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底“太子辉”

陈劲松 方澍晨 方圆

4月20日晚上九點，东莞黄江镇太子酒店，路灯还没有打开，只能借着车灯小心翼翼地驶向昏暗的正门。

这座五星级酒店共有426间客房，但这个晚上只能数出17间亮着灯的房间。400多平米的大堂唯有底层亮着灯，一眼望过去只有4个人。两名工作人员在入住登记处呆坐着。一位三四岁的男孩在偌大的空间与妈妈奔逐嬉戏，男孩的欢呼声是400平米内唯一响亮的声源。

入住处的左手边有一块指示牌，从上到下依次写着“健身会所、游泳馆、商务中心、精品店、太子俱乐部、演艺馆”，营业的只有游泳和健身。男宾更衣室有150多个储物柜，每个储物柜都要两把感应钥匙才能打开，一把是前台工作人员给的蓝色钥匙，另一把是放在台子上公用的黄色钥匙。在太子酒店生意繁忙的时候，黄色的公用钥匙共有10把，还经常有人排队等待，但现在，台上只放着一把黄色钥匙，已经有10分钟无人碰它。

这家酒店的主人不在这儿。6天前，东莞市公安局宣布他因涉嫌组织卖淫罪被依法刑事拘留。4天后，全国人大常委会表决确认，他因涉嫌刑事犯罪，依照代表法有关规定，全国人大代表资格终止。他叫梁耀辉，东莞市太子酒店有限公司董事长，因为这家酒店是如此有名，他又被称为“太子辉”。

而梁耀辉真正具有全国性的知名度，则源自2月9日中央电视台播出的东莞色情业暗访报道，太子酒店的 “裸舞选秀”赫然其中——这也让他的人生迅速从顶峰跌至谷底。

“鸡头”

对于黄江镇的干部来说，“太子辉”算不上什么大亨，在他飞黄腾达的日子里，大家私下直截了当地称他“鸡头”。

东莞市一共有28个镇，其中13个镇是中心镇，中心镇的镇委书记级别高配到处级，并可列席广东省委全会，非中心镇的级别是副处级。黄江镇并不是13个中心镇之一，位于东莞东部，与常平毗邻，这里一直东莞是最穷的地方之一，直到现在也是如此。梁耀辉出生在黄江镇玉堂围村。

距离玉堂围村村委会不到500米，是一片低矮的平房，几个工人在敲打着回收的破家电，旁边有一把遮阳伞，上面写着“东莞大新伞厂”。这里是梁耀辉的出生地，也是梁耀辉在黄江产业的中心点，从这里出发，距离梁耀辉的任何一家产业都不超过两公里。梁耀辉的发迹点叫“飞达发廊”，距此正南500米。

这家发廊位于黄江镇主干道黄江大道边上，现在的名字叫“天天沐足阁”，偃旗息鼓，大门紧闭。天天沐足阁旁边是一家女装内衣店，被问到邻居为何关门时，立刻一脸警惕之色，连称不知。附近一家食品摊的店主告诉记者，天天沐足阁三个月前就已经关门，之前是这里最高级的洗脚店，“一次几百呢”。

梁耀辉初中没毕业就开始打工，他学会了理发手艺之后就独立开了这家发廊，一直经营了五年才转让出去。这家发廊经营之初，主打色情生意。

1993年，东莞已经进入高速发展期，港商大笔资金进入，工厂一个接一个建起来。“那个时候的钱太好赚了，外来工经常要打长途电话，你在外面接一个公用电话每个月都能赚一万五，”黄江镇一位干部说，“开始的时候飞达的价格也没这么高，但太子辉找到了黄江最漂亮的女孩，名声做了出来。”

“飞达发廊的很多女孩后来都发了财，有个叫阿丽的洗头小妹，出来自己做发廊，开了好几家连锁店。”广州某报驻东莞记者告诉本 刊。

在飞达发廊“飞黄腾达”后，梁耀辉转向走私车行业，在黄江本地的江海汽配城开了一家车行。江海汽配城在飞达发廊的西南面，距离不到一公里，如今这一带还有一个“江海城综合市场”。这是一个破旧的菜市场，遍地污水、果皮、菜叶，前后门都有游商摆摊推销着治灰指甲和鸡眼的药。附近的停车场和多家便利店、药店都标明“江海城分店”。旁边有一个整洁静谧的小区，即为著名的走私车市场江海汽配城2002年以前所在地。

梁耀辉的车行占据了江海汽配城最显要的位置，跟其他车行不同，他不做“两刀车（拼装车）”，只做高档整车。路虎等高档车，都未经切割直接走私过来，油漆完好无损。高档整车走私获利远高于拼装车，一部车出手可赚几十万元。

2002年，由于黄江走私车名声太响，黄江镇政府关闭了太子辉起家的江海汽配城，改建为住宅小区。“当年黄江二手车不知道多有名，新疆人东北人都赶过来买，”黄江镇一位王姓干部说道，“如果继续做大的话，哪还有寮步什么事？东莞丘陵片四个镇：寮步、大岭山、大朗、黄江，当年黄江是排第一的，每年税收比那几家都多很多，后来都被人家超过了。”

据说“现在黄江完全没有走私车了”，而2003年寮步镇政府投资建起了东莞国际汽车城，成为寮步镇的支柱产业。

黄江镇的居民对太子辉有着复杂的感情，出租车司机称呼他为“老大”，说老大被抓了，我们连带也没得捞了。村委会干部对“梁耀辉”这三个字避如蛇蝎，本刊记者先后打电话给三位玉堂围村的村干部了解梁耀辉的情况，他们的回答出奇地一致，都声称完全不了解“太子辉”的情况，自己是外地人，在玉堂围村工作不到半年——网上能查到三人最近三年来在玉堂围村的工作情况，其中两人是玉堂围村的大姓“梁”。

太子酒店

黄江镇公路每一个拐弯处都有指向太子酒店的路牌，立交桥上也挂着建材博览会将于4月28日在太子酒店召开的横幅。这座酒店位于东莞市黄江镇到常平镇江北路的西侧，最外围是一层灌木，灌木后面是一排椰树，遮盖了大部分楼层，外面只能看到太子酒店的招牌。

汽配城拆掉的第二年，赚足了钱的梁耀辉投资开设了太子酒店，逐渐步入了其色情事业的巅峰。

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梁耀辉总是西装笔挺。他喜欢青色的领带，头发后梳，说话慢条斯理，给人留下很斯文的印象。

“他和我说话时，发现我个子比他矮不少，于是就一直弯着腰和我讲完话。”东莞当地一名记者向本刊回忆他采访梁耀辉时的情景。全国政协委员，华南理工大学工商管理学院副院长沙振权对梁耀辉亲力亲为留下很深印象，“不少代表都把文字工作交给了秘书，梁耀辉则是自己用电脑回邮件”。

在2009年的两会上，梁耀辉提了3个建议，内容包括农民工子女读书难、体育业营业税及农村村组管理费用问题。其中，农民工子女读书难的建议数据扎实，观点尖锐，引发了媒体的极大关注。

梁耀辉还不无炫耀地向黄江镇干部抱怨说去人大开会，不能带秘书，这议案必须自己写，要天天五点钟起床写议案，把他忙死了。但这些议案真是他每天5点钟起床写出来的吗？

“其他我不清楚，2009年他那个关注农民工子女读书难的议案就是我帮他写的。”黄江镇一名干部告诉本刊。

“两会之前，他找到黄江镇领导，说自己想写这个，领导就把任务指派给了我，”上述干部告诉本刊，“我当时想了很久，内地的经济不是很好，那些农民工的子女也跟着出来。但国家在教育方面的拨款依然是到内地，这样我们发达地区承受的压力就很大。所以我建议当地政府要拿出一部分资金投入农民工子女教育，中央政策也应该向我们倾 斜。”

这个议案交给梁耀辉之后，没任何改动，就在两会上抛了出来，事后梁耀辉也没有向这位干部表示谢意，“其实也没什么，我也是想借他的口，为我们当地的农民工子女争取点利益”。

东莞市全国人大代表一般固定四人，以2013年为例，市长袁宝成出自政府，瑞丰物业工会主席曾香桂来自农民工，唯美陶瓷总工程师黄建平是企业老板中的党员代表，梁耀辉是私企老板的代表。“这四个名额中，私企老板代表一般是一届一换，只有梁耀辉连任了两届，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的。”黄江镇干部说。

一帆风顺之际，太子辉遭遇扫黄风暴。

末日

央视记者春节前就来到了黄江镇。“我在黄江大道旁边见到了有央视台标的车子，还很奇怪，为什么央视下来居然没和我们打招呼。”黄江镇文化宣传部门的一位官员说。央视的暗访节目全程保密，一共选派了五名记者前往东莞，至今都未公布五名记者的名字。

“那天我们正常出警，分局转下来报警信息，说有人举报太子酒店有卖淫嫖娼，问在哪个地方，（对方）说全部都是，报警的人也没留下身份信息。”黄江镇一位民警回忆道，打举报电话的是央视记者，这个电话是为了确认当地警方是否包庇太子酒店。

“按规定有人报警，必须说在哪个楼几号房间，虽然这个电话没有说，我们也去了，”这位民警说，“房间太多了，我们只能抽查，查了五六间，连穿得比较暴露的都没发现。”

虽然民警没有发现什么，但央视的节目在2月9日上午播出后立即引发了扫黄风暴。

“2月9日中午我还在惠州出差，中午就接到了市局电话，让我立刻回去待命，”东莞一位治安大队大队长告诉本刊，“扫黄行动是当天晚上七点开始，东莞所有警力全体出动，包括国保和武警，对全市酒店开始地毯式搜查。”虽然大张旗鼓，但当晚的战果令人沮丧。以中心镇常平为例，只从全镇酒店带回了六十多个涉黄女性，涉嫌客人一個都没抓到，唯一令人兴奋的就是所有酒店的水床全部被收缴到公安机 关。

央视报道之后第二天，“太子辉”作为太子酒店的老板成为媒体关注的焦点，而梁耀辉再也没有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包括三月初的全国“两会”。

现在的太子酒店一片萧条。健身会所前台的一位工作人员被问起有没有桑拿服务，他连忙摇头。男宾更衣室只有两个相熟的中年人，其中一个边穿衣服边感叹，“‘太子辉仆咗街，太子酒店呢次惨咗，好快就要执笠（‘太子辉完蛋了，太子酒店跟着倒霉，估计很快就要倒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