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文芳
(淮北师范大学 学报编辑部,安徽 淮北 235000)
范用(1923-2010),原名鹤镛,曾名大用,笔名叶雨,我国当代著名的出版家、编辑家、社会活动家。范用在新中国成立后担任过中宣部出版委员会科长、中央人民政府出版总署出版局副主任、人民出版社副总编辑、人民出版社副社长、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总经理等职务。巴金的《随想录》、陈白尘的《牛棚日记》以及《傅雷家书》等名著都是他一手策划的;他还是我国著名的杂志人,创办了《读书》《新华文摘》等一批具有广泛影响的刊物。
范用十五六岁就进入出版业,靠自学成为一代出版大家,为出版事业奉献了毕生的心力。在长达七十年的出版实践中,范用事必躬亲,对出版的每个环节都很熟悉,其出版理念有许多值得我们学习和借鉴的地方。
出版有价值的图书是范用一生不懈的追求。作为一个出版家,他一生追求出好书,他有着出好书的眼光、品位和自觉;更有着出好书的胸怀、勇气和担当。
在“文革”刚刚结束的当时,“极左思潮”还是很猖獗,范用顶着种种压力,冒着很大风险,策划组织出版国内外著名人物的旧著新作。巴金的《随想录》是巴金先生直面“文革”的灾难,直面自己当时自己性格扭曲的对“文革”作自我反省的杂文集,1978年底在香港《大公报》连载(但有删节),当时在国内很少能见到香港出版的书刊,范用专程去拜访巴金先生,答应巴金先生一字不改地将《随想录》出版,巴金高兴地写信给范用,感谢“把我这部多灾多难的小书引进‘文明’书市。”听说傅雷先生生前给孩子们写了一批谈艺术、文学、思想、青年人的理想等谈“国家的荣辱、艺术的尊严”的极有价值的书信,范用专门登门拜访傅雷女儿,请求让三联书店出版《傅雷家书》,在印刷厂排印遇到政治阻挠时,又是范用拿到胡耀邦的批示,使《傅雷家书》顺利问世。陈白尘在“文革”期间留下了上百万字的日记,在摘抄之后被国内的某家编辑部退稿。得知这一情况,已经离休了的范用当即勇敢地站出来,迫不及待地去见陈白尘的子女,联系三联书店出版了《牛棚日记》。唐弢先生曾说:“没有范用,就没有我这本书。(指《晦庵书话》)”是的,没有范用,就没有王昆仑《红楼梦人物论》三十五年后的重新出版,就没有《西行漫记》《干校六记》《青铜时代》《文化地理》《乡土中国》《为人道主义辩护》……
范用是一个独具慧眼的行家,他在做抢救文化遗产的工作,他在做宣传文化思想的工作,他在用一个出版家的那份责任和担当,对思想、文化和精神价值做着执着不懈地追求。范用说:“我们做出版工作的有一种责任,看到好的稿子,就应该想办法让更多人看。”(《书痴范用》)巴金为范用题词:“愿化作泥土,留在先行者温暖的脚印里。”这是对范用出版理念的最好写照!
范用作为一位为编辑出版事业作出了巨大贡献的出版大家,特别注意出版物的品味,他认为出版物的品位就是一个出版社的文化精神和品牌标志。
范用是新中国成立后三联书店长期主其事的负责人。三联以其深厚的历史传统和强烈的人文精神一直是知识分子心目中一面不倒的旗帜。杨绛先生曾评价三联“不官不商,有书香”。范用在主持三联时就特别注意继承和发扬三联精神,重新树立三联的出版风格和品牌。许纪霖认为三联最大的财富就是其文化品牌,他说,“一部三联的历史就是半个世纪以来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史。三联最辉煌的历史是这改革开放的二十年(正好是范用主持时期,作者注)。倘若没有了三联,这二十年的思想启蒙和知识分子的历史很可能要改写。在中国出版界,具有特征鲜明的标志性出版风格的出版社是不多的,三联书店就属于其中的凤毛麟角。”(许纪霖《文化品牌才是最大的财富》选自《我与三联:三联书店成立六十周年纪念集(1948-2008)》)三联的风格鲜明地代表了范用作为一个出版人的理想、追求和思想境界。
范用倡导创办的《新华文摘》,主持创办的《读书》杂志,都在社会上产生了广泛的影响,受到当时思想文化界的广泛关注。《新华文摘》是国内首份文摘类杂志,其思想性、权威性、学术性至今在期刊界还是独树一帜。1979年创办的《读书》杂志直到今天,依旧引领文化思想界的潮流,其追求独立思考、自由精神的理念仍在影响着编辑界和出版界的广大同仁们。
另外,范用还主持出版了一大批具有重要文化价值的学术著作、传记译著,一大批具有文学品位的经典图书,以及有关编辑出版史、图书史等方面有影响的著作。由他开创的《经典常谈》《语文常谈》等“大家小书”系列,《书林漫步》类的“书话”系列和研究学者治学精神和方法的“学记”系列,《牛棚日记》类的纪实系列,《我的一个世纪》类的传记系列……这些,已经成为三联的品牌、三联的标志。
范用一生推崇出好书,其编辑出版也贯彻了唯美主义的艺术主张。他说:“我这一生最大的乐趣,就是把人家的稿子编成一本很漂亮的书,封面也很漂亮。”(《书痴范用》)在出版书刊时,范用非常重视开本版式、字体字号、纸张墨色,特别是装帧设计和印刷质量。在范用的头脑中,书和人一样都是有生命的,书的内容和书的版式设计、包括插图甚至纸张材料,都是有机的完美的统一,哪个环节都不能忽视。范用自己曾说过,“书籍要整体设计,不仅封面,包括护封、扉页、书脊、底封乃至版式、标题、尾花,都要通盘考虑。”(《叶雨书衣》自序)
范用是出版大家、出版行家,对出版的每个环节都熟悉。范用认为不同性质的书籍要有不同的设计风格,他说,一是要提倡多样化的风格,二是要量体裁衣。他认为版式设计的风格要根据不同的图书内容和读者对象来确定。
文艺类图书的版式,范用设计的方针是或抒情浪漫或古朴典雅,有时为了准确、生动地表达图书的气质,他还会考虑在卷首、插页、边框等位置配上一些装饰性的图案。而对三联的人文社科类图书,通常属于学术作品,内容严肃庄重,范用设计的思路往往是要富有书卷气,要典雅大方,要有韵味,因此在设计时封面的构图简单,色彩单一,色调偏冷。范用在为“文化生活译丛”设计版式时,就考虑到要体现出主题鲜明突出、单纯而简洁的特点,以致读者过目不忘,印象深刻。在出版巴金《随想录》时,拿到《随想录》的书稿后,范用作了精心安排,亲自设计封面、装帧、版式、插图等,用巴金手稿影印做封面,调用了最好的纸张。巴金在收到三联书店出版的这本书后,大喜过望,写信给范用说:“真是第一流的纸张,第一流的装帧!是你们用辉煌的灯火把我这部多灾多难的小书引进‘文明’书市的。”在策划出版赵家璧的《编辑忆旧》时,强调“我希望插图有作家像与信或原稿的手迹、书影、插图,乃至广告等等。”以增强书刊的形式美和感染力。
范用待人真诚,喜欢广交朋友。范用曾在朋友面前公开表示说:“我交朋友是为了出好书。”范用是个爱书人,对书的痴迷,对思想文化的追求,以及他对朋友的热情,使范用广结人缘。这些文化圈、艺术圈的朋友为他积累了丰富的作者资源。他住过的东总布胡同的小院子,他在三联书店的办公室,都曾是他从事出版工作时和好朋友们精神沟通的“交通枢纽”,很多思想理论界和文化艺术界的名人都曾在这里神侃过。范用的文人朋友很多,吴祖光、新凤霞、钱钟书、杨绛、丁聪、黄永玉、郁风、艾芜、卞之琳、田家英、夏衍、叶浅予、萧乾、柯灵、戈宝权、汪曾祺、王世襄、费孝通、吴祖光、冯亦代、黄苗子、郁风、陈白尘、聂绀弩、王元化、黄宗江、李一氓、胡绳、黎澍、王若水、姜椿芳、李洪林……都经常是范用的座上客,或者进行书信往来。除了国内的一批著名学者,还包括港台的一些文人作家,例如旅美的台湾作家李黎、香港著名报人罗孚都在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和范用有密切交往。范用自己也曾略带得意地说:“毫不夸张,三联可以说到哪里都有朋友,所谓得道多助。”
三联书店编辑郑勇说,“他积累了很多人脉,有很多作者资源。这主要都是因为他很尊重作者,尊重作者自己的意见。他积累的这些人脉,其实也是为三联积累的人脉,为现在的我们做了很多准备。”
据苑兴华回忆,他曾在范用主持的编辑出版《闻一多全集》工作中做一些具体事情,联系招待来北京的专家,范用一再叮嘱要安排好,有问题要及时反映给他。“作为编辑的我,从中也学到了出版者与作者之间,应该如何相处。这也是学习出版工作的一项重要课题。”(《书痴范用》)
范用说:“出版杂志,出版社可以更好地联系读者作家,也有利于培养编辑。”(范用《〈读书〉杂志的前生今世》)1979年,《读书》杂志由三联书店筹备出版。参与了《读书》筹备、任《读书》编辑部副主任的董秀玉曾说,那时,范用要求她多问多跑,多拜访作者,在拜访作者前要大量阅读作者的文章著作,以了解熟悉作者的研究方向和影响力,这样组稿才有力度、才有效率。并且亲自带着董秀玉等编辑拜访他最喜欢和尊重的作者,既联系了作者,维护了一个强有力的作者团,又扶植培养出了一批年轻编辑。
范用的心中时刻装着读者,眼前始终立着作者。他还推出每月一次的《读书》服务日活动,请作者和朋友们来《读书》座谈,凝聚了一大批忠诚作者。他每天最早到收发室拿读者来信,拆信、读信、回信,倾听读者反馈意见,还经常把好的读者来信刊登在杂志上。
作为新中国一代出版家,范用为中国出版文化的复苏、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范用作为著名的出版家,对事业有着执着的追求,在出版策划上,无论是出书还是办杂志,既关注社会现实又注重人文关怀;具有强烈的品牌意识,对出版工作精益求精,追求完美的出版形式;注意推动学术交流,注重建立作者资源。范用的一生,真正体现出一个出版人高度的历史使命感、强烈的社会责任心和高尚的职业道德。范用的出版理念,是出版事业的宝贵财富,有很多有益的启示和值得我们学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