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
今年,我居然允许虫子光顾我的菜园了。我不忍心再把歇息在叶子上的青虫捻落在地,也不再想把叶子上正在酣吃的毛毛虫抖落在地,用脚踩踏。真的,本来我对它深恶痛绝,我害怕青虫子肉乎乎没有骨头的样子,我厌恶毛毛虫浑身是刺很恶心的样子。若是在以前我看见必然踩踏而快之,后来我必绕道而行,躲得远远的。
如今,许是年龄增长的缘故,许是对生命的慨叹。我不愿再与它们计较。我甚至很可怜它们。生命只有一季,没有母亲的照顾,没有家族的依靠,它们甚至没有遮风避雨的家。它们的一生只为这一个夏季,为了生存,它们不能浪费一分一秒,为了传承,它们拼命增加体力营养。它们吃了我的菜叶,我有那么多的菜叶,吃些又何妨。它们吃了我的豆角,少了几根豆角,我的生活根本不受任何影响,而豆角却很有可能是它们一生的佳肴;它们吃了我的西红柿,少了几枚西红柿,我的水果还有很多,可西红柿很有可能是它们最后的美味。
这些自强又可怜的生命。上苍给了他们生命,让他们给自然增加生命的种类,却没有给他们坚强的盔甲,强健的四肢,灵活的羽翼。它们以毫米厘米去衡量世界,我们不经意地给予,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的全部。为什么我们还要吝惜?何况那些东西我们本来就无足轻重?
自那以后,我看到有青虫的叶子,就不再打扰它们的休憩,我看到豆角上有了洞的,我也不去碰它,那豆荚里的温暖是虫子此生唯一的呵护,我看到有虫子的水果,也不再抱怨,虫子肯光顾的是最绿色的。
由此,我不禁想起地下通道的那个乞丐。这年头乞丐太多,大家麻木了,也司空见惯了。我清晰记得那个中年拄着一根长棍,颤巍巍地站在那里,一只手哆哆嗦嗦地端着一个破旧的碗,最主要的是他连一个完整的词语都说不好,含糊不清地示意路人,但是没有一个人肯停留脚步。其实我也是其中之一,可走过去之后,我站住了,我回头瞅了瞅他,于是回转身,送他一张纸币,他不停地点头说着根本就不清晰的谢谢。
我又想起前几年的酒店惩罚员工事件,一女工把顾客弃之不要的食物打包回家,因为她家境困难——丈夫患病,儿子读高中。酒店根本不念其难处,还严厉重罚。不仅使女工颜面扫地,经济上更是雪上加霜。无独有偶,国外有一例完全相似的事件。不同的是,酒店经理登门拜访,发现员工家境困窘,深表歉意,作为领导者不能及时了解员工难处并给予及时帮助是失责的。之后酒店不仅允许这名员工把顾客不要的食物带回去,还在经济上给予了一定的帮助。
还有一件事,一个列车的保洁员,拾了几个水瓶,就被打伤。保洁员说白了就是扫地收拾垃圾的,如果能找到收入更高更体面的工作,如果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屈身拾瓶。
生活中 ,如果我们的社会连最底层的人的尊严都不肯给予,甚至去打骂,难道不觉得这是泱泱大国很可耻的事吗?如果我们的内心连最后的怜悯之心都已不存,难道不为曾是千年礼仪之邦而汗颜吗?
生活质量或许有高低之分,生活品味或许也有高低之别 ,但——生命的存在是平等的,生命的尊严亦是平等的。
冬季就要来了,也许大雪又会覆盖且终日不化。那有什么呢?我还会一如既往地在花园里,在外面已干涸成枯草的草坪上撒上面包屑,撒上小米。因为我知道,无数的麻雀会欢呼而来的,我分不清它们是哪一个,它们亦不认得我,那又有什么关系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