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靖
林语堂是我国著名的作家、翻译家和语言学家,现代文学大师,也是第一位以英文书写扬名海外的中国作家。他一生著作颇丰,其译作和外语创作多于母语创作;汉译英作品超过英译汉的作品,因此在国际上受到广泛关注。1937年出版的《生活的艺术》在美国高居畅销书榜首长达52周,曾被译成十几国语言,在欧美掀起了“林语堂热”。1939年出版的长篇小说《京华烟云》,让他跻身为中国首位诺贝尔文学奖被提名人。
一
从30年代末,日本就开始翻译、出版林语堂的著作,到20世纪末,林氏著作的日文翻译本已超过26种。随着林语堂在国际文坛上的崛起,国内外对于林语堂及其作品的研究表现出极大的关注和热情。但林语堂还曾将中国名著《红楼梦》翻译成英文出版,后来又有多种日文译本,却很少有人知晓,或一直以来表述不详。
近年,美国著名学者余英时在《试论林语堂的海外著述》中(《余英时文集》(第五卷):现代学人与学术,广西师大出版社,2006年),对于林语堂及其海外著述进行了全面而深入的评述,但并未提及曾写作并出版过《红楼梦》英文版之事。林语堂之女林太乙,在1989年所著《林语堂传》(台北联经出版事业公司出版),并于2002年再版的《我心中的父亲——林语堂传》(陕西师大出版社出版)一书附录:《林语堂中英文著作及翻译作品总目》中均未列入。
2013年5月,黑龙江大学翻译科学研究院院长黄忠廉,在《光明讲坛》发表的演讲《林语堂:中国文化译出的典范》(载《光明日报》2013年5月13日第5版),论及了林语堂在国外发表的各种英文著作的特点及其翻译方法,也未曾提及林语堂《红楼梦》英文版之事。目前国内史学界公认,对于《红楼梦》英文版全译本有两个:一个版本翻译者是中国学者杨宪益与夫人戴乃迭;另一版本翻译者是英国汉学家,牛津大学教授大卫·霍克斯。
但笔者近期见到台湾“汉学研究中心”所编《中国文学著述外文译作书目(初稿),1990年》“分类册”第217页及“语文册”第78页曾经收入林语堂《红楼梦》英文版。冯羽在《日本“林学”的风景——兼评日本学者合山究的林语堂论》(载《世界华文文学论坛》2009年第1期)述及:“另外,佐藤亮一还译有一册林语堂的红学著作,名为《红楼梦》,其出版社和出版年月不详”。
实际上,林语堂早于1954年2月,在纽约创作完成了英文版的《朱门》一书的写作之后,即开始着手将《红楼梦》翻译成英文的工作,1973年的11月在香港定稿。但他考虑到《红楼梦》故事情境的巨大时空差异,会影响西方读者的兴趣和理解能力,从而影响对于书中内容的接受程度。他所采用的方式为变译,并非全译的手法,即对于原著进行大量的增减、编缩的变通式翻译,对于《红楼梦》一书进行再创作,英译本书名为《The Red Chamber Dream》。笔者虽然目前还无缘见到这部英译本,但查见到了日译本书籍。
据日本查询索引Webcat Plus中显示,关于涉及林语堂《红楼梦》一书共有六个版本的书,翻译者均为佐藤亮一。在1983年的日文译本,是东京“六兴出版社”出版,共四册。1992年东京“第三书馆”又对其再版,书名为《红楼梦全一册》,曹雪芹作,林语堂编,佐藤亮一译。在此书的封面中,第三书馆称此书为“中国近世小说的金字塔”。另有一本“六兴出版社”出版的《红楼梦》合订本,出版年限不详。由此可见,林语堂《红楼梦》节译本在日本是极受欢迎的。
佐藤亮一现任日本翻译家协会副会长,2012年曾应邀到厦门大学做日语翻译方法的演讲。从50年代开始,佐藤亮一就曾将林语堂的英文著作《京华烟云》(1950年)、《杜十娘》(1956年)、《朱门》(1973年),于不同年代先后翻译成日文版。
1939年,林语堂在美国出版的英文小说《京华烟云》,其书中含有强烈的反日内容,并涉及到南京大屠杀许多事件的描写,但并未影响该书于一年之后在日本的翻译和出版,可见《京华烟云》一书在日本的影响力。但鉴于作品内容的敏感性,当年的两个译本都有不同程度的删节。直到1950年,才有佐藤亮一的全译本问世。这样,在《京华烟云》中文本尚未出现的时候,日本国内就已经有三个以上不同的翻译本出现了。佐藤亮一在1956年翻译的《杜十娘》,则是根据林语堂《英译重编传奇小说》(1951年原版)的全译版本。而《朱门》一书的日文最新版本,书名则更改为《西域的反乱》。
林语堂翻译的《红楼梦》节译本,不但将全书给予适当重组,以便让读者了解整个故事的连贯性,并对原作稍加修改,使故事情节更加合理化。他将曹雪芹所著《红楼梦》一百二十回本的故事情节分为四个部分,全书共有六十六章,包括“楔子”(序言)、“尾声”(终章),以及六十四章节故事内容,其中二十七章是写后四十回的内容。和一般节译本注重前八十回故事不同,林语堂认为一百二十回是一个整体的故事,其结局尤其重要,但他的英译本的顺序并不同于原著。
二
林语堂的《红楼梦》情结最早要追溯到20年代。关于这一点,从林语堂的个人传记和他的家人出版的一些作品中,不难看到一条清晰的脉络。1916年林语堂到清华大学任英文教师时,有感于以往教会学校对中文的忽视,他开始认真在中文上下功夫。从这时候开始,《红楼梦》就成为他的理想教材。引用他在《八十自述》一书中的话:“我看《红楼梦》,籍此学北平话,因为《红楼梦》上的北平话还是无可比拟的杰作。袭人和晴雯说的语言之美,使多少想写白话的中国人感到脸上无光”。从那时以后,《红楼梦》便成为他经常阅读的一部著作。正是这种持续读“红学”的效果,使林语堂不仅获得了语言与文化的营养,而且极大地丰富了他写作的思维与灵感。后来,他所发表的《中国人的家族理想》、《家庭与婚姻》等许多散文与随笔,均与《红楼梦》保持着这样或那样的关联。
1939年11月出版的《京华烟云》是林语堂的第一部小说,在美国以英文书写,也是他借鉴,甚至直接参照《红楼梦》写成的长篇小说。全书描写了姚、曾、牛三代家族的兴衰和三代人的悲欢离合,讲述了近代中国历史变迁的故事,书中以女主角姚木兰的半生经历为主线,其中“重要的人物约八九十,丫头亦十来个,大约以《红楼》人物拟之,木兰似湘云,莫愁似宝钗,红玉似黛玉……”(见林语堂《给郁达夫的信》)。
林语堂的大女儿林如斯曾经为《京华烟云》写过书评。关于此书的写作原由,林如斯写道:“1938年春天,父亲突然想到翻译《红楼梦》,后来再三思虑感到此时非也,且《红楼梦》与现代中国相离太远,所以,决定写一部小说”。关于此书的写作过程,林如斯又写道:“初两个月的预备期全是在脑中的,后来开始就把表格画得整整齐齐的,把每个人的年龄都写出来了,几样重要的事件也记下来。”
林如斯还追忆他父亲1938年搁笔的经过,“每晨总在案上写作,有时8页,有时2页,有时15页,而最后一天写了19页”。林语堂写完书中的人物“冯红玉”之死,取出手帕擦拭眼睛并笑言:“‘古今至文皆血泪所写成,今流泪,必至文也。”林语堂认为,只有至情至性之文才能流芳百世。林如斯评价《京华烟云》一书,“实际的贡献是:介绍中国社会于西洋人”,“此书的最大优点不在于性格的描写生动,不在风景形容宛然如在目前,不在心理描画的巧妙,而是在它的哲学意义。留给读者的细嚼余味,忽然恍然大悟,何谓人生,何谓梦也?而我乃称叹叫绝也”。
如何理解林如斯所谓“介绍中国社会于西洋人”,就是要将中国的传统文学作品,突出自己的观点与文学素养,并能按照西洋人的口味进行改革,方便西洋人阅读。正如余英时在《试论林语堂的海外著述》一文中,评价林语堂:“懂得西方但又不随西方的调子起舞,这是林语堂在西方传播中国文化获得成功的一个最重要的条件”。
此后,林语堂在台湾还曾发表过多篇“红学”的论文。在1958年发表的《平心论高鹗》一文中,他提出了与当时一般人不同的看法,认为《红楼梦》全书一百二十回乃曹雪芹一人完成,后四十回只是经高鹗修补,而非续作。然后又有《论晴雯的头发》、《再论晴雯的头发》、《说高鹗手定的,〈红楼梦〉稿》、《论大闹红楼》等一系列文章披露于“中央社”的特约专栏中。
1976年,林语堂到台湾定居之后,对于《红楼梦》的研究兴趣有增无减,他所发表的演讲、接受的采访,大多内容都与《红楼梦》有关联。到了晚年,即林语堂逝世的1976年,台湾华冈仍然出版了林氏的中文著作《〈红楼梦〉人名索引》。可见,林语堂对于《红楼梦》的研究几乎伴随着他的一生。
(选自《档案天地》2013年第7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