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男诗歌语言的女性主义特征

2014-04-04 06:59安培君
关键词:女性主义话语诗人

安培君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海男诗歌语言的女性主义特征

安培君

(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

作为当代女诗人中极富个性的一员,海男成为女性诗歌中一个独特的研究亮点。从“个人写作”的立场出发,海男使用独特的、个性化的诗歌语言营造了一个属于女性的诗歌世界。她的诗歌语言具有鲜明的“先锋性”,诗歌创作饱含抗争的力量,以战斗的姿态坚决地争取女性的主体地位。诗歌风格女性特征鲜明,诗句字里行间充满矛盾和含混,用女性特有的声音诉说“女人话”。

女性主义;海男;主体地位;“女人话”

海男是中国当代诗坛十分独特的女性诗人之一,她以其独特的诗歌语言引起诗坛的关注。《风琴与女人》和《虚构的玫瑰》是海男诗歌作品中引起很大反响的两部诗集。这些诗歌见证了这位女诗人出众的诗歌才华和超群的语言驾驭能力。海男的诗有着不同于其他女诗人的语言风格,她创作了属于海男的独特的语义、句法和语感,因此她也拥有了“语言魔女”的称号。

海男的诗歌语言具有鲜明的“先锋性”, 这种“先锋性”不同于第三代诗歌的整体先锋特征,它更多的带有女性诗人的特有的“反抗”姿态。它与长期占据主流地位的男性诗歌中宏大、崇高、严肃的诗歌美学特征相对,体现的是高度个人化和女性化的特征。正如诗人李森所说:“真正意义上的先锋作家,就是在其置身的传统诗性中创造诗性、消解诗性积淀、清洗诗学成规的作家”[1]。作为一名女性诗人,对男性“菲勒斯中心”的解构和对女性个性的书写无疑成为海男诠释其诗学理想的一大内容。在以女人为母题的一系列诗歌中,她果断地把女人放在了诗歌话语的中心位置,执着地坚守着想象中的女性的主体地位。在后现代女性主义的视野下审视海男的这些诗歌,无疑具有了典型的女性主义文学色彩。

一、用饱含力量的话语争取女性的主体地位

新时期的文学拥有一个光明的起点,在新的思想解放和文化气氛的影响下,女性诗歌蓬勃发展,在过去二十年间获得历史性的突破。女诗人开始在诗歌中探索女性的感情世界和心理世界。反抗和颠覆男性话语霸权, 对被男性作家遮蔽和歪曲了的女性世界进行重新书写, 理所当然成了中国当代诗歌中女性意识的主体内容之一。其中,对女人这一母题的书写最能表现女性性别身份和独特的女性书写话语。海男诗歌中女性主义思想表达最为明显、女性主义话语运用最有张力的就是组诗《女人》,而一谈及组诗《女人》,就不得不与女性主义诗歌代表诗人翟永明的同名组诗《女人》作一番比较。翟永明的组诗《女人》一经发表就产生了很大的轰动效应,陈思和在《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中高度评价了她的这一组诗:“这是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比较早的、并且也是相当成熟的一部女性主义文学作品”[2]。诗人以敏锐的女性直觉和女性体验,大胆暴露了女性的内心深处,并且在那里寻求与命运抗争的支点。这是女性主义诗歌在中国当代诗坛上第一次爆发式的显现。而后女性主义的诗歌写作开始在中国逐渐壮大、成型,无论是唐亚平、伊蕾,还是随后崛起的海男,她们都用一种极富女性特征的诗歌话语方式进行着诗歌的创作。也就是说,自翟永明的组诗《女人》开始,女性诗歌迎来了自己的春天,女性诗人们在诗歌创作中开始坚决地争取平等的话语权,以女性感受为中心书写一系列女性的生存状态。

与翟永明的诗歌不同的是,海男的组诗《女人》更加具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战斗姿态。在《女人》之二中,诗人不停地抛出“伤害”的字眼,询问着“我在什么地方伤害了你”。在两性的相处之中,男性通常是感情的主宰者,男性的生理结构使得它可以对女性身体进行合理的“伤害”。而面对拥有实施“伤害”工具的男性,诗人却反叛性的喊出“我伤害了你的眼睛,再继续伤害脚趾/伤害了公路、田园,以及你的第一辆私车”,一个强壮的、狂野的、在感情中处于强势地位的女性形象跃然而出,诗中的“我”即是。“我”伤害的对象可大可小,可以是爱人的身体,也可以是公共世界里的公共场所。在诗人的思维中,这段诗歌出现“眼睛”、“脚趾”、“公路”、“田园”,看似没有逻辑联系的事物被诗人摆在一起进行叙述,虽然语无伦次,语言呈现出失控的状态,但同时想象丰富,在如梦如幻中呈现出诗人内心的感觉。诗人总是让各种各样的词语出场,随意地组合它们,把它们变成自己的诗歌语言。诗人在款款流动的诗句中把爱和伤害推向了对立的高潮,“我”在高喊着“爱你”,却又重复着“集中力量,伤害你”,在两性的对峙中,女性证明了自己的价值存在。在诗中,女性不再是被驯服、被伤害的对象,而是成为一个高姿态的强者,它完全打破了原来的以男性为主体的话语权威,通过一系列的解构使得男性的权威性得到了挑战。女性成为了可以“伤害”男性的主体,女性变得有力量抗拒寂寞和孤单,女性的头发、牙齿、眼睛,这些通常用来魅惑男性的身体器官,如今变成了伤害男性的利器。海男诗歌与之前女性诗人的创作截然不同,她完全打破了“朦胧诗人”时期舒婷笔下温柔自持的女性形象,代之以一个有男性影子、男性力量、男性欲望的女性形象,打破了男性/女性二元对立的局面,把女性身体中的非女性因子彻底激发出来。诗人的伤害欲望跨越了时间,跨越了虚实,跨越了常规的爱的表达方式。

后现代女性主义认为,男性的社会位置处在主流地位,因此女性话语受女性的社会位置制约,处在相对于主流话语的边缘位置,受主流话语的支配和控制。“要争取平等的话语权,首先需要对抗、解构主流话语。”[3]诗人以直接对立的态度,抵抗主流权力,重释被压抑的话语,在已经建立好的主流话语城堡之外攻城掠地,开辟女性话语的主体位置。海男的诗歌创作中对女性地位的敏感度极高,因此产生的对男性主体地位的攻击也就愈加猛烈。海男的《女人》以所谓的“我写我的女人”的方式展现其诗歌语言的自我指向性,从语言试验的角度,她成为大胆的拓荒者。海男的诗歌创作指向明确且坚定,其创作主题一以贯之、锲而不舍。她执着于在“女性领域”的主题写作上创造出一种女性话语的力量。在以北岛为代表的“朦胧派”诗人中,他们总是以英雄者的姿态一次次巩固着以男性为中心的诗歌“话语场域”,这一场域的中心充斥着阳刚,充斥着蓬勃向上的力量。而海男的诗歌字里行间充满了一种变形的、模糊的热情,这是不同于男性正直的、明晰的热情的。海男把女性的独特体验嵌入了诗句中,这是女性的主体地位在饱含力量的诗歌话语中的显现,是海男以女性为主体书写的女性特征鲜明的诗歌语言,是海男诗歌中的性别革命。海男诗歌中争取女性主体地位的另一方式是表现女性的自恋品质。女性诗人们往往在对女性生存空间的咏叹中完成对自我的依恋和赞美。“女人在心理上天生是一个诗人,她敏锐于四季的轮换,满足于对生命深长的凭吊, 她的一生都是充满矛盾的诗句”[4]。在海男的诗歌中,诗人自觉地为女性建筑了一个“巢”,一个可以封闭起来自我欣赏自我满足的自我空间。“用来颤栗的时间比奔跑更长,所以,我此刻/滑落了披肩,筑起了一只鸟巢”(《我是一个女人》)诗人已不再专注于男性诗歌世界的宏大高远与海阔天空,她从本性出发,钟情于女性诗歌世界的零碎琐屑与细枝末节。海男诗歌中自恋情结的一再流露就是对自我地位的一再强调。女性诗人往往从小处入手,反复地书写“卧室”、“镜子”、“房间”、以及巢、家、花园等意象,把视野收回到自我身边。这种以小见大的诗歌创作手法充分体现出女性诗人以我为主的“习惯”,她们通过“自恋”的方式对抗长久以来男性统治中强加给女性的对男性的依恋与依附。“自恋”成为女性争取主体地位的一种隐秘的抗争形式。

二、用矛盾的逻辑和隐喻的话语诉说“女人话”

除了内容的因素以外, 中国当代诗歌中的女性意识, 还体现在女性诗人对于诗歌风格和艺术独创性的开掘上。“由于时代复杂多元化的后现代性历史、文化情境变迁导致诗歌观念的改变, 即由再现单一情感到表现综合意识的转变, 就必然导致了诗歌语言艺术观念的变革。”[5]中国当代女性诗歌创作, 在关注和省思女性命运、反抗和颠覆男性话语霸权的同时,不断构造属于自己的诗歌语言艺术, 充分开掘诗歌艺术的女性风格, 从而全面地表现中国当代女性日益觉醒的女性意识。

海男的诗歌就是在“我写我的女人”的过程中呻吟出女性特有的声音。海男的诗歌没有沿用固有的诗歌语言,也不会刻意追求诗中的历史感和时代感,她保存着更多与个人生命、“女人话”相关的神秘性。“女人话”理论是法国女性主义哲学家露西·伊瑞格瑞提出的,又被称作“女人腔”,它指的是与男性理性化语言相对立的一种非理性的女性话语方式。伊瑞格瑞认为如果被迫使用男性语言,女性总会失去自我,使她的经历变得支离破碎,书写“女人话”会使妇女更加接近自己。当女性用自己的声音讲述自己的历史时,诗句变得模糊、混乱,但是女性色彩却在含混的诗句中突现出来。海男的诗歌中处处可闻“女人话”的声音,她的诗歌表意含混、词语跳跃,看似漫不经心地谈论着各种不相关的事情,实则围绕女性的感受与体验展开。在《你给予了我狂野的姿态》一诗中,缓慢和狂野同时构成了女性生命中的姿态,也许是爱情、也许是事业、也许是一个恒久的对理想的追寻,漫漫长途中的等待考验着女性的耐心,同时挑战着女性的耐力。长久等待之后心中所待的突现,势必使等待着的女性欣喜若狂:

“你给予了我狂野的姿态,从澜沧江的波浪中翻滚出去,在波涛的中间,我们缓慢的接吻”

女性的狂野姿态是什么样?诗人用一组矛盾的词语刻画出来。“翻滚”有一种炙热的力量,而“缓慢”则有漫长等待的延续,狂野的女性翻滚而出,却以缓慢的姿态接吻,这种颠覆思维逻辑的书写其实是一种“女性话”的书写,它完全依照女性的自觉来抒发女性的情感体验和生命体验,正如伊瑞格瑞的观点:“它可以不遵循逻辑,可以重复含混,可以歧义丛生,也可以充满隐喻和戏仿”。[3]伊瑞格瑞认为,应该让被压抑的女性重新寻找到主体,寻找到她们自己的语言,并且指出了“女人话”的特征是散漫的、流动的、多元的。结构的散漫、思维的流动和语言的多元,这在海男的诗歌创作中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尤其是在长诗的书写中,海男往往从女性特有的性别体验出发,以无限发散的思维状态进行创作。这导致她的长篇诗作呈现出不同于男性史诗篇章的诗歌面貌。

“女人话”的一大特征是叙述中充满含混和歧义。通过女性思维的跳跃与意识的流动,伊蕾的诗歌语言进行了一次“向内转”的女性自身回归的旅程。这一旅程犹如行走在清晨的薄雾中,以迷迷蒙蒙的状态行走,却有坚定的内心力量在指引。在长诗《歌唱》中,海男的思维处在一种女性的秘密的状态中,他人无法捉摸诗歌脉络和诗歌下一节的叙述内容。在第八节《形状》中,诗人讲述着一种女性的情感形状和生命形状:

“在杂草,首宿和果园的草滩上

又会有一路村庄

像一柱灯光,一种柔软的心情

征服一个热情女人的阴影

征服一个忧郁女人的面孔”

这里的诗句明显带有歧义,是在讲征服一个女人,还是在说征服一个女人的阴影(面孔)?诗人不会直接明确地说出她的意思,更不会通过重述主题来凸显意义。诗人的大脑运作总是处在高速的离题万里的机械运动中,而这种运动纵然无规则,却始终被地球引力所吸引控制,海男诗歌的“引力”就是独特的女性体验。诗人返回到自己的内心,体验着自己的经验。她从不在意这经验是否他人也曾拥有,她只是在讲述自己的秘密。在海男的诗歌中,女性的身体与宇宙自然是合二为一的,她把女性塑造成为女神。女性的姿态是大写的,是高高在上的,她可以掌控时空、可以在爱情和生命中付出和包容,可以征服世界的同时被世界征服。这里海男所要塑造的是一个女性强者,但是她不同于男性诗人笔下塑造的英雄,她没有对他人占有的过程,海男的书写是一种包容性的写作。

“女人话”的又一大特征是充满隐喻。隐喻是诗人常用的创作手法,但在海男诗歌中,隐喻成为一种女性诗人对女性读者传递信息的隐秘的“传声筒”。在女性主义的包裹下,海男的诗歌有一种隐蔽的女性指向性。海男的诗稿《花园》和诗集《虚构的玫瑰》都在隐喻这片云的笼罩下显得辽远而朦胧,《虚构的玫瑰》运用介于陈述与臆想之间的叙事语气进行书写,传递女性的神秘感。而《花园》则更加有女性主义的意味。看似明晰晓畅的诗歌语言背后是隐喻的谜园,看似已拨云见日实则更加扑朔迷离。《花园》的题记“我的最大愿望就是到一片没有语言的地方去。从《花园》出发,我可能永远不会回到从前的地方。”是整首诗歌的风向标。在《花园》中,诗人不断重复着“等待着你在有一天的清晨,突然从花园归来,/你满身露水和香气/你把芳菲带回故乡,故乡便是花园”的诗句。诗人构造的“花园”像契科夫的“樱桃园”一样,充满着隐喻,也充满着矛盾。一方面,“从花园归来”表面花园是他乡,有从他乡到故乡的叙述线索;另一方面,“故乡便是花园”,花园又等同于故乡,二者合二为一。于是,“花园”成为了诗歌中的迷宫和圈套,诗歌语言的叙事形成了一种圆形叙事,它和现实的感受糅杂在一起——人可以不断地走,不断地上路,但“花园”却是我们永远走不出的原点。同时,“露水”、“香气”、“芳菲”等词语的使用,使得整首诗浸润在东方古典女性的柔波中,把读者带入到属于女性特有的香氛中。“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的古典诗歌情愫积淀被瞬间调用了出来,读者随诗人的指引迈入了粉红色的女性的“桃花源”中不能自拔。这种语境的营造使得整首诗歌都带有粉红色的淡淡的香气,女性的柔和感贯穿其中,使得诗歌的审美感受更加鲜明。隐喻的运用、柔美语境的营造使得这首诗歌充满了女性色彩。

海男的女性主义诗歌话语特征鲜明,它既包括流动的叙述和隐喻的话语,也包括语言先锋的独特指向,始终坚持着用饱含力量的话语争取女性的主体地位。海男曾经在一次采访中谈到:“女诗人写的诗歌完完全全是女人的申诉,从肉体到灵魂对世界的申诉。”[6]阅读她的诗歌,读到的不仅仅是一种申诉的语言,更有一种“抗旨不遵”的力量。她最优秀的诗歌读起来近似荒诞,实则充满了女性的力量。她诗歌中零碎的句法和含混模糊的表达使得诗句拥有了“女人话”的色彩。

[1] 李森.最荒凉的不是荒原而是舌头——海男的新诗集《美味关系》[J]. 诗歌与人,2004,16(8):66.

[2] 陈思和.中国当代文学史教程[M].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1999:187.

[3] 黄华著.权利,身体与自我——福柯与女性主义文学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42,123.

[4] 程光炜.孤绝的漫游者——论海男的诗歌写作[J].作家,1997,6(6):80.

[5] 赵彬.20世纪90年代女性诗歌写作先锋性含义流变及其意义[J].华夏文化论坛,2009,5(7):217.

[6] 张晓红.诗里诗外——与海男谈文学创作和性别话语[J].诗歌与人,2003,10(5):27.

TheCharacteristicofFeminisminHainan'sPoeticLanguage

AN Pei-jun

(SchoolofLiterature,JilinUniversity,JilinChangchun130012,China)

Hainan is one of the most outstanding in the contemporary poetess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ersonal writing, she creates a woman poetry world by using unique and personalized language. There are pioneering characteristics in her language. Her poetry has the power to fight for women's dominant position. In her poetry the feminist style is obvious. She always pours the feeling out in 'woman cavity'.

Feminism; Hainan; Dominant position; The woman cavity

2014-02-16

安培君(1990-),女(汉),山西太谷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方面的研究。

I227

A

1671-816X(2014)06-0585-04

(编辑:佘小宁)

猜你喜欢
女性主义话语诗人
现代美术批评及其话语表达
晒娃还要看诗人
我理解的好诗人
诗人猫
《人·鬼·情》中的女性主义
诗人与花
话语新闻
话语新闻
《飘》的女性主义解读
女性主义视阈下小说《红字》多维解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