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雯
约略了解一点京剧的人都知道,演员的头面装扮中少不了“勒头”这一环节。看似简单的一道步骤,却能够决定演员台上的表现。勒头合适与否,全在盔箱师傅的指掌之间。好勒头,腾挪躲闪翻打跌摔全然不在话下,一出全武行下来,盔头仍然纹丝不动,演员气韵十足。勒松了,在舞台上丢盔弃甲;勒紧了,又如同被施紧箍咒,演员轻则呼吸不畅,重则头晕呕吐、痛苦难当。
一张发网、一道水纱、一顶盔头,寥寥三样物件却展示了“勒头”不俗的指上功夫。北京京剧院梅兰芳剧团的刘学礼从事这行已然38年,傍过诸多名角儿,勒头功夫有口皆碑。对他而言,勒头不仅仅是一项技艺,更是一门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艺术。
好勒头不简单
刘学礼的父亲刘振庭12岁便在三义勇坐科,学得一手扎实的勒头手艺。“当年,师傅特别喜欢他,他勤于思考,活儿细。”耳濡目染,刘学礼渐渐开始对京剧幕后的“功夫”产生兴趣。深夜演出结束后,刘学礼总是等待父亲回到家中,向他问这问那。他发现勒头并非“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戴就齐了”那么简单,不但要了解每一出剧目的内容,具备相应的历史知识,更要根据不同演员的脸型调整勒头的高低力道。刘学礼越来越觉得这门技艺不容小觑。
1976年,18岁的刘学礼进入北京京剧团(北京京剧院前身),正式拜裘盛戎的“盔箱”张凤山为师,在实践中千锤百炼,技艺不断精进。
从专业的角度来讲,传统戏面部化妆俗称“拍彩”,而贴片子、梳头则称之为“勒头”。勒头即发型和头饰的装扮,也可以说是化妆的延伸。作用有三:其一,在头发上直接戴盔头是戴不住的,勒上网子系上水纱之后再戴盔头比较牢固,盔头不容易掭(掉)。其二,水纱和网子都是黑色的,露在盔头之外的黑色边缘代表头发。其三,勒上水纱和网子之后,勒出“月亮门”的效果,使演员的面部轮廓更加清晰好看。
一般来讲,勒头分为三个步骤:放网子、缠水纱、戴盔头。
网子犹如一顶黑色的帽子,两边附有长长的带子。先用网子将演员的头发包起,再将两根带子高高吊起眉梢,然后在脑袋上反复缠绕。演员立刻变为剑眉星目,神采飞扬。相比老生,花脸的网子要放高一点,以便凸显勾画过的脑门。因此,难度也更大,稍有失误便容易脱落。
第二步为缠水纱。这是一条长约4尺半、宽半尺的黑纱,用时受水,故名水纱。水纱浸水后,更为服贴挺直,但若太湿,水珠流淌而下,会染黑演员的衬褶子。之后,将水纱抖开叠好。抖水纱也是一项硬功夫,需要反复练习才能应用自如。缠水纱时,关键之处是要在演员的额头上勒出一道美妙的弧线,称为“月亮门”。之后反复缠绕,固定在脑后。
最后一个步骤便是戴盔头。京剧中的每个角色都有一套特有的“行头”,有意思的是,京剧的舞台布景和道具极为简单,常常仅有“一桌二椅”。而演员的“行头”却繁复多彩——大衣箱、二衣箱、三衣箱、盔头箱、旗包箱,外加梳头桌,号称“五箱一桌”。京剧盔头共有上百种,从外形上可分为冠、帽、盔、巾。从工艺上又分为“硬盔”和“软盔”,行内称之为“硬胎”和“软胎”。硬盔有九龙冠、凤冠、王帽、侯帽等,软盔有小生巾、相巾、帝王巾等。根据不同剧目和角色,盔箱师傅选择与之相应的盔头,并调节到适合演员的尺寸。
三个步骤最核心的手法便是“松紧有度”,没有具体的标准,完全依仗多年的经验和感觉。
入行多年,刘学礼早期曾傍过李万春、姜铁麟、何玉蓉、梁慧超、谭元寿、马长礼、张学津等名家,如今则傍院里的朱强、李宏图、杜镇杰等优秀演员。“演员离不开好勒头。从古至今,好勒头都是挣‘二路’的钱。”他介绍。
勤学敏思,敢于创新
遇到武戏,勒头就更为关键,不但要位置准确,尺寸、筋劲掌握适度,更要研究演员的头型和技巧难度,考虑勒头的高低和松紧。网子的大小要合适,底口要紧,在这种基础上梳出的头既利索又不会散。水纱的底口也紧实,任演员跌打翻扑绝不会掭头。
比如像《野猪林》这样的戏份,扮演林冲的演员要头戴甩发上场。在《白虎节堂》一场还要用力甩动头发,表示蒙冤受屈。盔头里的网子大多由棉布制作,而演员甩发时用的网子则由棕丝织成,仿似真发。棕网容易滑落,需在里面加垫一层棉布,勒的时候更要注意分寸。刘学礼解释:“也并非一味地往紧勒,还要根据头部穴位,灵活调整。”
此外,好勒头还会细致入微地为演员争取更多的休息时间,保证演出质量。“先要懂戏,”30多年的积累,刘学礼几乎无戏不通,“如果这一场戏没有翻打,手稍微可以松一点,下一场再根据情况调整。父亲当年傍谭富英,场次中间会帮他把盔头掭下来,‘你可以歇一会儿。’等即将开场时再为他重新戴上。”
早年演出的时候,演员佩戴的髯口常常因为静电而四处乱飘。“那时候都是拿茶杯含一口水往上喷,很不卫生。”刘学礼回忆道,“后来,我在珠市口花了几块钱买了一个喷壶,不但干净而且均匀。”心思细腻的他做了一个微小而实用的改变,从此,全国各地的院团都使上了喷壶。
在盔头的设计上,刘学礼也颇有自己的想法。《秦香莲》这出戏中,包公头戴一顶相貂。在斩陈世美的时候,演员需要把相貂摘下来,以示宁肯罢官也要惩奸除恶的决心。“摘下来之后是一个发鬏,下面有个托,但容易显脏。我想了个办法,把托搁在了网子里头,这样一来,既干净利落又美观,以后的演出都延续了这个创造。”刘学礼的精心设计让不少演员受益。
让刘学礼最为难忘的是跟张学津先生的合作。“他对自己的头上、身上非常讲究,是一位极为认真、敬业的演员。”自从张学津1982年调入北京京剧院以来,刘学礼一直傍着他。在荣获1990年文化部首届文华奖的优秀剧目《画龙点睛》中,刘学礼和张学津一同设计了剧中人物的盔头,为整出剧目增色不少。
演员们对刘学礼格外信赖,常常对他说:“头勒不好的难受劲儿我们深有体会,有时候恨不得在台上就把头掭了。您给我们扮上戏就特别舒服,从不会分心。”
每次演出结束后,演员陆续离去,刘学礼把每样物件一一收好。“东西使是使不坏的,就在于保管。张学津30多年的东西,我都弄得井井有条。什么箱该放什么东西,什么挨着什么,非常严谨,即使突然间没电了,黑着,都能把东西找出来。”
刘学礼最为自豪的一件事就是,工作30余年来,他一天假都没请过,“我白天结婚,晚上就到崇文区工人俱乐部工作去了”。他爱勒头这一行,纵然与舞台上的万众欢呼无缘,纵然很多人对这行不以为然,但他知道,勒头并不是那么简单。一生的功夫凝聚在指掌之间,只要让演员舒舒服服痛痛快快地唱好戏,他便心满意足了。
(编辑·麻 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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