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海燕+王君
做一件好事并不难,难的是一生做好事。
在河南省伊川县,有这么一个老农,他为了老母亲的嘱托,为了家乡的父老乡亲,为了国家小流域水土流失的治理,有一件事他一做就是38年。他就是“竖井造田”的发明人,如今已年过古稀的苏顺海。
2014年3月,我们踏上了开往洛阳的列车。还在车上时,老苏打来电话说他已经在等我们了。那天下了小雨,车程延误,见到老苏时,他已等候我们多时。他站得笔直,穿着一件朴素的黑色大棉袄,胸前别着一枚毛主席像章,在人群中很是显眼。
从洛阳站乘62路公交车,中间经过30个站点,到郭寨下车,再转89路公交,坐上三四个站,就到了前些年村里新划归给老苏的宅子。
进了大门,老苏领着我们来到他住的偏房。屋子里有两张桌子、一个垒满报纸的书柜、外加一张单人床。墙上贴着几幅他自编自写的“竖井造田”顺口溜,其中一幅以照片形式打印出来的条幅贴在最显眼的位置,上面用繁体写着“當代大禹蘇顺海,竪井造田創始人”几个大字。
老苏告诉我们,这是中华诗词协会名誉副主席范兴运为他题的字,说着,他拉开一旁的抽屉,顺手拿出几张照片跟我们说,“这是他们给我立的碑,这是他们给我发的荣誉证书”。这个“他们”,或多或少地指代着相关部门对老苏“竖井造田法”的认可。其中的一张照片,是中共伊川县委宣传部纪检书记范校伟在碑前为苏顺海颁发荣誉证书的情景,碑上,刻着苏顺海“竖井造田”的事迹介绍。
“你要能把这沟填起来,看咱能弄多少地”
老苏的家,在伊川县彭婆乡赵沟村。五岁那年,他没了父亲,母亲带着他和姐姐艰难度日,放羊、种地、拾柴火,“一家人生活得不可想象”。黄河支流伊河穿城而过,为伊川县带来了丰富的水文资源,然而那时人们对水资源的利用能力十分有限。每到汛期,水土流失异常严重,农民在耕种上的艰辛,用苏顺海的话来说,“沟里种,沟里收,沟里背,沟里打,在沟里受难,连走的路都是羊肠小道”。 经常是千辛万苦种下的庄稼刚长出苗,一场暴雨就给冲走了。地里长不出庄稼,他们就找来麻穗挤出来些油连带着皮夹在馍里吃了充饥。
“我母亲叹着气说,唉……你要能把这沟填起来,看咱能弄多少地……”从他拧着眉头的神情中、从他有些颤抖的声音里、从他忍不住的叹息中,我们不禁想到了电影《1942》里被饥荒压迫的河南人,那镜头中的一幕一幕迅速地闪回。众人只看到,老苏的大半辈子执拗而坚定地奔走在“竖井造田”的路上,谁又能感受到,这条路上连着的是怎样一颗在痛苦的回忆里滴血的心。只有小学文化水平的老苏学历低眼界可不低,他说水土流失损失了土地,农民生活水平就会降低。这虽然对人们眼前的生活影响不大,但是经年累月,水就侵略了人的生活。为了不再挨饿、为了能让和他同样受苦的农民多种地,多打粮食,过上好日子,老苏走上了漫漫造田路。
老母亲填沟的愿望无形中催促着苏顺海天天想,夜夜想。
他无时无刻不渴望着能把沟填起来,把地造出来。
1976年,陆浑水库的大坝建起来之后,苏顺海觉得机会终于来了。
他想在大坝的排水口处垒成一口周边能够走水的“竖井”(因为是从地面往上打井,故称“竖井”),汛期到来,有了竖井的缓冲作用,锅底形的沟就能慢慢淤积起土地,从而形成良田。
“放心,任何时候不要个人报酬!”
老苏给我们看了他的竖井模型,当初他就是用这个模型打动了洛阳市的水利专家刘红旗。
老苏是个十分好学的人,他给自己订了《洛阳日报》等各种报纸来了解政策武装头脑。大约2000年的七八月间,他看到报上登载有“水土保持知识窗”板块,后面还附有电话号码。他兴奋得一晚上睡不着觉,第二天一大早便拿着报纸带上自己的模型去找相关部门了。
他找到了洛阳市水利技术专家组,见到了刘红旗。刘问他“井要打多深”,他就把自己的模型展示给刘看,当时他已经取得了一些部门的认可,他把那些盖着红印章的资料也一一摊在桌上给刘红旗介绍。自1998年长江泛滥爆发洪灾过后,全国各地都对水利事件相当重视。当刘红旗了解过老苏“竖井造田”的原理,并对造井的成本和操作可行性有了一定程度掌握后,他问老苏:“你要钱不要?”老苏瞪大了眼睛跟刘红旗辩解:“我这是为国为民,我个人不要一分钱!”也是在这以后,老苏在每份送达上级的方案后面都标注着:“放心,任何时候不要个人报酬!”
既然老苏不要钱,那水利技术专家组就让老苏把方案留下,他们要再仔细研究研究。老苏也多长了个心眼儿,他想看看专家组到底是不是真的想留他的方案,他说自己只有一份方案底稿,如果专家组想留,得自己复印。“每张复印纸三毛,我也出得起,我就想看他们到底有没有诚意。”专家组当真派人去复印了老苏的方案,并在他的底稿上写下了“方案可行,值得推广”,老苏这才心满意足地归去。
没过多久,在刘红旗的帮助下,河南省水利部门批下来了一万五千元的造井资金,老苏当即带人马不停蹄造出了三口竖井。“四五尺深的水,一夜之间都消光了,你们是不知道……”竖井造田的效果立竿见影,老苏如今提起还是心潮澎湃。
“这是我一生认定的东西,非搞不行”
遇到刘红旗之前,苏顺海已经为自己的“竖井造田法”奔波了很多年。
1999年前后,亲戚看老苏在资金上犯难,就给他出主意,让他去找县里的能人范兴运。据老苏说,范兴运此前在伊川县委任职,那时已经退休,但忧国忧民之心不减。他当时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托人跑到报社去向记者打听,看能不能找到范老师的联系方式,结果还真就让人给问出来了。
老苏立即拨通了范兴运的电话,跟他和盘托出了自己“竖井造田”的想法。
他们约定,第二天在伊川县彭婆乡的一个十字路口见面。
“第二天上午十点,我到了约定的地点,范老师拿着本书做信号,我们一见如故。我当即把模型拿出来,材料往地上一铺,我们两人就那样蹲着研究了半天。”老苏仰着头眯起眼睛回忆当年,“看完之后,范老师说这是个好方案!”他完全沉浸到了那个情景当中,讲着讲着自己就激动地拍起了手。endprint
遇到刘红旗之后,建成了三座竖井,让苏顺海有了信心和底气。他带着模型和方案上市里、上省里,上水利局、上黄委会,把能跑的地方全都跑遍了,得到的回复几乎都是“方案可行,值得推广”。
范兴运一边通过自己的文笔优势为苏顺海宣传鼓劲,一边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帮他牵线搭桥找能人想点子。
北京大学政府管理与产业发展研究院研究员翟智高就在这时走进了苏顺海的人生。
在苏顺海看来,从伊川县走出去的翟老师是有“大手笔”的。为了让他的“竖井造田”更多更快地普及和推广,翟智高多方奔走,帮他成立了伊川县禹龙水土保持有限公司。花销是苏顺海他们自己先行垫付的。这些年来,为了向外推广自己的方案,老苏差不多每年都要花进去万儿八千块钱。刚开始,儿子儿媳还因此跟他闹别扭,后来实在拗不过他,便随他去了。老苏骄傲地说,自己也是有技术的人,别看七十多岁了,还是能够经济独立的,他做的农机,“在小县城,很少有人能比过的”。
“这是我一生认定的东西,非搞不行。”老苏的眉宇间还是那么坚定。他告诉我们,他的宝贝“老公鸡”(旧式摩托)已经坏掉了,但他不会把它卖掉。老苏就靠着那台摩托,跑遍了洛阳市的九县二区。它始终是老苏最忠诚的伙伴,也是他一生信仰的见证。这些年来,能让老苏感到安慰的还有那一摞摞“方案可行,值得推广”的文件资料,上面的大红印章刺眼夺目……
我们问他如果你到的那个地方是大平原,你的方案不就没用了吗?老苏又瞪起眼睛,他说人的思路要开阔,他是盼望在政策上得到支持,因为官员不会 总在一个地方任职,还会调到其他地方,万一哪天这位官员调到山区了,那自己这个治理小流域水土流失的办法就能用上了。
用时下流行的一句话来说,苏顺海就是这样一位“挣着民工的工资,操着中南海的心”的人。除了洛阳地区,他还到过巩义、去过济源。他说从郑州到巩义,有那么多的沟,看得他两只眼睛都不够使唤;他说从重庆到襄樊,恍然间感觉过了上百个涵洞。他太专注这件事了,看到眼里的,记到心里的,都跟这沟沟壑壑有关系。我想他的内心深处一定是充满忧虑和焦灼的,他做梦都想把这些沟沟壑壑变成大片大片的良田。
临走前,苏顺海两眼放光地对我们说,黄河游览区有个大禹庙,他特别想在那里办个“当代大禹”事迹展览馆,把他的念想用真正的实物展现出来,让他的方案得到真正的认可、推广和实施。他还拿出了一张2014年3月4日的《大河报》,上面赫然写着:“大河报联合阿里公益天天正能量发起‘公益梦想圆梦行动,晒出你的公益梦,我们助你梦想成真。入选者可获1000元至10万元不等的圆梦基金或物资支持。”老苏说,他已经找到了负责人的联系电话,打算报名。
我们祈愿,苏顺海能够入选,至少,他的梦想可以往前再走一步。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