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暗箱”

柳小梅

今天的课程改革已经从主要研究“教”转而主要研究“学”。有关儿童学习的研究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视。来自不同理论背景的研究者，如皮亚杰注意者、文化语言学家、动力系统以及信息加工学派等，都对之进行直接的研究，但儿童的学习是一个非常复杂的过程，儿童学习的秘密是什么，这个“黑匣子”的打开仍有待探讨。

作为一名小学教师，儿童究竟是怎么学习的，对这个问题当然无力正面完整地回答。但与儿童朝夕相处的我，内心始终涌动着这样的信念：儿童的学习一定是有秘密的！教学成功之路一定是打开儿童心灵”暗箱”之路。借助有关儿童学习理论和自己对儿童的观察，我以为这样的暗箱来自于儿童心灵内部，这样的寻找应该从儿童的立场出发。如何打通与儿童世界相隔的壁垒，找寻到儿童学习的秘密，我思考并尝试实践着。

基于一种认识：儿童的世界是有秘密的

卢梭指出：在人生的秩序中，童年有它的地位，应当把成人看作成人，把孩子看作孩子。然而，儿童和成人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和儿童朝夕相伴的我们，其实对儿童是既熟悉又陌生的。作为教师，我们并不总能了解儿童学习中的个性体验，他成功后的快乐，困惑后的喜悦，失败后的自卑，学习过程中的某个奇特的想法……儿童认识世界有他自己的方式和理念。“在儿童心灵中有着一种深不可测的秘密，随着心灵的发展，它逐渐展现出来。”（蒙台梭利）这让我们意识到，面对儿童，除了我们看见的世界，还有另一个“世界”的存在。

找到一种途径：看到那些看不到

教师对儿童的教育，首先是一条走进儿童世界的了解之路，一条对儿童的发现之旅。然而，儿童并不是一个只可以从外表观察的陌生人。儿童的心灵是有许多秘密的。作为教师，我尝试打开这些“暗箱”，在成人和儿童之间建立一条秘密通道——传递“数学心语卡”。这种小卡片，有别于数学日记，经验介绍，有别于检查书 ，不拘于格式，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意在让儿童述说自己真实的想法。实践中，“数学心语卡”带我走进儿童的内心世界，看见那些看不见的，让儿童内隐的话语世界外现，去发现儿童学习的秘密。

执着于一种范式：行动、思考、提升

“暗箱”之一： 有吸收力的心理

儿童具有吸收力的心理。他具有一种下意识的感受能力，积极地从外部世界获取各种印象和文化模式，并有一定选择地进行吸收。儿童利用这种心理吸纳周围的环境，将知识装进大脑。根据这样的理论，儿童会根据他们自己的心理需要和倾向自由选择。

作为一名数学教师，我不禁思考：我的学生，他内心的需要和倾向是什么？在我给他提供的课堂环境中，他的大脑吸纳了多少？于是，透过数学心语卡，我和学生之间有了这样的心灵交流——“一堂快乐的数学课”。

我觉得动手实践是个很好的方法，“6块糖，平均分成3份，表示其中的一份就用■。”眼前的糖果，让我清楚地知道了■的含义。（小泽）

分组讨论时，我们都非常高兴地接受了自己的动手任务，而且非常顺利地完成了。一种集体的荣誉感，让我真开心。（楠楠）

同学们在老师的启发下一起讨论，一起思考，共同享受数学给我们的无穷乐趣。（欣欣）

这堂数学课上，读儿歌、听故事，我被深深吸引住了，视线和注意力被牢牢地锁定，无暇旁顾。同学们眼中也都闪动着智慧和求知的光芒。这样学数学，想不出色都不行。（时时）

……

儿童是在吸收环境的过程中发展的。这就是儿童的学习方法，这就是儿童经历的途径。我珍视这些“原生态”的内部语言。它让我认识到教师是儿童学习环境的提供者。课堂中，关注儿童经验，说儿童能懂的话，才能跨越师生之间的沟坎、数学与儿童之间的沟壑，让老师、同学、数学走入儿童的心灵。

后面的课堂对话中，我更注意课堂教学话语的生活性还原——与儿童的个体经验对接，贴近小学生的话语经验。如：把约分的过程形象地称之为是为分数“减肥”“瘦身”。瘦身后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分数的大小不变，但减肥后变瘦了——分子、分母变小了。这生动的比方让学生在轻松一笑中掌握了约分的概念，又简洁地回应了概念的本质，从而使得数学的面孔也变得亲切有趣起来。

我也更注意课堂教学方式的选择性呈现——与儿童的思维合拍。儿童的学习是一种“自内而外”的生发过程，而不是“自外而内”的灌输过程。他们内心真正的学习并不屈从于教师既定的教学计划。根据儿童形象思维为主的特点，我设计用故事传递知识，渗透道理；在数学游戏中互动；在实践活动中体验，把学习内容“隐藏”在这些活动之中。如，“用字母表示数”的一些简写规则，是学生学习的难点之一。我就查阅了一些资料，试着以儿童的眼光看问题，把简写规则这样的规定性知识编成一个一个有趣的童话《国王的故事》中，做成动画。愉悦身心的同时，学习知识，发展思维。

“暗箱”之二：主导本能

人类发展的主导本能是内藏在儿童身上的个人能量。儿童内含着生机勃勃的冲动力。这种本能的自发冲动力，赋予他们积极的生命力，促使他们不断发展。在日常教学中，我发现学生身上蕴含着巨大的自我学习、自我教育的能力。即便是成绩最差的学生在学习中也有他最擅长的地方，有他独有的学习窍门。大班额背景下，数学心语卡让六十余名学生的个性学习方法得以彰显——

在学习的过程中我们经常会遇到许多困难，而面对这些困难我们需要通过自己的方法来解决。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一面，各自也有各自的“绝招”。我在记概念时，总是把老师讲的东西形象地比喻成一个好记的东西。（浩浩）

我在做统计图的时候总是一步一步从上往下看，从名称到日期到单位、数据，最后再从上往下检查一遍，看看有没有漏掉的地方。（凡凡）

考试前夕，用一张白纸，将一学期学习的知识点、概念、公式一一分块列出，然后在脑海中形成一个“线路图”，碰到一种题目，立刻呈现出相关的公式、概念，很快就有了解决的办法。（小宇《一张纸的神力》）endprint

我有这样的小窍门：当天学习的知识晚上回家就及时练习，通过及时的练习可以补缺漏洞。学习一个新单元之前，先预习一下。这就是我学习的小窍门，虽然只有两条，但对我来说却很有用。（媛媛）

孩子们纷纷亮出自己的独门秘籍，毛毛还发出感慨：有窍门的优越感真好。

……

在这里我看到，儿童有着巨大的学习潜能，他们是主动的、自我探索的主体。对我们来说，儿童是一个谜，每个儿童的学习都具有自身的独特性。然而，他运用自己的意志，秘密地完善自己，创造自己的学习途径和方法，呈现出自己独有的学习个性。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成为自己的创造者。

对于儿童来讲，“当一个新的生命诞生时，他自身包含了神秘的主导本能。”

了解了儿童的这个秘密，那是不是儿童就不需要成人的帮助了呢？

不！卢梭说：儿童是柔弱的，不成熟的。这种不成熟孕育了发展的潜能，也凸显出成人引导的必要性。这种帮助并不在于塑造儿童，而在于灵敏地尊重儿童心理发展的外部表现，在于为儿童的生长提供那些必要的手段，因为这种生长单靠儿童自己的努力是不可能得到的。在蒙台梭利看来，教师永远不能忘记他是一位教师以及他的使命就是教育。教师不仅要研究儿童，了解儿童，更要做儿童学习的积极引导者。

引领什么，怎样来引领？抓住引起儿童内心动荡的学习契机，我用数学心语卡引领孩子们学会反思，对自我作出合理的判断，做自我激励的学习者。在一次测验后，孩子们在数学心语卡上这样写道——

哇，太棒了，我得了99分！我异常激动。当我仔细打开试卷，认真翻阅时，发现，这1分失得太不值得了。令我没想到的是，竟败在梯形画高上了，可真是后悔莫及啊。加油吧，要在以后的考试中，再创辉煌！（小葛）

回到家，我把试卷拿出来，此时的我多想大哭一场呀。400写成了40，24×4÷24×4居然等于1……（小凡）

这张错误百出的试卷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课上不专心的后果，这些错误会时刻激励、鞭策我，争取在下次考试中有所进步。……（小哲）

不管是对成绩满意抑或是不满意，成功喜悦后的成功总结，失败懊恼后的失败归因，最终都指向对未来的努力和憧憬，并愿意为此继续付出努力。在教师的引领下，孩子们用内心向上的力量引领自己成为自我激励的学习者。

暗箱之三：冲突

自然界存在两种生命形式，一种是成熟，另一种是还未成熟。儿童的生长和发展中，冲突不可避免。“当儿童的发展达到他能够独立行动的阶段时，儿童跟成人的冲突也就开始了。” 儿童跟成人的冲突主要是由成人引起的，但成人往往并不能意识到这一点。

有一段时间，我发现学生在学习中发言的积极性下降，我引导孩子反求自身，记录在学习心语卡上——

许多问题我都能想出来，就是心理作用会怕自己想错导致说错，我明白：一定要克服这个心理障碍，说错不怕，就怕不能把自己的思想及时告诉给别人听，导致学习上有些地方出错也不能及时发现。（小雨）

我觉得上课不发言有三种原因，第一种是有的时候分神了，第二种是不愿意思考，第三种就是已经思考好了，但还是不想发言。（小涵）

有一位同学站起来回答时，他的答案和我一样，虽然错了，但老师表扬他爱思考，敢于发表自己的看法。我也思考了，但我为什么不能自信地举起手呢？哎，真希望我能像别人一样，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举起手。（小格）

我多么渴望像那些尖子生一样，在课堂上表达自己的想法，受到老师的认可啊！心中举手的渴望像一只小鸟不停地撞击我的心弦，而我以前曾经失败的经历又像一个铁笼，困住了这只渴望蓝天的小鸟。终于，我忍不住了，举起了手。虽然老师没请我，但我很高兴，因为我战胜了自己！（小杰）

童言真挚，说者无意，听者却有心，透过这些质朴的话语，我的心被刺痛了：小格为什么没有足够的勇气和胆量举手，小涵为什么有时会已经思考好了，还是不愿意发言？小杰课堂上那失败的经历是什么？

原来，作为教师的我身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虽然，从主观上，我的内心真诚地热爱着儿童。我不由想到，蒙台梭利在《童年的秘密》一书中提到的，在跟儿童打交道中，成人“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迷宫般的困境之中。跟过去一样，他恍惚地迷路于广阔的森林之中，但没有一个出口，因为他不知道迷路的原因，即他的错误在于他自身”。然而，成人并不会轻易地承认自己犯了错误，反而会本能地寻找借口以力图挽回面子，所以，儿童跟成人的冲突仍不断地发生。即使确信他是充满着激情、爱和对儿童的牺牲精神，他也会无意识地压抑着儿童个性的发展。

原来，作为成人的我像“一个拥有惊人力量的巨人站在边上”，很多时候，我并没有真正了解儿童的需要。我们还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看待跟儿童心灵有关的一切，我们总是试图把儿童引导到我们希望看到的轨道上，是一种别样的自我为中心。

否定自我是痛苦的。然而我更想知道我的数学教学无意识中给孩子设置了哪些障碍，我的学生究竟需要什么？巧妙地借用《假如我是数学老师》这一话题，数学心语卡让我得以“看”到，在儿童的内心，他们的王国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世界。

教学方式方面的 ——

假如我是数学老师，我会做一个像柳老师一样的认真负责的有童心的好老师。我的“招数”会更丰富，会经常用我滑稽的声音逗得全班哈哈大笑。（小溢）

我会更多地带学生走出课堂，多接触生活中的数学，让学生觉得更有趣，更喜欢数学。（小艺）

我们会把课堂办成一个辩论会，让大家畅谈自己的思想。鼓励大家作小老师，我只要负责当不了老师的同学的教育就够了。（小仲）

我会每周举行错题讲解会。（小凝）

有憧憬未来高科技课堂展的——

我希望有一个充满科技的数学课堂！桌椅都能够跟随心情自动变换颜色，自动清扫，黑板是能够用手写字、自动擦净的高性能白板……当然，还需要一个和蔼可亲的数学老师。（玮豪）endprint

有作业布置的——

假如我是数学老师，我一定要少布置一些家庭作业。作业多会让学生精神压力很大，等到学生不爱学习，我们教师再清醒时，一切已经晚了。（美华）（看来，已经真正把自己当作教师了。）

有对学生的态度的——

如果发现有人做小动作，我不用变脸色，走到他的身边，轻轻敲打几下桌子，让他能心领神会，认真听讲。我会尽量少一些责备学生，让所有的学生都爱上我的课堂。（小越）

我能够开着玩笑批评学生，让他知道自己的不对，也不会不好意思。（启能）

我的课堂能让大家十分快乐，也能将时间掌握好，尽量下课前做好课堂作业，让学生尽情享受运动。（小天）

正可谓人小心思不小，这些描述有些是他们对我身上优点的欣赏，有些就是对我的质疑。但都是孩子发自心底的期盼，他们为我指明了以后的前行道路。这次交流，我也真切地体味到，在跟儿童打交道时，更需要的是观察而不是探究。但这种观察必须从一种心理的角度来进行，才能发现儿童在跟成人和他的全部社会环境相处时所遭受的冲突。

我不禁想到关于教师专业身份的话题，成尚荣先生把教师定义为成人世界派到儿童世界去的文化使者。多么生动贴切的说法，这是教师的最本质的专业身份，是教师专业身份的最高境界。

打开通向儿童世界的大门，做“派到儿童世界去的文化使者”，仅仅只有教育理论知识是不够的。实体化的儿童是一个精神的胚胎，需要外界环境的保护，这种环境充满着爱的温暖，有着丰富的营养。这种环境必须由理解儿童和了解儿童内在需要的教师来准备。对成人来讲，儿童的心灵是一个深奥难解的谜。只有当我们了解儿童的需要时，我们才能开始学会如何满足他们。

儿童教育专家李吉林老师自称是“长大了的儿童”，就是站在一个新的角度，做好了一个教师的精神准备。能做好这种内心的准备，教师必须从认识自我，改革自我，而不是迷恋于“纠正儿童错误”的方式。只有先清除你自己眼中的沙粒，你才能清楚地知道如何消除儿童眼中的尘埃。去除内心的傲慢和怒火，学会沉静、谦虚和慈爱，这样的精神准备才能使“儿童使者”获得必需的平衡和沉静。做好这样准备的教师，才能有效地实施对儿童的观察——了解儿童，对儿童的困境进行反思——发现儿童，提供必不可少的帮助和指导——解放儿童。我想，这也许是找寻儿童秘密的行动本身对我们最有益的启示吧。

（作者单位：江苏南通崇川学校）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