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列佛、耶胡与《圣经》中的幸存者

2014-04-10 05:44
商丘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格列佛斯威夫特诺亚

谢 莉

(河南质量工程职业学院 经济与管理系,河南 平顶山467000)

乔纳森·斯威夫特是英国18世纪著名的讽刺小说家和政治家,他的作品汇集了近500年来欧洲思想史上最令人不安的道德梦魇:战争,帝国侵略,种族灭绝的欲念。他的第一部小说《格列佛游记》出版于1726年,在这部游记体的讽刺寓言中,作者用丰富的讽刺手法和虚构的荒诞、离奇的情节,采用第一人称的叙述方式,讲述了格列佛医生游历利立浦特、布罗卜丁奈格、勒皮他和慧骃国的奇闻轶事,对其所处时代的恶习进行了史无前例的讽刺批判。格列佛,小说的主人公,18世纪一个普通的英国人,是一个天生喜欢冒险、勤劳勇敢、机智善良的人。作者赋予格列佛各种美德,使其成为一个正面的理想的人物。在《格列佛游记》中,作者用独特的“斯威夫特式的”讽刺表达了对政治、经济、宗教等方面种种压迫的深恶痛绝,也表达了对于广大人民极其深厚的热爱之情[1]87。

一、他者

“将我创造的人类从地面上毁灭”,上帝的这句话回荡在整个《圣经》和人类历史中。这里的“人类”曾被用来指以色列人以及他们的祖先、被征服的野蛮人、爱尔兰人、穷人、纳粹占领下的欧洲犹太人等等,也就是所谓的“他者”。“他者”是西方后殖民理论中常见的一个术语,在其理论中,西方人往往被称为主体性的“自我”,殖民地的人民则被称为“殖民地的他者”。野蛮人这一“他者”概念在人们的想象中常常引起共鸣,他们并非只是个简单的高贵或低贱的概念,而是作为参照,使我们在痛苦的自我定义中面对自我。他们常以双重身份出现在我们面前,令我们心神不安:那些被我们称为野蛮人的“他者”指的是种族上的他者和土生土长的贱民,他们不会说我们的语言,赤身裸体、居无定所。我们鄙视他们,惧怕他们,同时又同情或羡慕他们的天真和活力[2]147。

二、《格列佛游记》中的根除计划

在小说的第四部分,格列佛航行到一个叫慧骃国的地方,在这个“乌托邦”式的国度里,甚至没有表达罪恶意义的词语。这个国家实际上是斯威夫特在现实社会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想象塑造出来的,是一个理性的王国,也是一个理想的王国。慧骃代表的是一种绝对和完美的理性,属于统治阶级。他们健康的生活方式、天文技能、对友谊的重视、善良的心地、文明的死亡方式等无不证明这是一个具有理性的国度。同时这里还居住着一个“与人无害的民族”,这种叫做“耶胡”的人形怪物虽然与人类的外形酷似,但是生活方式和行事方式却如动物一般,有着诸如偷盗和撒谎等恶习。耶胡承载了一切人类追求快乐和欲望的天性与本能,是被慧骃圈养的一种人形怪物。

《格列佛游记》中将类人动物从“地面上”根除的计划指的就是受害者而不是压迫者。“耶胡”是个具有人类特点的物种,他们的身上被赋予了一副共同的外表形体特征:厚嘴唇,塌鼻子等,这个特征也成为过去很多人描写“非我”的符号。现在“耶胡”已经成为一个通用的名字,用来指那些鲁莽、缺乏教养的人及野蛮不化的习俗和举止。作者笔下的“耶胡”就是我们称作“他者”的人,我们将他们与自己区别开来,但是他们与我们之间可能存在的亲缘关系又深深地困扰着我们。斯威夫特的最伟大成就在于他创造了“耶胡”这一模式化形象,捕捉了人类心灵深处的思维模式并理解其内涵与矛盾。

“耶胡”的形象是作者刻意依据有关原始人的一般观念刻画出来的,源自形形色色的远邦族群或被征服种族的相貌特征。斯威夫特对于耶胡的描写揭露了人类最丑陋不堪的一面,有关耶胡生活细节的描写充满了污秽的意向,比如那只颠覆了标准求偶方式的年纪轻轻的母耶胡,走路时乳房几乎碰到地面的母耶胡,耶胡们日常恶心的饮食习惯等等。继而作者将其对“耶胡”的观察应用到整个人类,不仅包括英国人也包括读者和作者本人,从而体现了“我”和“非我”的相互渗透。在斯威夫特的笔下,欧洲征服者或英国殖民者无异于丛林和沼泽中的“耶胡”,这些入侵者的暴行对于“耶胡”的伤害受到作者的揭露和批判。

三、关于幸存者

《格列佛游记》汇集了许多关于野蛮人和文明人相遇的一些代表性问题:食人问题、大规模屠杀、火药问题、入侵者与土著人之间的性观念和性接触问题、种族灭绝等。在小说临近结尾处,“慧骃国”国民议会举行辩论会,唯一的议题就是“耶胡该不该从地球表面灭绝”。慧骃采取了很多办法来消灭耶胡,虽然这是个与人无害的民族。对于慧骃而言,耶胡并非一个种族,而是类似老鼠或猫的另外一个物种。“他们应该枪毙”、“根除所有的野蛮人”以及“从地面上消失”等话语无不让人联想起《圣经》中“将我创造的人类从地面上毁灭”的表述[3]76。

把耶胡从地面上根除指的不是某一个具体的族群,而是整个种族,就像上帝用大洪水淹没人类,这件事在本书中被反复提起。作者明白人有做出致命的道德判断的冲动,并在冲动之下呼唤彻底根除异己来支撑这些判断。在说“人应该根除”和实际根除人这一行为之间存在着差距,因而,他认为侵犯耶胡是耶胡之为耶胡的一部分,耶胡就应该受到慧骃国为他们设计的惩罚。

从创世纪到现今,尤其是对于美洲的征服以及第二次世界大战,其背后都可见“创世纪”之大灾难、大洪灾及平原城邦的大毁灭,它们总是与人类历史上的大屠杀紧密相连。《创世纪中》的上帝或《格列佛游记》中的慧骃都不是提倡种族灭绝的狂人,而是认为人类或耶胡自己罪有应得。在本书中,耶胡被特定地归为爱尔兰人,他们集中了外国野蛮人和国内暴民的特点,贫穷或乞讨是其最重要的证据。这反映了斯威夫特的一种倾向:将人类看作是一个具有堕落亚种的群体,使用种族主义的语言不是针对特定的民族而是针对全人类。在慧骃的眼中,耶胡就像是人类在上帝的眼中一样,应该以大洪水的方式“从地球表面”清除出去。萧伯纳在1927年《聪明女士的社会主义手册》中说:“我恨穷人,热切盼望他们的灭绝”。斯威夫特认为,大部分穷人“更应该被从地球表面上清除出去,而不是成为每年城市税负的巨大负担”。他反对善待乞丐,认为慈善会被错误误导、被不当的人截取。其关于贫穷的态度不是要求铲除产生的条件,也不是要除掉受害者,因为除掉前者会使后者失去作用。你可以杀死或者考虑杀死一个种族甚至整个人类,这个种族的他者身份可以部分通过其行为来界定:它即是又不是一个种族,即是“我们自己”又是“他者”。在作者的笔下,耶胡可以指爱尔兰人、印第安人、霍屯督人、“所有野蛮民族”、其他所有的人,也包括你和我。借用康拉德小说《吉姆爷》中的话来说,就是“我们中的一个”[4]213。

《创世纪》中虚拟的义人和斯威夫特的12位阿巴斯诺特族人的原型是诺亚夫妇,他们作为《创世纪》中大毁灭的幸存者,出现在斯威夫特“淹没”世界的灾难性寓言中,这就是所谓的幸存者模式,即在有关世界毁灭的神话或寓言中,至少要有一位幸存者。唯有如此,故事才能得以延续。诺亚和罗得(第二个诺亚)都不能阻止他们各自经历的灾难的发生。格列佛,一个来自“真正”外部世界的诺亚式的人物和误入慧骃国的义士,他就是斯威夫特的诺亚和罗得,应该能从慧骃的最后审判中幸存下来。因而,慧骃主人在议会演讲中将格列佛作为耶胡消灭计划的例外之人,让这位幸存者来讲述整个的故事,这也是讽喻作家对于现实原则的让步。慧骃主人甚至提议要在年轻的耶胡中实行阉割来保证他们“更听话、好使唤”,目的是为了保存耶胡的族群,否则慧骃便会失去主要的劳动力。作者讽刺的锋芒不是针对提意见的人,而是针对全体设定的温和态度之下的受害者。在说服慧骃自己不是一只耶胡的努力中,格列佛被用来证明人类和畜生是如何的相差无几,也许这就是斯威夫特“厌恶人类”的原因吧[5]137。

四、结语

《圣经》,一本记录古希伯来人历史的史书,已经成为西方文学作品最基本的素材宝库。作家们或直接引用这些故事作为创作素材,或把这些神话传奇故事的寓意融入自己作品的情节和人物性格里,形成了独特的基督教文化。《圣经》的措辞已经成为习语,“他们应该枪毙”、“根除所有的野蛮人”以及“从地面上消失”等话语只是一种修辞格,用以表达对某人或某个群体的侵犯,实际上并不是要杀害对方。我们不能只从字面上理解它的含义,灭绝并不是个真实的计划,而是对现有状况的假设性改良。上帝所为之于人类,促使人类所为之于他人,人们总是借用上帝的表述来表达自己的意愿。这些惩罚性措辞,只是表面说说而已,作者并无将其真正消灭之意。在耶胡遭到第一次大屠杀时,斯威夫特特意保留了许多成对的耶胡,让每一个慧骃都能拥有一对耶胡。如果慧骃实行了灭绝计划,把计划扩展到格列佛和其他耶胡身上,那么《格列佛游记》也就不复存在了。

斯威夫特用简明、凝练、易懂的语言呈现给读者这样一部寄寓深邃的小说,这种“斯威夫特式”的讽刺使他成为当时针砭时弊者中最无情的人。作者对海外诸国的认识只是当时英国社会现实的产物,在本质上是当时英国自我形象的映照。

[1]常耀信.漫谈英美文学:英美文学史考研指南[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

[2]陈 嘉.英国文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出版,2004.

[3]克劳德· 罗森.上帝、格列佛与种族灭绝:野蛮与欧洲想象:1492-1945[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12.

[4]李 娟,魏玉奇.圣经旧约名篇精选:英汉对照[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

[5]李维屏,张定铨.英国文学思想史[M].上海:上海外语出版社,2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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