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冬梅
(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250100 )
法王亨利四世宽严相济的安邦方略*
郭冬梅
( 山东青年政治学院 外国语学院,山东 济南,250100 )
1601-1606年间,法国波旁王朝多次出现传统封建贵族密谋分裂活动,严重威胁王权。亨利四世以信任与宽大处理为名,要求主谋者赴巴黎最高法院申辩认罪,同时彻底追查镇压密谋活动参与者,强调忠顺意识,最终取得成功。在当时传统封建贵族势力依旧强大、宗教矛盾突出的背景下,宽严相济是亨利四世采取的一种安邦方略,有效解除了王国可能再度分裂的威胁且强化王权,巩固了新建波旁王朝的统治,对于近代法兰西民族国家形成有积极的促进作用。
法国;亨利四世;王权;安邦方略
近代早期,法国传统封建贵族仍是威胁王权、阻碍中央集权的主要力量。作为新建波旁王朝的奠基者,亨利四世在树立宽厚仁慈君主形象的同时,不断推进绝对统治,强化王权,力图保证王国和平统一、重振国威。1601-1606年接连出现三起显要贵族密谋活动,威胁国王统治与王朝发展,且牵涉面较广,处置不慎会引发国内胡格诺教徒等造反及外国武装干涉。亨利四世对密谋活动严加追查,辅以有条件宽大处理,实质性控制了主要显贵,稳定了江山,为日后法兰西王国强大与复兴打下基础。“欧洲的民族国家是在王权的领导下形成的,王权统一了国家,因此它在欧洲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①钱乘旦:《1500年:现代化起步——换一种视角解读近现代史》,《南风窗》2004年第1期。研究这一宽严相济的安邦方略,对于探讨亨利四世统治中期强化王权、巩固统治,进而促进近代法兰西民族国家初步形成有积极意义。
1589年亨利四世以异端国王身份即位,备受质疑,王位难保。随后十年,通过改信天主教及一系列政治军事活动,他不断争取各方力量,王位渐稳。1598年,最后一位天主教同盟首领归顺,亨利四世颁布南特敕令,推行宗教宽容,与西班牙国王菲力浦二世在韦尔万议和,历经三十多年的法国宗教战争结束②张芝联主编:《法国通史》,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第117页。,国内和平初步实现。战后的法国满目疮痍,亟待复兴发展。
然而,长期混战使国王权威严重受损,王国内部矛盾重重,新王朝与和平局面强化了贵族的政治权利欲望,和平的维持重要且艰难。首先,宗教矛盾导致胡格诺教派与天主教派彼此敌视,亨利四世改宗后,一些胡格诺教派重要人物与他保持警惕与距离,胡格诺教徒对于教派领袖的信任拥护也让国王有些担忧。其次,随着和平来临,出于维护统治的需要,亨利四世在非军事事务方面越来越不重视传统封建显贵,他们深感被忽视并抱怨酬劳不足,对于司法财政新贵的政治经济等获益极为不满,而王室债务问题、经济改革如征收新税等措施又损害到部分封建贵族的经济利益③V. J. Pitts, Henri IV of France: His Reign and Age, 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9, p.274.。再次,国王渐老病多、男王族与私生子的存在也使王位继承问题成为一些贵族密谋的动机,1600年10月已47岁的亨利四世与玛丽再婚,次年未来的路易十三出世,之前他与玛格丽特长期有名无实的婚姻未留下任何合法继承人。国内显要贵族不满情绪与野心滋长的同时,法国与西班牙等地区也在明和暗斗,西班牙国王、萨伏依公爵力图拉拢支持显贵挑战亨利四世的王权,宗教问题仍持续影响着国际关系。因此,当时法国王权尚弱,各贵族集团对经济与政治权力等利益的追求,加上西班牙、萨伏依等地区与法国的敌对情绪,这些是促使贵族密谋活动的主要原因。
这一期间的密谋活动同时卷入数名显要贵族,他们为各自利益暗通西班牙等外国势力威胁国王人身安全与统治。
最先被捕的是比龙公爵(Charles de Biron)。他出身于军事贵族家庭,擅长作战,然而自负且有权力欲望*G. Bordonove, Henri IV: le Grand, 1553-1610, Paris: Pygmalion/G. Watelet, c2002, p.273.。亨利四世曾不断给他加官进爵,授其法国元帅之职,但在重要非军事问题方面并不信任他*V. J. Pitts, Henri IV of France: His Reign and Age,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9, p.275.。受萨伏依公爵等的挑唆利诱*P. Delorme, Henri IV-Les Réalités d’un Mythe, Paris: l’Archipel, 2010, p.331.,加之居功自傲、不满政治经济待遇等,比龙渐生反叛之心。早期他曾向亨利四世承认过反叛念头,获得国王口头原谅,然而其密谋活动却没有停止。1601年深秋,亨利四世与其顾问察觉他参与通敌(西班牙、萨伏依)密谋,曾有弑君企图,暗中调查并获得证据,于是写信将其诱至巴黎进行审问。被捕后比龙面对亲笔书信等证据拒不认罪,且未供出任何参与密谋的其他显贵,惹怒亨利四世。尽管有众多贵族亲属为之求情,亨利四世还是决定维持巴黎最高法院的死刑判决。比龙于1602年7月末以叛国罪被处死。
几乎同时被捕的同谋者奥维涅伯爵(Charles d’Auvergne,曾跟随比龙作战,私交甚好)在供出一些同谋显贵后于1602年10月份被释放*V. J. Pitts, Henri IV of France: His Reign and Age, 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9, p.278.。此人背景深厚,是前朝国王查理九世的私生子,与亨利四世情妇安丽雅特同母异父,也是蒙莫朗西元帅的女婿。1604年,他再次被查出参与新的密谋活动:在国王亨利四世一度患病有生命危险时,奥维涅等谋划借西班牙之力待其死后扶持安丽雅特与国王的私生子登上王位。1605年初巴黎最高法院判处他与安丽雅特之父死刑、安丽雅特监禁,最后亨利四世修改了判决,释放安丽雅特,但将他长期关押于巴士底狱(在路易十三统治时期获释),将安丽雅特之父软禁于其领地*Henri IV, “A Monsieur d’Entragues (21 avril 1600)”, in J. Berger de Xivrey, Recueil des lettres missives de Henri IV Tome V 1599-1602, Paris:Imprimerie nationale, 1850, p225, n.1.。
涉嫌参与上述两次密谋的还有布永公爵(Bouillon)。他是胡格诺教派重要人物,曾在宗教军事方面为亨利四世提供帮助,但亨利四世改信天主教后两人关系逐渐恶化,布永对自己的经济与政治利益均有不满*V. J. Pitts,Henri IV of France: His Reign and Age, 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9, pp.281-282.。他涉嫌依靠德意志新教诸侯力量,拉拢并领导国内胡格诺教徒叛乱。面对国王的质问与诱捕,他于1602年末逃离法国。外逃期间,他将事件与宗教问题联系在一起,多次向外国新教势力寻求宗教庇护,并涉嫌制造新的破坏活动*V. J. Pitts, Henri IV of France: His Reign and Age, 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9, p.284.。亨利四世采取多种政治外交活动将之孤立,阻止其联合国际新教势力的企图。1606年亨利四世出兵欲以武力攻取色当(其避难堡垒与封地),同时依旧重申有条件宽恕,攻占前布永投降表示服从并交出色当。国王取得最终胜利,“两年后才将色当还给他”*F. Bayrou,Henri IV: le Roi Libre,Paris:Flammarion, 1998, p.483.。
虽然亨利四世多次宣称自己仁慈宽厚,发表宽恕声明,但实际上他采取的是宽严相济的做法。正如法国历史学家菲利普·德洛姆指出的那样,“好国王亨利”传奇形象的背后有着需要探求的真相*P. Delorme, Henri IV-Les Réalités d’un Mythe, Paris: l’Archipel, 2010, p10.。面对威胁王位与王朝延续的密谋活动,亨利四世坚决予以追查镇压,对于密谋者的惩处根据情况给予有条件宽大处理,并以宽大处理作为平息密谋活动的辅助手段。
反复声明的宽恕是有条件的,即认罪与服从巴黎最高法院的司法权威。“对亨利而言,‘忠诚’与‘服从’是至理名言”*V. J. Pitts, Henri IV of France: His Reign and Age, 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9, p.238.,他对可信任的忠臣给予要职,对拒不认罪者毫不手软,严惩不贷。审讯中,亨利四世感到比龙的傲慢态度与“敌意”*Henri IV, “A Monsieur de Beaumont(2 aot 1602)”, in J. Berger de Xivrey,Recueil des lettres missives de Henri IV Tome V 1599-1602, Paris:Imprimerie nationale, 1850, p.645.,故打消宽恕念头,强大的亲属求情团与比龙临死前的求情信都没能使他减轻判决;而奥维涅初次被捕后,正是在指出蒙莫朗西、布永等人知晓比龙密谋后被国王释放;布永最后也是交出封地色当、表示臣服才得以获得宽恕。对于案件的审理,亨利四世强调只有巴黎最高法院有权审理叛国罪,要求他们到此申辩,向其本人及家属等表示王家司法的公正及突出地位,同时告诫最高法院法官不必顾虑、依法审理,最后根据忠顺、社会关系等因素在巴黎最高法院判决的基础上考虑宽大处理。他对求情的比龙亲属说:“我让司法运行,你们会看到对此事的判决”*J. des Preyz,Recueil memorable de tout ce qui s'est passé pour le faict du Sieur de Biron, Mareschal de France, Langres: J. des Preyz, Imprimeur du Roy, 1602, p.6.;对于涉案的情妇安丽雅特,他曾收到其多封求情信,但依旧是在最高法院判决基础上做改判决定;对于布永公爵,亨利四世明确表示“我的司法与宽恕之门都向他敞开”*Henri IV, “Au Landgrave de Hesse(18 juillet 1603)”, in J. Berger de Xivrey, Recueil des lettres missives de Henri IV Tome VI1603-1606, Paris: Imprimerie impériale, 1853,p.138.。
宽大处理为诱捕与控制服务。当时显贵在军事与地方事务方面保有实力,不服从国王调遣,对于国王传唤有条件拒绝或逃避。比龙即是在他信任保证之下被诱捕的,后来他还试图诱捕布永,处死比龙后释放一些参与密谋的贵族以示诚意,但未能成功。比龙死后,他写信给其贵族亲属M. de La Force表示一如既往的关爱与照顾,希望后者送其长子陪在自己身边*Henri IV, “A M.de La Force(7 aot 1602)”, in J. Berger de Xivrey, Recueil des lettres missives de Henri IV Tome V 1599-1602, Paris:Imprimerie nationale, 1850, p.648.,名义上不做深究,实则不失为一种增加人质的策略。给予安丽雅特之父等的宽大除了考虑情妇的情面,更是一种交换条件。他再婚前曾被迫写下承诺,说明情妇若及时生子就娶她为妻,因第一子产出即死亡,亨利四世不必守诺却留下把柄,承诺书一直无法要回。1601年末安丽雅特生下第二子(比玛丽王后晚产6周),声称其子是唯一真正的王太子*P. Delorme, Henri IV-Les Réalités d’un Mythe, Paris: l’Archipel, 2010, p.329.,严重威胁到王后的合法地位与日后路易十三的王位继承权。1604年7月安丽雅特之父为求宽大处理交出这份承诺*Henri IV, “A Monsieur d’Entragues (21 avril 1600)”, in J. Berger de Xivrey, Recueil des lettres missives de Henri IV Tome V 1599-1602, Paris, Imprimerie nationale, 1850, p.227, n.2.。
口头声明信任与宽恕,暗中严查谋划。这点在降服布永方面表现得尤其明显。布永社会关系广,国外有德国新教诸侯支持,国内有胡格诺教徒的信任。1602年,亨利四世要求布永赴巴黎申辩的信中满是信任之词:“我感觉并坚持你是无辜的”,“身为你的好主人与朋友,我向你保证我将非常愿意助你自证清白”。*Henri IV, “Au Duc de Bouillon(18 novembre 1602)”, in J. Berger de Xivrey, Recueil des lettres missives de Henri IV Tome V 1599-1602, Paris:Imprimerie nationale, 1850, pp.696-697.布永出逃期间,他以宽恕承诺要求布永回国认罪申辩,并密切监视布永的活动,搜集相关证据。应对布永挑起的宗教问题与信任危机,亨利四世成功孤立布永。他一方面安抚国内胡格诺教徒,提拔重用胡格诺教派大臣苏利,给胡格诺教徒更多优惠政策等等;一方面劝说外国新教诸侯放弃对布永的支持,强调布永的不忠与拒绝请求宽恕,多次致信神圣罗马帝国的黑森伯爵以表明自己的正义性*V. J. Pitts, Henri IV of France: His Reign and Age, Baltimore: 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9, pp.285-286.。孤立无援的布永最终被困色当,只得投降。
亨利四世虽减免奥维涅与布永的刑事责任,却控制削弱其势力与影响力。奥维涅伯爵被长期关押,失去爵位与伯爵领地,其富有心计的姑姑玛格丽特(亨利四世的前妻,查理九世的妹妹)将领地收回,欲当作礼物送给王太子路易,以讨好国王换取返回政治权力中心巴黎*E. Viennot, “Marguerite de Valois et le comté d’Auvergne : stratégies pour la reconquête du pouvoir”, in K. Wilson-Chevalier &E. Viennot (dir.), Royaume de Femynie. Pouvoirs, contraintes, espaces de liberté des femmes, de la Renaissance à la Fronde, Paris:Honoré Champion, 1999, pp.91-102.。布永虽免除牢狱之灾,但颜面尽失,事件结果表明胡格诺教徒更加信任国王,德意志国新教诸侯也更在乎保持与亨利四世的关系。此后他处于退隐状态,再未能构成威胁,玛丽摄政期间他虽又煽动新教徒,滋生不轨企图,终因影响力不再而自行放弃*Moreau, “Notice sur la Vie du Duc de Bouillon et ses Mémoires”, in J.F. Michaud; J.J.F. Poujoulat, Nouvelle Collection des Memoires pour servir à l’Histoire de France, Première Série, XI. Paris:Ed. du commentaire analytique du Code civil, 1838, p.12.。
1598年国内混战局面结束以后,摆在亨利四世面前的主要任务是复兴王国,维护新王朝统治与延续。他时刻警惕宗教矛盾,密切监视具有威胁性影响力的军事贵族及其集团,这也是三十多年宗教战争与前王朝灭亡的警示。面对不安定因素,他力图尽快平息,有意通过宽严相济加速追查进程。比龙轻信宽恕承诺而自投罗网,而借助处死比龙,亨利四世表现出安邦的强硬立场,以儆效尤;对布永公爵等许诺信任与宽恕,从公众舆论上对其施压,力图使之尽快认罪回国,发现并阻止更多密谋活动。
同时有必要向贵族灌输忠顺意识。16世纪后半期起,由于经济利益、政治需求等多方面原因,传统封建贵族与君主之间的矛盾与日俱增。宗教内战以来,他们逐渐失去国王恩宠,负债增加,因信仰导致同族对抗等,这些使中世纪以来宣扬的贵族忠诚美德不断被削弱*M. Greengrass, France in the Age of Henri IV: the struggle for stability, New York:Longman publishing, 1995, Second Edition, pp.221-229.。亨利四世上台后极力强调忠诚意识,用丰厚补贴与贵族重建忠诚纽带,宽严相济也是重要手段之一。例如严惩比龙的同时,他让下跪求情的亲属站起,指出“你们作为比龙的亲属将不必因此感到羞耻,只要你们继续保持忠诚”*J. des Preyz, Recueil memorable de tout ce qui s'est passé pour le faict du Sieur de Biron, Mareschal de France, Langres:J. des Preyz, Imprimeur du Roy, 1602, p.6.。同时由于其他贵族的不满,亨利四世最后改变了巴黎最高法院的充公判决。他给比龙的亲属M. de La Force写信提到:“我允许他(注:指比龙)立遗嘱及处置他的财产,因为你知道的,我绝不愿意依靠他人财产致富,我仅满足于他因所犯的罪行受到应有的惩罚”*Henri IV, “A M.de La Force(7 aot 1602)”, in J. Berger de Xivrey, Recueil des lettres missives de Henri IV Tome V 1599-1602, Paris: Imprimerie nationale, 1850, p.648.。不过事实上比龙的财产主要由与苏利(亨利四世的心腹大臣)亲属联姻的兄弟所继承*V. J. Pitts, Henri IV of France: His Reign and Age, Baltimore: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 2009, p.278.。
避免激化矛盾,稳定大局也在亨利四世的考虑之中。从国内角度讲,当时王权尚处于恢复阶段,贵族问题、宗教团结都关系到王权巩固。惩罚过严一方面可能会导致显贵造反,他们身后有强大的家族力量与社会关系。从前朝王室角度来说,亨利四世自身就是成功即位的男王族,因此他对于可能威胁王权的男王族密切监视*M. Greengrass, France in the Age of Henri IV: the struggle for stability, New York:Longman publishing, 1995, Second Edition, pp.221-229.,惩处奥维涅对他来说是解除一大心患,但此人在显贵中关系众多,不乏求情者;布永当时在胡格诺教派极具影响力,教徒起初大多相信他的清白声明。另一方面可能会激化宗教矛盾,被人利用。如比龙死前指出自己是因虔诚的天主教信仰而遭毒手,而布永则谴责亨利四世亲天主教派,对他进行宗教迫害。从国外角度看,西班牙国王期望法国内乱并涉嫌参与了显贵密谋活动,暗中提供支持;同时亨利四世改宗后一直处于信任危机中,天主教派怀疑其改宗的真诚,原新教同盟国也怀疑他会镇压国内胡格诺教徒,因此对布永从轻发落也是为了拉拢国内外新教势力,防止外国干涉。
内忧外患之下,亨利四世需要塑造明君形象以赢民心、强统治。法国源自中世纪的附庸制传统要求附庸效忠于国王或领主,而国王或领主应为效忠的附庸提供保护与公正的裁判*[法]马克·布洛赫著,张绪山译:《封建社会》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年,第354-361页。。他惩办不忠者,对无罪亲属等继续保证予以关照与保护,以显示自己司法公正。伴随着宗教战争的血雨腥风,前王室在宗教问题上摇摆不定,出尔反尔,亨利三世等缺乏统治才能,国王威严受到严重挑战。面对布永在王国内外以宗教为由给他制造的负面形象,亨利四世承诺并履行有条件宽大处理也是一种给自己正名的手段,增强国内外新教势力对于其推行宗教宽容与特敕令决心的信任。
首先,一定程度上驯服贵族。16世纪末,法国经济社会的发展需要统一的社会政治司法等政策保障,王权强化是大势所趋,符合近代民族国家发展的需要。亨利四世处死有弑君企图的比龙公爵,关押有野心的男王族奥维涅伯爵,制服挑起宗教事端的布永公爵,给不甘心从属于王权统治的传统封建显贵予以重击,铺平路易十三继承王位的道路。同时安抚显贵家属,淡化宗教问题,使相关贵族缺乏公开造反的借口,意识到忠顺于国王的必要性,如奥维涅伯爵的姑姑识时务地称其为“坏侄子”*E. Viennot, “Marguerite de Valois et le comté d’Auvergne : stratégies pour la reconquête du pouvoir”, in K. Wilson-Chevalier &E. Viennot (dir.), Royaume de Femynie. Pouvoirs, contraintes, espaces de liberté des femmes, de la Renaissance à la Fronde, Paris:Honoré Champion, 1999, pp.91-102.,向王权靠拢。在他统治后期,未出现有威胁的贵族叛乱,他遇刺身亡后,有合法继承权的幼子顺利称王,外逃的男王族孔代也宣布服从摄政统治。
其次,彰显王家司法威严。这一加强王权的手段早在之前几个世纪就已流行。弗朗索瓦一世、亨利二世等国王一直致力于完善统一王家司法体系,并且要求具有绝对的裁决权,弗朗索瓦一世为此曾经与高等法院发生激烈冲突*[法]乔治·杜比主编,吕一民、沈坚、黄艳红等译:《法国史》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604-606页。。亨利四世对此亦十分重视,他拒绝布永公爵等选择地方法庭进行申辩的要求,坚持只有巴黎最高法院有权审理叛国罪,宣称那里设立的一个法庭司法公正,臣民对之不曾抱怨过*Henri IV, “A mon cousin le Landgrave de Hesse(7 décembre 1602)”, in J. Berger de Xivrey, Recueil des lettres missives de Henri IV Tome V 1599-1602, Paris:Imprimerie nationale, 1850, p.712.。同时,强调国王的立法最高权威,掌握修改巴黎最高法院判决的权利,死刑或者减刑最终由国王本人决定。通过坚持以王家司法途径惩治参与策划密谋的显贵,并取得很大成功,亨利四世彰显了王家司法威严,强化了王权。
最后,制衡传统封建显贵与司法财政新贵两派势力。尽管亨利四世倾向于依靠新职能贵族进行政府管理,但他仍会考虑传统贵族集团整体的利益,其重臣苏利身上反映出新旧显贵的联系*苏利父亲家族为没落旧贵族,母亲家族属新职能贵族,他虽以显贵自居看不起新兴贵族,却因家族没落与当朝显贵无法融合,他是亨利四世重要的财政大臣,监管司法,可视为有传统显贵血统的新职能贵族。。当时巴黎最高法院成员的社会地位与影响逐步上升,但并未获得传统显贵的真正认同与尊重;比龙等军事贵族对于新贵族的政治受宠与经济受益十分不满。与此同时,最高法院对于传统封建贵族的审判也趋于苛严,苏利在回忆录中痛斥布永不顾国王厚待做出许多忤逆之事,任何一项都足以给他判刑*M. de Béthune (Duc de Sully), Mémoires de Sully, principal ministre de Henri-le-grand. T. 4, Paris:J.F. Bastien, 1788, pp. 259-260.。对于以上两股势力,亨利四世宽严相济的方略发挥了制衡作用。1602年2月,苏利被任命为巴黎最高法院的荣誉顾问,掌管巴士底狱,积极推动对比龙的逮捕与定罪。比龙赴巴黎申辩前发誓要“刺死苏利”*J. Michelet,Histoire de France.11, Henri IV et Richelieu, Paris:Chamerot, 1857, p.90.,临刑前致信国王称其受了他人蒙蔽*J. des Preyz, Recueil memorable de tout ce qui s'est passé pour le faict du Sieur de Biron, Mareschal de France, Langres:J. des Preyz, Imprimeur du Roy, 1602, p.10.;布永也表示不接受巴黎最高法院法官的审理,拒绝信任王家司法。亨利四世减轻巴黎最高法院过严的判决,越过最高法院未再追究布永的刑事责任,给传统显贵一定颜面,在赋予巴黎最高法院叛国罪审理权的同时又对其权威加以控制。这样对于传统封建贵族与司法财政新贵两派势力,亨利四世加强了自身威望与统治,成为仲裁者。
“谁先克服分裂状态,谁就走在了时代的前列”,“专制国家标志着近代国家的起点”*钱乘旦:《欧洲国家形态的阶段性发展:从封建到现代》,《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对于刚刚获得和平的法国来说,王权强化有历史进步意义,它有助于克服分裂与混乱,促进法兰西王国政治统一与经济发展,使之跻身于强国之列。从实际结果来看,在随后较长一段时间法国未出现大规模内乱,进入难得的和平发展时期,并逐步追求它在欧洲大陆的主导地位。
宽严相济顺应时代要求,是王权尚弱情况下稳定大局、巩固统治的安邦方略。在当时暂时有效地保证了法国来之不易的和平局面,证明且促进了亨利四世统治时期王权的加强,因此最终服务于不断强化的王权。同时暂时驯服传统封建贵族,既打击他们的势头又拉拢其心,加速了该群体政治与军事影响力的衰落,从而降低了日后出现类似宗教战争那种显贵发动大规模叛乱、威胁王权的可能性。此外,其量刑不以宗教派别为标准,摆脱宗教羁绊,从王国大局层面考虑,强调忠诚美德,反映出他王国利益至上的统治思想,在当时有进步意义。
宽严相济的有效性表明亨利四世逐渐掌握统治实权。瓦卢瓦王朝末年,对于参与宗教战争并向王室挑战的各方显贵,王室无计可施,孤军奋战。君主与显贵双方充满不信任与对峙,终于导致圣·巴特罗缪大屠杀、亨利三世刺杀吉斯公爵等等以暴制暴事件,而形势却不断恶化。面对显贵的密谋活动,亨利四世大力培植由司法财政新贵与忠诚封建贵族组成的政治统治集团,如重用大臣苏利、扶植操控巴黎最高法院、扩充自己的庇护网*[法]乔治·杜比主编,吕一民、沈坚、黄艳红等译:《法国史》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649页。,逐渐掌握统治王国的实权。自亨利四世开始,国王拥有一位掌握重权的辅政大臣:苏利、黎塞留、马扎然。路易十三时期,首相黎塞留对于叛乱贵族毫不手软,采取严厉政策,并强力攻陷胡格诺派堡垒,遏制“异端和叛乱源泉”*[法]乔治·杜比主编,吕一民、沈坚、黄艳红等译:《法国史》上卷,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年,第655-657页。,他是王权的忠诚捍卫者。因此,亨利四世不再仅是名义国王,也逐渐拥有服务于国王的日趋统一高效的政治统治集团。当然宽大处理承诺本身也说明这种实权的运用尚需臣民与外界的认同。
这一安邦方略有利于近代法兰西民族国家的初步形成。“专制主义对国家最大的贡献是用强制的手段消除分裂,把国家带上近代民族国家发展的道路。”*钱乘旦:《欧洲国家形态的阶段性发展:从封建到现代》,《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2期。16世纪末,宗教问题、君主与传统显贵的矛盾、传统封建贵族与新兴司法财政贵族的矛盾等,是摆在法国君主强化政治统治道路上的几大障碍。瓦卢瓦末年,法兰西国王与纳瓦尔国王并存,天主教徒才是臣民,胡格诺教徒都是异端,不受国王保护,王室对于封建贵族的不忠与挑战无法有效控制。亨利四世上台后,自视为王国唯一的统治者,加强集权统治,不允许任何人以宗教为借口挑起内乱,颁布推行宗教宽容敕令,降低一切导致王国动荡的可能性,尽其所能扩大统治基础,他是法国绝对君主制发展道路的重要推进者。根据现代化进程理论,在波旁王朝绝对统治时期,法国迈进民族国家的第一个阶段,虽然这并不是真正意义的“民族的”国家*钱乘旦主编:《欧洲文明:民族的融合与冲突》,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9年,序言,第11页。,但法国因而具备了现代化载体的雏形。从这一角度讲,亨利四世宽严相济的安邦方略展现出他灵活的统治艺术,保证了王国统一发展,增强法兰西民族意识,一定程度上促进了近代法兰西民族国家的初步形成,具有历史进步意义。
Severity with Leniency:Strategy of Henri IV, King of France, to Ensure Security of Kingdom
Guo Dongmei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Studies, Shandong Youth University of Political Science, Jinan, Shandong 250100)
However, as a series of conspiracies plotted by the nobles were brewing from 1601 to 1606, the fragile peace and the royal power yet to be cemented were gravely threatened. In the name of trust and leniency, the King therefore demanded that the major dignitaries come to the Supreme Court in Paris to make self-justification or plead guilty. Meanwhile he thoroughly cracked down and suppressed the plotted activities through highlighting loyal and obedient mentality, and finally succeeded in putting the principal plotters under control. Against a background in which traditional influences of feudal nobles were still strong and religious conflicts as yet persisted, the practice of severity with leniency was but a strategy to ensure the security of the Kingdom. Yet, through the reinforcement of the royal power, it effectively removed a once more secession from the Kingdom, and consolidated the rule of the newly established Bourbon Dynasty. And this has played a positive role in promoting the initial formation of a modern French nation-state.
French; Henri IV; strategy to ensure the security of the Kingdom; royal power
2014-03-20
郭冬梅(1980—),女,黑龙江阿城人,山东青年政治学院外国语学院讲师,山东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博士研究生。
K565.3
A
1001-5973(2014)03-0103-07
责任编辑:时晓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