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殷 毅
每次出游之后,总有好几天,把大自然请回家里做客,并且正是在此之际开始我的痴狂。我手执画笔,在我画室的森林里寻找榛果。我倾听鸟儿歌唱和风中树叶作响,看河水和溪流映出大地和天空的万千气象,甚至太阳也在我的画室里起落。
——柯罗
何树海,1960年生于黑龙江省讷河市,1985年毕业于湖南醴陵陶瓷学校陶瓷工艺专业。曾就读于中央美术学院徐悲鸿油画进修班,中央美院技法教研室油画进修班(技法班)。1999~2000年任教于中国地质大学珠宝学院。2006年在北京创办中国象道艺术同盟。北京油画学会会员,中国新写实画派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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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种生活中微妙、神秘、不可言传且又十分肃穆的一瞬常常感动着我。这种感动常常迫使我用一种语言来倾吐给我周围的人。这种语言现在是绘画,将来也是绘画。”
——何树海
何树海疯狂地爱上油画缘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一次,法国十九世纪农村风景画来华展出。当时的何树海是一个业余美术爱好者,生活在我国北方谟讷尔河畔的一个僻壤乡村。
他平生第一次看见一幅“有血有肉的照片”。这是一座山上的葡萄园。画面近处是一位腰姿丰满、手握勾刀提着篮子的少妇。少妇身前木桶旁是她可爱的儿子。儿子正搂着一串葡萄,神情贪婪而天真。少妇的身后则是劳作着的小姑子和公婆,而她的丈夫则正在赶来搬运这些丰收的葡萄。一家人在丰收的季节里为着生计辛勤地忙碌着。生活的喜与忧被浓缩在一个并不太大的画面里。
那是何树海第一次见到“油画”:世上竟有如此逼真的绘画语言?何树海目瞪口呆。这种绘画语言塑造的形象如此剔透如此迷人如此可信!他清晰地记得那幅油画叫《朗格多克葡萄园的一角》。多年之后,画面中在那条弯弯曲曲向远方延伸的一条山道上,那辆牛拉的大轱辘车还仿佛“轱辘轱辘”朝他迎面走来,令他心中生出无尽的温暖。
从那时起,何树海对油画开始痴迷。他找来德巴·蓬桑的另一幅油画《看管得很好的奶牛》、女画家博纳尔的油画《尼维尔的田间劳作》、勒帕热的《垛草》、柯维的《杜埃附近·申·勒·诺布尔的路》等,仔细揣摩认真思考。这些画作无一不是再现充满无限生机的大自然之美,并借此诉说着人类的思与想。何树海从中受到深深的感动:这画中的一切不就是自己可爱的家乡吗?画中所展现出来的生活不就是我的过去和现在吗?
于是,在何树海的记忆里,故乡的土地时常沁发着一种难以描绘的芬芳:夕阳里,他背着画具,沿着山坡上一根刚刚犁过的垄沟来回走着。偶尔,回过头来望望夕阳中无垠的田野:远处有牛车,近处有小河。小河对面晚归的牛群中有牧人的影子在摇晃,而河岸上马爬犁与晃晃悠悠的干草车排成了长队,夕阳下的剪影如木刻一般。这时,如果河面上有微风拂过,就会飘来一阵干草和菱角秧混合成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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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
——艾青
讷谟尔是满语,水草肥美的意思。讷谟尔河源于长白山五大莲池附近的水域,向西汇入嫩江,西南与世界著名的扎龙丹顶鹤保护区相连。讷谟尔流域是东北嫩江平原上著名的湿地。黝黑的土地上,河网密布、蒲草疯长,天空常现“孤鹜与落霞齐飞”之美景。秋霜一来浓妆淡抹,一派油彩翻飞的表现性画面掠人眼目。何树海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开始了他的油画创作。
站在家乡的山岗和地头,他用生硬笨拙的笔和刀开始模仿大师:一块土疙瘩、一片沙丘、一汪溪水、一束阳光……渐渐地,他感觉到了大师们的呼吸,领略到了大师们心中的真情。他要与大师们一样,成为大自然的一位忠实的歌者。
于是,家乡方圆几百里处处留下他的足迹。他在无数次的写生之旅中寻求着对生活的真正理解和绘画技巧的提高。在他的家乡青山嘴子,一段时间里何树海每年有三分之二的时间要在那里度过;在嫩江,他对达斡尔人的大轱辘车、达斡尔人散居的游牧生活如醉如痴;在春赛料峭的松花江,手脚都已被冻僵,他仍然舍不得放下画笔。
1981年深秋,何树海和同伴儿骑自行车来到五百里外的小兴安岭北麓五大莲池写生。在那里,他第一次看到了大自然中的火山群景象。他受到了深深的震撼:刚刚还是夕阳无限景象绚烂,瞬间阴云密布,天空大地一片漆黑;顷刻又惊雷阵阵;旋即莲池涌动、惊浪滔天。一时间,人们失魂落魄、四处奔逃,情景煞是恐怖。何树海和同伴儿用自行车拖着画具,狂奔在漆黑的山路上,找不到了回去的路……
由于对大自然的眷恋和对绘画艺术的兴趣与日俱增,何树海的内心变得更加坚定和虔诚。
“实际上,除了深入再深入乡村的心脏、画乡村的生活以外,我没有别的愿望了。我认为,我的作品扎根在乡下。因此,我将永远使我的手握着犁,稳定地开辟我的道路。”梵高的话准确表达出了何树海的绘画理念。
何树海在长达800页的《献给生活》一书中深情地写道:“你看那座山林,每天都有我们采撷榛果的足迹;每个角落,都闪动着我们捉迷藏的身影;每一条小路、每道篱笆,都铭刻着我们的往事。在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都镌刻着我们的梦与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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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命中注定,我这一辈子离不开大江大河大海更离不开树。我的名字就叫何树海,它看上去就像一幅风景画。”
——何树海
纸油画《珠江之晨》
有评论家说,何树海的风景画忠实自然。他的画里,几乎看不到艺术家本人对个人风格和语言的有意识的强烈追求。他这种对大自然的忠实描绘,是“零度叙事”。所以,也可以说他的风景画是“纯粹的自然”,有一种无我之境。
如今何树海手执画笔已三十多年。这三十年里,他长期深入大自然当中,并训练自己用最快捷的笔法、最流畅的线条,艺术性地表现他目之所及的一切。他说,虽然我一直用西方的油画的方式去表现自然,但我骨子里有中国传统哲学中的自然观。大自然是神圣的,我对大自然的描绘也是虔诚的。
“先说说我名字中的‘海’。我第一次见到海是在1984年,火车行进途中。尽管我脖子伸得老长,还是没有看清大海的真面目。1998年,住在广西的一个宾馆里。一天晚上,正坐在大堂休息,突然宾馆的大门被风吹开。我抬眼一望,刹那间惊呆了!那是大海吗?黑乎乎黑洞洞深不见底,恐怖之至,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但在白天,大海则完全换了一幅模样。温柔、恬静,时而有浪花冲向沙滩,活泼、俏皮。尤其是看着大海潮涨潮落,海浪一浪推着一浪,令人有无限遐想。”
在大自然中,何树海最钟情的尚属“树”。他说,这是他挥之不去的“永远的情结”。他永远记得在家乡,他出生的房子一开门就会见到一棵大树。那是一棵孤独的树,高耸云天。冬天里冷风一吹,发出“呜呜”的吓人的声音;有时在微风的吹拂下,树叶沙沙作响,又仿佛在诉说着什么。天天望着那棵大树发呆,小小的何树海仿佛听懂了那棵孤树的语言。他也永远记得离他家二里地远的一棵大孤树下,埋葬着他幼时的一个小伙伴儿。那是他们常去玩耍的地方。自此,他再也不敢去那棵树下玩耍。“树”就这样种在了何树海小小的心田里。
记忆中,他家乡的江边皆是树。他说他喜欢树尤其喜欢大树、孤树。一看见参天的大树,他的心中就会升腾起一种终极感,而孤树则给人一种神秘感。尤其在太阳落山以后,夜幕给大自然披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树的神秘感就愈加强烈。这时你若仔细倾听,在寂静的林中,会有一种声音越来越近,这就是树的“魂”。“树”在何树海的绘画生命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他说,至今他已画了八百多幅以树为题材的油画,占他全部作品的一半儿。
离乡后的多年,有一次他驱车往返一百五十公里,只为凭吊他家门口的那棵大树。在北京密云的古北口镇,为了画一棵树,竟然用了四十多天,几乎是看着每一片叶子画。那时,坐在铁道边的一块石头上,他眼望着那棵树,从日出画到日落。
“我把在绘画中能够表达出来的那种生活的真情,视作我从幼年开始辛勤劳作,同大自然朝夕相处,大自然如今给予我的回报;也或者可以说,是我在失去了童年的快乐与娇宠后,生活再次给我的补偿。”
布油画《神秘的讷漠尔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