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这封信，与你最后一次告别

陈晨

那是你写给我的唯一一封信，里面讲了很多朴实的道理。信的结尾你写道，“我们永远爱你”，让我瞬间夹着眼泪笑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你也会说“爱”

亲爱的姥爷：

你好。我是你的外孙女晨晨。现在的你因突发脑溢血躺在病床上昏迷，已经第五天了。而我在千里之外的上海写这封信，还未提笔，就泪如雨下了。

姥爷，今天是十一长假后的第一天，阴历九月十五，你的生日。记住哦，你是1927年生人，属兔，今天整整87周岁了。我知道，这几年由于老年痴呆，你根本记不得自己的年龄，每次大家问你年纪，你总认真回答“七十几吧”。姥爷，我多希望你真的是七十几，那样我们还可以有好多年能在一起。

姥爷，你是唐山人，从小参军离家，一辈子披戎装各地征战，最后在山西成家定居。而这几年，你和姥姥一直跟小姨一家住在北京，老年痴呆的颠倒作息吞噬着你的身体和精力。最近姥姥总担心你状况不好，希望能让你在山西家中度过最后的日子，于是大家计划给你过完生日就送你们回山西。可是你却在生日前突然昏迷，就这样匆匆领了北京医院的病危通知，一路救护车颠簸十小时回到了山西，却也只能留在医院，进不了家门了。

姥爷，你还记得么？小时候爸妈工作忙，都是你跟姥姥照顾我。我们住干休所，一群老爷爷的消遣是打门球，你是门球队队长，每天都准时拎着球杆出去。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你们这群小老头已经拿了省里的门球比赛冠军。

姥爷，你给我讲了那么多战场上的故事，它们在我脑海里一直像电影一样清晰。你们躲在大坑掩体里，日本人骑着大马，拎着砍刀从坑上呼啸掠过。谁不小心抬高了脑袋，就会立刻丢了性命。冬天的塞外，冷得让人牙齿打颤。有人的枪托不小心碰到了战友的耳朵，耳朵居然掉了下来，那人就捡起耳朵狂喊：“你赔我耳朵！你赔我耳朵！”姥爷，你知道么，现在为生计疲于奔命的我，早被压力磨光了棱角。也只有当想起你讲的这些故事，我才会意识到在几十年前，有群跟我年纪相仿的青年，他们的青春有着不一样的色彩。

记得刚到上海上大学时，我在各种不适应中挣扎，是你的一封信让我静下心来。那是你写给我的唯一一封信，里面讲了很多朴实的道理。信的结尾你写道，“我们永远爱你”，让我瞬间夹着眼泪笑了出来，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你也会说“爱”。

后来我读了博士，你已逐渐开始糊涂。你以为现在还像你们的年代，博士会在国务院有备案，于是我成了你的骄傲。我顺着话茬吹牛说要带你去美国看看，你高兴地大笑说这娃真好。可如今，我连上海都没能带你看过。

亲爱的姥爷，这次跟着救护车送你回山西，我发现印象中那么宽敞的门球场，居然小得只有半个篮球场那么大。就像我印象中那么高大、无所不能的你，此刻居然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了管子，每次呼吸都是闯关，任由别人翻身和移动，等着最后时刻的来临。你是那么羸弱和无助，瘦得让人心疼。而我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这深度昏迷，可以让你感受不到一丁点儿的痛苦。

亲爱的姥爷，十一假期結束，我要回去上班，于是跟你告了别。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告别了，下次再见你，应该只是你的照片了。即使你没有昏迷，耳背也让你听不到我喃喃的话，但我执拗地相信，你一定能知道，知道我也爱你。

姥爷，今天我在回家路上买了面条，晚上就吃你的长寿面了。亲爱的姥爷，祝你生日快乐。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有来世，请你记得还当我姥爷，可以么？

外孙女：晨晨

2014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