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名利看得淡一点,就不容易受到打击,就不会为名利所累,就不辛苦。
人活着要有意义,人的一生很短。我记得聂耳、田汉的《毕业歌》里边说:今天是桃李芬芳,明天是国家栋梁。保尔·柯察金的话是人生的最好总结: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该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因碌碌无为而羞愧。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可以说:“我的一生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我年轻的时候,他们的话感动了我,也激励了我的一生。
我不是没有名利思想,说完全没有名利思想,也是不实在的,一个人真正做到没有名利思想是很难的,但是不要把它放在第一位,要把事业放在第一位。把名利看得淡一点,或者很淡,就不容易受到打击,就不会为名利所累,就不辛苦。如果把名利看得很重,就辛苦,为了名利去搞研究,你一遇到挫折就要泄气,就会有负担。出了名不完全是好事,“人怕出名猪怕壮”,人一出名后,自由度就越来越小。我喜欢自由自在的,可是现在就没有自由了。一出去,签名啊,照相啊,都来了。你不能翘尾巴,你还得要有礼貌,要谦虚,人家尊重你,甚至是崇拜你呀。媒体来了,也不敢得罪,但说句实在话,这些事太多了,很有点烦人。
我稍有点名气之后,国际上有多家机构高薪聘请我出国工作,但我婉言谢绝了。这跟人生观有很大关系。如果为了名利的话,我早就到国外去了。如联合国粮农组织在1990年曾以每天525美元的高薪聘请我赴印度工作半年,但我认为中国这么一个大国,这么多的人口,粮食始终是头等大事,我在国内工作比在国外发挥的作用更大。
上世纪90年代,湖南省曾三次推荐我参评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即现在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可我三次都落选了。当时有人说我落选比人家当选更引起轰动,也有人为我打抱不平,但我认为没当成院士没什么委屈的。我搞杂交水稻研究不是为了当院士,没评上院士说明我的水平不够,应该努力学习;但学习的目的还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学术水平,而不是为了当院士。
有一位普通农民,年轻时对饥饿有切肤之痛,后因种植杂交水稻而一举改变了缺粮的状况,为了表达对我的感激之情,他写了一封信请求我给他提供几张不同角度的全身照片,说要给我塑一尊汉白玉雕像。尽管我再三拒绝,但那位朴实的农民还是为我塑了一尊像。有人问我见过那个雕像吗,我笑道:“我不好意思去看。”
至于荣誉,我认为它不是炫耀的资本,也不意味着“到此为止”,那只是一种鼓励,鼓励你向更高的目标攀登。
我最贵的西装是在北京领首届最高科技奖前,抽空逛商场时买的打折货。
世界上我跑过好多地方、好多大城市,从来没有心动过。高楼大厦有压抑感,一天到晚都是金钱的世界,没有什么意思。我对钱是这样看的:钱是要有的,要生活,要生存,没有钱是不能生存的。但钱的来路要正,不能贪污受贿,不搞什么乱七八糟的。另外,有钱是要用的,有钱不用等于没有钱。但是用呢,该用的用,不挥霍不浪费,也不小气不吝啬。钱够平常开销,再小有积蓄就行了。还拿那么多钱存着干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有个权威的评估机构评估说我的身价是一千零八个亿,要那么多钱做什么?那是个大包袱。我觉得我现在生活很好,我不愁生活,工资足够用,房子也不错。要吃要穿都够,吃多了还会得肥胖症。衣服对我来说感觉都一样,高档的不会说穿上就舒服些。我也从来不喜欢讲究名牌,也不认识名牌。我最贵的西装是在北京领首届最高科技奖前,抽空逛了回商场,买了打折到七八百块钱一套的西装,还是周围同事捣鼓了半天才买的。
我不愿当官,“隆平高科”让我兼董事长,我嫌麻烦,不当。我不是做生意的人,又不懂经济,对股票也不感兴趣。我平生最大的兴趣在于杂交水稻研究,我不干行政职务就是为了潜心科研。搞农业是我的职业,离开了农田我就无所事事,那才麻烦了。有些人退休之后就有失落感,如果我不能下田了,我就会有失落感,那我做什么呢?我现在还下田。过去走路,后来骑自行车,再后来骑摩托车,现在提高了,我可以开着小汽车下田了。
只要有追求,有理想,有希望在吸引着你,你就不会觉得苦。
现在有些年轻人不愿意做农业是受传统观念的影响,以为农业还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行当。其实,我们的现代农业早就发展到了分子水平时代,是现代高科技水平的一部分。现在,许多国家都十分重视农业的发展,如美国农业学院的奖学金就是高校中最高的,而商学院却没有奖学金。
学农有学农的乐趣嘞,我就是乐在苦中啊!只要有追求,有理想,有希望在吸引着你,你就不会觉得苦!我们搞水稻,要在水田里呆,还要在太阳下晒,工作是辛苦点。原来在六七十年代生活很苦,吃不饱,但我觉得乐在苦中,因为有希望、有信念在支撑着。因为我认为粮食是最重要的战略物资,所以我觉得我的工作是非常有意义的,对国家、对百姓都是大好的事情。
我今年80岁,现在身体还好,老骥伏枥,壮志未已。我还要进行新的挑战,向新的目标迈进。我有两个愿望:第一是第三期超级稻大面积亩产900公斤的目标,我们要在2015年实现,争取提前两到三年实现;第二是把杂交稻推向全世界,为世界人民造福。原来觉得实现这两个愿望就心满意足了,现在觉得还不够,我还有更新的打算,那就是在实现了超级杂交稻第三期目标后,如果我体力、脑力允许,那我还希望争取在2020年实现第四期超级杂交稻亩产1000公斤的奋斗目标。
(李中一摘编自湖南教育出版社《袁隆平口述自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