚当斯,《重新思考上帝这个观念》,《南方哲学杂志》XXXIX(2001):313-329;可参考网站http://emadams.unc.edu/Rethinking-the-Idea-of-God(访问于10月31日,2011)。。之后他感到自己的使命完成了,离开了这个世界。
尽管我非常仰慕亚当斯博士,我感到他重塑哲学的努力所处的背景是不充分的——尽管这个背景所提供的对他的工作而言是正确的。他的背景是人的境遇,是现代思想对人的理解的消解。在这个背景中,他探讨了生态学和宇宙论。他的方法关注“通过我们在报告和描述它的过程中所使用的语言的语法,和如何说可以理解,如何说无法理解,(分析)给定对象的分类结构”[4]亚当斯:《当代哲学的使命》,第357页,第358页。。他感到“所有的体验,所有的心理状态和行动,都是通过语义建构的;即,语义内容和逻辑形式存在意义的内在结构。我们的情感和认知体验都是如此,我们对物理存在的感官体验亦是如此。”[5]亚当斯:《当代哲学的使命》,第357页,第358页。如果我们人类体验的确如此,那么整个宇宙也一定如此。
他的论文《重新思考上帝这个观念》有一部分内容是《反思自然》。运用他的方法,他发现科学自然主义不但消解了对人的理解,而且消解了对自然的理解;德日进[6]德日进:《人的现象》,波特兰,OR:萨塞斯学术出版社1999年版。与怀特海[7]怀特海接受笛卡尔的主观主义偏见,主张“有意识的主体为哲学提供原始材料。”阿尔弗莱德·诺斯·怀特海,《过程与实在》(修订版),大卫·雷·格里芬与唐纳德·W.·薛本编,纽约:自由出版社1978年版,第159页。的观点与他殊途同归。亚当斯用人的现象来重新思考自然。他写道:
[科学自然主义]给我们描绘了这样一种自然的图景,它是科学的对象,从里到外都是事实,没有任何的内在性,没有语义或者规约之维。一切都是我们操控的对象,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的力量,而我们的力量会随着科学和技术的进步而不断增长……
似乎如果我们接受现代科学对自然的描述,我们必须接受人类的现象是超越自然的,或者是超出了自然的疆域,与自然根本不属同类,或者是某些超自然力量的特殊创造。在科学上我们承认某些特定属性的涌现。比如水具有其构成成分所不具备的属性。但是这些元素和它们的组织可以解释为什么水具备那些属性。但是对于范畴结构没有解释。仅仅依靠事实结构我们无法解释具有规范或者内在意义结构的东西。如果在一个惟有存在和事实结构的背景中出现了新的范畴结构,那么它的出现本身将会是一个完全的谜。实际上,有两个谜:新的范畴结构与其出现所依赖的时空。这已经让许多人用特定创造的观念来思考。但那又造成了另外一个谜,即具备范畴结构的超越创造性力量。学术追求推动我们去消除迷惑,而不是去增加或者放大迷惑。
最可置信的思路似乎是如此反思自然:将生物与人类范畴的丰富视为业已存在的自然的发展或者实现。换句话说,在这个星球上的“自然”环境中出现的生物与人的现象的事实,给我们关于“自然”环境的启示,因为只有如此它才能创生生物现象以及整个的人类现象……因此,我们似乎不得不在科学对自然的描述/解释语言中引入人的范畴。如此,我们会对自然具有新的属人的观点,会少一些神秘。当然,事实性的范畴结构,规定性,语义意向性,因果性(包括现代意义上的自然因果或者技术上的因果)仍然需要解释,因为对世界的这些基本特征进行解释的逻辑空间尚付阙如。[1]怀特海接受笛卡尔的主观主义偏见,主张“有意识的主体为哲学提供原始材料。”阿尔弗莱德·诺斯·怀特海,《过程与实在》(修订版),大卫·雷·格里芬与唐纳德·W.·薛本编,纽约:自由出版社1978年版,第159页。
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亚当斯的代表作的题目是多么恰当,《自我与世界的形而上学》,他正是从对人的体验的检视中形成了对这个世界的形而上学。他的努力,从这个角度看来与怀特海运用其修正了的主观主义原则的哲学方法不无关系,尽管并不等同。之所以不完全等同,是因为亚当斯并不试图使用其形而上学解释人类体验中的价值、意义、目的因果论或者还包括主体性、创造性等元素的动力和特征之外的东西。怀特海的形而上学更完整,他作为科学家的工作为他提供了对自然和宇宙的深入研究。
但是怀特海、过程哲学家或者整个哲学共同体或者政治家、经济学家或者别的什么学科的学者,都没有在托马斯·柏励所设定的语境中思考。我在此想说这个语境对哲学或其他任何学科的完备性在今天看来尚未见可出其右者。任何文化更新都不可能超出这个语境。
托马斯·柏励是第一个理解并指出我们今天的境遇不同于人类历史上任何其他时期的人。他说,我们今天所经历的,不“仅仅”是人类事务的混乱,比如世界战争或者经济大萧条。我们正在经历的是地球本身功能的扰动,这是自65亿年前中生代末期恐龙和其他物种大灭绝以来首次出现。
这只是托马斯·柏励所提出的语境的一部分,否则他的观点就会与科学家的观点没什么不同,科学家们根据前文所说的语境指出我们的星球正在进入第六次大灭绝,而这次灭绝是我们人类行为的结果。
托马斯·柏励不是科学家,尽管他经常引述通过科学获得的洞见。他是一位文化历史学家,一位神学家,一位自学成才的生态学家。他所设定的语境的特殊之处在于,他相信我们正走向一个边缘,一方面人类已经大大拓宽了自己的理解、敏感性和能力,积累了丰富的文化传统可以依靠,而另一方面,人类在这个世界上的生存方式,我们当前的文明形式,是自我限定的,对我们人类和超越人类的自然具有破坏性。
但是这还不足以凸显托马斯·柏励所设定的背景。因为还有两位学者得出了类似的结论,有的还比柏励提出的还要早。整个可持续性运动就是基于这个结论。并且还有很多人怀疑这一点——其中有些人认为人类社会可能会面临的灾难只是进化自然进程的一部分。
托马斯·柏励所设定的背景的最后一部分使得它卓然独立。这一部分内容涉及到人的价值,从而(1)人需要通过新的与自然的功能相适应人类文明形式以开创可靠的未来,(2)需要“人的重新发明”。柏励认为人是宇宙的一个觉醒的维度,因为宇宙以一种特殊的自觉意识在人的存在中展现。因此人类应该被保存下来,因为人的丧失不仅仅是人自身的丧失,而且是宇宙和神性的丧失。
至于当前的人类文明状态,柏励认同现代性制造了它所不能解决的问题。他认为应当超越现代工业文明。这种过渡将会和中世纪向现代的过渡同样重要。
关于人的再发明,柏励用一句话、七个短语来概括:“我们当代的历史使命是重新发明人类——从物种的层面,通过批判反思,在生命系统的共同体中,在时间推进的语境中,通过故事和共同的梦想体验(重新发明人类)。”[1]托马斯·柏励:《伟大的工作》,纽约:贝尔塔,1999,1959。
因此托马斯·柏励所描绘的过程生态纪的背景包括四个元素:人类第一次经历地球历史上的地质-生物灭绝时代;我们当前的文明形式不可靠;
人类是有价值的,不仅对自身而言有价值,而且对整个宇宙的进化过程有价值;我们必须进入一个新的文明形式,“在生命系统的共同体中”重新发明人类。
地质学家对这个背景的理解不充分。他们只是把我们这个时代叫做“人类纪”,即在地球历史上被人类控制的时代,对这个时代的未来没有涉及。
3.什么是生态纪时代?
生态纪时代是对当前境况可能会导向理想出路的向往,将会出现一个人与自然之间互相促进的漫长时代,之后将继之以一个更好的人与人相互促进的时代。对柏励而言,声称这样一个时代将会到来,并且会持续几亿年成为一个地质生物时代,这是一个大胆的假设,特别是智人(Homo Sapiens)的存在也不过30000年左右,就已经到了今天的地步。可是柏励还是这么说了。这也是一个大胆的展望,但只有通过他所谓的伟大的工作才能实现。
以下是托马斯·柏励所说的14个“生态纪元的决定性特征”:
地球是主体的公社,而不是物体的堆砌。
地球只有在整体功能中才能存在和存活。任何有机个体都不能以片断的形式存活,地球也是一样。但是地球并不是一个毫无差异的球体。它是一个分化整体,必须以其多种生物境遇表达方式的整合和关联来维持。
地球只能存在一次。它的主要功能模式是不可逆转的。
人是第二位的,地球是第一位的。地球必须是每个人类的机构、工作、规划和行动关注的对象。比如,在经济学上,经济学第一原理必须是保护地球经济。我们当前的经济是GNP增加而GEP(地球出产总值)在下降,这是很荒谬的。在医学上,应该很清楚,在一个病态的星球上不会有健康的人群。
从新生代向生态纪的过渡中地球功能的整个模式都会改变。新生代的主要发展没有人类的干预。在生态纪人类几乎对任何事物都有广泛的影响。因为人不能创造哪怕一片草叶,人对草叶只能接受、保护和培育。我们对自然生命系统的积极创造力量是很小的,而我们的消极破坏力量是很大的。
进步,真正的进步,必须包含整个地球,整个地球的组成部分。把人类对这个星球的掠夺视为进步,这是不能容忍的扭曲。
只有欣赏地球的母性生态纪才会到来,只有将女性从过去的压抑和限制中解放出来,只有男性与女性共同负起建立地球共同体的责任才能实现生态纪。
在生态纪时代科学和技术具备一种新的角色。科学必须提供对地球功能和人类活动与地球活动如何互相促进更为整体的理解。我们的生物科学特别需要形成一种“对集体的感受”,对地球上各种生物的无限主体性形成更深的理解。我们的人类技术必须与自然界的技术更加一致。
应该提出新的道德原则,认识到生物灭绝和地球的毁灭是绝对的恶,以及其他更为直接的与人类行为相关的恶。
需要有新的宗教敏感性,关注地球的神圣性,把自然界视为神的首要显现。
需要有一种新的语言,一种生态纪的语言。我们[当前]的语言缺陷很大。需要编纂新的辞典对现有的词汇作新的界定,对新的存在形式和形成中的功能需要有新的词汇来描述。
从心理学的角度看,所有的集体潜意识原型都应得到新的认定,实现新的作用,特别是在我们对生命树的理解,对英雄征程,死亡与重生,对曼荼罗以及大母神的理解中要有所体现。
可以期望在仪式中、在各种艺术中,在文学中看到这些发展。在这些时代在戏剧中存在对这些历史性的主题的无限演绎的可能性。通过新生代向生态纪伟大过渡的轮廓,人类戏剧中目前存在的冲突可以得到相当大地放大。从戏剧冲突看来我们今天面对的是史无前例的史诗叙事。
挽救当前的危境,循环利用物质,缩减消费,修复被破坏的生态系统——所有这些如果我们为了让当前的工业体系可行去做就毫无希望。这些不得不做,但是目标应该是重建新的物质秩序。[1]除了第7条出自托马斯·柏励在北卡罗琳纳教堂山由Center for Reflection on the Second Law举办的年会手册外,其他内容来自2004年在加利福尼亚的San Rafael的圣萨拜那会议中心图书馆的手册。
过程生态纪的使命是批判和修正我们当前文明的文化之心中的错误,努力促成人文革新,在地球历史上促成生态纪元的到来。
如果人类不能理解世界的本质就不可能有效的参与自然。在现代道德、教育、工业经济、农业和政治的背后,是被扭曲的哲学。哲学必须对文明的文化之心进行批判,并重建各种理解以促成文化更新,引领生态纪元。
人们应该通过体验、学习和直觉形成对宇宙的理解才足以促成文化批判与重建的自信。然后摸着石头过河。仅仅通过学理上的理解是不能解决文化问题的。正如亚当斯所说“文化的问题的解决当基于人们的体验和生活,基于社会结构和社会体制”[2]亚当斯:《现代哲学的使命》,第356页。。
因此过程生态纪,尽管必须也可以通过学术来实施,并不以学术为旨归,而是面向整个社会。它成功与否的判断标准最终可能不是我们今生可见的变化,而是我们是否能够促成一种文化更新,导向生态纪元。
过程生态纪因此是实用主义的,它要通过哲学问题的解决有效地促成向生态纪元的过渡。
以下是哲学需要面对的一系列问题。过程思想对这些问题有自己的思路,尽管这些问题必须以开放的心来研究。这些问题包括:
现实主义与理想主义相比,倾向于现实主义;
物质主义与泛心理主义,倾向于泛心理主义(或泛体验主义);
体验式认知与主-客、感受式知觉,倾向于体验式认知;
就身心关系,倾向于认为心灵不是身体(不是身体生理功能的附属现象),非二元对立主义,认为一切实在都具备心理和物理两个维度;
过程与本体论,承认永恒物和终极创造性的原初价值,任何实现必须通过自我创造活动实现;
道德与自然,倾向于认为自然具有价值、意义、主体性和创造性;
新质、创造性与自然,倾向于认为未来是不可限定的,是开放的;
独立性与依存性,倾向于依存性;
内在关联与外在关联,倾向于内在关联;
第一性与第二性,倾向于第二性;
事实、价值与相对主义,倾向于价值;
宇宙论的人择原理,倾向于认为人的属性从创始即体现于宇宙中;
时间的重要性,倾向于宇宙的演化是不可逆的向前推进不断蜕变;
科学与人文,倾向与认为经验科学不应排斥体验的维度,认为科学应该在哲学宇宙论中起作用;
哲学人类学与人在宇宙中的重要性,认为需要提出新的哲学人类学;
宇宙的起源与归宿,认为我们可以通过体验来认识(但不限于经验知识);
康德唯心主义、分析哲学与新经典过程形而上学,倾向于新经典过程形而上学;
哲学宇宙论与物理宇宙论,倾向于哲学宇宙论的优先性;
效用因果观与目的论的因果观,倾向于目的论的因果观;
对社会结构和道德的建构主义关注,倾向于通过哲学对更大的社会问题的关注,不限于学界,应涵盖社会。
过程生态纪是指一种语境中具有使命的过程思想。哲学在解决我们时代的问题中具有核心作用。好的社会与自然需要过程生态纪,其使命是批判和重构文化之心,促进向生态纪元的过渡。
〔责任编辑:曾逸文〕
Process Ecozoics:The Philosophy and Theology of Ecozoic Era
(USA)Herman F.Greene(author) Li Ming(translator)
Humans cannot become functional participants in the natural world if they have an inadequate understanding of the world.In the modern period,science challenged the wisdom of traditional philosophy.A division was made between science and the humanities and between the natural and human worlds.The ecological crisis calls into question these dualisms.Distorted philosophies and theologies lie behind the morality,educational systems,industrial economy,agriculture and political systems of the modern period.Philosophy must undertake a critique of the cultural mind of civilization and constructively revise various understandings.This paper,drawing on the work of Alfred North Whitehead,E.Maynard Adams and Thomas Berry,discusses this work and proposes the field of“process ecozoics.”
Ecozoic Era.;Thomas Berry;E.Maynard Adams;Alfred North Whitehead;process ecozoics;ecological crisis
赫尔曼·格林(Herman F.Greene),美国生态纪协会主席 美国北卡罗来纳州
李明,北京林业大学人文学院 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