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炜
以前我认识一位高人,他说,卖那些治不好病的药最赚钱。我不解,问他,难道不是灵丹妙药更赚钱吗?他说,不是,灵丹妙药能治好病,治好了就没人买药了,只有那些不能治病的药,才永远有销路。我当时不太理解这番话,后来,我得了病,明白过来了。按照世卫组织的调查数字,世上的人22%都多少有些抑郁。我不幸就在这行列之中。
有一本书叫《快乐生活的简单指南》,作者既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哲学家,她是个小说家,她给出的指南很简单,第一条就是把生活和工作分开,她引用了一句刻薄话说——即使你赢得了老鼠的游戏,你也还是只老鼠啊。初听这句话很舒服,原来我每天在办公室蝇营狗苟,只不过是老鼠的游戏。可实践起来却非常难,不管她如何提醒我们生活的美好,我都要先工作赚钱,才能享受生活。也许我是个有事业心的人,总想做出点儿成绩。所以我又看了一本哲学教授写的书,这本书不是简单的心灵鸡汤了,而是披着学术外衣的心灵鸡汤。这位先生说,抑郁是一种未能达成目标的失败感。然而,这个定义并不完整,抑郁在心理和身体上的表现远比那种失败感更复杂。
近日,精神科医生罗滕伯格Jonathan Rottenberg 推出了一本新书,名叫《深渊:抑郁症的演化之源》。他说,“抑郁如此让人不快,所以人们自然将它视作疾病,如此不好的东西势必是疾病。一些病患不愿意治疗,因为他们不愿意被打上‘有缺陷的的这个标签。而那些接受治疗的人也要被反复告知,他们是不完善的。”作者说,我们的身体能适应自然,我们的情绪系统实际上也是协调一致的,它知道趋利避害,能从外部信息中判断出什么是重要目标,为达成目标要付出什么样的努力,遇见小的障碍会加倍努力,然而,遇到一个无法跨越的障碍时,情绪系统就会踩下刹车。
按照罗滕伯格这个说法,“幸福的生活”就是我们的目标,但在“幸福的生活”之前有许多难以逾越的障碍,所以我们可能会永远抑郁下去。当我们有一个目标要完成的时候,我们血压升高,脉搏加快,这个目标太难了,我们的血压和脉搏就恢复正常。很多动物都是这样。罗滕伯格医生说,我们有语言,总是会用语言来表达我们的情绪,“我疯了”、“我悲伤了”、“我高兴”,我们与情绪系统的关系很大程度上是由我们的语言来造就的,这是一个巨大的错误,动物也会以情绪决定行为,它们并没有语言来描述自己的情绪。我们总挂在嘴边的对情绪的描述,只是我们情绪的一个窗口,其背后是一个迷宫。我们之所以悲伤,可能是一个亲戚病故了,也可能是遥远的另一片大陆上还有许多人挨饿,也可能是一个工厂倒闭,你喜欢的球队输球了。我们自以为对自己的情绪很是清楚,实际上我们很难了解情绪的来龙去脉,更难以将之视为一个整体加以掌控。我同意罗滕伯格的分析,但又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的意思是让我们放弃语言,像动物一样避害趋利傻吃闷睡吗?
按照心理学家的说法,情绪高涨也有“黑暗的一面”,会造成冲动的行为。情绪低落则可以规避危险,做出更明智的决断。他们认定的理想状态是,一个人应该坦然面对自己的情绪起伏,花开花落两由之。可我们这些病人偏偏不听话,一会儿情绪高涨犯焦虑症,一会儿情绪低落犯抑郁症,买多少本心理自助类的图书也不管用。
美国加州有一位精神科医生叫皮埃尔,他说,他每次出席宴会,人们得知他是个精神科大夫时,总会开始咨询,他们有一连串的问题,某个亲戚、某个同事或者更直接一点儿就是他自己,有焦虑症,有抑郁症,有拖延症,有洁癖。皮埃尔大夫确信,精神疾病大爆发的时代来临了,人们多多少少都有点儿不正常。他告诉读者,千万不要以为精神疾病是《飞越疯人院》里那样子吃药打针穿皮裤,普通人的焦虑和抑郁也是疾病,所以大学里有心理干涉机构,血汗工厂里也有心理咨询,精神分析源自一百年前的弗洛伊德,经过一个世纪的发展,终于有了更大规模的病人。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