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的同志电影《水花四溅》(又名《池畔恋人的画像》)被称为电影史上影响惊人的原创电影之一。拍摄完成后,曾参展当年的纽约电影节,并在美国与荷兰进行了小范围放映,随后因极为亲密和暴露的同性性爱场景被禁映,直到2007年才重现伦敦和巴黎的同性恋影展,并于2008年1月正式解禁。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及同性爱人暨学生彼得·施莱辛格(Peter Schlesinger)在片中本色出演,霍克尼对导演的信任、面对镜头的坦然自在,让这部半传记题材的电影毫无一般传记片的矫饰,反而诚恳、赤裸得让人难以招架。
大卫·霍克尼是西方当代最负盛名、最有影响和成就的画家、摄影师之一。作为一个不断创新的艺术家,他总是毫无保留地向公众展示他的生活与挚爱。他通过使用多种技术手段与媒介,展示其创造的自由与极具原创性的见解,使得普通公众可以很容易地感受到他的个人体验。在市场与美学以及绘画风格求新求变的大潮中,霍克尼始终看重艺术与人生、与社会、与人的情感,在艺术形式上适应新的时代审美趣味,探求拓展和突破,他的影响与实际艺术成就达到了统一。
浪子的历程
大卫·霍克尼于1937年7月出生于约克郡。在他辉煌的艺术生涯中享受着无数的赞誉与成功,他没有经历过大多数艺术家所经受的艰辛,有着极其多彩的个人生活,在稳定与安逸的生活中保持着旺盛的创造力,他的作品从未表现痛苦与不安的情绪,而是充满了愉悦与感官的享受。
1959年他进入伦敦皇家艺术学院学习。在这里他结识了许多后来成为英国艺术大师的同学,其中包括基塔提、德里克·波修尔、艾伦·琼斯等。他的老师包括罗杰·德·格雷、塞里·理查兹。在这里他很少在创作方面受到约束,从而形成了极具个性化和意味的叙事主题与表现风格,同时表现出了他的同性恋倾向。伦敦作为开放的国际城市使他获得了极大的精神解放,他在美院大量地结交同性朋友,将压抑已久的情绪通过他的艺术释放出来。
1961年霍克尼开始创作他最著名的蚀刻版画《浪子的历程》系列。次年结识了英国设计师好友奥西·克拉克。他艺术生涯最重要的作品之一《克拉克和帕西夫妇》(1970-1971)便描绘了他的这位朋友,记录了他和他的新婚妻子的生活图景,霍克尼是当时婚礼的伴郎。这幅画作在2005年入选“英国收藏的最伟大的10幅画作”,他是其中唯一还在世的艺术家。他偏爱画和自己关系亲密的人,因为他们的形象已经铭刻在他的大脑里,所以他无需顾虑画出来的作品是否和现实生活中的人相似;他做的,是要画出面前这个人的内心。当然,这其中包括了大量的男性裸体和同性画作,这些作品记录了霍克尼之后近半个世纪以来与他发生过社会关系甚至肉体关系的所有人。当他通过他的画笔让我们走进了一个个人物的真实内心世界时,我们也走进了他的个人世界。
1963年底,霍克尼来到纽约约见了安迪·沃霍尔和其他在纽约艺术圈的朋友们。纽约的艺术世界和社交生活对他充满了巨大的诱惑,但繁忙的纽约并不是他最向往的地方,随后他选择去了充满阳光和沙滩的加利福尼亚,在那里居住的几年中,他创作了一批以丙烯为媒介的具有高度写实风格的《游泳池》系列作品,这批作品色彩明快简洁,大多描写了好莱坞式的安逸生活与西海岸明媚的景色。这种新环境给予了他极大的创作灵感,在这期间,他不断研究男同性恋图像,发展了今天人们所熟知的自然与现实主义的风格。同培根一样,霍克尼无时无刻的猎获他的男性缪斯以获得创作上的灵感,其中最为著名的便是彼得·施莱辛格,这个天真且美貌的加利福尼亚男孩,与他相处的日子是霍克尼早年情感世界中一段最为刻骨铭心的浪漫爱情。同时,作为霍克尼的年轻学生,多次出现在他大量早期著名的油画、素描和摄影作品当中。
在接下来的十余年中,霍克尼创作了一系列大型双人肖像,包括《克里斯多夫·伊舍伍德与唐·贝查迪》[Christopher Isherwood]及《美国藏家(弗雷德与玛莎丶韦斯曼)》[American Collectors(Fred and Marcia Weisman)]等;并为《尤里王》、芭蕾剧《小熊星座》、《浪子的历程》和《魔笛》等歌剧及话剧设计场景。
大卫·霍克尼在接受每一件创作任务之前,都要做充分的准备,积累生活体验,搜集创作素材,做缜密的构思。他作品的题材非常广泛,足迹遍及世界各地。他对中国和中国文化怀有浓厚的兴趣,1981年,因《中国日记》(China Dairy)一书的委托,他与斯蒂芬·斯彭德爵士和格里高利·埃文斯一行来到中国访问。《中国日记》由斯彭德撰写文字,素描和照片则由霍克尼提供。在那个年代的中国,霍克尼到过中国美术馆、中央美术学院,看到了满街的自行车,看到中国普通家庭的生活。他们在那时拍摄了大量的照片,羞涩的小孩、拘谨的导游、戴眼镜的年轻诗人、搭着白色镂花针织装饰布的沙发和茶几、搪瓷杯子和暖水壶。
稍后的1983年,霍克尼开始研究中国卷轴,阅读乔治·罗利(George Rowley)的《中国画原理》,可见他曾迷恋相比于西方写实空间观迥然不同的中国画写意空间观,而这也为他提供了思考绘画艺术本质的重要资源。
2004年,他从洛杉矶迁回家乡约克郡,开始画当地的乡村景色,2006年他发明出一种新的方法,将多块画布油画拼接成一副大型的艺术作品,使得室外创作大型作品成为了可能。其2007年创作的《沃特附近较大的树》是到那时候为止他最大的油画,由50张户外创作的油画拼接而成,构成了一幅高4.5米多、宽12米多的巨画。
霍克尼的大风景画,大得让人感觉身临其境,如漫步在东约克郡原野呼吸清新的空气。在这些画里,霍克尼用很多的点和线画大树、灌木、小花和绿草地,高纯度的色彩,随处透露的紫色,使画面充满活力和浪漫气息。他综合了写实手法、装饰手法、以及儿童画般的稚拙画法,描绘出奇异又美妙的空间层次。这些画独具个性,优雅别致,充满了想象力。
寻找更多的可能
大卫·霍克尼在绘画领域占有着重要的地位,同时也是杰出的摄影艺术家。他是20世纪英国及世界现代艺术史中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之一。他从未停止过对艺术本质的深刻思考与无休止的探索,拼贴照片、自然风景画、借助电子设备大胆创新、歌剧的舞台设计、用修正主义手法对艺术史进行备受争议的研究等等。
霍克尼受过全面的学院美术训练,他的基础造型功力得益于此,但在艺术创作上之所以能很快崭露头角并持久地发挥潜力,一方面由于他的天资过人,另一方面更靠他勤于学习:向历代大师们学习、向他能够接触到的当代大艺术家们学习、向有探索精神的同代人学习,边学习边思考,思考如何超越他们,盲目地模仿与他无缘。他专注在传统典范中寻找那些有永久生命的精神,并探究这些精神之所以世世代代感染人们心灵的秘密所在。绘画的媒材、制作的方式这些看似属于手工技艺层面的东西,他给予足够的关注,他深知这是影响艺术语言成功与否不可忽视的因素。点、线、面、色彩、及其组成的空间关系,是绘画语言的特性所在,这是他几十年来一直在创作中孜孜以求的。他从事艺术的方方面面,他的生活和艺术经历、他的艺术激情的来源、他对历史上许多经典大师和现代艺术家的认识和分析都值得人们称道。他对古典艺术的解读让人们在讨论古典艺术时改变了讨论基础。
在他与英国著名艺术评论家马丁·盖福德的长期对话中,他们探讨了绘画的功能与可能性的问题,如艺术家所制作的图像与周边现实的关系、如何理解媒介使用的重要性、从原始的拉斯科岩画到iPad这种当代新科技手段的运用是如何影响艺术家对媒介手段的认识。(后者在2011年根据谈话内容,撰写、出版了霍克尼谈话录《更大的信息》。)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保持独特的个人风格是至关重要的,而对霍克尼而言风格的转变有时是不可避免的,在这个方面他极力推崇毕加索的勇气与智慧,他对这种极具风险的举动理解为:“停止一种风格并不意味着否定过去所做过的,而是从另一个新角度去寻找更多的可能。”
被重启的影像拼贴
在霍克尼近30年的摄影艺术生涯中,他矢志不渝地坚持探索照相机的多种多样的工作方式和摄影作品的多种表现形式。他的摄影拼贴作品让人眼前一亮,似乎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奇妙的世界,这一独特的形式被人们称为“霍克尼式”拼贴。
某天,大卫·霍克尼画完一幅有客厅和阳台的油画作品后,他用宝丽来相机拍摄下客厅和阳台的局部照片,然后按画作的样式将他们粘接起来,突然他发现拼贴后的照片由于相机的视场变形以及人工操作的影响,不同的局部照片之间出现重叠或者错位,甚至视角的偏移,反倒产生了一种让人震惊的视觉效果,于是第一幅“霍克尼式”的摄影拼贴作品就在不经意间产生了。这个偶然的机会,让霍克尼发现许多照片在一起的意义要远大于单独一张照片,他将一些照片精心排列拼贴在一起,作品立即呈现不同凡响的视觉效果。他制作的由多幅单张照片构成的巨幅风景和肖像拼贴作品,往往同时使用非常多的在不同视点和时间下拍摄的照片,最多时用了600多幅,例如其中被他自己认为是拼贴作品顶峰之作的《梨花盛开的公路》。
在后来的时间里,他疯狂地热爱着自己发明的这种艺术,并创作了大量的作品。他将这种从不同角度拍摄的宝丽来照片拼贴成一幅画像的行为,视之为观看世界的新方式。“我们对世界的印象受摄影技术的影响”,镜头或者镜面只能呈现光学摄影,三维世界变成了二维平面,长方形的东西受到透视法则的变形,很少看起来是长方形的,“然而,如果你轮流睁开双眼,看到的图像实际上是不同的,因为双目所处的位置不同。”
2009年,霍克尼同时借助计算机及手绘技术,完成了“超级”摄影拼贴《贝森比路边的25棵大树》。8米多长的画面用了42张照片,这些照片是按大树原来的次序分开(在不同位置)拍摄的,然后再拼接成为连贯的画面。作品实现了眼睛垂直和水平观看那些大树的效果,也就是说,画面上空间的呈现使用了多点透视(或移动透视)的方法,用单点透视(在同一位置观看)无法看到这样的画面。
2010年,霍克尼用9台摄像机创作了《约克郡大风景》。这个创作手法与之前的宝丽来照片拼贴大同小异,唯一的不同是,这种画不是由静止图像、而是由运动图像构成的。被拍摄的对象都在沿着某公路缓慢移动,无论是沃德盖特还是布里德灵顿附近的其他地方,效果的戏剧性令人惊诧,每一棵树慢慢接近你,随后又优雅地离开左方右方的舞台,旋转着走远。在他和技术助手安装的9个摄像机装置上,每台摄像机处在分开的位置上,各自的变焦、曝光数据都调得不一样,对准的方向也有不同。完成拍摄后,利用计算机技术,调整九个屏幕图像,使它们构成完整的、看起来可信的大风景影像画面。这无疑是一种新型的视频拼贴艺术,其观念与他以前摄影拼贴的观念大同小异,重点是创造新的观看方式,打破单点透视的限制。不同之处在于,它们是活动的图像(活动的风景),而且包含了时间的要素——某两个屏幕可能有几秒钟的时间差,使画面产生奇妙的时间错位,观众因此可能产生短暂的穿越时间的体验。
家乡沿路的风景
21世纪初,霍克尼开始画约克郡的风景。他在作品中描绘出四季分明、循环交替的风景——延绵不绝的山丘,抑或一马平川的原野;葱葱郁郁的灌木,抑或萧索凛冽的树林;不毛之地,抑或良田沃土……画中所有景物都位于约克郡的海滨小镇布里德灵顿,这个曾经并不起眼的小镇,在霍克尼的画笔下大放异彩,美不胜收。霍克尼画风景、画四季、画路边小道的灌木,画树叶无意间构成的拱状“屋顶”。霍克尼认为,树是人们看到的生命力的最大体现。没有两棵树是一样的,就像人类一样。我们的内心都有些许不同,外貌亦如此。树不好画,特别是树上有叶子的时候,如果你不是在适当的时候待在那里,就很难看到树的形状与体积。
当年在英国皇家艺术学院举办的夏季展览上,有一幅画无疑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沃特附近较大的树》(2007年)这幅画太大了,占据了整整一面端墙。它由50张小一点的画布构成,主题依然是可称之为“普通英国乡村”的主题:小小的树林,后面的背景处还有一个小树林,前景中有棵大一点的西克莫槭树,纵横的枝杈在你头顶伸展。右边是一栋房子,左边一条弯弯的路伸向远方。前景中盛开着一些水仙花。离画比较近的时候,很像是站在一棵真正的树下。普通尺寸的画和这种尺寸的画之间的区别不仅仅是尺寸的问题——普通的架上绘画是看里面的内容;像这么大的图像却是站在面前,抬头观看的。这幅画中包含传统透视构成的元素——一边有一栋房子,另一边是蜿蜒的路——但是,事实上,是树的结构创造出了画面的空间。主要构成元素是网状的光秃秃的枝杈,在两边的上方构造出拱形。它很复杂,复杂得就像人体血管的结构。抬头凝视着这幅画,你会迷失在它的多样性之间,但是,这种感觉确是令人愉悦的。这是霍克尼喜欢的短语“自然之无限”的对应。而观众,正置身于这种无限之中。
直到霍克尼为止,风景画的历史很多是在“关注在哪里”——室内还是室外——作画的问题,其中也包括霍克尼。与大多数绘画主题——人的面部和身体、景物、内景不同的是,风景显然不能在舒适方便的画室里观看。唯一的例外是窗外能看到的风景。17世纪以来画家们就在室外、在对象前工作了。他们的对象就是自然。但是,这种方式只用于创作速写或小型画。霍克尼的画让人们相信,手绘的风景画不会过时。固有的手法会过时,但不同的时代,总会有不同的观看方式,艺术家总能找到新的手法。英国的风景画有非常优秀的传统,但霍克尼将风景画带入了一个新的境地。
睁开双眼就能看到的花朵
大自然的千姿百态、生活在不同环境中的人、还有历史上各具个性的艺术家及其迥然不同的艺术风格面貌,一直引起大卫·霍克尼浓厚的研究兴趣——他是一位有生活情趣、有洞察力的艺术家。他从艺术史中得到启发,绘画与环境设计、与建筑、与工艺、与装饰、与舞台布景和服饰等,有难以分割的联系,只有在这些友邻领域有所修养的人,才能肩负综合艺术创作的重任。
2009年,霍克尼尝试全新的媒介,整个夏天,他练习、掌握了在iPhone上熟练使用Brushes作画。2010年则是在iPad上,这一年1月27日乔布斯宣告iPad诞生,到4月6日霍克尼就给朋友发了他的第一幅iPad画。霍克尼把iPad放在口袋里,像以前放速写本一样随身带着,时常用它画身边看到的东西,包括风景。
霍克尼不仅从网上搜索画作,剪切合适的细节以供讨论、鉴赏之用,并且还热衷于和朋友们分享他的iPhone作品。“我每天早晨用iPhone画下花草,发送给我的朋友,这样他们每天早上都能收到鲜花。”“我的花可以长期保存。我可以用一个小小的速写软件画下它们,同时发给15至20位朋友,他们早上睁开眼就能够看到。”
霍克尼笔端辨识度极强的画面很容易让观众一眼难忘——不羁的色彩、感性的生活方式、享乐主义的图景。他被认为是无与伦比的画匠,他的笔端永远流畅,多产而丰富多彩。而今,回忆早年接受的绘画教育,霍克尼表示,“老师只能传授技艺,而非诗意。”后者无法传授,只能在熟知前者之后,慢慢感受。霍克尼的创作,从绘画到摄影拼贴,再到视频拼贴和数字绘画,不论传统媒介与新媒介,一直都在创新,创造出艺术的新样式,引导观众尝试观看世界的新的方式,并领悟新艺术。这种创新虽不深入触及人的灵魂,但它关注和赞美大自然的生命变化,深深激发人们对生活的热爱。(编译/撰文:张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