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昌龙,何露
韶关历代寺院兴衰原因初探
——以南华禅寺兴衰沿革为例
莫昌龙1,何露2
(1.韶关学院韶文化研究院,广东韶关512005;2.韶关市博物馆,广东韶关512028)
历史上,韶关地区是佛教尤其是禅宗弘法和传播的重要策源地与据点,境内历代寺院遍布。在这为数众多的寺院中,南华禅寺、东平山正觉寺、云门寺以及月华寺、大梵寺、灵树寺、双峰寺、别传寺等,是禅宗的重要道场,在禅宗发展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南禅祖庭南华禅寺的兴衰沿革历史,充分说明了寺院兴衰“全维系于嗣法”,得人则兴,失人则废的道理。
韶关;寺院;南华禅寺;兴衰
寺院源于印度。
印度的寺院,原有两种:一种叫作僧伽蓝摩。僧伽,义为众;蓝摩,义为园,意谓大众共住的园林。僧伽蓝摩,略称为伽蓝,一般都由国王或大富长者施舍,以供各处僧侣居住,后以伽蓝指代寺院。而僧伽蓝摩本意就是丛林,《大智度论》卷三说:多比丘一处和合,是名僧伽。譬如大树丛聚,是名为林。僧聚处得名丛林,故寺院又别称为丛林。一种叫作阿兰若,义为空闲处,就是在村外空隙的地方,或独自一人,或二、三人共造小房以为居住,清静修道之所。或不造房屋,只止息在大树之下,也可以叫作阿兰若处。阿兰若,简称为兰若,后亦称寺院为兰若。
还有一种修行精进者居住的屋舍,称为精舍,后也用以指称寺院。又由于寺院多有佛塔,又用“宝刹”称寺院,刹,梵文本义为“土田”、“国土”,又用以为“刹多罗”(佛塔)的简称。
佛陀时代的比丘除了三衣钵具之外不许有别的财产,因此僧伽蓝是任何地方来的比丘都可居住的场所,所以称为十方僧物。而比丘自建的阿兰若,假如本人远游之后,就等于弃舍,任何比丘都可以迁入居住。
一般认为,佛教是从东汉永平十年(67)正式传入中国。梁释慧皎《高僧传》卷一曰:永平十年(67),汉明帝夜梦金人飞行殿庭,翌晨问于群臣。太史傅毅答说:西方大圣人,其名曰佛。陛下所梦恐怕就是他。明帝就派遣郎中蔡愔、博士弟子秦景等十八人去西域,访求佛法。蔡愔等于西域遇摄摩腾,并得佛像经卷,用白马驮着共还洛阳。明帝特立精舍给他居住,称作白马寺。于是摩腾与竺法兰在寺里译出《四十二章经》[1]1。这几乎是汉地佛教初传的普遍说法,也为我国历史教科书所采用。佛教传入中国之后,到了东汉末叶桓灵二帝的时代(147-189),记载才逐渐翔实,史料也逐渐丰富。其时西域的佛教学者相继来到中国,如安世高、安玄从安息来,支娄迦谶、支曜从月氏来,竺佛朔从天竺来,康孟详从康居来。由此译事渐盛,法事也渐兴。
但是,印度神庙和佛寺建筑的模式并没有被中国人接受。中国人从一开始就把佛寺与官府、宅邸、祠堂混同起来。寺,古通“侍”(侍候)与“是”,《说文》云:“廷也”,即指宫廷的侍卫人员(所谓寺人)的官署,如“大理寺”、“太常寺”等。西汉建立“三公九卿”制,三公的官署称为“府”,九卿的官署称之“寺”,即所谓的“三府九寺”。九卿中有鸿胪卿,职掌布达皇命,应对宾客,其官署即“鸿胪寺”,大致相当于后来的礼宾司。由于寺院被认为是佛陀入传中国、教化世人的办事管理机构,系皇帝直接接引并侍服于宫廷,故称之为“佛寺”。佛寺就表示敬信佛陀教化,顺理即化的庄严地方。相传中国第一座佛寺意义上的寺院,即东汉永平十年所建的白马寺,就是以鸿胪寺改建的。又由于中国的佛寺建筑多是宅院式布局,故称之为“寺院”。
自佛教传入的东汉末至南北朝几百年间,寺院建筑目前暂无实例可供研究。考古材料表明,寺院建筑是从北魏开始在中国兴盛起来的。1949年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相继对北魏洛阳永宁寺、北魏思远寺等一批重点寺院遗址进行发掘,此二寺属于佛教入华早期阶段中心塔式布局的典型。由此可以看到,隋唐以前的佛寺,一般在寺前或宅院中心造塔。当时的寺院习称“浮屠祠”,礼拜塔中舍利是当时信徒巡礼的主要内容。一般寺前有廊庑围绕,正中庭院前后有殿堂,房院为僧房。
隋唐以后,造巨像成风,佛殿普遍代替佛塔,佛塔渐渐被挤出寺院,或另辟塔院,或置于寺前寺后或两侧。
禅宗兴起后,“达摩以来,慧可、那禅师、满禅师等都是随缘而住,独往独来的头陀行,近于云水的生活”。至道信、弘忍始,则在双峰“择地开居,营宇立像”,即所谓“门庭施设”,“树立起新的家风”,禅宗“开始独立地发展,为未来创立禅寺(丛林)的先声”[2]。至宋,禅宗提倡“伽蓝七堂”制。明代以后,伽蓝制度已有定式,殿堂塑像也大抵一致。佛寺殿堂的配置大致是,以南北为中轴线,自南往北,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再后是藏经楼。东西配殿则有伽蓝殿、祖师殿、观音殿、药师殿等。寺院的东侧为僧人生活区,包括僧房、香积厨、斋堂、茶堂、职事堂(库房)等。西侧主要是云会堂(禅堂),以容四海云游僧人而名。
作为佛教弘法和举办各种佛事活动的场所,寺院对佛教的发展和传播有着十分重要的作用。应该说,一个地方佛教寺院数量多少以及寺院特别是重点寺院兴衰与这个地方佛教文化的发达与否有着紧密的联系。
历史上,韶关地区是佛教尤其是禅宗弘法和传播的重要策源地和据点,故曰“韶之梵宇独多他郡”[3]65。
据记载,六朝时期岭南地区由广州至岭北的交通要道上兴建有佛寺37所,主要集中在广州和始兴郡(即韶州)两地,其中广州19所,始兴郡11所[4]。东晋义熙年间(405-418年)始兴郡曲江县有天竺僧建灵鹫寺,清同治《韶州府志》卷26引南朝宋王韶之《始兴记》记述:“灵鹫山(寺),台殿壮丽,面象巧妙。岭海佛寺此为最也。”是粤北最早和岭南早期最大最著名的佛寺之一。南朝宋时,有罽宾国(今喀什米尔)僧求那跋摩从阇婆国(今印尼爪哇岛),随商船抵广州,后北上住灵鹫寺传法。梁武帝初年,天竺僧智药三藏浮海到广州后溯北江而上,在曲江先后建宝林寺和月华寺、檀特寺,宝林寺即今南华禅寺的前身。后禅宗六祖惠能在宝林寺弘法37年,除改建扩建宝林寺外,又“建兰若十三所”。
惠能之后,在其著名弟子神会的号召下,出现了一个全国性的破北宗、树南宗的运动,惠能声望空前高涨,其所倡导的顿悟法门,在禅宗中获得了正统地位。惠能以后,其著名的三大弟子神会、怀让、行思,对南禅各有承续。神会所创荷泽宗仅及于北方,唐末五代由于北方政权急剧更替,历届王朝都发布取缔或限制佛教的诏书,与神秀的北宗先后衰落。而南岳怀让、青原行思两支法系却乘时勃兴,唐末五代时期先后在我国广大地区发展成五个较大的支派,即青原行思系的沩仰宗、临济宗;南岳怀让系的云门宗、法眼宗、曹洞宗,称作“一花五叶”。两宋时期则只有云门和临济二宗并盛,其中临济又衍为黄龙、杨歧二支。由是,南禅五家七宗,达于大盛。故天下“凡言禅皆本曹溪”[5],南华禅寺因此成为南禅“祖庭”。
韶关的云门寺是云门宗的祖庭。五代南汉刘氏崇信佛教,大肆圈地以建佛寺、佛塔,赏赐寺田,南禅祖庭所在的韶州,禅宗势力更是极盛,宋余靖《乐昌县宝林禅院记》称“故曲江名山秀水,膏田沃野,率归于浮屠氏”[6]。五代后唐同光元年(923),时年60岁的惠能再传弟子文偃回到韶州领众创云门山(寺)。据岑学吕《云门山志》记载,寺院建成后,“闻风向道者,云来四表;拥锡衣止者,恒逾半千。”[7]南汉高祖刘龚还亲幸韶州听文偃说禅,先后赐额云门山“光泰禅院”、“证真禅院”,并两次诏迎文偃入宫讲经;后周显德二年南汉刘晟又赐改云门山“大觉禅寺”,沿用至今。
韶关是沩仰宗发祥地之一。沩仰宗开山祖师之一慧寂乃“韶州怀化(或云浈昌)人也,姓叶氏”[8],“登年十五,恳请出家,父母都不听允。止十七,再求堂亲,犹豫未决。其夜有白光二道从曹溪发来,直贯其舍。时父母乃悟是子至诚之所感也。寂乃断左无名指及小指,器藉跪致堂阶曰:‘答谢劬劳!’如此,父母知其不可留,舍之。依南华寺通禅师下削染,年及十八,尚未息慈。营持道具,行寻知识。先见耽源。数年,良有所得。后参大沩山禅师,提诱哀之。”[9]慧寂在仰山近20年,授徒传法,徒众多达500至700人,晚年回到韶州东平山(正觉寺)居住弘法。“咸通中,知宗大师慧寂,再肃僧仪,恢复兹地(东平山)。四方来学,缁褐千人。”[6]唐中和三年(883年)“于韶州东平山示灭。”[8]后迁塔仰山。
经宋一代,韶州佛教之盛,达到顶点。据余靖康定元年(1040)《韶州善化院记》,当时“韶州生齿登黄籍也三万一千户,削发隶祠曹者三千七百名,建刹为精舍者四百余区”[6]就是说,在编户中不到10户就有僧职1名,不足100户就有僧舍(寺院)1区。
其后,历元明清,韶关各地大小寺院或有重建,或重新创制,新出现了别传寺等著名禅林。
清初康熙元年(1662),仁化县丹霞山主李永茂、李充茂兄弟舍山由澹归和尚建成别传寺。其建寺之初,澹归率门徒20余人绕山两周,拟具营建图略,故其寺院建筑虽或“随地制宜”或“审势面局”,而崇台广榭、殿堂楼阁莫不“卑者更显,高者更隐”,“奇而不为,旷而不露”[10]。寺成后又礼请澹归之师、广州海云寺天然函昰和尚住持,不久即崛起于禅宗丛林,曾与南华禅寺、云门寺鼎足而立,极盛时曾住僧“千众”。
至民国,大大小小的寺院遍布韶关城乡,清末民初韶州城甚至有“有街就有庙,无处不无寺”的说法。
释氏以佛法犹如明灯,能照破世界之冥暗,而法门相承不断,恰如灯火之相续不灭,故佛教尤其是禅宗多将传法称为传灯。北宋道原景德年间所编的禅宗史,书即为《景德传灯录》。其后,历代之禅宗史传亦多援引其例而续作各种“灯录”,如宋代之《天圣广灯录》《联灯会要》《建中靖国续灯录》《嘉泰普灯录》《五灯会元》,明代之《五灯严统》《续传灯录》《继灯录》《禅灯世谱》,清代之《五灯全书》《续灯正统》《锦江禅灯》《黔南会灯录》《续灯存稿》等。然法灯相续,其“兴衰有数而所关且巨”[3]50,种让山着谓:“禅的正否与兴衰,全维系于嗣法,不专是法灯持续的问题”[10]。就是说,作为传灯道场寺院的兴衰,与嗣法者(僧)之贤愚直接关联,得人则兴,失人则废,自古亦然。南华禅寺的兴衰沿革足可为证。
“(六)祖之入灭,为先天二年八月三日,住持宝林,共三十六年。此三十六年间,中宗改寺名为中兴,及赐摩纳宝钵于前,武后又于万岁通天元年赐水精钵盂、摩纳袈裟等于后。睿宗神龙三年改称法泉,勅韶州刺史重加严饰,并赐祖新州旧宅为国恩寺。山门鼎盛绝后空前,乃曹溪之黄金时代也。”[11]历五代南汉两宋,由于当道者留心禅门,每“于名山佥选宿德,俾其举扬宗旨,招来学徒。”[3]5故祖庭依然得以千灯继照,光遍河沙。至明“万历间,南华殿宇,……犹具丛林气象,而寺僧则习于下流,无复僧相。”[11]六祖道场竟至于“开张铺店,屠沽淫赌”“僧俗倒置,秽污丛杂,殿宇之倾颓,山门之破败,无复清净之观,大坏极弊至有不忍言者。”[3]246遂有憨山德清之中兴祖庭。至民国二十二年而寺僧之堕落,一如憨山未至南华之时。据虚云和尚云:“圣地道场,变作修罗恶境,祖庭成牧畜之所,大殿为屠宰之场,方丈作驻兵之营,僧寮化烟霞之窟,菩提路列肉林酒肆,袈裟角现舞扇歌衫,罪秽弥纶,无恶不作。”[3]265赖虚云十载经营,南华禅寺遂得以重兴。海内选佛名场、千年宝刹南华禅寺的兴衰沿革,充分说明了寺院兴衰“全维系于嗣法”,“于乎贤者兴、愚者废”[3]26的道理!故余靖谓:“向非睿哲当天,英材接迹,讲求世务,余力佛乘,曷能恢复宗风,以续先轨者哉!”[6]缘由于此,有名僧才有名寺,庶几不谬!
梁释慧皎在论及选入《高僧传》僧人标准时,谓:“前代所撰,多曰名僧。然名者,本实之宾也。若实行潜光,则高而不名;寡德适时,则名而不高。名而不高,本非所纪;高而不名,则备今录。”[1]525此论可谓高明。僧人当以有德隐逸者为高僧,寡德适时者则为名僧。然载入历代《僧传》《灯录》及史志之高僧名僧,或举扬一家宗风,或振起一处法席,均必为有名宗匠、一代禅宿。我们姑且一概论之为名僧。
韶关境内历代寺院遍布,名僧代出。据同治十二年《韶州府志》、道光四年《直隶南雄州志》的不完全记载,从东晋到清同治时期,境内大小寺院299所(含韶州府辖曲江、乐昌、仁化、乳源、翁源、英德共173所,南雄州辖保昌、始兴共126所,新丰县未计入;英德今属清远辖)。在这为数众多的寺院中,有三所是禅宗的开山祖庭(含沩仰宗仰山慧寂三处转法轮之一的东平山正觉寺),其余很多是禅宗的重要道场如月华寺、大梵寺、灵树寺、双峰寺、别传寺等,在禅宗发展史上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与名寺古刹众多相联系,韶关境内还留下了许多名僧、大师的足迹。这些名僧,或在境内开宗立派,举扬一家宗风,如中国禅宗的实际创立者六祖惠能、云门宗文偃、沩仰宗慧寂等,就是青原行思、南岳怀让、荷泽神会以及石头希迁这些名闻遐迩的禅宗大师都是在六祖门下悟得禅法,得到印可,然后到外地去举扬一家宗风。据不完全统计,历代主要的“僧传”、“灯录”中记载事迹或语录的在韶关境内寺院弘法或韶关籍在外地寺院弘法(如洞山晓聪、招提朗、黄龙宝觉心、云岩新等)历代高僧80余人。由此,韶关实为禅宗文化之奥区,堪称名副其实的南禅圣地。
[1]释慧皎.高僧传[M].北京:中华书局,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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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道元.景德传灯录:卷十一[M].海口:海南出版社,2011:2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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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陈世英,陶煊,刘授易.丹霞山志:卷二[M].雍正本.
[11]种让山着.禅的传灯[M]//禅学讲话:前编:第二章.上海:大法轮书局,1948:7.
[12]巨赞法师.参礼祖庭记[EB/OL].[2013-08-20].http://read.goodweb.cn/news/news_wiew.asp?newsid=55908.
Exploration on the Rise and Fall of Temples in Shaoguan: Taking Nanhua Temple as an Example
MO Chang-long1,HE Lu2
(1.Institute of Shaoguan Culture,Shaoguan University,Shaoguan 512005; 2.Shaoguan Museum,Shaoguan 512028,Guangdong,China)
Historically,Shaoguan region is an important source of Buddhism especially with Zen Buddhism stronghold and it was popular in the past dynasties,in the territory around the temple.These large number of temples,including the Nanhua temple,the East Hirayama Masa temple,the Cloud Gate Temple,the Buddhist temple,the Yue Hua Temple,the Ling Shu temple,the Shuangfeng temple,the Biechuan Temple etc,all play a decisive role and occupies vital position in the history of Zen development.History of the rise and fall of Zen Zuting,represented by the Nanhua temple,was evidence that 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whole temple affairs depended upon Sifa,which was the validation of Zen development could not separate from the prosperity of the human society.
Shaoguan;temples;the Nanhua Temple;rise and fall
B946
A
1007-5348(2014)03-0031-04
(责任编辑:王焰安)
2014-01-22
莫昌龙(1964-),男,广东南雄人,韶关学院韶文化研究院副研究员,主要从事历史和区域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