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来替乌克兰买单

2014-04-01 05:21孙兴杰
博客天下 2014年6期
关键词:主权国家帝国大国

孙兴杰

乌克兰的“革命”在几个小时就完成了,亚努科维奇不但丧失了总统职位,而且不知所踪,反对派把亚努科维奇赶下台之后又在展开新一轮的权力博弈。热闹的夺权行动背后是困窘的财政难题,乌克兰在今年需要至少偿还130亿美元的债务,谁来为乌克兰的革命买单呢?

当然是乌克兰人民,但为了避免乌克兰破产,还需要大国暂时为乌克兰买下单。

欧盟、俄罗斯、美国此前为争夺乌克兰忙得不亦乐乎,现在又为援助乌克兰吵得面红耳赤。

收拾残局、稳定秩序的最终还需要大国的出面,民主革命泡沫的下面,是无休无止的地缘政治缠斗,而大国,依然是世界政治的主要玩家。

有评论者认为,这个世界依然是帝国的时代,欧盟、美国和中国成为欧亚大陆上的三大帝国。现在看来,还需要加上俄罗斯,索契冬奥会给俄罗斯帝国回归的契机,而乌克兰危机则给普京出了一个难题。

冬奥会已经落幕,普京也可以“拉下脸”来面对乌克兰的变局了,就像布热津斯基所说的,没有乌克兰,俄罗斯不能成为一个欧亚帝国,一语成谶,着力构建欧亚联盟的普京不得不面对失去乌克兰的尴尬。

而欧盟东扩也到了一个拐点,动乱与贫困交加的乌克兰是欧盟的理想成员吗?处在夹缝之中的乌克兰,选择空间有限,不得不随着欧盟与俄罗斯两大帝国博弈的旋律而摆动。

当人们谈论乌克兰时,几乎无一例外地都会追溯到遥远的帝国时代,比如13世纪蒙古帝国西征灭掉了基辅罗斯,此后罗斯一分为三,乌克兰是其中之一,并且是罗斯民族的文化之根。此后乌克兰一直在俄罗斯帝国、波兰帝国和奥斯曼土耳其帝国之间摆动,并在不同的时期成为帝国战争的战利品,正因如此,乌克兰才破碎不堪,以至于今日以民主的名义进行族群之间的斗争。对乌克兰来说,帝国的确是个鬼魅,但是对俄罗斯而言,帝国是永远难以摆脱的梦想。

乌克兰建国不过二十多年,这个事实也许令人惊讶,1924年之后,乌克兰成为苏联帝国的一部分,直至苏联解体,乌克兰才真正成为独立的国家。其实,主权国家的时代真正始于二战结束之后,距今不足100年。

而此前的两千多年一直是帝国的时代,在主权国家的浮尘之下是帝国留下的废墟,而对于那些从帝国转化而来的国家来说,帝国的历史并没有远去,煌煌帝国史依然是着这些国家骄傲与自豪的理由,帝国的惯性并没有随着主权国家时代的来临戛然而止,而是延伸到当下与未来。

在当下的国际关系舞台上,主角还是主权国家,联合国190多个会员国,在名义上都是平等的,但是在实际运行过程中,主权国家的世界里充满着泡沫,很多国家可以归于失败国家的行列,有些国家为什么失败了呢?这需要另撰文阐述,但核心的原因在于这些国家并没有行使主权的能力,主权在很大程度上被国际社会(联合国)赋予的,法理层面的主权并不代表实质主权。

真正主导国家关系走向的还是大国,全球治理的首要制度依然是大国协调,G20是个大国俱乐部,但是因为成员太多,嘴杂,难以形成共同的意见,经济危机之后,奥巴马提出G2,但过于露骨,中国一直没有正面回应,以主权国家为核心的国际关系理论其实是掩盖了国际关系的历史,在这个纷乱的世界里,理论总是显得苍白无力。

帝国,总是让人浮想联翩,罗马军团、汉唐盛世总是让人想到一统六合的威严,帝国治下的秩序也往往被成为某某帝国治下的和平,比如罗马帝国治下的和平、大英帝国治下的和平,现在是美帝国治下的和平。

帝国建立之后提供了一种等级性的秩序,而帝国中心与边缘分别代表着文明与野蛮,罗马帝国的西北部是蛮族之地;中国早已有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的说法,所谓蛮夷也就是蛮族了。帝国一直保持着道德优越感,自诩为文明的化身,所以有了征讨野蛮人的权利。

帝国最终被欧洲的主权国家打败了,帝国已经不见踪影,但是帝国的心态却依然存留下来,冷战被称为美苏两大帝国的对垒,无论苏联还是美国都有自己的“小兄弟”,小兄弟自然不能与大哥平起平坐了,美苏在附庸国中驻扎了大量的军队,而那些不听话的国家屡遭教训,从匈牙利到捷克斯洛伐克,再到波兰,几乎每隔十年就有一个东欧国家被苏联军队教训一下。美国要比苏联聪明得多,没有教训自己的小兄弟,老是拿苏联阵营的小兄弟开刀,时至今日,美国还在制裁古巴。

冷战结束之后,美国独大了,福山说历史终结了,没想到这是帝国的意外回归。

哈特和奈格里合著的《帝国》一书中认为,帝国是全球化的新秩序,它如同鬼魅一样统治着这个世界,是主权的新形式。

当然哈格和奈格里所说的帝国并不仅仅是美国,而是由一系列国家和超国家机构共同构成的,控制着全球资本、资源的流通,共同压制大众的反抗。他们所描述的帝国非常抽象,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

美国已故政治学家亨廷顿写过一本风靡全球的书—《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他认为冷战之后,国家之间的冲突让位于文明之间的冲突,宗教信仰的冲突成为主要形态,在这些文明接壤地带将出现一条条断层线。

911之后,文明冲突论更被热捧,美国的反恐战争接近尾声,文明冲突论也逐渐降温,乌克兰的乱局如果套用文明冲突论可能也能解释得通,天主教与东正教之间的对垒,西乌克兰主要是天主教徒,而东乌克兰则是东正教,1054年的时候两个派别就分道扬镳了。

但西方主流的媒体却异口同声地将其归为民主革命,是自由与独裁之间的斗争,即便亚努科维奇也将反对派比作纳粹,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也认为反对派是新法西斯主义。

乌克兰的根结并不是民主与专制的对立,而是在帝国废墟上难以建立稳定的主权国家秩序。主权国家的特点是边界封闭性,在一个特定的领土范围内中央政府能够建立非暴力的政治秩序,因此,中央政府要凌驾于各种地方势力之上,如何实现权力的让渡是个问题。乌克兰的问题不就是中央政府权威受到质疑吗?endprint

帝国,也是一种政治秩序,但是它对地缘地带采取了一种绥靖的政策,因地制宜地将地方精英分子吸纳进来,给予这些地方自治空间,只要地方的头领承认帝国政府的权威,象征性地提供一些贡赋就可以了。

当年奥斯曼帝国攻陷君士坦丁堡之后,立即承认了东正教大主教的权威,并没有强迫这些人改信伊斯兰教。帝国边缘地带是比较开放和流动的,各种宗教信仰、政治组织都可以共存。

这并不是帝国政府不想建立整齐划一的统治,而是做不到,因为统治的成本太高了。

帝国中心的辐射能力有限,因此帝国大部分地区都可以归为边缘地带,多元文化在此滋长,等到主权国家被普及之后,为了寻求国家认同的基础,宗教、历史传统、血统都被发掘出来作为国家认同的基础,非常悲哀的是,这些纽带与国家并不能相契合,因为在帝国时代,不同的民族、种族、教派混居在一起,已经成了一锅粥,要把这锅粥里不同的米分出来,那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在帝国的边缘地带建立主权国家,就像在流沙上建大厦一样,不是倒掉,如南斯拉夫;就是裂痕遍身,比如阿富汗、乌克兰以及许多非洲国家。

当今世界上几乎所有的热点问题都发生在昔日的帝国边缘地带,而那些曾经为不同帝国争夺的地方更是一团乱麻,多年的流血纷争让人们不得不承认:这样的地带或许并不适合建立主权国家,因为基于民族认同建国的理念只能使昔日帝国边缘不断地裂变下去,每次裂变都要带走一些生命。

最引人关注的莫过于巴尔干半岛,这里曾经是奥匈帝国、奥斯曼帝国和俄罗斯帝国争夺的地方,引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南斯拉夫在1918年建国之后又没有逃脱分裂和战乱的命运,直到最近十几年,欧盟逐渐将其融入,如果将欧盟视为一个新型帝国的话,巴尔干再次成为帝国的一部分,也抑制了分裂的冲动。

欧亚大陆上曾经有几个引人关注的帝国:俄罗斯低估、奥斯曼帝国、波斯帝国和中华帝国,帝国的血统依然存续,大国复兴成为矢志不渝的梦想。这些国家复兴的梦想多少都免不掉帝国的情结,带着帝国情结的大国复兴让周边国家感到不安与危机。

而曾经帝国边缘又难以建立稳定的国家秩序,从而成为地缘政治的断裂带,为了修复这些断裂,大国又会介入其中,大国干涉又违背了主权不可干涉的原则。这些矛盾成为当代国际秩序的内在病理所在,如何破局,还需要从接受与认识帝国遗产开始吧。

披着主权国家外衣的帝国与帝国废墟上建立的披着主权国家衣衫的失败国家,无论人们是否承认,这就是帝国留下难以继承却又不得不面对的遗产。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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