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渤
(定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甘肃 定西 743000)
“文之为德也大矣,与天地并生者何哉!”[1]天地自然是人类诗意与灵感的源泉,工业文明在玷污“清风白云”[2](P199)的同时,也异化了人类的原创性。爱因斯坦曾哀叹:那无可忍受的生态灾难熄灭了艺术的纯真声音。[2](P71)美国著名思想家拉兹洛认为:“诗歌能有力帮助人们恢复20世纪在同自然和宇宙异化的世界中无限地追逐物质产品和权力中丧失的整体意识。”[3]可以这么说,诗歌与自然一定程度上拥有着同样的意蕴与灵性。
顾城离开我们已有21年了,他的诗却仍然鸣响在我们耳际,仍然有很多人并没有因为他的“特殊经历”而曲解他,仍然痴迷于他的诗,这不能不说是一种特殊的文化现象。如他自己所说:“在灵魂安静之后,血液还会流过许多年代。”[4](P61)顾城的死是特殊心绪、特殊环境下的悲剧与劫难,我们不能因此而忽视了他诗歌的光芒和色彩。顾城既是童话诗人也是自然之子,他的诗是最纯挚的“清风白云”[2](P199)。在生态危机的背景下,寻找顾城诗歌的自然之维,对工业文明中过于“有为”而迷狂的心灵无疑是一次疗救与释放,对生态文学建设、人的诗性回归、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明晰都具有重要意义。顾城诗歌的自然之维有以下几个特质:
周国平认为:“一个人的童年,最好在乡村度过。一切的生命,包括植物、动物、人,归根到底来自土地,生于土地。”[5]自然启发了顾城的内在生命,也成就了他的灵性与才情。“文革”时期,顾城随父亲在农村度过了童年,大自然庇护了这个生性敏感、善良的孩子,也成就了他生命中永恒的风景。那双“寻找光明的眼睛”看到石块“也会粗糙地微笑”、花朵“静静地变成了草莓”、“一小队太阳沿着篱笆走来”,从此他的灵魂不再寂寞。
事实上,人类在“荒原”中可以获得很多原创性的启示,舍勒认为诗人是“最深切地根植于地球和自然的幽深处的人,产生所有自然现象的‘原生的自然’中的人。”[2](P70)顾城在新西兰的时候,“他的一些诗作被许多教堂的唱诗班谱成乐曲,人们认为他的声音能穿透人的灵魂,”[4](P110)这源于他的诗歌有类似于天籁的空灵与纯美。生态文学家巴勒斯认为“吸收远胜过学习,我们吸收我们享受的东西。”[6]对自然的享受过程中,顾城获得了最本真、最原始的创造力。如他的朋友文昕所言,他是那么远离暄闹,干净得像一条无人知晓的小溪,静静流淌在远离尘世的深山里。
顾城对自然有着近乎虔诚的迷恋,他曾说道:“我感谢自然,使我感到自己,感到了无数生命和非生命的历史,我感谢自然,感谢他继续给我的一切——诗和歌。” 显然,自然对于顾城不仅是灵感的源泉也是其终极信仰。有研究者说“顾城作品清澈见底,他好像从来没有长大,又从来充满最高的智慧,真奇妙。”这种“清澈”、“智慧”、“奇妙”得益于他对自然的笃信,大自然本身就是单纯与高妙的统一,顾城的诗与顾城的生命最终都沉淀了大自然单纯又智慧的灵性。
“顾城说写诗是他的一种呼吸方式”,是他得以存在的生命价值,所谓“生如蚁而美如神”,当人与自然宇宙共呼吸时,就具有了“神性”,具有了空灵忘我的生命状态。顾城在“没有门”、“没有窗”的小巷,“拿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试图寻找“纯美的童心”与“绿色的故事”。“他总想在远离现代文明的地方重塑自己的灵魂”。[4](P109)他坚信:“世界上只有难看的人,没有难看的树……树也会痛苦,但痛苦的树仍然是美的。”[8]自然对于顾城来说,有着言说不尽的魅力和魔力。大自然孕育了他的诗也孕育了他的生命,他执着于纯粹的灵性与自由,在世俗与现实的挤压下,这个与世无争“任性的孩子”像雪孩子一样渐渐融化,最后幻化成了一朵沉静的“云”犹如他自己所说,他从没被谁知道,也不会被谁忘记,在别人的回忆里生活并不是他的目的。所谓“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9](P102)的境界应该与此相通。
工业时代人的语言、思维出现了某种程式化的趋向,生态批评家斯耐德认为最好的语言是一种“野生的语言”[2](P72),所谓“野生的语言”[2](P72)应该是产生于旷野中的“更具多样性,更有趣味,更不可预测,也包含了更深广的智力活动”[2](P72),体现出生命与自然的浑融性的语言。顾城的诗歌语言就具有这种特质,是人与自然共生交融状态下的产物,可以说顾城的诗在语言的色彩、语言的情感、语言的声响、语言的整体风格上都达到了“天人合一”的浑融状态。
顾城的诗歌语言具有清澈、纯静、空灵、唯美的特色,这种特色也暗合了顾城个人的气质和心性。“这是最美的太阳/把花印在地上/谁要拾走影子/谁就拾走光芒”,这斑驳、摇曳、朦胧的诗的语言带有强大的精神力量,可以扩充人的情感与灵魂。张颐武在《一个童话的终结》中写道:“而顾城却试图以未经社会污染的纯情的童稚的目光发现自然的诗意和美。在顾城早期的也是最为重要的那些诗作中,对‘大自然’作为一种超验的、理想化的文化代码的表述构成了完整的形式。他在自我/大自然的二元关系中发现了一种新的和谐和完美的联系。‘自我变成了谛听自然神示的、超越了文明和文化制约的自由的心灵’。”[10]的确,顾城不是刻意地用自然装点诗歌,他本来就是属于自然的,他与自然的高度融合,结出了纯天然的果实——他的诗,也形成了别人可望而不可及的“野生语言”[2](P72)。
顾城曾经说到:“那时候我对自然有一种信仰,我对我的自性也有一种信仰。我觉得我到了自然之中我就不再有许多妄想,我到了自然之中,我的生命的自然美就会显示出来。”[7](P96)这是对“天人合一”的完美注解,顾城是一个自然属性大于社会属性的人,是一个内倾式的人,他在自然中获得了澄澈、清新的语言,也找到了自己的灵魂。
意象是中国首创的一个审美范畴,它的最早的源头可以上溯到《周易·系辞》。“意象”中“象”是依托,“意”是目的。审美意象是诗歌内在构造的主要元素,[11]也是“最能体现作家、艺术家审美理想的高级意象”[12](P225),它“是以表达哲理观念为目的,以象征性或荒诞性为其基本特征的,在某种理性观念和抽象思维的制导下创造的具有求解性和多义性的达到人类理想境界的‘表意之象’”[12](P229-230)。
好的审美意象不仅能够增加诗歌的表现力,而且能体现诗人多维多向的精神指向,顾城的诗中出现了大量的自然意象:太阳、月亮、星星、雨滴、雪珠、雪花、云朵、卵石、贝壳、鸟雀、树熊、夏蝉、蜜蜂、蟋蟀、蝈蝈、果子、野花、荒草、紫云英等,这些自然意象既显现了顾城的自性本真,也增加了其诗歌清新自然、灵动曼妙的色彩。顾城是以性灵写作的诗人,自然赋予了他独特的审美意象,那些绿色光影中蔓生出的审美意象也点亮了他的诗歌,使自然物象的特质与他个人的本真心性达到了内在的和谐统一,也呈现了多元化和丰富性。
当这些自然意象通过隐喻、象征、通感、变形、模糊化、陌生化随机性等艺术手法点染后就具有了无限地超出本义的内涵,充分彰显了“象”背后的“意”——对自由的崇尚,对本真的追求。
顾城的创作思维与他的日常思维是非常接近的,都具有“物我交融”的生态性、混沌性特点,《顾城访谈录》中顾城有这样的表述:“太阳落下去了,我的生命依然亮着,整个夜晚是光明的……我在河水沙地上放猪,走着……好像在钢琴上走,每一步都有意外的声音,我停下来,风吹着沙子将我埋住,一只鸟在天上睡觉,慢慢飘落,在接近河面的地方突然惊醒……我醒了,像云一样展开。我觉得河水推动远处河岸的时候,也推动我的心,就像我的手抚摩受伤的膝盖,这一切都是我,鸟用清脆的翅膀抚摩天空。”[13]在这段诗性的表述中顾城非常自然地达到了物我合一的状态,呈现出了浑然天成的美感,这是顾城的自然天性以及与自然对话的心灵体验日积月累后形成的惯性思维。
这种“物我交融”的生态性、混沌性思维在他的诗歌中是随处可见的,像“所有纯美的童心,都是你的港口。”“我堆起一个雪人/代表笨拙的我/把你久等”“我总觉得/心灵曾聚集在一起/像一窝野蜜蜂”等。在这种思维的指引下,顾城达到了“物”与“我”的自然转换与融合,实现了人与诗的合一,也进入了令我们神往的物我两忘的境界。
顾城的诗“固然离纷纭复杂的社会人生的表象远了一些,但他贴近的是安静自得的宇宙生命的本真状态。这恰是诗的最为真实的,也是最好的状态。”[14]他是一个宁愿把心留在自然中的“孩子”,他“从北方的草滩上走出,沿着一条发白的路,走进布满齿轮的城市,在一片淡漠的烟中继续讲绿色的故事……”。相信有一天这些绿色的故事会在人们焦躁的内心蔓延开来,最终结出诗性与自由的果实。
注释:
本文中顾城诗句均引自:顾城.顾城的诗 顾城的画[M].南京:江苏文艺出版社,2009。
[1]刘勰.文心雕龙[M].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12):1.
[2]鲁枢元.文学的跨界研究;文学与生态学[M].学林出版社,2011(1).
[3](美)拉兹洛.微漪之塘——宇宙进化的新图景[M].钱兆华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1:3.
[4]文昕.最后的顾城[J].诗探索,1994(1).
[5]周国平.我的心灵自传——岁月与性情[M].长江文艺出版社,2004(7):47.
[6]王诺.欧美生态批评-生态文学研究概论[M].上海:学林出版社,2008(8):45.
[7]顾城.学诗笔记[M].北京:作家出版社,1993.
[8]舒婷,陈力川,顾小阳.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N].文摘报,2013-10-26.
[9]刘宁.王维/孟浩然诗选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1(12):102.
[10]张颐武.一个童话的终结[J].当代作家评论,1994(2):96.
[11]吴晟.诗学审美意象论[J].学术交流,2000(7):141.
[12]童庆炳.文学理论教程[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11).
[13]黄九清,何英.顾城生命中的纯粹[J].绵阳师范学院学报,2008(1):80.
[14]吕刚.关于顾城诗歌的价值与意义——兼谈当代文学史的叙述[J].唐都学刊,2004(3):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