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道交通兴衰的历史脉络

2014-04-10 13:09李久昌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蜀道栈道交通

李久昌

(三门峡职业技术学院,河南 三门峡 472000)

对古代连接川陕的蜀道交通,学术界历来十分关注,其成果多集中在蜀道各主要线路历史地理考证、文化遗产等方面。黄盛璋、李之勤等先生曾从整体上考察蜀道开辟、修建的历史。[1]笔者拟在此基础上,结合新近发现材料及研究,将蜀道历史发展脉络分作五个阶段,考察其发展过程及特点,以有益于对蜀道交通的宏观把握。

一、新石器时代的萌芽

蜀道交通线路到底何时形成,目前还缺乏可靠的史籍资料和实物资料来加以论证。但它肯定既不像李白说的“尔来四万八千岁,不与秦塞通人烟”,也不会像传说的那样,直到战国时期“五丁开山”始有川陕交通,而是起源甚早。

蜀道的起源大致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因为自新石器时代始,秦岭南北的重要遗址已经表现出共同的文化面貌,表明两地居民开始发生了某些直接或间接的往来和交流关系。考古学者在汉水上游和嘉陵江上游相继发现了一批新石器时代文化遗址,其中属于前仰韶时代的典型遗址有西乡李家村、何家湾、二里桥、土地庙、南郑龙岗寺、汉阴马家营、阮家坝、石泉后柳、宝鸡北首岭、关桃园、高家村、略阳居家院等遗址,属于仰韶时代的典型遗址有西乡何家湾、南郑龙岗寺、勉县仓台堡、红庙村、紫阳白马石、马家营、汉阴阮家坝等遗址。前者与秦岭北麓宝鸡的老官台文化十分相似,后者与关中渭河流域仰韶文化面貌几乎完全相同,属于仰韶文化半坡类型和庙底沟类型。[2]四川地区目前发现年代最早的新石器时代遗址是广元中子铺遗址下层遗存,出土的陶三足器的柱状小实足,与陕西地区前仰韶时期同类器形颇为接近,考古学者认为它和汉中盆地的李家村遗址文化也有一定关系,是受汉水上游地区老官台文化李家村类型的影响而来的。[3]若将此与嘉陵江上游文化遗址连接起来,由北而南的文化流向显而易见,反映了在距今7000-6000年前的关中新石器时代早期及仰韶文化已通过汉中地区逾秦岭并越过巴山、米仓山进入四川盆地。

不过从遗址的分布看,在仰韶时代,它们只到达了四川盆地的边缘,尚未深入到盆地腹地。进入龙山时代这一状况为之一变。1995年以来,在成都平原发现和发掘了新津宝墩、都江堰芒城、郫县古城、温江鱼凫、崇州双河与紫竹、大邑盐店和高山等八座呈网络状分布的古城址群,考古学上称之为宝墩文化,年代大约在距今4500-3700年间,相当于中原的龙山文化时代至夏代前期。宝墩文化陶器以泥质灰陶为主,有一定数量的黑皮(衣)陶。而黑皮陶则是陕南汉水上游龙山文化的代表陶系。可见四川宝墩文化黑皮陶是来自陕南汉水上游龙山文化的影响。川北嘉陵江以北的深丘地区分布有绵阳边堆山、广元张家坡、邓家坪、中子铺上层以及巴中月亮岩、通江擂古寨等遗址,文化遗物与汉中盆地的仰韶文化晚期和龙山文化有一定关系,某些纹饰风格又接近宝墩文化,透露出蜀道沿途的川西、川北地区可能与汉水上游新石器时代文化存在联系的线索。陕南龙山文化遗址的文化性质,考古学者认为兼有中原地区龙山文化和江汉平原石家河文化的某些特点,而尤其与川北新石器文化(相当于龙山文化时期)更为接近,被认为是融合了上述三种文化因素的陕南汉水上游地区的先巴蜀文化类型。魏京武指出,龙山文化晚期开始,汉水上游受到巴蜀相当大的影响,开始具有更多的先巴蜀文化的因素,“可以说是巴蜀文化的范畴”[4]。这表明,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这一带存在着一条南北经济文化交往的通道,揭示了蜀道逐渐起源的重要信息。根据遗址分布状况,这条通道有可能是从成都平原宝墩文化古城群北行,经边堆山、中子铺、邓家坪、张家坡等嘉陵江水系遗址,沿嘉陵江河谷进入陕南,进而溯源以至凤县、宝鸡。这应是后来金牛道、故道的萌芽。虽然新石器时期萌芽兴起的蜀道线路与后来的蜀道走向和性质并非完全相同,但其长年使用且不断调整和更新沿线所经,使之更加适宜于川陕间的交通,为后来进入历史时期蜀道交通线路的形成发展奠定了基础。

二、夏商周的开拓

夏商周尤其是商周之际是蜀道交通线路的开拓形成期。中原地区进入历史时期以后,由于其在政治、经济等领域的强势,周边地区纷纷与之发生联系,四川地区也不例外。蜀道交通线路遂由原来自然形成的原始谷道进入有组织的人工开通修建阶段。

古文献中有古蜀族祖先与传说中的黄帝同出一族系的记载,四川西部和重庆地区有夏人活动的传说。考古发现证明,三星堆遗址的陶盉、铜牌饰和玉璋、玉圭、玉戈等,其源头都可追寻到二里头文化中去。二里头时期夏族与古蜀之间广泛存在着直接或间接的文化交流。交流途径有通过汉水上游和从南阳盆地顺汉江而下进入鄂西再溯江而上两条路线。

殷商时期,中原与四川地区的联系与交流呈现新局面。一方面,商文化与三星堆文化的关系更加密切。三星堆文化繁荣时期的青铜礼器大多来自商文化,而玉器都具有商文化的某些风格。古文献也记载了蜀国曾与商文化有过交流的证据,在殷墟卜辞中,有三四十处记载涉及蜀,内容包括政治、经济、军事、文化、技术等多方面。另一方面,随着蜀文化在四川盆地东部的兴起,中原与四川地区文化交流的路线也发生重大变化,溯汉水上游而上进入陕南汉中盆地,而后再进入四川盆地这条线路自晚商开始发展成为一条主要途径。[5]宝山文化是汉水上游地区的一种区域青铜文化,其延续年代与中原地区商文化大致处于同一时期,主要分布在汉中盆地及其以东地区,典型遗址和遗存有城固、洋县青铜器群、城固宝山遗址等。考古发现证明,宝山文化与关中商文化有密切关系,城洋青铜器与商文化在文化面貌上的相似性便是实物明证。同时宝山文化还受到三星堆文化的重要影响,包含有较多的具有明显三星堆文化特征的因素,与之保持着更为紧密的关系,在文化性质上具有一致性。有学者指出:“殷商时期,商文化沿汉江而上到达汉中附近,与蜀文化在这里碰撞,形成了商文化的青铜礼器与蜀文化的青铜兵器相融合的城固铜器群。”[4]宝山文化的发掘显示,在殷商时期,在汉中盆地与关中、四川三个不同区域的交流关系中,汉中盆地扮演着四川与关中交流过渡区域的角色。汉中盆地既是古蜀文化连续性分布空间,也是商文化进入四川盆地的中介地带。殷商时期逐步形成的这一文化交流新格局,也使中原、关中与四川盆地的交流途径产生了阶段性变化,其结果最终催生了最早的蜀道交通线路在商周之际的形成。

商周之际,秦岭南北政治形势变化剧烈。周人随着商势力退出,在关中盆地西部崛起,并最终灭商建立周王朝。古蜀国也发生了由杜宇取代鱼凫为蜀王的王朝代兴,古蜀文化发展到顶峰,并翻越秦岭,涉足渭水流域。周、蜀两支处在上升期的政治实体,都具有与周边发展关系的强烈要求和条件。故道当是这一时期最早形成的一条蜀道交通线路。

故道是秦汉人对此道的习称,西周时则称为“周道”。周道是周王室修筑的通往全国的大道,其初创当始于先周时期的周原,灭商后遂在王畿内扩展成颇为畅达的交通干线体系,而且延伸到了一些重要的诸侯国。传世《散氏盘》铭文中有“周道”,王国维考定,散国在大散关一带,此“周道”即“故道”,宝鸡西南的周道谷因周道而得名。此周道自丰镐西出,经邰(今武功县西南)、眉(今眉县)、散国,抵周道谷。自此南行,循秦岭北坡的扞水河谷,沿嘉陵江谷地通向蜀地。西周早期,周人的政治、经济中心在周原一带,周蜀联系多利用此道。秦汉时将周人通蜀之路称为“故道”,也就意味着它就是西周通蜀的“周道”,是周人所筑著名的周道网络的组成或延伸部分。王子今认为:“‘故道’早期开通并成为蜀道秦岭主线路,很可能与周人在关中西部农耕经营的成功有关。”[6]据《尚书·君奭》记载,散氏在先周已成显族,其立国亦当不晚于周初甚至早到先周时期。彭邦本分析说:散国的封建,正是周人为实现其经营南土战略之重要举措,其立国宗旨之一即是为周人维护向南发展之交通,“因而作为这一方向上的主要交通线,故道的初辟,也当不晚于此时”[7]。

商周之际形成的另一条蜀道交通线路当是褒斜道。最早有关褒斜道形成的信息,是古史中有关蜀派军参加周武王伐纣的记载。《尚书·牧誓》说当时有“庸、蜀、羌、髳、微、卢、彭、濮人”参加了伐纣大军。顾颉刚把《牧誓》八国推定在今汉水流域。[8]八国中,蜀是排在前面的。这也同《华阳国志·巴志》中“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著乎《尚书》”的记载相吻合。大军参战,其人员数量及其携带的军械辎重自不会少,而大军能顺利穿越秦岭至关中聚集,显见沟通周蜀间的交通道路已较为通畅。虽然史书未明载蜀人加盟武王伐纣大军究竟走的是哪条道路,但从伐商之役由丰镐为出发地,亦即周人联军的聚集地来看,蜀人应是从汉中翻越秦岭,由褒斜道到达关中。因为以地理而论,此道在当时是最为便捷的。周人能与蜀人、更进而能够顺汉水东下与巴、庸、卢、彭、濮等国族结成同盟,从中可推知,在周文王灭崇并将其政治中心迁丰后,为寻求经营江汉更为便捷的路径,很可能有目的、有系统地对这条道路作了人工开发修整。至于商周之际周人为何接连开通故道、褒斜道两条蜀道交通线路,彭邦本有过分析:“褒斜道的逐渐开通,应是在文王徙丰之后,避免绕行而为。或当时有交通分工之考虑,褒斜道为转而东南向经营江汉之要道,故道则为直接向南连通蜀中之主道。”[7]

商周之际故道和褒斜道的开辟开通影响深远。虽然受秦岭地势险峻和开山凿路工具的限制,此时开通的故道、褒斜道还不可能筑成能够通行车乘的大规模道路,也不可能修筑栈道,但它们的开拓形成,标志着在先前长时期民间依地理地势之随机踩踏,并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区域和人群的互动逐渐频繁而形成道路的基础上,蜀道交通线路建设被纳入有计划有目的地人工修筑、官办交通的阶段,交通线路趋于稳定,后世褒斜道、故道的基本走向由此定型,这为后代扩大而整治筑成大规模的蜀道交通道路,长期成为连接川陕的主要传统交通线路奠定了基础。

三、战国秦汉魏晋的发展

战国秦汉至南北朝时期是蜀道主干线路开发和拓展,并形成基本格局的时期。此时蜀道,以开发和拓展贯通关中至汉中、巴蜀的道路交通为主线,以建设栈道和整修道路为重点,是蜀道主干线路的开发和成形的重要时期。

秦汉两代均立都关中,在统一全国和巩固统治的过程中,都把开发和拓展连接“恃险而富”[9]的四川盆地的道路交通,作为以交通建设促成政治军事进取和稳定执政的条件,而不遗余力地加强蜀道建设,开启了蜀道建设的新阶段。突出表现便是若干条新入蜀道路的开通利用,蜀道交通干线格局因之基本形成。金牛道是这一时期最早在秦灭蜀战争中开辟修建的入蜀线路。秦灭蜀之战,发生在秦惠文王更元九年,即公元前316年。金牛道的具体开通时间,当然不始于秦灭蜀之际,其作为民间小道及川陕往来孔道的历史相当久远,但其改为大道的时间当为秦灭蜀之际。由于战役规模较大,秦在战前曾进行一次大规模地扩建开路过程,这便是著名的“石牛便金”、“五丁开道”传说透露出的因交通需求的变化,金牛道道路形制、路况的改善与进步的信息。金牛道的开通是在秦国主导下,由秦、蜀两国通力合作的结果。不同的是,蜀因道成而亡国。子午道是秦汉时开通利用的又一新线路,最早见于《汉书》卷九九《王莽传》,相传为西汉末年王莽下令所开,其实此道至迟在秦代已经存在。楚汉战争中,刘邦封汉王入汉中,走的就是子午道。因其北口接近长安,往来方便,所以王莽循旧道将其疏通拓展,形成正式驿道。米仓道也在汉末开通。《三国志》卷三六《蜀书·张飞传》载,东汉建安二十年(215年)汉中张鲁为曹操所破,由此道奔南山入巴中。

除新开线路外,秦在灭蜀后,还对蜀道线路有计划有组织地进行维修改造。褒斜和金牛两道上的栈道便是在此时横空出世的。史载:“栈道千里,通于蜀汉”,“栈道千里,无所不通”。栈道工程技术的出现是战国时期独一无二的交通建设,更是对包括褒斜道在内的蜀道的最大改造。它的出现,减轻了翻山越岭的艰辛,减少了绕道而行的里程,使来往行旅得以由捷径、平道而进,并具备了通行车辆的条件。褒斜、金牛两道堪称蜀道栈道之始。楚汉相争时,刘邦被项羽封于汉中,“烧绝所过栈道,示天下无还心”[10],褒斜道一度断绝。是为蜀道历史上的第一次人为大破坏。驿道因此改行故道。直到汉武帝时“发数万人作褒斜道五百余里”[10],褒斜道因其近捷少坂,重新成为川陕间的主要通道,与金牛道同被定为驿路。《华阳国志》卷三《蜀志》称:“玺书交驰于斜谷之南,玉帛践乎梁、益之乡。”东汉国力虽不及西汉,但对蜀道交通的整修不减前朝。官府征调民力大规模治路,并勒碑石记其事,一时蔚为成风。仅褒斜道有记载的整修就有汉光武帝建武年间、永平九年(66)、延光四年(125)、建和二年(148)、永寿元年(155)等5次之多。镌刻在石门的《汉鄐君开通褒斜道摩崖》、《石门颂》等石刻记载了这些工程。其中,永平六年(63)汉中太守钜鹿鄐君“以诏书受广汉、蜀郡、巴郡徒二千六百九十人,开通褒斜道”[11],并凿通了是世界上最早的一条能通行车马的交通隧道石门,被认为是褒斜道道里建设史上最重要的工程之一。故道一带也相继有武都太守虞诩、李翕、耿勋的整修,《郙阁颂》、《西狭颂》等石刻对此有详细记载。它们和《石门颂》并称为“汉三颂”。

魏晋南北朝时期政治分裂、动乱。关中和四川先后被多个王朝占据、管辖,汉中成为南北激烈争夺的对象。蜀道扮演了重要角色。一方面因频繁战乱,蜀道多次遭到严重破坏。另一方面,由于军事斗争、民族融合、人口迁移的需要,在道路屡被战乱破坏的同时,也几乎同样地被频繁修复,因此蜀道的线路、质量都有了发展提高。

傥骆道是这一时期见于记载的一条新辟蜀道。《三国志》卷九《魏书·曹爽传》载:“正始五年,爽乃西至长安,大发卒六七万人,从骆谷入。”有学者考证东汉《石门颂》中的“围谷道”、“堂光道”当是傥骆道的前身。[12]三国时姜维率数万人攻魏,钟会参与灭蜀之役,均是经由傥骆道。

除新开傥骆道外,原有的金牛、褒斜、陈仓、子午等道路也得到广泛利用和维护。诸葛亮相蜀,整修剑阁道,于大小剑山间“凿石架空为飞梁阁道,以通行旅”,并设阁尉守之。[13]北魏正始四年至永平二年(507-509),梁秦二州刺史羊祉及贾三德开斜谷旧道,凿修褒斜道南段二百里。这是继永平九年(66)鄐君开通褒斜道和石门后的又一次重大工程。此后褒斜道一直沿用的是这次所修道路。著名的《石门铭》摩崖石刻详细记载了工程情况。子午道也有一次重要整修。梁武帝天监六年(507)梁将王神念以旧子午道缘山避水,桥梁百数,多有毁坏,另开乾路,更名子午道,道路因此而较为通畅。

从战国到南北朝,蜀道交通获得了新的发展。交通线路上,在前代基础上,又开辟开通了4条新的主干线路,蜀道交通基本格局基本形成;路况方面,代有修整。尤其是蜀道上最具非凡创造性和标志性的交通设施——栈道,也在这一时期出现,并获得高度发展,在蜀道交通中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四、隋唐两宋的兴盛

从隋唐至两宋的700余年间,是蜀道交通的兴盛时期。蜀道交通线路无论是规模和质量,还是交通网络格局、具体线路,都发展到了一个新阶段,是历史上最繁盛的时期,也为隋唐王朝的繁荣作出了巨大的贡献。

隋唐时期四川开发进入新阶段,经济更加繁荣,“恃险而富”的四川成为隋唐王朝财赋的主要供应区之一和后方基地,蜀道交通线路因此得到空前发展。首先开辟新道。著名的荔枝道开通于天宝年间,这也是蜀道7条主干线路最后开通的一条。在褒斜道江口镇以南的东侧,开辟了文川道。西侧由武休关向西北,修筑了通往凤州、散关的驿道,即唐宋褒斜道。还有一条名为太白山路的大道以及作为傥骆道和荔枝道联系线的兴道、西乡间的百余里驿道新线等。隋唐时开辟的新线路因选线较为科学,多为后世所继承和发展。元明清时期著名的连云栈即是在唐宋褒斜道基础上发展而成。其次是修整和优化旧道。以褒斜道为例,唐代规模较大的修整记载就有7次之多。部分线路则根据需要加以优化改线,以提高线路的科学性。隋初修改了金牛道剑阁附近的险段。唐时利州成都间又有南北两道并行。宪宗、敬宗时整修斜谷路也都涉及线路优化调整。再次是完善驿运系统。隋唐时期,蜀道北段的故道、褒斜、傥骆、子午四线均被先后辟为驿路。南段的金牛、米仓和荔枝三道也都曾设驿通邮。唐制三十里一驿。蜀道上的驿站究竟有多少已难确考,但可以肯定的是数目会相当多。刘禹锡《山南西道新修驿路记》载:褒斜道“自散关抵褒城,次舍十有五”。金牛道“自褒而南,逾利州至剑门,次舍十有七”。这显然不是金牛和褒斜两道驿站的全部。蓝勇考证,仅从金牛驿到成都,可考的驿站即有17个之多。[14]驿站的增多,既反映了驿路的发达,也反映了蜀道使用的频繁和广泛。再次是慎选蜀道沿线的重要官吏。以道路作为政治区划的名称,把对交通线的统治扩充到全面的统治,是唐代的一大特点。贞观元年(627),改剑阁以南地区为剑南道,嘉陵江以东地区为山南道。开元二十一年(733)又分山南道为东西二道。乾元元年(758)再分剑南道为东西两川。未几,复把剑南东川、剑南西川和山南西道合称“剑南三川”。道之治所,大都设置在交通要冲。剑南西川治在成都,剑南东川设梓州(今三台),山南西道设汉中。剑南三川大员的选配,朝廷尤为慎重,常以宰相出镇任剑南三川。卢求《成都记序》说:“非上将、贤相、殊勋重德,望实为人所归伏者,则不得居此。”唐后期宰相也主要从三川和淮南节度使中遴选。有学者统计,自宪宗元和元年 (806)至僖宗乾符六年(897),担任三川节度使的93人中,先后有40人入朝为相,几乎每两名节度使中就有一人成为宰辅,剑南三川因此被认为是宰相回翔之地。[15]朝廷通过蜀道将三大地区联接成了一个牢固的交通网络,即使在唐末藩镇强盛、朝廷衰弱的险恶环境中,这三大地区仍能赖此支撑着王朝的残局。

两宋时期,随着国都东移南迁,蜀道的政治地位下降,但四川“蜀地号富饶,产金帛纨锦,中州岁仰给”[16]。四川仍是朝廷财政的重要来源地和战略基地之一,蜀道经济地位大幅上升。宋承继唐以道路作为政治区划标志之制,视道路为维系统治的脉络,先是在四川地区置西川路和峡西路,以成都和汉中为治所。咸平四年(1001)再分为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夔州路,简称“川峡四路”,四川由此得名。在蜀道交通建设上宋亦采取了许多新措施,呈现出新特点。其一,规范蜀道修筑,建立报批制度,以制度激励和约束道路整修行为。早在宋太祖即位初,进兵伐前蜀时,就特设缘边巡检濠霍桥梁使、风州路濠霍都监等官,“伐木除道”[17],为大军开路。平蜀后,又以遣使治道,费多扰民而“道益不修”[18],“命川、陕诸州长吏、通判并兼桥道事”[19]。真宗时应剑州之请,令“俱当驿路”的梓潼等县,“各增置主簿一员”[19]管理道路。又派武臣充铃辖,统领人夫,专一巡视道路。这些制度使蜀道交通得到经常性的维修和管理。北宋嘉佑年间,又新修白水路取代了难行的青泥岭,使故道成为汴京、关中和巴蜀间仕宦文人来往的首选之路。其二,注重蜀道的经济交通作用。在宋代,蜀道交通的作用,尤其是经济作用,已为沿线官吏所认识,于是 “川陕多建议修路以邀恩奖”[20],“架栈道,以引商贩,冀收其算”[21],甚至在蜀道干线上乱开支线。朝廷“知其弊,故条约之”,明令规定,重要栈道的整修事宜,地方官员“无得专擅”[20],必须具述经久利害,提出申请,由朝廷和有关方面讨论研究,经皇帝批准后施行,以昭慎重,以去地方官员、使臣借修路以邀功希赏之弊。神宗熙宁、元丰年间,围绕故道和褒斜道改道之事,前后四五年,先后经过秦风路、利州路、成都府路提刑按察司官员和使臣李稷、刘忱以及有权直接向朝廷奏报的知三泉县事黄裳等,就两线里程长短、驿馆多少、路况好坏、科差轻重、修葺难易以及兼顾川茶运输等等问题,多方考虑,最后经宋神宗决策,将驿道移回故道。其三,注重蜀道的经济交通作用。如前述元丰元年(1078)川陕驿路最终改回故道,关键原因就是“现今官中收买川茶,正由此路经过”。故道是当时西北重镇秦州 (甘肃天水)转输川茶的必由之路。“茶纲见行旧路,商客皆由此出”[20],茶纲及商旅供给易办等输往秦州,由旧路更捷近。茶兴于唐而盛于宋。宋代四川地区茶叶产量超过其他地区茶叶产量的总和。神宗熙宁、元丰年间是蜀道线上茶马贸易最为繁荣的时期,对宋的政治经济影响非凡,亦是促进宋代蜀道走向繁荣的主要动因[22]。宋廷最终决定以故道为正驿路,正是以当时茶马贸易所需的川茶运送方便与否为主要标准,反映了经济因素对驿道选线所起的决定作用。其四,建立蜀道沿线植树造林制度。沿线植树既可养护道路、荫庇路人,又可增补官用木材。大中祥符九年(1016)六月,太常博士范应上言:“诸路多阙系官材木,望令马递铺卒,夹官道植榆柳,或随土地所宜种杂木,五、七年可致茂盛,供用之外,炎暑之月亦足荫及行人。”[20]天圣三年(1025),知兴元府褒城县窦充请求在凤州至益州的大道上种植树木,并根据种植树木多少作为考评官吏政绩的依据[20]。这两项建议,后都被朝廷采纳。宋代蜀道沿线的自然环境是比较好的,全线都有大面积的森林草地分布。这与宋政府重视和组织在蜀道沿线植树造林“列树以表道”不无关系。其五,重视完善蜀道交通设施和制度建设。宋时联系川陕交通的主要驿道依然是故道和金牛道。政府在驿路上建立了较完善的“递铺”制度。宋制十、二十和二十五里设一递铺。为抵抗蒙古军队,川陕各蜀道递铺改为九里一置。宋对递铺兵士生活亦比较关心,屡次下诏,要求完善递铺,“增葺补屋”,购置运输工具“小车”等。 对蜀道各“形胜要害”、“要冲”、“咽喉之地”,则注重“选武略重臣镇守之”[20],加强沿线地方官吏的考核监督,这些措施对保证蜀道的畅通起到了重要作用。

这一时期故道作为川陕主要通道,往来货物众多,仅纺织品一项就达到“日输月积,以衣被于天下”。[23]茶叶贸易也十分繁荣,“产茶之地尽在川路,卖茶之地全占陕西”[19]。随着经济发展和蜀道货流量的增大,北宋中期形成了以蜀道为轴线,以成都府、梓州、兴元府、洋州、京兆府、秦州等三府三州为支点的蜀道城市带,沿线的利州(四川广元)、绵州(四川绵阳)、遂州(四川遂宁)、三泉(陕西宁强)、兴州(陕西略阳)、凤翔府(陕西凤翔)等一批城市也随之崛起,成为区域经济和交通网络的重要节点,商业发达,经济繁荣,鸿商巨贾往来频繁。蜀道城市带的形成与繁荣成为这一时期川陕经济和蜀道繁荣发展的一大亮点。

随着金人的崛起,秦岭散关——汉中成为南宋抗金军事前哨和巴蜀屏障,在南宋百年抗金战争期间,南宋军民利用蜀道险关要塞,严防死守,牢牢地阻击金人于秦岭以北,阻止了金人入川,延缓了南宋的灭亡。此一时期蜀道及嘉陵江是南宋西部抗金战场的生命线,如宋宁宗时礼部尚书员兴宗诗句所说:“奔驰蜀道三千远,控制秦关百二强。”[24]

隋唐两宋时期,蜀道交通以新辟、改线故道、褒斜道、荔枝道、金牛道等蜀道诸线路及广泛利用和维护修复旧路为主体工程,使蜀道的线路、里程、质量、驿站都有了发展提高,其在政治、军事和经济各个方面的频繁利用和高度发达,使蜀道交通达到了历史上最繁盛的时期。

五、元明清的发展与变革

元朝建立直至明清的800多年间,首都在北京,故各方驿道均自北京辐射,蜀道是北京通往西北、西南的主要驿道干线,仍受到统治者的重视。但随着社会经济和政治形势的变化,蜀道本身也发生了变革。

早在蒙、金交战初期,蒙元方面即注意到秦岭蜀道汉中一带的战略意义,成吉思汗亲自制定了绕道陕南“假道宋境灭金”的战略。蒙军执行这一决策,借蜀道千里迂回东进,灭掉金国,随后又沿蜀道夺取巴蜀。元统一全国后,曾大力经营蜀道,并确定以唐宋褒斜道为川陕驿道北段的唯一驿道,但已不再称褒斜道或斜谷路,而有了连云栈的专名,也称为北栈或秦栈,处于四川省境和汉中以南的金牛道,则称为蜀栈和南栈道。此前,川陕驿路呈多元、交替发展的态势,褒斜道、故道、子午道、傥骆道等都曾被辟为驿路,有时甚至数条道路同时为驿路。元代一改前此路线繁复的状况,而以南栈和北栈,维系南北交通。自此以后,由关中到成都的驿路,就是沿这条路线而行。这就奠定了以连云栈和金牛道作为西南各省与首都联系的主要驿道的格局,完成了与全国政治、军事中心由关中长安东移开封,再北移大都相适应的全国驿道网络的变化和调整。而这种选择一直被明、清和民国各代沿用,达七八百年之久。

明代仍以连云栈和金牛道为川陕驿路,但线路改为由广元经阆中、盐亭、潼川、中江、汉州至成都,而不经剑州、梓潼、绵州一线。明政府十分重视蜀道建设,对于重大修路工程,每由中央派大员主持,或令当地主要官员负责,组织军民施工,整修了不少道路。洪武二十四年(1391),“命景川侯曹震往四川治道路”[25],开凿广元千佛岩附近的险道,“垒石为岸,益为坦途”[26]。 次年(1392),又“命普定侯监督军夫,增损历代旧路”[26]。成化十二年(1476),陕西巡抚余子俊“通南山道,直抵汉中,以便行旅”[27]。正德年间,剑州知州李璧整修金牛道南段梓潼、昭化间三百里驿道,路旁植树数十万株,号翠云廊。神宗万历年间,汉中太守崔应科修北段连云栈,四川巡抚张士佩修南段金牛道。从道路整修情况来看,在蜀道维修上中央和地方已形成了某种分工。与前代不同,明政府对蜀道的整修最重要一点即改栈道为碥路。碥路又称扁路,是在水流湍急、崖岸险峻的地段,铲石削坡,利用铲削下来的土石砌成道路,或开山以石块砌成石板路。由于碥路以土石为基,其牢固程度比栈道好,承载能力也超过栈道,加之它“回山取途”,路基比栈道高,距河流水面较远,容易避开洪水的冲击,故总体来说,要优于栈道。改栈道为碥路始于唐朝,入明后明显加快。经过明政府多次整修,终明之世,连云栈和金牛道原来的栈道已多改为碥路,交通状况大为改观。明人王士性说:“自古称栈道险,今殊不然。屡年修砌,可并行二轿四马”[28],“今之栈道非昔也,联舆并马,足当通衙”[28]。这种碥路实际就是近现代公路的前身,是蜀道历史上发生的一个重要变化。

明末清初四川战乱不已,蜀道遭到严重破坏。随着战后四川经济的发展,蜀道整修受到朝廷和地方高度重视。“天下一统,而西服朝宗,势必以栈道为咽喉”[11]。连云栈和金牛道仍是当时联接关中与四川的主要通道。“惟栈道为川陕往来之要路”[29]。连云栈道还是我国西部地区南北往来的大动脉。“今则云、贵两省俱改道由此行走,文报差使络绎不绝”[30]。康熙三年(1664),陕西巡抚贾汉复大举修复连云栈道,调集宝鸡、凤县、褒城三县人力,不到三个月,便竣工告成,道路畅通,商旅往来络绎不绝,基本上恢复了昔日的交通畅达。其后康熙二十八年(1689)、嘉庆十六年(1811)、咸丰五年(1855)、同治六年(1867)又作续修。康熙二十九年(1689),四川巡抚葛尔图大修剑门驿路,使川陕大驿道又移回到剑门一线上来。尔后乾隆三年(1738)、二十七年(1762)、道光二十八年(1848),清政府又三次对金牛道广元、昭化一线进行较大规模整修。经过多次整修,终清之世,连云栈和金牛道的木质栈道基本为土石碥路替代。这是清代蜀道交通发展最重要的成就和特点。

随着经济的发展,蜀道在川陕交通格局中的地位也发生了巨大变化。隋唐以前,四川对外交通格局的重心在北边,蜀道交通是四川地区与中原交流和沟通的主要通道。元明清时期,中国政治中心完成北移,西方列强逐渐从沿海深入内陆,这些变化促使长江上游与中下游的联系加强,四川对外交通联系也为之一变,从原来的以蜀道为主转移到以长江为主干的峡路交通上来。这一重大变化过程,实际上也是蜀道交通在四川交通格局中地位逐步下降、作用逐渐弱化的过程。而直接导致蜀道交通衰落的,则是民国以来近现代交通工具逐渐传入中国。

然而,古蜀道并没有彻底消失。蜀道数千年间穿越着秦岭巴山,也穿越着中国历史的重重关山,积淀了一份厚重的历史文化遗产。连接川陕两省近现代建设的公路、铁路、高速路是在古蜀道的基础上演进的,不少选线也基本上是沿古蜀道线路设计施工的。民国时修建的川陕公路(今108国道路段),取线于唐宋褒斜道(元明清连云栈)和金牛道。建国后修建的宝成铁路,其北段取线于故道,南段取线于古金牛道。由西安到四川万源的西万公路,北段取线于子午道,南段取线于荔枝道。由周至到洋县的周洋公路,大部取线于傥骆道。由眉县到汉中褒谷口的褒斜公路,取线于秦汉褒斜道。由南郑县到四川南江线的二南公路,基本上取线于米仓道。古蜀道上众多的历史悠久、内涵丰富的遗存与文化景观,更是历史遗留给我们的宝贵遗产。这些历史遗产是中国古代道路史的重要见证,更是触摸古代历史文化的历史脉搏,它们与当前社会之间构成了具有巨大价值的历史文化遗产和新的文化表达方式,体现了历史的继承性与递变性,古蜀道在继承和递变中实现了新生与拓展。不论是我们还是后人,踏上这久远的古蜀道,都能追寻到一己的感悟和对当下的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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