浏阳花炮 放响天下

陈丽萍

“精工细做出浏城，全仗美名天下行。粉身碎骨无所惧，要留光彩耀乾坤。”这首赞美浏阳花炮的诗歌，被醒目地写在浏阳中国花炮文化博物馆的墙上。然而蛇年元宵当晚，因烟花爆竹燃放带来的PM2.5浓度急剧上升、层出不穷的炸伤事件而导致的舆论轰炸也历历在目。

马年春节即将来临，花炮行业的旺季也已来到，如今全国提倡节约，不环保、不安全，还要如何放响天下，趁此机会，我们来到中国花炮之乡浏阳，探寻这最绚烂的非遗的前世今生和未来之路。

天下爆竹出浏城

到浏阳的时候，正好赶上第十一届中国（浏阳）国际花炮文化节点火启幕。全场观众倒数10秒后，点火令下，4个火焰组成的“安全环保”大字和花炮节会徽熠熠生辉，11束烟花如火箭般直射对岸，瞬间把浏阳河的上空点亮，火树银花的绚烂带着浓浓的喜庆，铺天盖地而来……烟花燃放过后，地上的残渣和纸屑、空中的烟雾比普通烟花明显减少，几乎闻不到硫磺燃烧后的味道。值得一提的是，就在花炮节开幕前夕，浏阳合力高科发展公司研究的无硫发射药正式通过湖南省科学技术厅成果鉴定，烟花中的黑火药从此被替代。

浏阳花炮的历史悠久，1935出版的《中国实业志》记载“湘省爆竹之制造，始于唐，盛于宋，发源于浏阳也。”清康熙年间，浏阳花炮已具相当规模，至清光绪年间，浏阳已成为湖南爆竹制造中心。《异闻录》的记载，更成了花炮技艺寻根的民间依据：“李畋居中，邻人仲叟家为山魈所祟，畋命旦夕于庭中用竹著火中，鬼乃惊循。”李畋，早就是花炮不容质疑的始祖，他的故里也被加以考证，结论是浏阳市大瑶镇。中国花炮文化博物馆，也在此处。

每年农历四月十八日，大瑶家家户户都会在家中用红纸贴出李畋的牌位，宰杀牲畜祭祀他的诞辰。以大瑶为中心，通过319国道和106国道衔接起的2省4县市——湖南浏阳和醴陵、江西上栗和万载，占据着全国烟花鞭炮市场80%的内销份额和90%以上的出口份额。然而不管是内销还是出口，其中60%以上的烟花市场为浏阳所占据，庞大的销售额似乎再度证明了花炮正宗嫡传的历史脉络。

中国花炮文化博物馆创建者、馆长刘雨文1978年拜师学艺，正式进入花炮这一行。他建立博物馆的想法很简单，就是尽可能的保存下一段花炮的历史脉络。博物馆耗资千万，彰显着大瑶的正宗地位，也显示着大瑶的经济实力。

传统有时是一把双刃剑：会保持传承的延续性，也会造成狭隘的固步自封。刘雨文说，以前花炮制作工艺全部手工，每个人只能掌握其中的几道，而花炮的配方——硝、硫磺、木炭及其他原料成分的搭配，在以前是家传秘密，只掌握在很少的师傅手里，师傅会谨慎地选择传人。

刘雨文带着我们参观博物馆，细细讲解浏阳花炮的制作工艺，“一纸二硝三做手”——这是浏阳鞭炮行业的老话。老一辈做炮，纸和火药都有讲究，“纸分成爆料纸、皮子纸和雪花纸，爆料纸用来直接装裹火药，最好的是浏阳和江西上栗产的浏表纸，以及江西萍乡和衡阳白果产的细表纸。皮子纸是用来卷制鞭炮纸筒的，没有太多讲究。用来褙筒和制作引线的雪花纸则以邵阳和江西泸溪所产为最好。”而火药的三种成分里，“硝要江西萍乡和湖南醴陵的，硫磺要湖南常宁的，炭要杉木烧制的。”从制硝开始，传统鞭炮工艺制作有12道流程、72道工序。“现在土法子几乎都不用了，只有上年纪的老一辈才知道。”

血泪换回的经验

尽管历史上有着无尽的辉煌，浏阳花炮真正走向世界，还是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这与浏阳当地检验检疫部门对烟花爆竹产品开检的时间刚好吻合。巧合的背后，有其必然。

年近50的马贤水是大瑶镇天子坡村人，祖辈制作引线，他也不例外。天子坡村和浏阳其他地方一样，人多地少，人均才三分田，只能靠传下来的花炮手艺谋生。“以前做引线要用的材料是硝酸钾、杉木炭和硫磺，全靠手工搓，一个人一天10个小时最多能做1万米，每米1分钱，纯粹是养家糊口。”

“那时候人胆子大，没电就在煤油灯下做，军工硝也敢堆放在床底下，旁边那间还敢支个灶炒菜做饭。”到上世纪90年代，原材料利润上涨，他的家庭作坊一年产值突破50万元，利润高达40%，他也跟着潮流，盖起来两层小楼房。

2000年之前，家庭作坊在大瑶是常态，也没什么安全意识。“天天跟危险品打交道的人，看多了也就习惯了，除非真的发生大事，不然内心很难警觉”直到1997年，因为一道工序出了问题，他家两层楼的房子直接炸塌，损失十多万，好在没有人员伤亡。这是马贤水跟火药打交道以来出的第一次大事，从此他再不敢把引线作坊安家里，而是在旁边的山坡上搭了个棚子，第一次做到“把生活和生产分开”。说起浏阳花炮的安全生产标准，他说是“一点一点拿血的教训换来的。”

在浏阳，与马贤水类似的案例数不胜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浏阳花炮家庭作坊遍布各处，产业的壮大也面临安全、环保、技术壁垒等各方面问题，而国际市场的需求又让行业前景一片光明。1986年，湖南全国率先对辖区出口烟花产品开检。2002年，湖南检验检疫局浏阳办事处成立，现任浏阳办事处主任谭爱喜说：“那时烟花企业规模小、质量意识低，多数烟花企业负责人对有关的法律法规、管理规定以及安全标准根本没有任何意识。”检验检疫人员只能一家家企业地走访，从最基本的国际贸易规章、质量安全知识教起。

检验检疫的主动介入为当时相对封闭的花炮行业带来一阵新风。也是这个时候开始，浏阳花炮掀起了一场“花炮工业革命”，无数花炮家庭作坊转变为现代工厂。马贤水也是在这个时候办起了工厂，积累下来的那些经验和教训，在厂区规划里有了用武之地。工棚沿着山势搭建，从高处俯瞰，就像一条迂回曲折的回廊，彼此间有着足够的间隔，并且形成天然的高低错落，任何一间发生意外，都不会波及到其他的工作间，事故危险的伤害性也因此被降到最低的程度。马贤水说，“从作坊到工厂，最大的改变就是规模变大，生产区域划分得更科学，但很多环节还是必须依靠传统的手工操作，没有机器可以取代。”endprint

引线厂给马贤水带来丰厚的收益，他却不希望孩子继承他的事业，“太脏了，一天下来，灰头土脸，衣服就没有干净的时候。”

在浏阳随意走进一家花炮厂，会发现安全措施都做得非常到位，尤其是涉及到火药的厂房，防爆堤修得比人还高，石棉瓦、橡皮垫、除静电措施一丝不苟。“再不做好安全措施，花炮厂更招不到工人了。”厂长无奈，尽管不少花炮企业都引入自动化、半自动化机械，但总的来说，做花炮仍是一个手工活，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技术。

单单就烟花颜色和花形来说，浏阳花炮就有诸多工艺讲究。几乎每一朵在天空中绽放的烟花都和一种被称为“效果药”的神秘混合物有关。“效果药”和火药一样被包在花炮中，火药引爆后产生的动力会把它送入高空，同时它会在高空中燃烧，开出五彩的花朵。

为什么说它神秘呢？因为 “效果药”配比比例的细微差别都会造成烟花颜色的变化，形状的微小差别会导致烟花花形的不同。所以，在花炮制造行业，“效果药”的配比数据是各公司的商业秘密。

我们查阅大量花炮工艺资料了解了最常见的烟花“红牡丹”的配比工艺。红牡丹“效果药”中高氯酸钾占40%、铝镁合金占20%、酚醛树脂占5%、碳酸锶占20%、聚氯乙烯占15%。如果配比稍加变化，就会出现深浅程度不同的红色。

在制作红牡丹烟花过程中，一般会在红色效果药中加入酒精等物质，经过搅拌使其滚成一粒粒小珠的形状，业界称之为“红珠”。在黑火药的周围布满一颗颗红珠，火药爆炸后，红珠被炸开，天空中就会出现红牡丹的效果了。如果想使烟花燃放后展现出瀑布等串状效果，就要将其制成粉末状，这样爆炸后就会是一种持续的串状效果。当然，整个效果并不仅仅因为“效果药”是粉末状就能实现，还需要花炮炮筒的设计工艺配合。

同样是“红牡丹”效果，如果将红珠的大小或红珠中化学物质的配比稍加改动所展现的“红牡丹”效果就会大不相同，可以说“红牡丹”效果的烟花种类就有上百种。“即使是使用相同的几种化学物质，但如果配比不同，所得到颜色的深浅度也不同。所以若想得到高质量的颜色效果，准确的化学物质配比起着非常关键的作用。”钟自奇说。所以浏阳花炮的种类有好几万种。

但是浏阳花炮的问题还有很多，没有一个知名的国际品牌，绝大多数企业仍是贴牌生产，品牌附加值没显现出来，原产地的优势也难以显现。而且国际金融危机带来的出口受阻、原材料的上涨、劳动力的成本增加、专业人才的短缺及国人对环保越来越重视、官方对花炮燃放的越来越严格的限制等等，每一样，都在提醒着浏阳花炮人思考前路，思考改变。浏阳市花炮协会副会长黄文辉的结论是：“烟花老板都不再快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