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启明
任何一个哲学家都处在形形色色的哲学理论包围之中。他总是不能不根据自己的哲学意向去分析,去批判,去选择,去创造。所以,决定性的不仅在于他所处的哲学时代,更在于他自己的哲学意向和对既有哲学的态度。马克思对他所处时代的哲学,基本上采取批判拒斥的态度。主要表现在:
其一,马克思拒斥哲学史上的一切形而上学哲学。如关于存在的存在、一切存在、物质世界、整个世界、抽象的自然界以及实体、本体、实在等等这些形而上学哲学的经典对象。因为研究这些东西只能走形而上学哲学、本体论哲学的老路。对此,马克思不屑一顾。并且提出,在现代科学面前,这种哲学已失去了独立的生存环境,[注]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8页。已不可能生存,他宣告了这种形而上学哲学的消亡。
其二,马克思拒斥康德、黑格尔的,以人对世界的认识为本位的认识论哲学和以精神意识世界为本位的理念哲学,如精神、意识、理念、绝对精神、认识、知性、理性、真理等等。马克思指出,人的精神意识没有独立性,精神意识是人的头脑的产物,而人的头脑又是人社会生活的产物,这就超出了一切唯心主义而创立了唯物主义的哲学态度。马克思也不关心人的头脑如何认识存在而达于真理这一近代哲学的核心问题,他称之为“经院哲学”。这表明,马克思不研究主体如何认识对象、如何反映对象的认识论问题。
其三,马克思拒斥关于物质与意识“谁是第一性、谁决定谁”这种浅近的本体论问题,超越了这种主客对立、二元对立的旧哲学。这就走出了近代二元论哲学的阴影。马克思不但不选择这种传统哲学,还抱着“终结”、“消灭”的态度。 这表明,马克思已超越了西方千年的哲学传统,否定了一切哲学。而马克思自己,一方面是“没有哲学我就不能工作”,一方面在自觉不自觉地创造着他的新哲学。
其四,马克思也拒斥他的时代新产生的哲学。在马克思时代,出现了哲学的人类学转向。一是哲学人性学的出现。如较早的叔本华,以人的生命、人的意志解释世界。较后的弗罗伊德,从性本能来解释人类文化世界。青年黑格尔派则以自我意识解释世界,就其合理性上说,只能是对人的自我意识的歪曲反映,再向前跨越一步就走向了人,所以,在鲍威尔那里就有了对“人的发现”。二是哲学人类学思潮的出现,这是一种从哲学层次上把握人类的一般本性和他的文化创造的人类学研究,在马克思之后的舍勒那里才形成了它的初步形态。三是哲学人本学或者说人类学哲学的出现。它把人作为哲学关怀的主题,费尔巴哈从人的类存在来解释人类和它赖以生存的自然界,由此开辟出了人本主义方向。那么,对当时的这种新兴哲学的人类学方向,马克思是什么态度呢?第一,马克思不走哲学人性学方向:哲学人性学强调人的某种抽象本性,孤立讨论人的一般特性,如生命、意志、本能等等,并把它形而上学化、绝对化,用以解释世界,这不能不带有旧哲学牵强附会的阴影,它只能导致对人一般本性的空议论,不能解决人类社会的现实问题。所以为马克思所不取。第二,马克思不选择哲学人类学方向:哲学人类学在社会性之外研究人类的一般本性以及人类的精神创造等等,也走上了抽象哲学的道路。马克思也关注人类的普遍性问题,但不把它作为哲学探索的目的,因为这同样不能解决人类的具体社会问题,同样为马克思所不取。第三,马克思不赞同哲学人本学方向:哲学人本学是研究感性的人连同他的感性自然界的哲学,因而不能不在人的社会性之外抽象地理解人,研究人。马克思虽然一度想运用这种哲学开辟道路,但他很快认识到这种关于人的自然本性(类本质)或人的孤立个体的哲学,是一种片面性的、非理性的、不能进入人类社会的哲学,所以,马克思同样不选取这种哲学人本学,并通过对它的批判上升到更高层次。
但是,对这一方向,马克思是区别对待的。他一是没有批判过其哲学思考的对象——人类及其赖以生存的自然界——不对,这就等于承认了其思考对象的合理性;二是分析批判其对对象的抽象的、片面的理解方式不对;三是取其精华,即既批判而又把费尔巴哈的“类本质”与施蒂纳的“个体性”统一起来,走向了“真实的人”;四是站在这种总的人类学思潮之上,开始了自己的哲学思考和哲学构建。
那么,马克思选择了怎样的哲学方向,要创立什么样的哲学呢?马克思青年时代的基本哲学意向,可以用他在“《德法年鉴》大纲方案”中的一句话来概括:即力求“引导人们……致力于造福人类和自由的崇高活动”[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年,第370页。来概括。这就是要把“造福人类和追求自由这一崇高活动”,确立为他所追求的人类学价值方向,这不仅是他博士论文的成因,也是他分析批判一切哲学的内在准则,并且决定了他所要创立的新哲学的人类学特质。
本于这一哲学理念,他要求当时的哲学从“形而上”的理念世界,返回到现实的人和人类世界,从对宗教神学世界的批判转向对现实的人类世界的批判,他认定:“历史的任务就是确立此岸世界的真理”,[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页。“此岸世界”就是与神的彼岸世界相对立的人和人类世界。探索现实的人类和其现实的世界,探索人和人类世界的生存发展的真理,就是马克思所确立的新的哲学理念。从人的现实世界出发的哲学,只能是关于人和人类世界的哲学,即人类学哲学。
如下四段话,表明了马克思力图构建的这种新哲学的本质特征。
其一,哲学要从时代的迫切问题开始。马克思的名言是:“问题却是公开的、无所顾忌的、支配一切个人的时代之声。问题是时代的格言,是表现时代自己内心状态的最实际的呼声。”[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03页。问题就是作为“世界公民”的哲学最重要的旗帜。把握时代问题,解决时代问题,应当是哲学推动时代进步的基本任务。并且,问题的提出方式和回答方式,也往往就是新哲学的“出场”方式,走向世界并发生作用的方式。
其二,哲学要像“世界公民”那样关心世界的问题。1842年他在《第179号“科伦日报”社论》中,初步提出了他对新的“真正的哲学”的构想。他要求真正的哲学要“和自己时代的现实世界接触并相互作用”,成为自己的“时代精神的精华”,成为“当代世界的哲学”。这种哲学要“用双脚站在地上”,并“以世界公民的姿态出现在世界上”。[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21页。即它应当是关心人类社会和人类命运的新哲学,是能肩负世界历史责任的、积极为真理、为正义而斗争的哲学。它是造福人类和追求自由的号角,是为社会进步、“为历史服务的哲学”,即为人生存世界的发展进步服务的哲学。
其三,哲学应当是关于“自觉的人的形态”的哲学。1843年9月致卢格的信,谈到他的伟大哲学改造计划,确立了哲学的人类学方向:“我们的全部任务只能是赋予……哲学问题以适合于自觉的人的形态,像费尔巴哈在批判宗教时所做的那样。”[注]《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18页。这种研究自觉的人的形态的哲学,应当是人类学哲学。
其四,哲学应当研究“现实的人及其各种关系”。马克思在批判布鲁诺·鲍威尔时指出了他关于人的哲学的局限: “一方面,他无视现实的人……另一方面,他无视现实的自然界和现实存在的社会关系,……对现实的人及其各种关系则一无所知。”[注][德]马克思,[德]恩格斯:《德意志意识形态》(节选本),北京: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81页。由此可知,现实的人、现实的自然界和人的现实存在的社会关系,即现实的人及其各种关系,应当是新哲学的对象。马克思在对黑格尔绝对理念的改造中,也强调了它所包含“现实的人和现实的人类”的合理性。
其五,要以“社会化的人类”为立脚点研究人类世界和人所面对的自然界。这是马克思在《提纲》中明确表述的他的“新唯物主义”的哲学对象。这些难道还没有表明马克思所要构建的“自觉的人的形态”的新哲学的特征吗?这个已经呼之欲出的新哲学,不是人类学哲学又是什么呢?无论当时还是现在,又有哪一种哲学包含得了呢?
可惜,马克思没有来得及按照他的这一哲学构想形成他的著作,他从《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起,把主要学术精力集中于更能解决“时代的迫切问题”的经济学方面去了。但是,他在决意批判费尔巴哈时,进一步表露出了这一哲学观察世界的人类学立场及其形成的人本世界观,为这一哲学的形成奠定了最重要的世界观基础。
马克思不仅提出了要以“人类精神的真正的视野”观察世界,而且构建了这一哲学的世界观。一种哲学能不能形成,关键在于它能否建立自己的世界观。说马克思创立了人类学哲学,主要在于马克思开创了这一哲学的人本世界观。这集中体现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的第一条中:
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客体的即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当作人的感性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观方面去理解”。[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8页。
这句话的核心,就是要求新的科学的唯物主义哲学,应当从“人的感性活动”,即“从主观方面去理解”人所面对的“事物、现实、感性”即一切对象世界,这就提出了从人出发理解世界的人本世界观的方向。
这里,马克思提出了两种对立的观察理解世界的方法及其不同的世界观:旧唯物主义仅仅“直观地”把“对象、现实、感性”作为“客体”来理解,所谓直观,即直接按对象呈现在人们面前的、与人对立的客观自在的样子来理解,这就不能摆脱典型的主客对立的二元方法论。这不仅失去了人类性,也把对象当成了与人类活动无关的东西来理解。这样一来,就像旧哲学那样,一则不能不去研究那仅仅作为客体的“客观世界”,这就会陷入对一切存在的根本本性的本体论追求,从而陷入旧的形而上学陷阱;二则会在主体和客体之间划下一条鸿沟,这就不能不陷入了主体与客体、精神与物质、思维与存在的二元对立之中,陷入旧的唯物主义与唯心主义的二元对立之中;三则会陷入“主体如何认识客体”这样的近代主体性哲学的思辨认识论陷阱。从而,也就不能超越旧的客体形而上学和其主体认识论哲学。所以,马克思的这一批判非常重要,它指出了近代哲学的根本缺陷,从而也指出了超越近代哲学、跨向现代新哲学的关键。这就是对于“对象、现实、感性”即人所面对的一切具体存在世界,不能再简单地“直观”、简单地从单纯“客体的”视野即非人的视野来理解。
那么,如何理解人所面对的世界呢?马克思提出了反直观、非客体的即把客体与主体结合成为一体的实践——即“人的感性活动”来理解世界。在这里,马克思一连提出了三个具有同一性的概念来界定:“人的感性活动、实践、主观方面”。其核心就是“实践的人”,因为实践只能是指“人的”实践,主观方面也只能是指“人的”主观方面。脱离开人,即失其准确意义。这种作为人的实践、人的主观方面的“人的感性活动”,既是人的主观的活动,又是“客观的活动”,即在人的感性活动中客体与主体是渗透一体的,是既作为自然客体又作为主体的主动的活动,因而是人作为人的人类学意义的活动。这就是说,马克思的新唯物主义哲学,要求这样来理解世界:
其一,要把“对象、现实,感性”即人所面对的世界,“当作人的感性活动”来理解。所谓“人的感性活动”有三层意义:第一在于它是感性的“人的”活动,是人的一切生存与生活活动。在这个意义上,人的活动依存于人,它突出的是“人的”,是进行着一切活动的人,这是它的人类学意义之一;第二在于它是人的“感性”活动,是事物在人的活动中进入人的感觉、感受、感情乃至肉体紧张等等,因而不能不打上人的烙印的活动,是人的活动的被意识、被注意、被强调的感性方面,是活动在人的精神意识界面的事实存在,是对人的感性占有。“人的”也好,“感性”也好,突出的都是人类性。这是它的人类学意义之二;第三在于,马克思要求把一切事物当作人的感性“活动”来理解,表明人的活动不是与事物无关的,它既是人在事物中的活动,又是事物(通过人)在人中的活动,人与事物在活动中的结合是人理解事物的性质和价值意义的根据。因此,一切事物,只有在人的感性的生存与生活的“活动”中,才向人显现出它的性质和特征,意义和价值。这也就是说,人的“活动”是人理解事物性质的人性前提,这是它的人类学意义之三。把以上三点结合起来,就是对“对象、现实、感性”的人类学理解,这是马克思要求从“人的感性活动”来理解世界的要义所在。
其二,对“对象、现实、感性”,要从人的“主观方面去理解”。如果说,以“人的感性活动”理解世界的人类学意义还隐约其后的话,那么,在这里,马克思则直接指出理解世界即建立世界观的关键,在于从人的“主观方面”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那么,何为“主观方面”呢?显然,“主观方面”不是指思想意识形态,不然的活就会陷入唯心主义坭污。而是指作为社会历史主体的人,是指以一定的意向和欲望、思想和观念、目的和要求、手段和方法而活动着的人,即人类学意义的人,他有他的一系列人类性特性(他是自然存在物、社会存在物、精神存在物),正是人的这种人类学存在,人类学活动,人类学特性,不仅可以显现事物的人类学的意义和价值,而且可以创造事物对人的人类学意义和价值,创造出一个真实的或虚拟的、对人微笑着的人化世界来。马克思的话表明:对“对象、现实、感性”,如果不从这种主观的人化的视域来理解,就不能被深入地把握住。所以,“从主观方面去理解”,就是从人的人类学特性方面去理解“对象、现实、感性”——即人所面对的一切存在。这是马克思人类学视野的具体实现。这种根据对人的理解来解释世界的世界观,是一种典型的人本世界观。
其三,把“对象、现实、感性”当作“人的实践”来理解。在这里,通常理解为:人们根据实践形成对事物的思考和认识,形成了实践思维方式和实践认识论,在这种情况下形成的对世界的看法,也相应地形成了实践世界观。即人的世界观和思维方式是由人的实践开辟出来的,实践是人理解一切事物的底线。所以,正如马克思所说,“关于思维——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和非现实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5页。等等。这是实践唯物主义或单纯以实践观点来理解世界的经典理论。但是,如果我们进一步从发生根源上考虑,任何实践都不能不是“人的”实践,任何根据实践的认识和思考都不能是根据人的认识和思考,这就又回到了第一点,回到了“人的感性活动”这种人类学立场上来了。从这种深层考虑,他所形成的思维和认识,也只能是人类学的思维方式和人类学的认识论,他形成的世界观也不能不是人本世界观,因为实践只能是人的实践。
其四,要从人与世界的实践关系来理解“对象、现实、感性”,即一切客观世界。马克思从来不孤立地、直观地理解世界,也从来不孤立地、直观地理解人,他总是从人与自然界、人与世界的不可分割关系和联系出发来理解世界理解人,因而,从“实践”来理解,就不能不包含人与世界的实践关系。把对象当成“人的感性活动”,也就是要把对象纳入与人的实践关系中。在马克思看来,只有在人与世界的实践关系中来理解自然界理解世界,“自然界对人来说”才能是“作为人的存在”而存在着的,才能是“人类学的自然界”,是“人化的自然界”。而人也才能是自然界的人。所以,一旦把“对象、现实、感性”置于人对世界的实践关系中来理解,就会形成以人为本的人本世界观。事实上,正是实践,即人的感性活动,构建了人与世界的人类学的实践关系,让人与自然界、主观方面与客观方面互渗成了一体。因此,无论对人来说还是对自然界来说,“世界”都不能不打上人的、人类学的烙印。于是,从人对世界的实践关系来理解“对象、现实、感性”,人本世界观的形成也就不能成为天经地义的事了。
概括以上四个方面,可以说,只有从这种既包含人的主观方面,又包含客观方面的人的感性活动来理解世界,才能突破对世界孤立的、直观的、非人的理解,而上升到从人与世界的人类学关系方面来理解世界,从而既使人本世界观的形成成为可能,又为这一世界观打上了实践特色。而只有从人的、人类学的方面来理解世界,才能超越从直观的、纯客体的、非人的角度观察世界的传统的直观唯物主义的局限,建立以人类的生存实践活动为本位的人本世界观。这是马克思人类学视野的最终结果。而人本世界观的形成,是人类学哲学得以挺立的前提。这个问题,海德格尔讲得很清楚。海德格尔在谈到现代哲学转化为人类学时指出:
“在今天有一种思想是人人都熟悉的,那就是‘人类学’的思想,这种思想要求:世界要根据人的形象来解释,形而上学要由‘人类学’来取代。”[注][德]海德格尔:《尼采》下卷,孙周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762页。又说,“人类学……标志着那种对人的哲学解释,这种哲学解释从人出发并且以人为归趋来说明和评估存在者整体”即世界。于是,伴随“世界成为图像和人成为主体……世界观和世界观学说也就越无保留地变成一种关于人的学说,变成人类学”。[注]《海德格尔选集》下卷,孙周兴选编,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6年,第902页。
这就是说,如果关于人的解释仅仅只是关于人的解释,那就只是人类学。如果根据这种对人的解释来理解世界,形成了相应的人本世界观,那就形成了人类学哲学。因为哲学就是关于世界观的学说,就是一种对世界的看法和观点的体系。马克思把人理解为进行感性活动的即实践的人,把世界理解为人类学的世界,使人成为理解世界的主体,世界成为人所理解的图像,这就从人到世界建立了一种统一的新哲学,这就是人类学哲学。
在这里不妨说远一点:人类学哲学不仅从人出发理解世界,它还可以把人作为认识—实践的第一主体,通过人类对世界的哲学认识深化史,来把握人类对世界哲学理解的逻辑发展,于是,一个从现象、本质到存在、从物质、运动到实在、从矛盾、过程到现实的哲学范畴的辩证深化的逻辑体系,就可以根据人类的哲学认识史揭示出来。从而,不仅可以实现对黑格尔的唯物主义改造,实现马克思与此相关的撰写“辩证法”的愿望,也可以实现列宁的辩证法、逻辑与认识论三统一的“大写字母的逻辑”的愿望。人们钟爱的、传统的、第一哲学的合理内容,就可以以人的认识的形式在人类学哲学中重新展现出来,成了人类学世界观的组成部分。但不是在本来的本体论的意义上,而是在以人类学哲学为第一哲学的实践认识论的意义上。
但是,通常,人们对马克思的这段话并没有认真分析,更没有从人类学高度进行分析,仅仅直观地把它归结为实践观点了事。认为这就是要求从实践的观点观察把握世界,是一种实践世界观。认为马克思哲学是以实践为本位、为根基的实践唯物主义哲学。而没有分析马克思的“主观方面”究系何意,没有从实践的生成,没有把实践理解为人对世界的感性作用方式和由此建立的人对世界的关系来理解实践,因而不能理解实践的人类学本质。没有形成“人类学实践观”[注]丁立群:《实践观念、实践哲学与人类学实践论》,《求是学刊》2000年第2期。,实践范畴中的人类学意义也就一直不能被发现,被凸显。这也就当然不可能发现马克思的人类学视野和由此形成的以人的感性活动为根基的人本世界观了。从而,在这里体现出来的人类学哲学当然也就无从说起。
事实上,那种本体论性的关于整个自然界、关于物质世界的自然观、宇宙观、世界观,在牛顿和达尔文之后,在马克思时代,早就为自然科学的自然观、宇宙观、世界观所取代,已经成了科学的问题,而不再是哲学的问题了。那种在科学的物质概念之上再把18世纪法国哲学的物质概念重建起来,不过是画蛇添足。马克思不承认这种从古代到近代的形而上学世界观不是他的局限,而是他的前卫!正像他告别关于整个世界的思辨哲学而转向构建针对人和人类世界的具体哲学那样,他所创立的哲学世界观,是建立在人类学基础上的人本世界观,即通过人的人类学眼界而观察理解世界的世界观。忽视这一层,在今天力图建立一个物质的哲学世界观,这只能是缺乏科学素养和哲学素养的想法,就好像要在自然科学的建筑森林里再去搭建一个哲学窝棚一样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