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阳子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200240)
新世纪外国文学发展趋势研究高端论坛上海圆桌会议笔谈
徐阳子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200240)
2014年6月14日,新世纪外国文学发展趋势研究高端论坛上海圆桌会议在上海交通大学徐汇校区召开。会议由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副院长彭青龙教授主持。本次会议以21世纪外国文学为讨论对象,主要议题包括当代外国文学创作与批评、跨国写作、文学与政治美学、空间政治、性别政治、生命政治、科技发展与伦理困境等21世纪外国文学研究中的前沿问题,体现了当代性和多元化等特点。十位代表进行了大会发言,多位知名学者参与了点评与讨论,现将核心内容整理如下。
民族文学vs.全球化:以当代新西兰小说为例
虞建华
(上海外国语大学)
自非殖民化运动以来,民族自治、民族认同和民族文学携手并进,关注本国主题,面向本土读者,采用地方语言,凸显地方色彩,一直是包括新西兰在内的原殖民地国家的主流和正宗。20世纪70年代,后殖民理论在西方学术界兴起,更加关注前宗主国和前殖民地之间的传承关系和对抗关系,推崇突显民族特色的文学作品,拒斥总体叙事,强调差异性和异质性。由于政治上的民族自治、文化上的民族认同和民族文学建构之间的密切关系,非殖民化运动进一步推动了民族思潮和民族文学的革命,随之出现了本土主题再发现的年代,文学转向小传统,转向本地人和本土素材,采用地方语言,摆脱正统英语,这些都成为新文学的显著特征。
直到近期,后殖民文学的总体特征是向心性和内聚性,即聚焦于本土,强调“凡是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种意识在文学界根深蒂固。但是,近20年出现了一个值得注意的重大变化。随着后殖民时期向全球化时期的历史性过渡,新西兰文学,或以新西兰文学为代表的后殖民地文学,进入了全球化的新时期。不同文化在更宽阔和深刻的层面,进行着交流、渗透和杂糅,文化壁垒及地理疆界被迅捷的电子化和网络化技术冲破,作家的关注和视野以及读者的阅读习惯和模式也随之发生了变化。近20年来,殖民写作所建构的民族文学似乎出现了拐点,这种动向是离心的,是对向心的民族文学的反驳。
21世纪以来,新西兰当代小说是个说明问题的例子。新西兰当代小说从整体上对殖民文学有所突破,使之逐渐成为过去时。新西兰作家不再把自己局限在传统概念划定的创作领域,转而书写世界,将全世界的英语读者设定为他们作品的读者对象。他们关心的人是地球上的公民,作品投向当下的关注点,风格上偏好超现实和魔幻现实主义等手法。整体上看,进入21世纪以来,新西兰文学进入了一个突破创新、加速发展、包容杂糅、日益国际化的时期。
与此同时,全球化和民族多元淡化了民族身份,21世纪的新西兰作家更关注“地球人”而非仅仅是新西兰人的基本问题。以伊丽莎白·诺克斯和凯瑟琳·切杰等为代表的新西兰作家从写新西兰小说转向写“国际小说”,在带来巨大轰动的同时,也引起了学界有关“文学之本”的本质主义讨论,即民族性、地域性和随之而来的具体性和真实性,是否就是文学之本?一种观点认为,在一个全球化和文化多元的时代,每个人都是“文化混血儿”,作家应该走出本质主义,走向文化杂糅;另一种观点认为,地域感和文化环境的具体性,使得想象文学获得代表性和感召力,因此只有民族的才能超越边界,因为历史、地域和文化是作家无法分割的情感根基。
新世纪美国小说的主题特征
杨金才
(南京大学)
新世纪伊始,美国文坛相对平静,呈现出多批判鞭笞资本主义社会、少讴歌主旋律之作的特点。“9·11”事件的发生,又使美国文坛喧嚣起来。我们可以说,“9·11”事件与美国文学,尤其是21世纪初的美国文学息息相关。
新世纪美国文学在秉承后现代主义文学传统的同时,出现了一个新的特点:思痛。在“9·11”事件发生十年之后,大多数后“9·11小说”跳过“9·11”事件本身,去书写这一事件造成的冲击和后果,通过刻画受害群,挪用各种媒介,达到特定的文学效果。但是,“9·11”文学还不足以构成一个完整的基本文学格局,作家在反思和再现“9·11”历史方面明显存在差异。不过从总体上看,“9·11”文学回应了恐怖袭击,从本土性和全球性两个方面表达着人文关怀。
以纽约为背景的都市悼歌,描摹普通人的灾难体验,勾勒出“9·11”事件后蔓延整个西方世界的焦虑和恐怖心理,建构了21世纪初某种全球性的普遍的迷惑与茫然。尤其可贵的是,这些作品不再单一地写某个地域的暴力事件,而是总能将其镶嵌在更深广的历史和社会语景中,进而对全球时代暴力、仇恨和恐怖的隐史及逻辑进行批判,高度体现了历史与人性的复杂性。这又警示读者必须立足文本,具体问题具体分析,侧重观察这些作家是如何融见证创伤、创伤记忆与叙事,以及文学虚构等于一体,在后现代语境下思考创伤、书写创伤、诠释创伤并超越创伤,使之演绎成新的历史叙事和创伤书写,并从人性角度探索创伤救赎和人文关怀等问题。
新世纪美国小说的第二大特点是反思战争。进入21世纪以来,人类面临的挑战与灾难并不亚于上个世纪初。局部战争和冲突频繁爆发,战争阴魂不散。21世纪美国出现多部涉及战争主题的作品,但这些作品的关注点不是战争,主人公也不是士兵。战争为作品提供背景,展示的是战争阴影下普通人的生活,主要引发对战争和普通人性的思考。当代美国作家,无论写二战还是写越战,都体现了“当代性”,具有鲜明的危机意识,其中蕴含了某种对政治、人类命运和向往和平的关注。
新世纪美国小说的第三大特点是转向普通生活,关注人伦道德。当今世界危机不断,恐怖主义、环境恶化和自然灾害、经济危机,以及各种社会问题让人们体会到世事难料,认识到生命的脆弱。因此,普通人和弱势群体成为叙述的主体,家庭、婚姻、老人和儿童等成为关注的焦点。普通人的生老病死、老年人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特征以及亲情、友情等道德人伦的主题再次突现。当代美国作家正不遗余力地探讨逆境中人生的质地,思考人性,进而反观整个人类的命运。
从现实主义到后现代主义:论英美小说空间艺术的嬗变
李维屏
(上海外国语大学)
文学的历史走向经历了现实主义、现代主义以及后现代主义的发展阶段。在这几个发展阶段中,空间问题不仅是作家必须妥善处理的问题,而且也成为文学批评必须面对的重要课题。通常我们认为,文学是时间的艺术,而绘画是空间的艺术,但是历代作家在文学创作中往往高度关注空间问题,并且不遗余力地追求空间的艺术效果。通过对英美小说艺术发展的研究发现,几百年来,英美小说中的空间艺术发生了质的变化。
首先是传统现实主义小说中的空间。这一初级、原始阶段的空间主要受到唯理主义思想的影响,往往成为文学作品的重要背景和铺垫。由于传统作家大都追求表现外部世界,因此他们往往刻意描写人物的生存环境与活动空间,他们认为物质空间和自然环境,既是现实生活的必要条件,也是整部小说的重要背景,所以我们说空间在传统小说中基本上都表现为setting,或者是atmosphere。因此,传统意义上的空间特点主要是物质的、自然的和静态的。
现代主义小说的空间,应该说发生了质的变化。20世纪顽强崛起的现代主义小说在空间的应用上出现了反传统的现象,现代主义小说中的空间往往不再是物质的、自然的、固定的,而是精神的、多维的、动态的。现代主义作家受到爱因斯坦相对论的启发,认为空间和时间要随运动的状态而变化,空间不是一成不变的;同时他们也从心理学理论认识到空间、时间与心理的交融的重要性。在现代主义的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空间的并置、重叠、错位和分解,这些现象在现实主义作品中是无法看到的。作为读者,我们要将空间当作一个整体来接受和认知,而不能拆分认识,因为现代主义小说的空间存在内部的有机联系。这就对读者的审美提出新的要求,读者必须通过不断的重复阅读去考察和反思各个空间形象,以便从整体上把握文学作品。
后现代主义的空间受到众多空间理论的支撑,哲学内涵日益丰富,包括胡塞尔的现象学、福柯的话语与权力理论等,为作家的后现代创作提出新的思路。一些理论家提出了抽象空间与具体空间的区别,抽象空间更多的指通过话语、权力和知识所构建的空间,包括政治、宗教、文化、生态、种族、女性空间等。从某种意义上说,现代主义向后现代主义的演变可以被视为时间性逐渐让位于空间性的过程。在后现代主义的小说中,空间对时间取得了一定的优势,小说的时间性出现退潮现象。从总体上来看,后现代主义的空间是多元的、复杂的,同时富有深刻的内涵。实际上,后现代主义的空间都是旨在建构当代多元文化空间,通过营造浮光掠影来折射后现代经验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在一定程度上表现了自我从孤独、异化走向分裂、瓦解的过程。
最后提出三个简单的结论:第一、英美小说的空间经历了从现实主义、现代主义到后现代主义的演变过程,由最初单一的自然环境或生活场所逐渐演变成后现代复杂多元的抽象空间;第二、英美小说的空间艺术由初级到高级、由原始到成熟的发展阶段,充分展示了小说自身的巨大潜力和活力;第三、英美小说中空间的思想内涵与文化价值日趋丰富,既反映出空间艺术的现代化进程,又折射出作家创作观念和创作手法的多元化趋势。
试谈空间研究的话语、方法以及模式
乔国强
(上海外国语大学)
我提出空间研究的话语、方法及模式这一论题主要出于以下两个原因:首先我认为现代的空间理论存在一定的问题。比如说,有叙事学家关注的是“人物在空间其内和不在其内”,这一关注里就存在一定的缺憾:忽略了近乎两者之间的中间状态;另外,巴赫金提出了时空体的概念,我个人以为,他在著作中只提出术语,而未系统全面地具体论述这一概念,很快转向“复调”、“狂欢”等概念;还有列斐福尔等人的空间研究往往针对性很强,但其空间理论能否上升为文学批评话语,尚有待观察。
除了巴赫金的时空体,其他空间理论的共同问题在于:它们在强调空间的时候,往往有意无意的忽略时间;强调共时,而忽略历时;我们知道,时间与空间其实是不可绝对分离的,我们将二者分开只是为了讨论的方便,空间不仅仅作为一种共时的存在,还是一种历时的存在。以上是我提出“空间研究的话语、方法及模式”的第一个原因。
第二个原因是我一直在考虑文学批评的任务到底是什么?我们知道,批评者可以是阐释者,但我个人认为,批评除了阐释的任务之外,还是要回到“批评”的本义上来,摆出批评者的姿态。目前我们在运用空间理论进行批评实践的时候,更多的是站在阐释者的角度,顺着作者或者文本的话语去阐释,缺少了批判性的分析和评价。
针对上述问题,我想重点讲一下,如何从对空间的宽泛讨论过渡到构建话语体系、确立方法以及建立模式上。第一是话语方面,我们在进行空间研究或空间批评时,应首先确定空间的内部结构,即因子,以及因子之间的关系;第二是方法方面,要考虑到在构建这一话语体系的过程中,如何体现其体系性,同时要考虑,能否找到进行空间研究的针对性较强的方法;第三是模式方面,我认为应立足于时间和空间两个维度,来确定空间研究的一些基本模式,否则单纯地割裂开来谈论空间,往往会出现偏向问题。通过对时间与空间研究的话语、方法及模式的研究,我希望找出时间与空间内部各因子之间的关系和规约,找出其内部结构发生变化的机制及动力,以期进一步完善时间与空间的理论或方法。
关于后现代主义政治
胡全生
(上海交通大学)
英语的政治politics一词的词源里,原有“为民或与民相关”的含义,故而我们看到,在使用politics一词时,通常就用它来指涉管理科学或管理艺术,包括管理市民的行为等。因此,politics应包括policy和government两个层面。然而,后现代主义政治指的是什么呢?在后现代主义语境中,“政治”绝非上述含义,而是Bran Nicol所指的,“从广义上说,政治不只局限于管理事务,而且还指话语、权力、权威和伦理这样的问题”。
那么,后现代主义到底是政治的还是非政治的?总所周知,后现代时代绝非一言堂的时代。在当今西方文艺界,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承认后现代主义的政治性,甚至根本反对艺术的政治化。比如,詹明信认为,后现代主义的特征之一就是抹杀先前的精英文化与所谓大众或商业文化的区别,结果导致后现代主义的平面化或无深度。据此,詹明信认定,后现代主义的特征就是缺乏后现代性的政治参与。但同时,也有相当数量的学者批判“去政治”论,他们认为后现代主义不是去政治的。其中,哈钦的肯定回答最具影响力,她认为,后现代主义是一种现象,此现象的模式不仅绝对的自相矛盾,而且还不可避免地具有政治含义,后现代艺术不可能脱离政治。
其实细究起来,说后现代主义是“去政治的”,倒不是说后现代主义没有政治,而是认为后现代主义者们表面上在谈论政治,但他们实际上对真正的政治实践毫无兴趣。换言之,后现代主义的“去政治”,是指后现代主义去掉的是他们认定的政治。因此,后现代主义是政治的还是非政治的这个问题,实际涉及到后现代主义政治的内涵问题。
和“后现代主义”这个概念一样,“后现代主义政治”也很难界定。不过,我们谈论政治时,可以像Steven Best和Douglas Kellner那样,将政治分为“宏观政治”和“微观政治”两类。在Best和Kellner看来,现代主义政治企图辨认基本人权、大众利益和普遍价值,力求提供承认民主权利、允许辩论和达成共识的机构保证。然而,现代主义政治的许诺和愿望却难以实现。20世纪60年代,当种种新的政治群体和斗争出现时,后现代主义政治就开始成形了,而且它并非只有一种,而是具有多种形态。就这样,20世纪60年代从宏观政治转向了微观政治。宏观政治强调改造经济和国家结构,而微观政治旨在颠覆个别机构的权力和等级,旨在释放被资产阶级社会的现实原则所压抑的情感、力比多和创造力。
接下来就不可避免地需要谈到后现代主义政治的核心问题。Heller和Feher指出,后现代政治状态是以接受多元文化为前提的。各种各样的多元主义涵盖于后现代性之中。宏大叙事的衰竭即是直接邀请各种各样的(局部的、文化的、族裔的、宗教的、意识形态的)微小叙事和平共处,但它们共存的方式可以非常不同。然而,“将宏观政治与微观政治结合起来”,恐怕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后现代主义本质上反对宏大叙事,奉行“什么都行”,如此,它的政治能允许宏大叙事吗?再说,有了宏大叙事的东西,它还是后现代主义吗?
美英“9·11文学”及其学理思考
张和龙
(上海外国语大学)
首先我想谈谈美英“9·11文学”的兴起及其“反叙事”特征。9·11事件、伊拉克战争和全球性的反战示威游行,这几件大事构成了美英“9·11文学”的大背景。作为文化心理与民族意识的历史记录与审美再现,美英两国的文学,尤其是小说,对“9·11事件”作出了迅速的回应。
我认为,“9·11”文学代表了一种想象性、虚构性的审美叙事,它和官方叙事或民间叙事有所不同。官方叙事是一种适时而出的官方爱国主义叙事话语。这一话语的主导叙事逻辑即是将“9·11”事件看成是一群憎恨美国民主与自由制度的人所犯下的反人类、反人性的罪恶行径。非官方的民间纪实叙事则以主流媒体为代表,其类型主要有悲情叙事、逃生叙事、英雄叙事等。与官方叙事以及民间纪实叙事不同的是,“9·11”文学的美学叙事反映了美英知识分子对社会、历史及人类总体命运的忧患意识,主要表现为对政治化的官方叙事,以及纪实化的民间叙事的反拨。
这里引入了一个概念“反叙事”。这一概念最早由美国小说家德里罗在《未来的废墟》一文中提出,是指文学家们迫不及待地用鲜活的语言对“9·11”事件进行想象性的再现与反思,试图给那片哀嚎的天空带来记忆、温情与意义。文学家们的“反叙事”在于反官方化、政治化的“宏大叙事”,在于对西方现代民主制度以及全球化背景下的“反恐话语”进行反思,从而对事件的本质与内在动因,及人类的生存境遇进行形而上的艺术思考。“9·11”文学的“反叙事”具有极为重要的审美内涵与文化价值,因为它的使命不仅仅是反思,而是要改变与“9·11”相关的文化记忆、心理感知以及主导信仰。
这里我想提出一个问题:“9·11”事件作为划时代的历史事件,是否也真正地开启了一个美英文学创作的新时代?我个人认为,如果仅从艺术表现手法与审美特征来看,新世纪以来的美英文学创作并没有出现本质性的变化。也就是说,现有的文学批评范式,如后现代主义、现代主义、现实主义三大范式,仍然适用于对“9·11”文学的艺术界定与审美解读。美国的“9·11”小说在主导思潮与创作风格方面并没有出现根本性或整体性的变化,因此尚不可断言“9·11”事件已经开启了一个文学的新时代,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后后现代”什么的新文学。“9·11”文学的划时代意义与审美转向问题仍是一个开放的、未定的课题,需要学术界、批评界不断探讨与深入研究。
最后我想谈一下,中国语境下如何研究“9·11”文学的问题。“9·11”文学已经引起了国内学界的很大关注,国内研究主要集中于运用创伤视角对故事主题进行分析。我个人认为,我们可以从“文学本身”出发,或许可以思考或探讨以下问题: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9·11”文学是否出现了伟大的作品或当代经典?是否有可能使新世纪的作家们找到崭新的文学表达方式,从而带来审美范式的创新和变革?当然,对“9·11”文学的研究也不能仅仅局限于“文学本身”。中国语境下对“9·11”文学的研究不应脱离当代国际政治现实的大背景,不能罔顾自身的文化身份、价值立场与审美需求而一味跟风。
“9·11”文学虽然是新世纪以来英美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将它看成是唯一的创作主潮仍然为时过早。在很多情况下,文学经典的形成,以及文学主潮的确认,尚需时间来检验。
跨界:女性写作的空间移动
朱晓映
(华东师范大学)
女性写作在过去两百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是一个不可否认的事实。肖瓦尔特曾描绘过这样一幅图景,她认为英国女性小说的发展经历了从被山峦包围的荒漠到从海底升起的亚特兰蒂斯的过程:十九世纪是“没有女文人这类人”的时代,有点写作才华的女性被称之为“莎士比亚的妹妹”,因没有自由写作的空间,她们抑郁成为男性话语中“阁楼上的疯女人”,女性写作在那时只是被“山峦包围的荒漠”;上个世纪20年代以降,“莎士比亚的妹妹”被女性主义所拯救,她们拥有了“自己的房间”,开始用“白色的墨汁”写她们自己的故事;20世纪中期以后,在女性主义第二波和第三波的声浪中,“美杜莎”——女性知识分子、女作家和女批评家的声音——一个虚构的魔怪让男人瞠目;终于,在20世纪结束之际,亚特兰蒂斯从海底升起。肖瓦尔特在总结20世纪末女性文学的特点时指出:第一,女作家对自己属于一种文学传统的后现代意识已经使她们的小说表现出新式的自我指涉性;第二,英国小说打破了同质性而具有跨国性,女性小说传播到各地,并受到来自于世界各地的影响;第三,女性小说不再局限于社交和家庭,而是参与构建女性神话和史诗,超越了女性文学传统,融入主流。
借助于肖瓦尔特关于女性文学写作特点的分析,我观察了澳大利亚女性文学作品,在上个世纪80年代之后的新格局中,她们写作的“跨界”和“旅行”特质十分明显,印证了肖瓦尔特关于世纪末女性文学的总结。澳大利亚文学是英语文学中重要的一部分,其女性文学的发展也与英国文学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互相影响,令澳大利亚女性文学的新格局呈现出以下几个特点:第一,跨国旅行。澳大利亚女作家们以“一种不受国家意识限制的、自由流动的旅行的身份”在世界各地写作,她们跨越了国别,模糊了边界,探寻着世界主义。第二,跨历史旅行。80年代以后,澳大利亚女性写作的主题出现多元化的局面,很多女作家逐渐脱掉了domestic的外衣,写作方式和视角均出现显著变化,她们加入了民族和传奇的合唱队之中,去寻找和构建女性的位置,探讨女性在建构历史的过程中所扮演的角色,创造了跨越时空,回写历史,重述民族传奇的奇迹。第三,跨性别旅行。新时期澳大利亚女性写作跨越性别,消解中心,展现了生命的多样性。传统观点对男女跨界问题的看法是“非男即女”,并且认为异性恋是最正统、最正当的性关系。第三波女性主义已经认识到女性生命的多样性、差异性和矛盾性,提出女性主义要想方设法地包容边缘的群体,并且要对边界负责,因为女性本身就是边界;真正的女性主义者不是要占领男性的领地,而是要尊重自己内心的意愿,尊重每个女人的选择,每个女人都有处置自己身体的自由。第四,跨理论旅行。在第三波女性主义的影响下,澳大利亚女作家们主张多视角地考察两性关系,承认男女之间的差异性,但拒绝将女性看作受害者,跨越女性主义,真实生活,重构身份认同。
最后,我想总结一下女性主义的未来:女性小说作为一种分离的文学传统或将结束,或将在被扩大的语境中被重新想象,重新书写。
当下美国高校的理论教学
王晓群
(上海财经大学)
众所周知,新世纪伊始理论热潮有所消退,理论教学也在悄然发生变化。理论从被追捧变为被声讨,高校理论课程火爆的场面已经非常罕见了,理论教学一时间成为人文学科招生不足、选修者人数下降、科研经费削减和教师裁员的罪魁祸首。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如此大的变化呢?
高校历来是思想活跃和各种意识形态交锋的地方。上世纪80年代,正当批评理论在学术界日益活跃并逐步兴盛之时,美国新保守主义势力开始影响高校。这一势力表达了对当时美国大学教育的强烈不满,指责当时盛行的历史主义和相对主义等思潮使美国陷入了虚无主义的泥潭,认为美国高校出现的诸多弊端皆是因后现代主义泛滥以及对西方传统文化颠覆的结果,而女性主义和多元文化主义则是首当其冲的元凶。新保守主义认为,大学课程应注重经典,放弃西方经典只能使美国高校更加愚蠢,使美国人的心灵更加封闭。这一观点集中反映了美国文化教育界的保守主义思想,时任美国国家人文基金主任威廉·J·贝内特执笔完成的《拯救遗产:高教人文学科研究报告》(1984)和芝加哥大学政治哲学教授艾伦·布卢姆发表的《美国心灵的封闭》(1987)一书就是这一观点的代表作。
到了90年代,新保守主义者罗杰·金布尔(Roger Kimball)出版了《获得终身教职的激进分子:政治如何侵蚀了高等教育》(1990)一书;次年另一位保守主义学者印度裔美国人迪奈希·迪索萨发表了《非自由主义教育:校园里的种族与性别政治》(1991)。前者认为美国高校的人文机构已被昔日的激进分子所占领,他们通过聘任志同道合者和改变教学内容来巩固他们在高校的地位,颠覆西方文化传统。后者则抨击美国大学屈从于少数民族团体施加的政治正确压力,为了让他们在课程设置、学生构成和教师聘任上有代表性,而放弃西方自由教育(博雅教育)传统,致使代表西方文明的经典著作被第三世界作品所取代。
除新保守主义者之外,对理论同样持批判态度的还有那些热衷阅读作品,提倡审美批评的学者。他们认为,高校的文学理论课程干扰了学生对文本的阅读和欣赏,指责理论使学生只关注作品的思想性,即思想内容和政治意义,而忽视了作品的艺术手法和语言魅力。持这种观点的一个代表人物就是耶鲁大学的哈罗德·布鲁姆教授,他认为读者不应该带任何偏见,应客观地阅读文学作品,同时应尽量避免从政治角度来解读作品。布鲁姆既不满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后殖民主义等流派对文学的批评,把它们称之为“政治学派”,同时他也不满那些以爱国主义的名义为经典辩护的右翼人士,他认为,服务于任何意识形态的阅读都具有政治性。
进入21世纪,特别是“9·11”事件之后,反理论的声音更是一浪高过一浪,有学者试图从学理上清算理论给美国高校学术界带来的危害,如马萨诸塞大学阿默斯特分校的达夫妮·帕泰教授,由她和威尔·H·科洛尔主编出版的《理论的帝国》(2005)收集了许多重量级学者对理论的批评文章;还有极右翼人士,如戴维·霍罗威茨,他出版的著作《教授们:101位美国最危险的学者》(2007)指名道姓地列出101位在美国高校任职,思想观点偏左,对美国政府的一些对外政策持批评态度的学者,视他们为美国高校中最危险的人物。
虽不断遭受抨击和诟病,但理论在推动社会进步和加深对文学理解上所发挥的作用仍不容忽视。我们应清醒地认识理论热潮的消退并不代表理论的消亡。虽然理论失去了上世纪80年代的显赫地位,但是理论就像文学一样,永远不会死亡,人类永远不会停止对问题的理论思考。理论经过长时间的繁荣,已经在文学、语言学和社会学等诸多领域产生深远影响,成为当代批评话语的一部分。
目前理论课程在美国高校开设的门数虽有所减少,但像“当代文学理论”、“文学和文化研究导论”和“批评阅读导论”等课程仍是许多高校人文学院本科层面的重要课程,在研究生层面理论课程开得更多些。当前美国高校理论课程的教学内容和教学方式上都发生了较大的变化,在本科生阶段纯理论课程逐渐减少,结合作品阐释理论的教学模式日益增多,过去那种从一个理论流派讲到另一个理论流派的教学方法正逐渐被运用理论分析具体作品的方式所取代。有的课程看上去不是理论课程,却也离不开理论。总之美国高校的理论教学从80年代的鼎盛时期到现在已发生了显著的变化,我们要充分注意到造成这些变化背后的原因,且不可人云亦云被误导,同时也要从变化中悟出些道理,用来改进和推动我们的理论教学。
美国南方文学的当代嬗变
李 杨
(同济大学)
美国的南方文学具有悠久的历史和传统,于20世纪30年代迎来了鼎盛时期“南方文艺复兴”,其奇特的文风和强烈的历史感、南方意识、家庭观念在美国乃至世界文坛独树一帜。
从20世纪下半叶之后,南方文学发生了深刻的嬗变,呈现出新的发展趋势。一批二次世界大战前后出生的作家逐渐成为当代南方文学的中坚力量。这一时期南方文学虽然传统影响仍依稀可辨,但它似乎已走出了历史的阴影,不再沉溺于反思奴隶制和内战带来的后果,而是将观察焦点对准了当代南方社会所发生的无序和碰撞,以后现代时期的质疑、叛逆精神向曾被视为神圣崇高的价值观念显示了冷漠和不敬,对其所构筑的“南方神话”进行了颠覆。南方文学原有的特色在消退,即时化、浅表化、娱乐化正在演进成其核心价值和主要表征,充分体现了时代变迁对文学强大的辐射和重塑功能。当今美国南方文学对“南方文艺复兴”所奉行的传统与价值观的背离主要呈如下五种体现。
首先是历史意识的解构。历史性是“南方文艺复兴”的标志特征之一,历史是具有完整性、连续性和系统性的链条,它给人以启迪、知识与力量。但当代南方作家不约而同地对历史进行了颠覆。历史被抽取曾经拥有的指导和象征价值,时间的连续性和历史的真实性都受到质疑。第二是地方情结的消散。“南方文艺复兴”具有浓重的乡土意识,土地在这一时期的作家看来具有双重含义,既是养育他们的故土,又是其精神家园,给予其强烈的归属感和身份界定。而随着交通和通讯技术的发展,地域的界限渐趋模糊,因此当代的南方文学出现了明显的离心倾向,一些作家走出南方去别处生活,寻找新的创作题材,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离心、思想的裂变,南方变成了人生旅途的一个驿站,不再具有梦牵魂萦的心灵牵挂。第三是家庭的进一步衰落和解体。家庭是“南方文学复兴”众多作品叙事的起点、中心。而在当代南方作家笔下的家庭形式变得支离破碎,形同虚设。家庭对于成员意味着慢性的精神折磨、煎熬,成员相互之间形同陌路,在想方设法冲出围城的羁绊,心中积郁着难以名状的凄凉。第四是作家阶级格局的更替。当今南方文学的嬗变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南方文坛在后现代时期的话语权拥有者阶级格局的更替。一批劳动者出生的南方作家与他们“南方文艺复兴”的文学前辈的阶级身份、立场存在显著差异,促使他们获得话语权之后,从自己的阶级视角发出声音,勾画出了他们视野中的南方生活场景,以他们阶级的历史经历以及对南方生活的理解对被“南方文艺复兴”打造的“南方神话”进行了颠覆。第五是性别意识的觉醒。当代的一批南方女性作家强烈意识到女性在过去“南方神话”中被固定在传统的社会、家庭角色中所遭受的不公和被剥削利用,因而在作品中着力对这一问题进行剖析和揭露。
当今的南方文学在从“南方文艺复兴”及以前的种植园、乡下、小镇话语朝城市、商品消费的叙事转型。南方文学的未来大概有两种主要可能:在新的特征中奋起,或在继续的同化中消解。南方有着如此丰富的文学底蕴和潜力,它如果能抓住机遇,在时代的变革中成功地实现转型,浴火重生,确立新的地域特色,有可能迎来新的发展高峰。与此同时,南方文学现在面对的为一个强劲的、似乎难以战胜的对手,是横扫各个领域的一体化趋势。该趋势为南方文学实现自己的前景设置了巨大障碍,在很大程度上消除了它酿制的浓郁的地方特色。期望行走在大同小异的场景里,却遵循着截然不同的思维、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将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南方文学另一个可能的命运是,在时代变迁的汹涌浪潮的冲刷下,原有特征进一步淡化,直至最终悄无声息地与美国其他地方的文学趋同融合。
(责任编辑 杨 丽)
徐阳子,上海交通大学外国语学院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电子邮箱:casey1207@163.com
I109.9
A
1674-8921-(2014)11-0063-06
10.3969/j.issn.1674-8921.2014.11.0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