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军
荣誉公证
★1997年,荣获美国文学最高荣誉——普利策奖
★曾获全美书评奖、洛杉矶时报图书奖、美国年度好书奖等各大重要奖项
★连续117周雄踞《纽约时报》畅销书榜
★一年重印47次,印数高达150万册,被译成25种语言全球发行
★被《纽约时报》誉为“兼具全球影响和人文风格的成长小说杰作”
★由英国著名导演艾伦·帕克执导的同名电影入围奥斯卡等多个电影奖项
天使的孩子
Angelas Ashes是这本书的英文原名,直译为“安琪拉的灰烬”,当然,也有人将其翻译为“天使的灰烬”“安琪拉一家”或“天使的孩子”。在这些译名中,我最喜欢“天使的孩子”,因为“安琪拉”这个名字的本意就是天使,且本书的叙述重点似乎不在安琪拉上面,而在她的孩子,尤其是她的长子——“我”。
“我”是谁呢,我便是弗兰克·迈考特,小说中那个度过苦难童年的第一人称主人公,同时也是这部小说的作者,爱尔兰裔美国著名作家、教师。某种程度上,我们可以把书里书外的他看作是同一个人,因为《安琪拉的灰烬》是他忠实还原童年生涯的自传体小说,所以,称作其为回忆录也未尝不可。关于他19岁之前的生平,就不作介绍了,小说里都有。19岁之后呢,他重返纽约,为实现心中的“美国梦”,从事过多种职业,后来终于成为一名中学教师,并收获了“全美最佳教师”的荣誉桂冠。这便是《安琪拉的灰烬》的续作《就是这儿》和《教书匠》讲述的内容。
复活节前夕,爸爸去英国找活干,但他到达英国后,只电汇了一次钱,就再没有音信。 ——笔者注
一个星期后,他来信了,说他已平安到达,要我们做个好孩子,履行自己的宗教义务,最重要的是听母亲的话。又过了一个星期,他电汇来三镑,把我们乐上天。我们有钱了,要吃煎鱼、薯条、果冻和牛奶蛋糊喽,还要每个星期六去利瑞克电影院、大广场电影院、卡尔顿电影院、雅典娜电影院、中央电影院和最有意思的萨瓦电影院。说不定,我们还会跟利默里克有头有脸的人物一起在萨瓦饭店喝茶、吃蛋糕呢,我们一定在端茶杯时伸出兰花指。
下个星期六,没有电报,又一个星期六,还是不见电报,以后的星期六,再也没有电报了。妈妈又开始向圣文森特保罗协会讨东西,又开始去“大药房”,考非先生和凯恩先生开玩笑说爸爸在皮卡迪利大街养了个婊子,妈妈也只好陪着笑脸。迈克尔问婊子是什么,她告诉他是喝茶时吃的东西。她成天和布瑞迪·汉农坐在炉子边抽“忍冬”(一种爱尔兰香烟品牌),喝没有味道的茶。我们放学回家后,早餐时掉的面包渣还在桌上,她再也不洗果酱瓶和茶缸了,糖都招来了苍蝇,她也不管。
她说我和小马拉奇得轮流照看阿非,用婴儿车推他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小孩子总不能从十月到来年四月一直关在楼上。要是我们说想跟伙伴玩,她就会扇来一个大耳刮子,打得你耳朵生疼。
我们只好和坐在婴儿车里的阿非玩游戏。我站在巴拉克山坡的高处,小马拉奇站在山坡下面。我把婴儿车推下山坡,小马拉奇本该把它接住,但他光顾着看一个小伙伴溜冰了,婴儿车从他身旁飞快地冲了过去,蹿上街道,直奔莱尼斯顿酒吧。那里,人们正在悠闲地喝酒,没想到突然冲进来一辆婴儿车,里面还坐着个小脸脏兮兮的孩子,嘴里“咕、咕、咕、咕”地叫着。酒吧伙计高喊这可够丢人的,居然让小孩坐在婴儿车里大叫着冲进门,该管管这种行为了,他要叫警卫。这时,阿非朝他挥起小手,面露微笑。他说:好吧,算了,给这孩子一块糖果和一瓶柠檬水,也给这对破衣烂衫的小哥俩一瓶柠檬水吧。老天在上,这是个艰难的世道,一不留神,一辆婴儿车就破门而入,你还得不分青红皂白地拿出糖果和柠檬水招待他们,恁们(你们)俩带上这孩子,回家找恁们的妈妈去。
小马拉奇又有了一个妙计,我们可以像叫花子那样,推着阿非在利默里克到处走,见了酒吧就进去要糖果和柠檬水。但我不想让妈妈发现,迎面扇我的耳刮子。小马拉奇说我不够哥们儿,一个人跑了。我推着婴儿车上了亨利街,到了至圣救主会教堂。灰蒙蒙的天,教堂也是灰蒙蒙的,一小群挤在神父家门口的人也是灰蒙蒙的。他们在等着要神父吃剩的晚餐。
我看到人群中,有个穿着灰色脏外套的女人,那是我的母亲。
那是我自己的母亲呀,也在乞讨。这比领失业救济金、去圣文森特保罗协会和“大药房”还不如啊。这是最惨的一种耻辱了,和沿街乞讨没什么两样,那些叫花子抱着他们满身疥疮的孩子,吆喝着:“看在可怜的孩子的份上,给我们一便士吧,先生。孩子饿了,太太。”
我的母亲现在也成了叫花子,要是让巷子或学校里的人看见,我们家的人就把脸丢尽了。我的伙伴还会在校园里给我起新外号,挖苦我,我知道他们会这样说:
弗兰基·迈考特,
是个讨饭婆的儿,
长着疤瘌眼,
还去学跳舞,
一副哭丧脸,
像个日本佬。
神父家的门打开了,人们伸着手蜂拥过去。我听见他们在说:“兄弟,兄弟,这儿,兄弟,啊,看在上帝的份上,兄弟。我家里有五个孩子呢,兄弟。”我看见自己的母亲往前挤,我看见她咬紧牙关,抢到一个袋子。趁她没有看见,我推着婴儿车走上另一条街道。
我不想回家,推着婴儿车走向码头路,来到考坎里,利默里克全城的灰土和垃圾都倒在这里焚烧。我在那儿站了一会儿,看着孩子们追赶着老鼠。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折腾这些并没在他们家中捣乱的老鼠。要不是阿非饿得大叫,踢腾着圆滚滚的腿,挥舞着空空的奶瓶,我就要永远这么走下去。
妈妈生了火,锅里煮着东西。小马拉奇笑了,说妈妈从凯瑟琳·奥康纳小店买来了腌牛肉和一些土豆。假如他知道自己是一个讨饭婆的儿子,他就没这么高兴了。她在巷子里喊我们回家。我们在桌旁坐下,我连看一眼这个要饭婆妈妈的勇气都没有。她把锅端到桌子上,给每个人舀了些土豆,用叉子把腌牛肉挑了出来。endprint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腌牛肉,而是一大块颤巍巍的肥肉,腌牛肉的影子仅仅是上头那么一点乳头大小的红肉。我们都盯着那点肉,想知道谁会吃到它。妈妈说:“这是给阿非的,他小,正长身体,应该吃这块肉。”她把肉放到阿非面前的碟子里。他把碟子推开了,又把它拽了回来。他把那块肉搁到嘴边,环顾了一眼厨房,看见我们家的狗拉奇,便把肉扔给它。
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肉没有了。我们吃着搁了很多盐的土豆,我咬着我那块肥肉,全当它是那块乳头大小的红肉。
晒一段读书笔记
仅仅三镑,就让孩子们的小脑瓜里充满着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为了那一堆好吃的,那一个个电影院的名字,他们不知期盼了多少次,但愿这次,美梦不要落空。
看来,还是落空了,爸爸可能又把工钱喝光了吧,对此,妈妈和孩子们应该早已习惯。
忍受羞辱总比一家人饿着肚子强。
中国有句古话,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此之谓也。
意想不到的收获,但这收获里分明充斥着满脸的蔑视和不屑,可怜的孩子们,在糖果和柠檬水面前,他们没有尊严。
三个“灰蒙蒙”,是三重不同的意味,且相互映照。天灰蒙蒙说明已是傍晚时分,且没有一丝生气;教堂灰蒙蒙,既交代了教堂墙壁的色调,又暗示了教堂的冷漠和肃杀;人是灰蒙蒙的,表明饥饿和沮丧弥漫了整个人群,而他们可怜巴巴等待的却只是神父吃剩下的残羹冷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杜子美的诗句颇为形象。
孩子!是啊,母亲何尝不是为了孩子,才不顾一切地从神父的牙缝里抠出那一点点食物。她已经被现实逼得走投无路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不能让孩子饿死!
母亲可以在别人面前丢脸,但无论如何是不能如此面对自己的孩子的,那才是她最大的耻辱。这一点上,“我”做得好极了。
向那些饱受苦难和羞辱的妈妈们致敬!
记得小时候过年,母亲买了半斤槽头肉,我们一家人整整吃了7天……
连上帝都在哭泣
安琪拉从没想过弗兰克会去美国,虽然弗兰克在纽约出生。当经济大萧条将他们一家人赶回爱尔兰,赶回利默里克的贫民窟时,她就已经断了重返纽约的念头。一个一无所长、身无分文却酒气熏天的丈夫,四个嗷嗷待哺、衣不蔽体的男孩儿,这就是她的全部家当。她还能希望什么呢?活下来,让孩子不挨饿、不受冻,恐怕是她唯一的梦想。然而,利默里克潮湿的空气和连绵不绝的雨水并没有满足她那卑微的愿望,一切都在变得更糟……
弗兰克·迈考特在回忆这段往事时,如此动情,他说:“当我回首童年,我总奇怪自己竟然活了下来。当然,那是一个悲惨的童年……比一般的悲惨童年更不幸的,是爱尔兰人的悲惨童年;比爱尔兰人的悲惨童年更不幸的,是爱尔兰天主教徒的童年。”童年并没有给作者留下多少美好的记忆,那里满布着穷困、肮脏、饥饿、寒冷、冷漠,当然,还有死亡——他的妹妹小玛格丽特、双胞胎弟弟奥里弗和尤金的相继离世便是明证。接踵而至的灾难给他幼小的心灵以重大的打击,他无奈地接受了这一切,又无畏地从深谷中爬出。我不知道这是怎样一种力量,是他的母亲,那个唤作“天使”的安琪拉给他的吗?或者愈是苦难,愈是教会了人从容和乐观?总之,没有无来由的爱,也没有无来由的恨,更没有无来由的人生道路。你可以沮丧、抱怨,甚至愤怒,但你绝不能丧失生的勇气。生命在,奇迹就在。
事实证明,弗兰克创造了奇迹,从少不更事的儿童到意气风发的青年,他沿着苦难的墙一路走来。蒙太奇的片断连接起的是不堪回首,亦是不可磨灭的回忆。爸爸一身酒气在巷子里吟唱凯文·巴里之歌时的烂醉和忧伤;妈妈带着“我”和几个弟弟在寒风中等待父亲归来却不得的失望和饥肠辘辘;圣文森特保罗协会(天主教慈善机构)和“大药房”的办事人员对妈妈的侮辱嘲弄;圣诞节晚上用讨来的食品券换回来的那个炖猪头;“我”被拉曼暴打后,阁楼上母亲和那个满脑肥肠男人发出的呻吟与喘息;“我”舔舐沾有煎鱼和薯条油渍报纸时的贪婪吸吮声……不过,作者记忆的闸门打开后,展现的并非全是阴霾,也有阴霾中难得一见的亮色——爸爸深情的一吻、孩子们的友谊,还有莎士比亚的文字和两段匆匆而过的恋情。“我”在苦难中学会了承受苦难,也学会了感受和珍惜快乐。待到“我”踏上前往美国的轮船时,这苦难便成为一笔追求新生的财富,它既折磨得“我”惨不忍睹,又拯救了“我”的灵魂。
谁能说安琪拉——“我”的母亲不是天使呢?晚祷钟声(Angelus)在新年的午夜时分响起时,母亲来到这个世上,她带着上帝的使命,将7个小宝宝送到人间,她尽着自己全部的力量哺育他们。不幸的是,她没能挽留住所有孩子的生命,连上帝都在为她哭泣,可这并不是她的错,她完成了自己的使命。至少活着的孩子好好地活了下来,并去开创出他们属于自己的人生,她也不必再一脸忧伤地凝望那壁炉里的灰烬。
看,上帝转啼而笑,月全食出现在弗兰克即将离开爱尔兰的那个夜晚,他、妈妈、弟弟迈克尔和阿非、帕基廷姨父、阿吉姨妈、帕特舅舅,一同唱起来:
母爱是一种赐福,
无论你浪迹何方,
趁她健在好好珍惜,
不然将是思念的惆怅。
这里没有技巧
是的,这里没有技巧,如果有的话,只能是弗兰克·迈考特那深情的诉说和不动声色的笔墨。有谁见过冷静的文字下,那灼人的痛和炽烈的爱?读读《安琪拉的灰烬》吧,在这里,泪水与笑声浑然天成,苦难和欢乐交相奏鸣。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