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现“中国梦”的传统途径

2014-04-06 00:54舒大刚
湖湘论坛 2014年3期
关键词:孝经孝悌夫子

舒大刚

(四川大学,四川 成都 610000)

作为一个文明古国,特别是作为一个具有五千年绵延不断的文明史、每变益昌渐行渐盛的文化大国,中国无疑经历和承载了无数先贤和志士的理想与追求,演绎了一幕又一幕奇谲壮美的梦想和史诗,正是一代又一代国人一个又一个美丽梦想的设计、奋斗和实现过程,构建了绚烂多彩的华夏文明和中国文化。当代“中国梦”的目标是什么呢?中国共产党的“十八大”归结为:“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①《习近平解读中国梦: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记者谢东樱刘洪侠谢维),《中国青年网》http://www.youth.cn 2013-03-17 10:02:00。这个目标无疑是中华民族矢志奋斗的共同理想,它的实现无疑需要全国各族人民在各个方面、各个领域的持久努力。不过这个“中国梦”的构建和实现,也离不开对历代先贤“梦想”合理因素的汲取和弘扬,只有如此才是真正中国特色之路,也才可以说是真正实现了“中国梦”。在往圣先贤中,修订《六经》、创立儒家学派的“至圣先师”孔子,他的梦想或“志向”(下文称“圣人梦”、“夫子志”)自然是影响和推动中国历史文化最为深刻的思想资源,认识和回顾这份资源,对于当今“中国梦”的实现,无疑具有重要参考价值。

一、孔子之“梦”与“志”

近代心理学大师弗洛伊德说:“梦是愿望的满足。”同时,梦又是未满足的愿望,是愿望的开始。宋人有曰:“形接为事,神遇为梦;事见于有为,梦出于有思。”②陈祥道《论语全解》卷四。付诸实践才是事业,未付诸实践只能说是梦想。古人的梦想往往以“言志”方式表达出来,故又称“志”。无论贤愚都有自己的“梦”和“志”,只不过,凡人之梦与志仅及己身,圣贤之梦和志则关乎众生、惠及天下,孔子的“梦”与“志”当然是关于天下苍生的大梦和大志。

《论语》《史记》明确记载的“孔子梦”有两处,记载孔门师徒言“志”(愿望)的有三处。《史记》曾记孔子晚年“梦奠于两楹之间”,不久他就死了,①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这是个不祥之梦。《论语·述而》记载了孔子另一个关于“梦”的故事:“子曰:‘甚矣,吾衰也久矣!吾不复梦见周公。’”孔安国曰:“孔子衰老,不复梦见周公,明盛时梦见周公,欲行其道也。”②何晏《论语集解》引“孔安国曰”。说明孔子壮年时曾经常常梦见周公,他梦见周公的愿望是“欲行其道”,要现实周公的事业,这是“圣人梦”、“复兴梦”。周公的什么事业呢?即周公“制礼作乐”、“礼让为国”的事业。《论语·雍也》载:“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何晏《集解》引孔曰:“监,视也。言周文章,备于二代,当从之。”二代指夏、商,夏尚忠,殷尚质,周尚文,周之礼乐文化,远比二代丰富盛美,孔子提倡“礼让为国”,故以实现周代的礼乐文明为其理想的追求。《论语》还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泰伯》)前者讲的是西周盛时的情况,后者讲的是东周即孔子所处时代的状况。他梦见周公、欲行其道就是要恢复西周“有道”的状态,重新实现天下大治的理想,是即最早的中华“复兴梦”。宋人陈祥道说:“孔子之盛时,尝欲有大勋劳于天下,而思周公之所为,故梦见之。及其衰也,知时命不我与,而不复思周公所为,故不复梦见之。高宗之梦傅说,文王之梦臧丈人,其出于有思,亦如此。庄周曰‘古之真人不梦’,何也?真人以性言,圣人以德言,性则入而冥道,故无梦;德则出而经世,故有梦。”③陈祥道:《论语全解》卷四。无论陈氏说夫子前后“梦”与“不梦”是否真出于“有思”和“无思”,但是他说“孔子梦”是“思周公之所为”,和“德出经世,故有梦”之说,却是合乎孔子当年实际的。因此我们说,“孔子梦”是关乎天下苍生的“复兴周礼”的“圣人梦”。

“孔子梦”的具体内容,在《论语》和《礼记》还有三处记载,详尽阐述了孔子之“志”(或“夫子之志”),可借以彰显“孔子梦”的完整内涵。

一是《论语·公冶长》载:

颜渊、季路侍,子曰:“盍各言尔志?”子路曰:“愿车、马、衣、轻裘,与朋友共,敝之而无憾。”颜渊曰:“愿无伐善,无施劳。”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

子路之志主于仗义疏财,颜回之志主于谦虚内敛,孔子之志则主于安邦利民。宋人邢昺《论语注疏》说,子路表现出“重义轻财之志”,颜回表现出“仁者之志”,而“夫子之志”则表明:“愿老者安己,事之以孝敬也;朋友信己,待之以不欺也;少者归己,施之以恩惠也。”子路所言是“处财”之道,颜回所言是“处己”之道,孔子所言才是“处世”之道;故子路可与共财,颜回可与共荣辱,夫子可以与共天下。师徒都有安人利人的情怀,但却以夫子之志为最高。

二是《论语·先进》载: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侍坐,子曰:“以吾一日长乎尔,毋吾以也,居则曰不吾知也。如或知,尔则何以哉?”

子路率尔而对曰:“千乘之国,摄乎大国之间,加之以师旅,因之以饥馑,由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有勇,且知方也。”夫子哂之。

“求,尔何如?”对曰:“方六七十,如五六十,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如其礼乐,以俟君子。”

“赤,尔何如?”对曰:“非曰能之,愿学焉。宗庙之事,如会同,端章甫,愿为小相焉。”

“点,尔何如?”鼓瑟希铿尔,舍瑟而作,对曰:“异乎三子者之撰。”子曰:“何伤乎?亦各言其志也。”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

三子者出,曾晳后,曾晳曰:“夫三子者之言,何如?”子曰:“亦各言其志也已矣。”曰:“夫子何哂由也?”曰:“为国以礼,其言不让,是故哂之。”“唯。求则非邦也与?”“安见方六七十如五六十而非邦也者?”“唯。赤则非邦也与?”“宗庙会同,非诸侯而何?赤也为之小,孰能为之大?”

子路、曾晳、冉有、公西华各言其“志”,夫子唯独赞赏曾皙之志,说明夫子之志与曾皙相同。何也?细观其情其文,子路之志,立足乱世之中发展武备,是即《论语·颜渊》之“足兵”,犹尚于“力”。 冉求之志,不辞小国,虽然能够富民,是即《论语·颜渊》之“足食”,但犹主于“利”。公西华之志,主于礼乐文明,略当《论语·颜渊》之“民信”,乃尚于“文”。 只有曾点之志,自由自在,幸福安乐。四子之言志,正好反映出治国的理政的不同阶段:子路使民“有勇”主于巩固政权,冉求“足民”主于发展经济,公西华“治礼”主于文化建设,只有在此三个阶段完成后,才会有曾点所希冀的幸福境界。但是前三子之志各有所长,也各有所偏,因为他们还处于治国理政的初级阶段,未脱于功利。只有曾点之志,既无战争之祸,又无衣食之忧(“春服成”),亦无劳作之苦,还有礼乐之化(“舞雩”),更有朋友之乐,加之以个性解放、行为自由(“风乎”“浴乎”云云),是其时天下有清明之政,天地有清朗之气,山水有晴和之光,从者有情投之乐,自己才有忘情之适。这是既富足又安闲,既和谐又平等,既轻松又快活,既自由又文明的状态,安宁、富足而又幸福,难怪夫子要有“与点”之叹了。

对于这段文字,朱熹《论语集注》有长篇点评说:“曾点之学,盖有以见夫‘人欲’尽处,‘天理’流行,随处充满,无少欠阙。故其动静之际,从容如此。而其言志,则又不过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而其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各得其所之妙,隐然自见于言外。视三子之规规于事为之末者,其气象不侔矣,故夫子叹息而深许之。”①朱熹《四书章句集注论语》卷六。到底是不是真如朱子所说,曾皙之志表现了“人欲尽处,天理流行”的状态,不必追究,但他说这体现了曾皙“即其所居之位,乐其日用之常,初无舍己为人之意”的自由,和曾皙“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的自得,倒是如实而可取的。这正是政治稳定、社会富足,安而泰、富而乐的理想状态。人生得此,就是有燕侣仙俦、琼楼玉宇也不必去羡慕了。

如何才能实现曾皙这个“志”(希望)呢?在儒家经典所记孔子言“志”的第三条文献中,亦即《礼运》孔子所述“古志”,对此有所完整的注解,是即著名的“大同”理想和“小康”世界: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今大道既隐,天下为家。各亲其亲,各子其子,货力为己,大人世及以为礼,城郭沟池以为固,礼义以为纪。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以设制度,以立田里,以贤勇知,以功为己。故谋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汤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选也。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谨于礼者也。以著其义,以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执者去,众以为殃。是谓小康。

上述“大同”和“小康”之说,据孔子说是见于“古志”记载,这个“志”,郑玄注为“识”(音誌),孔颖达疏:“孔子自序虽不及见前代,而有志记之书披览可知。”知此“志”为“志记之书”即历史记录。孔子及其儒家“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汉书艺文志》),以史为教,要他们所述的“古志”中也寄托了自己的志愿和理想,近人说孔子是“托古改制”,因为“六经”皆史,也是“六经”皆志,所以“大同”、“小康”也是儒者之“志”(理想)。 这套安于“小康”、向往“大同”的政治观,完整地体现了孔子及其儒家的治国 “理念”(“儒者梦”),可以说是国人最早的 “强国梦”、“富国梦”和“安天下之梦”,我们称之为“中华梦”也无不可。

《礼运》只记录了“大同”、“小康”这个“中华梦”的大致轮廓,如何实现却未明言。汉代流行孔子之说:“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 ”②《礼记中庸》“仲尼祖述尧舜”郑玄注引“孔子曰”,孔颖达《正义》谓为《孝经纬》佚文。又提出了“《春秋》之志”和“《孝经》之行”的问题,似乎孔子之“志”就是《春秋》,何哉?汉人说《春秋》是孔子“据乱世而反之正”的作品,是孔子政治理想的寄托。这个理想的实现,要通过《孝经》来完成。

何为“《春秋》之志”? 《庄子·天下篇》云:“《春秋》经世,先王之志”云云。说明“《春秋》之志”即是“先王之志”,二者是完全相同的,“《春秋》之志”与《礼运》所载“古志”(亦即“先王之志”)所言是可以相通的。如果说“大同”中“天下为公”、“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等等体现了最伟大的“仁德”是话;那么“小康”中“礼义为纪”和“著义考信”等等,就体现了最广泛的“道义”。 “《春秋》之志”也就是“仁义”之志。

董仲舒《春秋繁露·仁義法》就说:“《春秋》之所治,人与我也。所以治人与我者,仁与义(繁体作“義”-引者)也。以仁安人,以义正我,故仁之为言人也,义之为言我也,言名以别矣。仁之于人,义之于我者,不可不察也。众人不察,乃反以仁自裕,而以义设人,诡其处而逆其理,鲜不乱矣。是故人莫欲乱,而大抵常乱。凡以闇于人、我之分,而不省仁、义之所在也。是故《春秋》为仁义法: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我不自正,虽能正人,弗予为义。人不被其爱,虽厚自爱,不予为仁。”

董仲舒认为,“仁”从“人”得声,是爱人的意思。“义”(繁体作“義”)从“我”,是严格自律的意思。 董子这套关于“仁”“义”本义的探讨未必合乎“六书”的训释原则,但是他说:“仁之法在爱人,不在爱我;义之法在正我,不在正人。”却是合乎儒家精神的。特别是他揭示“《春秋》为仁义法”,也是千正万确的,《春秋》就是孔子用 “仁义”原则来删修的一部政治史学名著,与《礼运》的精神是相通的。他说:“以仁安人,故仁之为言人也”,不就是“大同”理想中的“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吗?“以义正我,义之为言我也”,不就是“小康”世界中“谨于礼,著其义,考其信,著有过,刑仁讲让,示民有常”吗?所以我们说,孔子修《春秋》,通过对鲁国历史的褒讥贬绝、笔削隐寓,所要达到的目的正是《礼运》所述“古志”中的治国信念和政治理想。因此,读《礼运》可以知“圣人梦”的具体内容,读《春秋》可以知“夫子志”的具体应用。《春秋》与《礼运》本来是可以相通而又相证的。

归纳以上数处孔子言“志”的内容,我们不难看出,孔子“梦”的基本特征,不外乎:政治清明(“天下为公”、“礼让为国”),官员廉能(“选贤举能,讲信修睦”、“礼义为纪”);经济富足(“货恶其弃于地”、“丰衣足食”),生活安宁(“男有分,女有归”、“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五伦克谐(“以正君臣,以笃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妇”),社会和顺(“老者安之,少者怀之,朋友有信之”、“盗贼不作,外户不闭”);生态文明(“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胸次悠然,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天下和平(“足食足兵”、“谋闭而不兴”)。这难道不是整个中华民族的共同理想?称之为“中华梦”固亦可矣。

二、《孝经》:“中华梦”的完整体现

《礼运》展示了孔子“圣人梦”的具体状态,但其中只揭示其纲领;《春秋》表达了孔子“圣人梦”对历史的评价,但这其中也只见诸评断。在孔子看来,这都还不算完美,要努力去实现这一梦想,就要通过对《孝经》的实践,故说:“行在《孝经》。 ”也就是说,必欲实现他所揭示的“中华梦”,就必须从《孝经》所示做起,《孝经》是指向成己成仁、幸福安宁的康庄大道。何以言此? 答曰:《孝经》既有与《论语》、《礼运》和《春秋》相通的共同理想,也有切实可行的实践路径,其中所构建的“孝悌礼乐”体系就是美丽梦想得以实现的具体道途。

《孝经·开宗明义章》就载“子曰:‘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民用和睦,上下无怨。’”讲的就是“政治清明”:其说“至德要道,以顺天下”,就是“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说“民用和睦,上下无怨”,就是“礼让为国”、“老安、少怀、友信”。“至德要道,以顺天下”者,“仁”也;“民用和睦,上下无怨”者,“义”也。 可见《孝经》讲的也是“仁义”思想,其宗旨与《春秋》、《礼运》都是相通的。《孝经》在《三才章》说:“其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在《圣治章》说:“圣人之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多次强调“不肃”“不严”,即是提倡“和平”政治,春风化雨,润物无声,用以譬喻“仁政”“德治”的温和推进,即是“政治清明”的理想方式。

《孝经》表达“官员廉能”的章句有:《圣治章》强调官为民则,言传身教:“(君子)言思可道,行思可乐,德义可尊,作事可法,容止可观,进退可度,以临其民。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感应章》号召官员要“修身慎行,恐辱先也”。《诸侯章》要求处于高位的官员要有规矩廉耻:“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卿大夫章》明确要求官员们生活要有法度:“非先王之法服不敢服,非先王之法言不敢道,非先王之德行不敢行,是故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口无择言,身无择行,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等等。

《孝经》讲“发展经济”的段落有:《三才章》要求顺应天地之道以享其利:“则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顺天下。”《庶人章》则要求人尽其力,聚财养亲:“用天之道,分地之利,谨身节用,以养父母。”

人生努力的目标无非是谋求“生活幸福”,古今无二。《孝经》讲“生活安宁”有《开宗明义章》,认为个人的成功和幸福,首先在于身体健康,然后才能立身扬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至始也;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纪孝行章》认为要想得到生活幸福,必须遵守法纪:“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居上而骄则亡,为下而乱则刑,在丑而争则兵。”《诸侯章》又强调,只有“富贵不离其身,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

幸福的前提是 “五伦和顺”、“家安国治”,《孝治章》也说:“治国者不敢侮于鳏寡,而况于士民乎,故得百姓之欢心,以事其先君。治家者不敢失于臣妾,而况于妻子乎,故得人之欢心,以事其亲。”《圣治章》也说:“父子之道天性也,君臣之义也。父母生之,续莫大焉……故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三才章》又载子曰,要求“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纪孝行章》引子曰:“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感应章》说:“长幼顺,故上下治。”

由家庭而社会,由社会而环境,《孝经》认为,家庭幸福要建立在“生态文明”、“天人一体”的系统之下。《三才章》提倡要尊重天地之道:“天地之经,而民是则之,则天之明,因地之利,以顺天下。”《感应章》引子曰:“昔者明王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天地明察,神明彰矣。”等等。

《孝经》将政治生活的终极目标,确定为“四邻友好”、“天下和平”。《孝治章》引子曰:“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遗小国之臣,而况于公、侯、伯、子、男乎?故得万国之欢心,以事其先王。……是以天下和平,灾害不生,祸乱不作。”

从上简单的比对中可知,《孝经》在讨论政治和人生的理想时,同样有政治清明(“民用和睦,上下无怨”、“不肃而成”“不严而治”), 官员廉能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制节谨度,满而不溢”);经济富足(“勤身节用,以养父母”),生活安宁(“在下不乱”“在丑不争”);五伦克谐(“不失于臣妾,故得人之欢心”、“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社会和顺(“长幼顺,上下治,天地明察,神明彰矣”);生态文明(“顺天之道,因地之利”、“灾害不生”),天下和平(“天下和平,祸乱不作”)等内容。其中也贯穿有“仁义”情怀和“礼乐”精神,与《论语》《礼运》乃至《春秋》所言,可谓情意相通,宗旨相全,《孝经》的理想也就是“中华梦”的完整体现。

从前司马迁在《史记》中说:孔子“以为(曾参)能通孝道,故授之业,作《孝经》。”①司马迁《史记仲尼弟子列传》。以为《孝经》是孔子专门为曾子履行孝道而作的方案,何其小焉者焉!《孝经》内容至大、立意高远,孙中山《三民主义》就说:“《孝经》所讲究的‘孝’字,几乎无所不包,无所不至。”《孝经》是中华美德的集中表述。故郑玄有曰:“孔子以‘六艺’题目不同,指意殊别,恐道离散,后世莫知根源,故作《孝经》以总会之。”②邢昺《孝经注疏》唐玄宗《孝经序》《疏》引郑玄说。《隋书经籍志序》亦云:“孔子既叙‘六经’,题目不同,指意差别,恐斯道离散,故作《孝经》以总会之。明其枝流虽分,本萌于孝者也。”认为《孝经》概括了“六经”内容,是儒家思想的总纲,可谓得其精神矣!

三、孝悌礼乐:实现“中华梦”的传统途径

《论语》《礼运》及《春秋》所展示的孔子“梦”(或“夫子志”)如彼,《孝经》展示的理想政治和幸福人生图景又与之契合如此,孔子所谓“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正指明了《春秋》与《孝经》实质相同,精神相通,一主理想,一主实行。要实现《春秋》所反映的“夫子志”,端由于《孝经》的兑现和付诸实施。也就是说,无论是“天下为公”,或是“天下为家”;无论是“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或是“大人世及,礼义为纪”;无论是“财弃于地,力恨不出于己”,或是“以立田里,以立制度”、“货力为己”,如果要达到“民用和睦,上下无怨”的境界,要实现“政治清明、官员廉能,经济富足、生活安宁,五伦克谐、社会和顺,生态文明、天下和平”的理想,都要从实践《孝经》做起。如果说《春秋》所表达的是治国蓝图和政治理想 (亦即 “夫子志”、“圣人梦”)的话,《孝经》所设计的程序就是实现这些志愿和梦想的行动纲领。

《孝经》“开宗明义”说“至德要道,以顺天下”,什么是“至德要道”呢?郑玄注:“至德,孝悌也;要道,礼乐也。”①邢昺《孝经注疏》卷一引“郑云”。达到天下治理,是以实践孝悌伦理为前提,以实现礼乐文明为途径的。之所以要如此这般,《广要道章》所引“子曰”做了圆满的解答:“教民亲爱,莫善于孝;教民礼顺,莫善于悌;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安上治民,莫善于礼。”认为民众爱心的劝导、规矩意识的加强,要靠“孝悌”情感来启发。社会风俗的改良,政治秩序的调整,要靠“礼乐”制度来实现。“孝悌礼乐”就是和睦家庭、改良社会、治理国家、平定天下的法宝,是和顺天下的“至德要道”,这就是《孝经》多次提到的“孝治天下”。

《论语》载有子曰:“孝悌也者,其为仁之本欤!”(《学而》)《孝经》引子曰:“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孝悌是修成仁德、实现儒家教化的根本。有子又说:“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 ”《大学》也说:“自天子以至于庻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②《孝经三才章》说:“陈之以德义,而民兴行。”要实现前述的“政治清明”以至“天下和平”云云者,端在于从天子至于士人的个人素质的普遍提高和君子人格的完全养成。可见要达至个人修身、社会教化之目标,是不可以不知孝悌的。

《圣治章》说:“父子之道天性也,父母生之,续莫大焉,君亲临之,厚莫重焉。故不爱其亲而爱他人者,谓之悖德;不敬其亲而敬他人者,谓之悖礼。以顺则逆,民无则焉。不在于善,而皆在于凶德,虽得之,君子不贵也。”可见实现“五伦克谐”不可不知孝悌。

《圣治章》说:“圣人因严以教敬,因亲以教爱。圣人之教不肃而成,其政不严而治,其所因者本也。”又说君子爱亲敬亲,“是以其民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成其德教,而行其政令。”明确要求天子“爱敬尽于事亲,而德教加于百姓,刑于四海”(《天子章》);要求诸侯之孝要 “在上不骄”,“制节谨度”,才能 “长守贵”、“长守富”,“然后能保其社稷而和其民人”(《诸侯章》);要求卿大夫之孝要“非法不言,非道不行”,做到“言满天下无口过,行满天下无怨恶”(《卿大夫章》)等等。《尚书·尧典》说尧“克明俊德,以亲九族,九族既睦,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于变时雍。”尧的盛世太平,就是靠孝悌睦族来实现的。故《孟子》说:“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③是故实现“政治文明”不可不知孝悌。

《孝经》要求士人尽孝,做到“资于事父以事君”,“以孝事君则忠,以敬事长则顺,忠顺不失”(《士章》);要“立身行道,扬名后世,以显父母”(《开宗明义章》)。要求庶人尽孝,要“顺天之道,因地之利,勤身节用,以养父母”(《庶人章》)。 是“发展经济”、实现人生价值,俱不可不讲孝悌。

在实现“生态文明”方面,前引《孝经》“子曰”,要做到“事天明”、“事地察”,“天地明察,神明彰矣”,其前提就是“事父孝”、“事母孝”。又说想使“鬼神著”、“神明彰”、“光于四海”,都要以“孝悌之至”为条件。是以实现“生态文明”不可不知孝悌。

前引《孝治章》“子曰”说:“昔者明王之以孝治天下也,不敢遗小国之臣,……故得万国之欢心……是以天下和平”,更是“天下和平”不可以不知孝悌的典型。

由此可见,“孝悌”提倡是实现“夫子志”、“圣人梦”(亦即“中华梦”)的最简便、最快捷的“至德”。《广至德章》引子曰:“君子之教以孝也,非家至而日见之也。教以孝,所以敬天下之为人父者也;教以悌,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兄者也;教以臣,所以敬天下之为人君者也。……非‘至德’,其孰能顺民如此其大者乎?”真是一举孝而百善至,一举悌而众礼明,真所谓“孝悌之至,通于神明”也!

讲孝讲悌,都还是情感的问题,但是对于感情的体悟,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或有“因亲以生爱”者,或有“因严以生恨”者;或有因孝以成君子,或有因孝以成愚氓者,如果各行其是,各纵其情,就会出现伦理混乱、天下不安的消极影响。如何正确地实行孝悌,尚待“礼乐”等制度来予以规范,因此“孝悌”必须与“礼乐”共生连言。关于礼乐的必要性,孔子曾经有言曰:“丘闻之,民之所由生,礼为大。非礼,无以节事天地之神也;非礼,无以辨君臣上下长幼之位也;非礼,无以别男女父子兄弟之亲、昏姻疏数之交也。”①《礼记·哀公问》。可见,要是没有礼乐,人们在宗教活动中对天地鬼神的祭祀就做不好;没有礼乐,人们在政治生活中对君臣上下的关系就处理不好;没有礼乐,人们在家庭和社交中对亲属和亲戚关系就处理不好。无论是敬天礼地、治国安邦,或是兴孝兴悌、和谐五伦,都需要礼乐来帮忙和辅助。

那么,如何才能实现礼乐文明呢?“礼以义起、乐因情生”,礼乐制度也是缘于人们的孝悌之心而衍生出来的。《孝经》说:“礼者,敬而已矣。”礼就是由于人要表达“敬”的意思而产生的,“敬”就是“因严以教敬”的“敬”,也就是对亲人的热爱和尊重。《孝经》说:“故敬其父则子悦,敬其兄则弟悦,敬其君则臣悦。敬一人而千万人悦,所敬者寡而悦者众,此谓之‘要道’也。”(《广要道章》)如果说“孝悌”是启发人们亲爱礼顺的“至德”的话,那么“礼乐”就是根据此情此心而建立起来的显爱显敬的“要道”。

只要将“孝悌”至德和“礼乐”要道,推而至于天下,人们就无不知爱,无不知敬,社会就无不安宁、天下就无不和平了。《孝经》认为孝悌礼乐是人类的至行,也是天下的公理。《三才章》引子曰:“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先王的政教正是出于对这个天经地义法则的体悟和模拟,《孝经》说:“先王见教之可以化民也,是故先之以博爱,而民莫遗其亲;……先之以敬让,而民不争;道之以礼乐,而民和睦。”(《三才章》)推行“孝悌礼乐”的合理性,在儒家这套天地人的“三才之道”关系中得到了完全的落实。

践履“孝悌”伦理,遵守“礼乐”文明,既是“先王”为治理天下而提倡的人文关怀,也是圣人对于天地等自然法则的刻意效仿,它普适于各个阶层的一切人等,也适用于天地间的一切人群。《孝经·庶人章》曰:“故自天子至于庶人,孝无终始,而患不及己者未之有也。”可见孝悌是全民性的,没有阶级性,不存在谁要谁不要、谁有资格谁无资格的问题。孝悌又是普适性的,《孝经》屡次说到孝悌之道要 “刑于四海”、“光于四海”,曾参也说过:“夫孝,置之而塞于天地,溥之而横乎四海,施诸后世而无朝夕,推而放诸东海而准,推而放诸西海而准,推而放诸南海而准,推而放诸北海而准。”②孝悌情怀具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世价值。因为把孝悌做好了,就会实现孔子提倡的“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的“夫子志”。就此而言,孔子的“夫子志”、“圣人梦”不仅是“中华梦”,而且也是人类的共同梦想,从这个意义上说,称之为“世界梦”、“人类梦”也未尝不可。

如果有人连这一点都不予承认,连对亲人起码的感恩和爱敬都不讲了,那必然有非人类,甚至具有反人类的情绪,对于这样的人是罪不容诛的。《孝经·五刑章》引子曰:“五刑之属三千,而罪莫大于不孝。要君者无上,非圣人者无法,非孝者无亲,此大乱之道也!”《呂氏春秋》也引《商书》曰:“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①《礼记·大学》。可见古之人对“孝悌之道”视之重,持之慎,而倡之严,求之亟矣!近世以来,激进追新的大人先生们,却以诋毁孝悌、侮蔑圣人为能事,而时下“绍述”疑古的二三君子,仍然以反对普世价值、普适伦理为号召,否定人类感恩的共同情怀,悖情违礼,亦何不思之甚也!

今天倡言“中国梦”,当然需要新思维、新道德、新梦想,但是也不能抛弃旧文化、旧历史完全不顾,所谓“温故知新,可以为师”矣!特别是不能抛弃古先圣贤为追寻 “中华梦”进行的成功践履所实行过的“孝悌礼乐”,因为我们不能连人类起码的感恩情怀都不讲、连人类共同希望的文明和秩序都不要了。正确的方法应该是,植根于民族优秀的传统文化之中,寻求中国特色的强国之路,以实现当代国人的“中国梦”。对于这个特色道路的寻找,我们认为孔子的“夫子志”、“圣人梦”有很好参考价值。《大学》提倡“明明德”、作“新民”,同时也屡引旧籍来作为精神源泉:“《康诰》曰‘克明德’,《大甲》曰‘顾諟天之明命’,《帝典》曰‘克明峻德’,皆自明也。《汤之盘铭》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 ’《康诰》曰:‘作新民。 ’《诗》曰:‘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是故君子无所不用其极,《诗》云:‘邦畿千里,惟民所止。 ’”②《呂氏春秋 孝行》。这种图“新”而不忘“旧”,“温故知新”,甚至“变旧为新”的做法,对今天“中国梦”的实现实有榜样性作用。只要我们还生活在这个千里“邦畿”之内(《诗经》“邦畿千里,维民所止”),我们的“旧邦”文化就在所必顾、也在所必新(《诗经》“周虽旧邦,其命惟新”)。当代学人的任务,端在于认真回顾和研究“旧邦”文明,重温“夫子志”,重品“圣人梦”,日新其德,从而开辟实现“中国梦”的新途径和新境界。我们必须跳出单纯的“经济发展梦”,而应全面设计并切实地实践 “政治清明梦”、“官员廉洁梦”、“五伦克谐梦”、“社会和顺梦”、“生态文明梦”、“天下和平梦”。在内实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的“夫子之志”,在外实现“万国欢心”、“天下和平”的“治国平天下”之“梦”!只有这样,也才能达到“国家富强,民族振兴,人民幸福”的远大目标。

[1][春秋]孔子.孝经[M].唐玄宗御注、宋邢昺疏本.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标点本.

[2][战国]庄周.庄子[M].唐成玄英疏本.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

[3][汉]董仲舒.春秋繁露[M].清苏舆义疏本.北京:中华书局,1992.标点本.

[4][汉]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标点本.

[5][宋]邢昺.论语注疏[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标点本.

[6][宋]陈祥道.论语全解[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版影印.

[7][宋]朱熹.论语集注[M].北京:中华书局.1983.标点本.

[8][民国]孙中山.三民主义[M].北京:中国民主法制出版社,2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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