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英文
(陕西日报社,陕西西安710054)
试论“泛文学化时代”的文学
——在商洛学院的演讲
方英文
(陕西日报社,陕西西安710054)
当今中国文学业已进入“泛文学化时代”,“泛文学化”现象是一个不容忽视的客观存在。文学的主流与支流各自存在,其方式日趋多样化、复杂化;主流作家与非主流作家同构文学生产群体,文学生产者多元化。“泛文学化时代”的文学,危机与机遇并存,文学生产者亟需皈依文学的本质,真正的文学繁荣的曙光或许才会展露。
“泛文学化”;文学生产;文学危机
今天照说应该让陈毓女士先发言;或者请芙荭先生开头,因为他年轻嘛。我一进大厅就发现,在座的女士占了起码五分之四以上。如果我先讲,女士们生气了轰我下台?那就尴尬了。刚才来的路上,我与著名诗人南书堂先生说笑道,说今天这个阴霾天气,实在不大配谈文学,倒是谈世界末日比较合适。文学应该在阳光灿烂的树荫下谈,或者月色满山时,漫步溪边桥头谈。文学是个美的东西,心情不好时,难有谈的兴致。可是一见这么多美女,我的心情好多了。那就乱谈点吧。
在座的各位女士,一个比一个漂亮;男士虽然少,但是也都长得很帅。就我所知,女性不仅是管理家庭的天才,也是治理天下的能手。大家可以看看,全世界凡是女性当总统或者当总理的国家,都治理得非常好,尤其在北欧,以及东正教的国家。德国的默克尔,更是把德国管理得世界一流。女性心细,天生善理财,天生爱美。与男性相比,女性的毛病少多了。所以我觉得女性身上体现出来的种种美德,与文学的理想精神是非常吻合的。古今中外的文学作品里面,最美好最动人的形象,是女性形象。但是其中一个现象比较有趣,最动人最美好的,一代接一代感染读者的女性形象,她们的创造者,却多半出自男作家之手。什么原因?原因大概很复杂。“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可能因为女作家不大容易发现自身的美吧。由于男权社会的影响,或者说男权社会的暗示,才导致女性无意识地低估了自身对于人类社会所起的非凡的作用。所以不妨这么说,文学精神就是美女精神,就是那种明媚的,柔韧的,慈爱的,干净的,博大的,以及构成生活之必须细节的,那种充满了诗意碎片的,婆婆妈妈啰哩啰嗦的精神。女性本身,就等于和平与安宁。世界上极少有女性挑起战争、喜欢战争。当然埃及艳后、武则天一类,毕竟少数。绝对多数的战争,都是男人搞的。男人也经常为了争夺美女,小到斗殴杀人,大到不惜战争,例如《荷马史诗》里讲的故事。
如果正经八百地谈文学,还真是不好谈。我从发表作品到如今也三十年了;但你要问我一个问题:文学是什么?我还真是说不上来。刚才马英群教授介绍我时,说我的文章多次被选入考试题,我居然有点不自在。我不知道在座的各位,当年考试时,有没有遭遇过我的文章?如果有,我表示抱歉。文学是给人带来愉快的,而考试呢,简直该死啦!我的文章每被选入考试题一次,我都发现没考好的学生,就上网把我大骂一通。比如说几年前,我的散文《紫阳腰》被选入中考试题,我随后上网一看,没考好的学生把我骂得狗血喷头。其中一个我记得特别清楚,他说:“我搜出了那个作家,一看照片,就是个好色之徒!”这个我不会生气的,因为我完全理解,一笑了之。大家回想一下,哪个人不是从学生过来的,哪个学生没在背地里议论过,甚至谩骂过老师呢!我们私下里对老师信口评价,一旦发现某个道貌岸然的老师,一点点短处,我们的那个得意哈——你还教育人呢,你也就那样么!
我觉得文学的核心,所谓美感,所谓理性,所谓智慧,一概储存在我们的内心。苏格拉底的教育法就非常好,因为苏格拉底从来不认为知识是可以传播的,可以灌输的,而是通过“唤醒法”获得的。就是说你的情操、你的智慧、你对人性与世界的见解,你天生就有,你的文化基因里就有。用现在的一个电脑术语,叫做“激活”——就是说你接触什么人,你身上储存的什么就能被激活出来,被唤醒出来。网上有个段子,说假如你是一根草绳,那么你和白菜绑在一块儿,你就是白菜的价钱;你和大闸蟹绑在一块儿,你就是大闸蟹的价钱。以此类推,你交往的人有多高,你的水平自会相应增高。潜移默化,见贤思齐,就这个道理。但是,人是分类型的,并非所有的人都有“见贤”的渴望。所以美国人,作者叫什么“比尔”吧,反正记不准了,写过一本书,叫作《魔鬼辞典》,其中说:“一个蠢人的理想,就是四处寻找比他更蠢的人来崇拜他。”这样的例子有啊,有些名人比较自恋,整天就喜欢被那些吹他捧他的混混包围着……所以苏格拉底他就不大相信教育,他在古希腊广场传道,总是假装自己一无所知,问你各种问题,比如问你这棵树上的果子能吃吗?反正他不告诉你答案,而要你自己回答,能吃还是不能吃。你若没法回答,你就得实践。苏格拉底的这种提问式教育,太伟大了,因为他以“无知”的姿态出现在你面前,既照顾了你的自尊心,又唤起了你的优越感。这和东方圣人,咱们的老子一样。老子教导我们“上善若水”,而水的特点呢,就是“处下”二字——最矮处是自己的最佳去处。所以要谈文学,我觉得还是聊天式的,互动式的,甚至相互诘难式的,最好。十几年前我在西安,应邀去几个大学讲过课。进入新世纪,我声明不再去任何大学瞎讲了。一是我真的不知道如何讲,所讲的是否能说服我自己都成问题。真正的所谓知识,或许如同美景,也照例是“欲辨已忘言”吧。但是来商洛学院讲课,实在是不好推辞。一因这是家乡的大学,再因又受聘了教授,不能只享荣誉不做事吧。
事实上像你们这个年龄啊,青春年少,是人的一生中才华最旺盛的季节。凭借着技术的神奇,你们的知识肯定比我多。我讲的如上废话,我猜想你们大概觉得很搞笑、很落伍。不过另外某个人不服气了,他说现在压根就没有知识分子了,全叫“知道分子”“百度分子”了,就那种皮毛式的、片段式的、与生活隔绝了的,缺乏情感与真朴天趣的“分子”了。什么原因呢?是不是科学的副作用、技术的怪品种?
我们现在的人生,是什么样的人生呢?空气污染了,冬天没雪了。交通确实便捷了,却把大家变成了“管道人生”!出门即高速,人人像子弹一样,被从一个城市射到另一个城市;就算汽车上,也是穿山越岭,瞬间钻进去眨眼窜出来——都在奔忙啥呀?奔忙的那些东西,真的是人生喜欢的、必需的吗?村庄,大槐树,河流,泥土的芬芳,草坡上的牛屎羊粪,在哪里呢?谁又喜欢亲近呢?又如何亲近呢?所谓“城市化”,就是把人人变成一种液体,一种药水,被注射进针管里边,射到这里射到那里……
在这样的背景下,文学呢,其实大抵消亡了。文学二字,固然不时地出现在媒体上、研讨中、颁奖时,其实那不叫文学,那叫动机各样的“搞文学”。“搞文学”是一个饭碗,一个虚荣,一个借口,一个不与权钱接轨便要赔本、独自娱乐必然倒贴的产业……本质上与文学屁关系没有。为何这么讲?因为我觉得文学是精神的与灵性的,既然你不否认如今是个“物质年代”,那还有什么精神文学好谈的!
但是话么,也不该说得太绝对。文学毕竟,总还是存在着的。我想说的是,文学业已进入一种,我姑且称之为“泛文学化”的时代。什么叫“泛文学”?过去的文学很明确,有一个所谓的主流,主流的文学存在,什么各级作家协会,主流的文学报刊,专业的文学作家与评论家……可是这些,早已丧失了人民性,早已龟缩成小行业与小圈子,真的成了少数人的“精英”与“雅玩”了。于是有人早就说文学不景气了,辉煌成灰荒了。
我在来的路上就想,有什么好讲演的呢。换一个角度,我又觉得现在的文学,还是很“景气”的,只是“景气”的方式不一样了。文学早就分流了。不同的是,你主流玩你主流的,我支流玩我支流的。或者说,大面积的文学,分撒到大面积的流域了。你比方说诗人,我有很多诗人朋友,由于老早就有诗人自毁式地喊叫“饿死诗人”,他们便低下高贵的头颅,投奔资本家了。你瞧现在各类广告,包括“广为传颂”的广告,哪一个企业家能有本事写出来?不都是诗人的杰作嘛。纯粹写诗太奢侈。奢侈也罢,关键不值钱。写一百首诗不如写一句广告词实惠,因为一句广告词可让一家人吃一月,一百首诗能请人吃顿饭——因为九十五首诗没地方发表啊。
另外就是撰写婚礼主持词一类,照例要创新,不能老一套“执子之手”“白头偕老”什么的。还有“七一”庆典、“八一”晚会,以及“电力之夜”“税收之歌”“警魂颂”“金融你我他”“土地日”“护士节”……等等,只要有人乐意有人出钱,就有了诗人文学家的生意与用场了,能说这不是文学?能说这不叫文学为人民服务?一句话,凡是能在公开场合演讲的、播送的、印刷的、通告的……都有着文学的元素,只是在暗处被经济支撑着罢了。或者准确说,撰写者都无不尽量往“文学”上靠。但是坦率讲,这也只能勉强算作文学。因为真正的文学,世俗的功利目的很弱,文学的本质极强。什么是文学的本质,或曰目的?对于作家而言,文学的本质就是激情与诉求的内在需要;对于读者来讲,则是由于自身社交与阅历的欠缺,需要阅读文学来了解人性——所谓经典的文学,就是经典的作家以其非凡的洞察力,为我们打开了辽阔多变的人性世界。
虽然现在是我以为的“泛文学化时代”,但我又感觉,真正的文学繁荣的曙光,或许即将展露,或者已经缓缓展露。因为文学,就是文学本身,就是如同一切艺术一样,并不是我们人生的必需,而是“吃饱了撑的”,是精神奢侈品。人的基本需要,无非是衣、食、住、行、性,加上安全。在这之余,才可谈文学艺术。假如你今天没有晚饭吃,你是先想办法解决晚饭呢,还是拿一本诗集到丹江边上吟诵?答案不言自明。你只有在吃饱了,或者喝晕乎了,才可能突然想到人活着为什么呢?为什么我喝的劣酒他喝的佳酿呢?他究竟凭什么把校花追到手了呢?是他写的情书比我写的情书更有文采吗?诸如此类,就是“文学”,就是“诗意”。
现在所处的社会,就是老生常谈的,所谓“社会转型期”。说这是一个伟大时代,似乎也没错,但总觉得说这话时显得底气不足。因为既然伟大,怎么就没有出现与此匹配的伟大的屈原、李白、苏东坡呢?可见人们对于物质与金钱,还没有腻歪,还不足以“千金散尽还复来”,还不配“一樽还酹江月”。可见经济还是不够发达,至少我们这一代人,难以成为屈、李、苏。我们这一辈人没救了,因为金钱不能满足我们的欲望,因为我们这一代穷怕了,因为我们这一代关于饥饿的记忆太强大了,我们这一代始终有着不稳定感与不安全感。但是你们不一样。你们多数是独生子女,你们生下来就是小皇帝。如不出意外,你们的生活将越来越好,越来越奢华。于是你们早晚有那么一天,会嘲笑追逐物质的人,会蔑视贪婪成性的人,会崇尚简朴自然的人,会攀比诚信阳光的人,会效法尊严友爱的人,会自造风流俊雅的人……请记住一点,一切经济的发展,最终只能以唯一的文化成果来体现。就是说,经济发展的理想的目的,是让人从经济动物升华为文化灵物。文化灵性的人,其实就是文学的人,断然不是狭义的写文章的人和读文章的人。
【商洛学院中文系朱自力根据录音整理,后经作者核订】
(责任编辑:李继高)
A Discussion on the Literature in the Era of"Pan-literature"——Speech in Shangluo University
FANG Ying-wen
(Shaanxi Daily,Xi'an,Shaanxi 710054)
The Chinese contemporary literary field has entered the era of"Pan-literature",the phenomenon of the"Pan-literature"is an objective existence that can't be neglected.The mainstream and the tributanries of the literature exist separately,with diversity and complication;Together,the mainstream writer and non-mainstream writer made up the literature production population,and the literature producer presented the diversity trend.In fact,China's literature development are facing the situation that crisis and opportunity coexist with each other in the era of"Pan-literature",literature producer need to convert to the literature's nature,so the dawn of the real literature prosperity may begin to show.
"Pan-literature";literature production;literature crisis
I206.7
:A
:1674-0033(2014)01-0013-03
10.13440/j.slxy.1674-0033.2014.01.003
2014-01-08
方英文,男,陕西镇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商洛学院兼职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