庾 虎
(桂林航天工业学院 思想政治理论课教学部, 广西 桂林 541004)
《绿色政治思想》一书是由英国学者安德鲁·多布森所著,该书1990年出版之后,在1998年、2000年出版了它的第二版和第三版,是一部难得的环境政治学研究领域中的学术畅销书。该书确立了多布森在欧美生态政治理论研究领域中最权威学者之一的地位,也是生态政治理论中“生态自治主义”的经典著作。由于生态主义已经是一种有着独特的社会现实描述与未来社会规划的政治意识形态,所以多布森认为生态主义与环境主义是两种不同的理念,并试图阐明生态主义是一种不同于并且是与保守主义、自由主义和社会主义等传统政治意识形态“不可通约”的意识形态,具有独立的政治地位,生态主义在进入21世纪后将发挥它更大的作用。
由于生态主义与环境主义在形式上似乎有着共通之处或大致相同的观念,多布森对生态主义与环境主义进行了严格的区分。通过这种区分奠定了生态主义能够成为意识形态的基础。在多布森看来,环境主义大致对应于一种“浅生态学”理论,这一理论关心的是“污染与资源枯竭”的问题,是对人类生活存在问题的浅层关心;生态主义则大致对应于一种“深生态学”理论,这一理论基于自然自身利益的生态原则,是对人与非人自然及二者之间关系的一种深层关心。环境主义本质上是一种技术主义,追求的往往是一种技术改变,如无铅汽油、素食主义、污染抗议、低碳消费、减排等方面。这种战略常为生态主义中的绿色理论家所质疑。如,许多绿色分子认为循环利用技术不可能提供任何根本性的回答,这种技术本身使用资源、耗费能源,造成新污染。
“环境主义主张一种对环境难题的管理性方法,确信它们可以在不需要根本改变目前的价值或生产与生活方式的情况下得以解决,而生态主义认为,要创建一个可持续的和使人满足的生存方式,必须以我们与非人自然世界的关系和我们的社会与政治生活模式的深刻改变为前提。”[1]2在这一区分中,多布森视环境主义只是一种改良现实的方法,没有追求对现状的根本改变;生态主义则不同,它是一种追求社会根本变革的理论,尽管多布森没有找到根本变革的主体(多布森似乎认为他大体是找到了“主体”,但主体太过于复杂而难以达到联合,也就是说“主体”还在生成中)。由于绿色政治对当代科学与社会规范和实践的挑战受到许多攻讦,这种受攻讦的“主义”恰恰是一种意识形态的前提。因为,能够作为意识形态的“主义”目前都在受到攻讦。当然,不能就此断定生态主义就已经是一种意识形态了。因为,意识形态追问的是我们最根本观念的基础和有效性,它的性质是批判的。
生态主义以一种意识形态出现,并不是其一经出现就已是一种意识形态了,至少在20世纪早中期之前是不具备的。多布森把对生态主义基础的寻找与对意识形态本身的描述区分开来,认为生态主义成为时代关注的焦点,一是因为环境破坏成为一种全球向度;二是问题的解决不再是地方性,并且难以解决。[1]31这是生态主义作为意识形态存在的前提,没有这些,生态主义至多在环境主义的边缘挣扎。
多布森最终确立了生态主义能否成为一种意识形态存在的两个至关重要的条件:独立的纲领和拥有实行纲领的主体。其中,生态主义的纲领是维持一种“可持续”原则。作为生态主义的核心性绿色立场,“可持续性”原则认为,技术解决方案本身不会带来一个可持续社会,工业化和工业化进展中社会追求的高速增长可能经过一个较长时间积累的危险会非常突然地产生一种灾难性的后果,而增长引起的难题的相互影响意味着这些难题不可能被孤立地解决,一个问题的解决可能会引起其他问题的加剧或产生新的问题,这是核心中的核心问题。我们面临的难题是关联性的,从而给问题的解决带来了不确定性。我们永远不清楚这种不确定性及所经历的过程,面对的只能是不确定的后果,而对后果的干预又将造成新的不确定的后果。人类的知识永远无法跟上这种认识。
多布森将生态主义视为一种意识形态,而且是一种新的政治意识形态;环境主义不是新的意识形态,因为它根本就不属于意识形态范畴。并且,环境主义与生态主义根本无法达成真正的合成。生态主义者和环境主义者虽然都受到了他们所观察到的环境退化的激励而行动,但是二者在克服生态问题的战略方面却相去甚远。生态哲学家关心的应当是非利益性的,但这已经被多数环境主义的政治理论家所抛弃或至少被搁置了。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生态主义同时也与自由主义、保守主义有着根本差异,社会主义者也无法占用生态主义。尽管生态主义与社会主义都认为资本主义是造成人与非人自然之间关系紧张的根源,但生态主义者把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一起归结为问题的根源。
那么,成为意识形态的生态主义有着哪些与众不同的特征与内容呢?增长的极限是其主要观点。多布森认为,生态主义中的彻底的自然主义基于人类是自然创造物的信念,在这一信念之下自然限制得到承认,并且自然世界就是人类世界的范本。自然不应是鲜血淋漓,而是一种和平的、宁静的、茂盛的和绿色的状态。“对于绿色政治的理论武器而言,核心性的是关于我们的社会、政治和经济难题,这个难题实质上是由我们与世界的智力关系以及依此产生的实践所引起的信念。”[1]37就算是环境与资源存在着无限性,依然面对的是不能以纯工具性的方式来对待自然的要求。
世界是相互依赖的,这是政治生态主义的另一个核心原则,即它是一个反人类中心主义的,希望建立一种以生命为中心的或生物中心主义的哲学。这种意识形态具有一定的超越性,对于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仍是有益的。有些事件不应该是一个个的解决,不应该从简单到简单、再到较为复杂的解决,而是一开始就应该从最复杂入手来解决问题。只是,这种过程是痛苦的。生态主义以非人类中心为伦理观,多布森并不完全反对问题的逐步解决方式,“弱含义上的人类中心主义是人类生存状态下的一种不可避免的特征”[1]51。所谓的弱含义指称这样一种情况:人类必须利用自然及非人类系统,但这种利用不是工具性,即不是非正义和非公正的。
从而,“生态主义是一种改造性的意识形态:它试图改变心灵、精神和行为,而一种物种主义和人类沙文主义的意识本身不能带来海瓦德本人认为必要的、对非人自然世界的‘同情性的道德品格’”。[1]56这种意识形态所确立的改造方案是建立在社会实践之上的。多布森的生态主义意识形态具有实践性,并希望绘制一个预设性绿色社会蓝图的根本性框架,这一框架的原则就是“可持续性”。
一种“主义”要成为意识形态,必须有其政策和纲领,同时拥有实行政策和纲领的手段与主体。那么,生态主义的指向与主体是什么?多布森极力想找到这样一个答案,尤其是在主体方面却没有完全的实现。不过,多布森仍然大概指出了相应的方向,只是“说起来容易,实现难”的社会现状让他或多或少有了一些保留。他在概括生态主义的意识形态所要表达的要求时说道:“我是在专心致力于描绘(生态主义)的一种‘理想形态’。”[1]4虽然将自己的政治处方植根于一种充满不确定性的现实中,多布森依然认为这种追求是有所值的。
生态主义是左翼的,它主张不管是人类之间还是人类与其他生命系统之间的关系都是平等的。同时,生态主义主张以整个生产过程中物质消费的减少和生产消费的减少来达到可持续性发展。在这两个主张下,生态主义希望产生一场新的革命,“生态主义将作为物质客体的地球变成了其智力创造的奠基石,主张它的有限性是为什么无节制的人口与经济增长是不可能的和为什么我们的社会与政治行为需要发生深刻变化的基本原因”[1]16。那么,什么是多布森期望的社会变革战略?这些战略能够担当起它们所肩负的责任吗?
绿色运动将其计划基于体制的改革,而不是改良现有体制。由于无序的市场和权威性的制度与自我更新制度的自治发展是相矛盾的,多布森试图建立一个自立社会——引导着需要理论的发展、减少人口水平的建议、“技术毒品”的质疑和对可持续能源来源的支持。自立社会是以“自然的”世界表象来进行制度安排,按自然方式来组织社会。对于这种变革,多布森依然认为可以通过议会来实现。绿色运动寻求进入立法机构,通过影响立法进程、政策制定与落实或形成压力集团来取得话语权。尽管民主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受到限制,但可以通过改变民主方式实现议会的转变,从而祛除权威主义对民主的束缚。多布森希望让民主成为生态主义的核心价值,明显地倾向于非集中化的社会建制。
要形成一种非集中化的社会建制,必须寻求一种“解放政治”之后的后工业主义式的“生活政治”。这样一种政治能够改变一种社会存在,通过选择商品、语言、工作、投资、交往等来达到。通过个性的改变来改变行为,因为行为的改变则可形成一种可持续的生活方式。生态主义就是一种生活政治,这隐含在多布森的理论世界中。绿色运动主张,当前环境退化和因此带来的社会紊乱是每一个人都将面对的难题,涉及每一个人的利益,必须每一个人都认识到并给予关心。这是一种普遍性的诉求,人类应该顺从而不是违背自然世界来生存生活。从而,多布森将劝说(劝说的主要途径是教育)作为生态主义的意识形态的重要视角。但是,面对并不是每一个人都希望可持续的社会状态时,劝说成为绿色运动的最大难题。减少消费的主张有利于可持续,但面临着一个深刻的政治和智力难题:如何去劝说那些潜在的支持者去追求这一目标,同时还必须面对对立面的诘问——该怎么去实现生活质量?从而,指出可持续社会的一个关键特征:物质财富的平等(公平、公正)分配。
尤其是在阶级关系方面,多布森同意不仅要通过“教育”方式来实现人们价值观的转变,而且要寻求一种与教育的变化相一致的社会物质基础的变革。但是他并不认同实现这种变革并非某一阶级的事,而是“每一个人”的绿色运动的意识形态的观点。长远来看这种观点值得拥有,可从目前来看,在社会中存在一个相当规模的和有影响力的阶级希望通过延长环境危机来获得物质利益,同时有权财势的更容易规避环境危机中的个人风险。应该放弃那种乌托邦、普世主义的战略,在社会中形成一个“团组”,其成员的现时利益存在于以深绿色完整意义所蕴涵的方式进行生活。[1]151多布森引用马克思关于对乌托邦社会主义思想与运动的批判理论,指出社会变革必须建立在社会中的一个特殊阶级之上,这一特殊阶级具有普遍、一般的利益诉求。多布森也希望能找到这样一个阶级,这一个阶级能够在实现拯救自身的同时拯救人类整体,这与马克思在某些方面有着相通之处,但是多布森要找的这一阶级并不是无产阶级。多布森认可一种“后工业无产阶级”——失业者群体(包括失业者、偶尔工作者、短期或临时工作者等组成),这是一种在资本积累限制与消费无限下的边缘化群体, “后工业无产阶级”并不同于现有的工业无产阶级,它与传统无产阶级相比不太容易被预占和殖民化。[1]161多布森也认可生态女权主义将妇女视为社会变革的代理,因为女权主义旨在促进一种更健康的所有人之间的以及人(特别是男性)与环境之间的关系。[1]197但是,多布森认为目前仍看不到一个联合起来的阶级。也许,一个有着变革社会现有关系的、又能够联合起来的阶级才是他要找的。
对于生态主义为什么要关心环境的理由,多布森将其概括为两个类型:一是主张人类应当保护环境,因为这符合人们的利益(这是主要的、显性的理由);二是主张环境的价值并非仅仅作为人类目的的一个手段,即使它不能成为人类目的的一个手段,它也仍然有价值意义上的内在价值(这是深藏于背后、隐性的理由)。生态主义最重要的贡献是提出并坚持一种“可持续”原则,这种“可持续”原则具有两个特征:一是发达工业国家中个体的物质商品消费应当减少;二是人类的需要并不能像今天所理解的那样可以通过持续的经济增长得到更好的满足。因而,在它坚持一种“可持续”原则时,也就大力反对着那种非持续观念与行为。这种反对直指以技术创新为名的生产与生活消费,必须在某些方面限制消费,技术不是解决持续发展的最终力量。自认为是可以进行无限循环的生产只是技术主义而不是生态主义,并且通过循环来解决基本问题只是一种幻想。
在这一前提下,有着工业主义历史的资本主义与新兴的发展中国家,包括社会主义国家的当代发展方式都被认为是一种非持续性。无论是资本主义还是社会主义,在生态主义看来它们之间的相似性要大于它们的差异,二者都有一个一般性的名称“工业主义”。工业主义“受害于它破坏着使其成为可能的背景条件的内在矛盾,即在一个并不具有无限地吸收工业过程产生的废物的世界里不可持续地消耗着有限的资源积累”。[1]27生态主义隐含着自反性的观点,自反性表达了这样一种情况:存在着这样一种社会,一种胜利会被其获得胜利的条件所遮蔽,因为胜利破坏了胜利所形成的条件,形成一种无意识的后果。[2]6这种无意识的后果才是促进历史前进的深埋于表面后的本质,这对当前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提出了一种暗示。对于社会主义来说,后社会主义可能是生态社会主义的实践,要达到这种目标,必须改变对现有社会主义传统的认识,包括经济的、政治的、技术的。后社会主义有着两种不同的使用方法:一是作为一个技术化、富裕的和服务的社会形态;二是作为一种胜利后而进行变革了的生态经济。后者虽也使用“后社会主义”,但内涵已经全新。现在的社会主义建设更多地使用的是第一种方法,而第二种方法才是生态主义的根本所求,也应是社会主义建议的一种长远目标。
我们来自于地球,我们所有的财富也来自于地球。“在现代政治思想中,生态主义的重要而全新的贡献之一是我们的自然状况影响并限制着我们的政治状况的观念。”[2]182这是生态主义理解人与非人类自然的方向,从而,将马克思唯物史观解读过程中被遮蔽的自然因素颠倒过来了,重塑了我们对自然的认知观。绿色意识形态认为,经济增长之所以有着终极约束并非由于社会原因比如限制性生产关系,而是由于地球本身具有有限的承载能力(对于人口而言)、生产能力(对于各种资源而言)和吸收消化能力(对于污染而言),因此,经济增长的决定性来自于自然环境,而不是生产关系。虽然这种论述还值得进一步批判,但将马克思未过多关注的自然因素放置于社会发展是生态文明不可或缺的内容。
尽管多布森指出了生态主义作为意识形态存在所显现的理论与现实价值,但是多布森更多地希望通过道德的、精神的变化来达到社会的变革。多布森认为,文化是社会构建创新的关键,它倾向于“重铸人们及他们在非人自然世界中思考、发生关联和行动的方式”[1]110。生态主义将文化融入了尊重地球与重新发现人类与自然的关系中,生成一种新的价值观或意识形态。这也导致生态主义有时呈现了一种乌托邦的政治意识形态。
多布森所探讨的生态主义的价值虽存在偏颇,其中蕴涵的批判性在一定程度有利于当前中国社会主义生态文明建设的思考。如正义与环境是两个相互关联的议程,社会主义与资本主义都面临这两个问题,也都在探索财富的重新分配与环境改善的关系;而自由、平等这样一些词从生态主义立场来看也许并不具有姓“资”还是姓“社”的问题,因为对独特性的宽容和对多样性意见的容忍是能够接受并受到称道的社会。因而,多布森将民主视为生态主义一个根本特征。
寻求技术解决问题似乎是当前中国解决环境问题、甚至经济社会发展的核心性原则。生态主义则认为通过技术解决环境问题方式能带来新的污染与难题,那些被视为“环境友好”的技术发明将人类的价值或道德观念推到了另一面。技术发明被生态主义者认为仅仅是转移了难题,新技术往往会以更多的能源和物质投入导致更多的污染为代价。在这种意识形态下,中国将面临着一种困境:希望进入一种“后工业社会”的发展状态(不是晚期资本主义,而是后社会主义),在这之前又必须通过技术来促进这一状态的生成;而技术解决问题也带来新的问题,阻止着社会主义的内在要求。要解决这一困境,必须转变发展的方式,必须进行更深刻的社会思想与实践的变革。这为2020年前、2050年前及21世纪中国整个的发展脉络提供了一种理论思考与理论借鉴。
[1] (英)安德鲁·多布森.绿色政治思想[M].郇庆治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12.
[2] (英)安东尼5吉登斯,乌尔里希5贝克,斯科特5拉什.自反性现代化[M].赵文书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