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民国时期乡村建设运动的历史价值

2014-04-05 06:40崔军伟孙念超
湖北社会科学 2014年3期
关键词:三农问题现代化农民

崔军伟,孙念超

(中国石油大学(华东) 马克思主义学院,山东 青岛 266580)

20世纪20至30年代的乡村建设运动是近年来学界研究的热点,但是现有研究多重于个案的实证分析,在一定程度上忽视了对其整体价值的客观把握。本文试将民国时期的乡村建设理论及其实践置于整个中国现代化的历史进程中,对其历史价值进行宏观探讨,以期有助于对这场运动形成全面认识。

民国乡村建设运动是近代中国知识分子探索国家富强道路,实现民族复兴的伟大尝试,是一场区域现代化运动。当时的乡村建设工作“不仅是为农村,乃是为民族;不仅是建设农村,乃是为复兴民族;不仅是为救济农民,乃是为排除国难;不仅改善农民生活,乃是为巩固全国国防”。[1]

中华职业教育社的沈光烈认为,农村改进“是一种温和的革命运动”,“是加紧组织民众、训练民众、培养基本实力,实为最有效力的举动”,“是提高农民知识,灌输公民常识,教导生活习惯,实就是作对付腐恶势力的积极工作”。“注重改良农民经济组织,增进农民生活技能,唤醒农民自觉,促成农民自动,对于天灾人祸之袭击,匪祸之横来,不致束手无策、坐以待毙,亦有其防止补救之方。”农村改进的目的“在求现在贫愚弱散私的农村过渡到富智强聚公的农村,由不能自主自给达到能自主自给,实现自治,复兴民族。农村改进工作如一条渡船,能做到上述地步,才可算完成了他伟大的使命”。[2](P5-6)

梁漱溟也表达了同样的看法:“挽回民族生命的危机,要在于此。只有乡村安定,乃可以安辑流亡;只有乡村产业兴起,可以广收过剩的劳力;只有农业增产,可以增进国富;只有乡村自治当真树立,中国政治才算有基础;只有乡村一般的文化能提高,才算中国社会有进步。总之,只有乡村有办法,中国才算有办法。”“乡村建设,实非建设乡村,而意在整个中国社会之建设,或可云一种建国运动。”[3](P161)

在他们的努力下,各个乡村建设团体以一己之力,联合地方,在各地展开农村建设实验,初步确定了当地农村现代化的走向与主要内容,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当地政治、经济、文化教育及社会习俗的现代化进程,带来了中国农村的改变。政治上,他们创设乡村改进会、乡农学校等农村自治组织,为当地农民了解、实践民主政治提供了制度安排。经济上,他们推广新技术、新品种,提倡副业,建立合作组织,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当地农业生产技术落后的面貌,并将农业经济初步引向了市场化和企业化的道路,增加了农民收入,改善了农民生活。[4]文化教育方面,他们采取多种灵活的施教方法,推动当地社会教育、学校教育的发展,提高了农民的科技文化素质,增强了农民的思想道德修养,为推进当地乃至整个国家的现代化进程培育了新型农民和国民。社会习俗方面,各改进区农民移风易俗,禁烟查毒,破除迷信,提倡文明健康的新风尚,净化了农村社会风气,丰富了农民的精神文化生活,改变了整个区域的社会风貌,为当地形成健康文明的社会风尚确定了发展方向。

民国乡村建设运动彰显了中国知识分子“民胞物与”的宽广胸怀,是中国知识分子忧患意识、责任意识的集中反映,可称得上是一场知识分子的伟大爱国运动。中华职业教育社的黄炎培从年轻时代便孜孜不倦地为“垂亡之国”寻觅“救急要药”。年届不惑,他病中吟作:“人当快乐时,须思天下人恕不求快乐”,“人当困苦时,须思天下人之困苦”。[5](P3)城市出生的梁漱溟读中学时忧于国运多舛,立心为国家社会做一番事业。他从一开始投身乡村工作,便自认与其他人不同:别人是在现状下尽点心,作些应尽的事,而他要替中国开出一条新路。晏阳初幼年时代便“具有治国平天下的豪志”,[6](P260)在香港、美国,他亲历“生活在殖民地上”的种种歧视,感受到“国势衰微的种种悲哀”,意识到“华夏早已沦为二三等国家”,“苦难的中国,需人解救”,“立志贡献己力”。[6](P290-291)

“国家是大家的,爱国是每个人的本分”,[7](P54)“我爱中华民族,所以最爱中华民族中最多数最不幸的农民”。[8](P20)难能可贵的是,这些知识分子不仅有这种忧患意识、爱国情怀,还起而力行,深入民间,将这种民胞物与的情怀具体落实到最广大的乡土社会,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乡村建设运动。他们“不是为着掩护地主资产阶级,甚至不是为着个人的金钱或地位,而是为着追求光明,追求自己的空洞的理想”,[9](P23)是真心实意地想为农民做一点好事,为民族国家的进步、复兴做一点好事。在还“没有找到或不认识马克思主义”的情况下,“从爱国主义出发”,“忠诚地从事实业、科学、教育等事业,在任何时候都是有益的”。[10](P108)

民国乡村建设运动着眼农村,与广大农民直接接触,触及到了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核心问题,深刻影响到当时社会对三农问题的态度。

所谓的现代化,“从生产力的发展和产业结构转型的层面上说,就是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为主的传统社会向以社会化大生产和大交换为基础的非农产业为主的社会转型的过程”。[11](P170)三农问题实质上是每一个由传统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转变的国家都会遇到的问题。由于特殊国情的限制,在如何实现现代化转型的问题上,中国面临着西方国家未曾经历的难题。从清政府开始,中国的现代化不外是造军械、开矿山、修铁路、办工厂、通邮政、扩军队,优先发展军事工业和重工业,重器物,轻制度。虽然后来也不乏政法制度的改革,甚至思想文化的根本改革,但是,中国仍然没有富强起来。不仅如此,历届政府还丢掉了重农的传统,不惜从农村攫取资源,以农养工。结果,中国原本就存在的三农问题更趋复杂,中国的现代化建设也不尽如人意。

五四以后,知识分子开始关注社会的实际问题。中国立国根本的崩溃首当其冲映入他们的眼帘。这个时候,中国的知识分子猛然醒悟,他们“有一种新觉悟,即认清民族惟一之路是改造乡村。……吾人只能从乡村之新生命中求中国之新生命。于是有所谓‘乡村改进’之实验”。[12](P16-17)乡村建设运动正是以梁漱溟、晏阳初、黄炎培为代表的知识分子提出方案的实践。与此前历次现代化运动之最大不同,它是一个着眼于农村,与农民直接接触的运动。因为20世纪20-30年代,中国城市化、工业化水平不高,农村人口占全国人口的绝大多数,整个社会的重心依然在农村。农民是“中国工人的前身”、“中国工业市场的主体”、“中国军队的来源”、“中国民主政治的主要力量”和“中国文化运动的主要对象”。[13](P1077-1078)乡村建设运动“就要抓着这伟大的潜势力,教育他们,训练他们,组织他们,发挥其应有的力量”,[14](P383)无疑抓住了问题的关键所在,其工作取向是完全正确的,触及到了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核心问题。

乡村建设运动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当时社会

风气的改变。“它使社会人士认识了乡建的意义,无形中成立了一种风气,使一般学者渐渐趋向实际工作,一般学生也能认真苦干”。晏阳初还认为,乡村建设运动在当时的社会造成一种舆论,“认为建设乡村是复兴民族的根本工作,是国防建设中最基础的阵线。这种空气,不但助成政府发生力量,使建设事业,易收效果,而且激起一般人士,回过头来,注意到乡土的研究和调查,着眼于广大边远的内地区域,致力于社会科学和农业改良。养成了大众化和生产化的显明意识:这是中国社会改造上沛然莫御的一大鲸波”。[14](P569-570)当时,众多报刊杂志纷纷发表关于乡村建设的文章,内容涉及乡村建设的各个方面。虽然参与讨论的各方各执一词,未必均如晏氏所言,但是讨论在围绕如何解救农村的基础上,又牵引出农业化与工业化的大论战,其对国人进一步深化中国现代化道路的思考无疑具有积极意义。

民国乡村建设运动寻求实验性与普及性的完美结合,遵循改良的路径,为中国解决三农问题,进行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提供了知识背景的最初来源及方法借鉴。由于自身条件的限制,他们采取了改良的方式。这也带来了这场运动的局限性:由于改良运动的组织、推行者皆为不具备政治权威的非政府机构,其对社会资源的动员完全来自于自身的努力,因此在整个制度供给的过程中,又不得不倚靠政府行政力量的支持,“走上了一个站在政府一边来改造农民,而不是站在农民一边来改造政府的道路”。[15](P581)这或可算是这场运动最令人遗憾的地方。在政府严重缺位的情况下,他们尽其所能,奋力一搏,除了遗憾,我们应更多地给以“同情的理解”,表达充分的敬意。

正是在这种敬意的感召下,当今学术界,许多学者主张通过新的乡村建设,来提高农村生产能力,改善农村生活水平。他们提出“实际上我们仅仅是改良主义者,和当年乡村建设运动的先驱者一样,是主张社会改良的”。[16]可以说,正是民国时期广大知识分子的躬身实践为当前的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提供了知识背景的最初来源及方法借鉴。

当前,三农问题依然是困扰我国现代化进程的一个关键因素。政学两界都在努力探索解决问题的方法,人们关注的焦点也远及韩日、欧洲。然而我们的先贤在不算久远的历史上进行过的这场运动其实更应该成为我们借鉴的逻辑起点。毕竟,今天的中国不过是昨天中国的发展,当今三农问题在一定程度上是历史上三农问题的延续。我们应当对民国乡村建设运动给予客观公正的评价,在乡村建设先贤们爱国精神的感召下重新上路。

[1]江问渔.关于农村教育的三个重要问题[J].教育杂志,第25卷3号.

[2]沈光烈.农村改进的实施[M].北京:中华书局,1941.

[3]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 2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0.

[4]虞和平.民国时期乡村建设运动的农村改造模式[J].近代史研究,2006,(4).

[5]田正平,李笑贤.黄炎培教育论著选[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1993.

[6]宋恩荣.晏阳初文集[M].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9.

[7]陶行知.陶行知全集:第 5卷[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85.

[8]四川省纪念陶行知先生诞辰九十周年大会筹备组.陶行知纪念文集[Z].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

[9]薛暮桥,冯和法.《中国农村》论文选:上册[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3.

[10]陈旭麓.思辨留踪[M].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7.

[11]庞卓恒.唯物史观与历史科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4.

[12]卢绍稷.中国现代教育[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

[13]毛泽东.毛泽东选集:第3卷[M].湖南教育出版社,1989.

[15]梁漱溟.梁漱溟全集:第 13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1.

[14]晏阳初全集:第1卷[M].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89.

[16]陆益龙.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背景、模式及误区——一种社会学的理解[J].北京大学学报,20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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