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来中国近代细菌学说史研究的回顾与思考

2014-03-29 00:20姬凌辉
长江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细菌学医学研究

姬凌辉

(华中师范大学 中国近代史研究所,湖北 武汉 430079)

近年来,中国医疗史①目前,学界尚未对“医疗史”这一名称取得共识,亦可称为“疾病医疗社会史”“医学史”“医疗社会史”“医疗社会文化史”“人群生命史”等,笔者倾向于接受“医疗史”这一说法。的研究成果不可谓不丰硕②在历年的全国百优博士论文评选中,从1999-2011年,共评出历史学优秀博士论文34篇,其中有2篇这一领域的论文,分别是余新忠《清代江南的瘟疫和社会》(2002年)和李玉尚《环境与人:江南传染病史研究(1820-1953)》(2006年)。2005年《历史研究》编辑部编辑出版了六卷《〈历史研究〉五十年论文选》,其中“社会史”卷共收录26篇论文,而医疗社会史的论文有3篇,即梁其姿的《麻风病与近代中国》、曹树基的《鼠疫流行于华北社会变迁(1580-1644)》和余新忠的《中国疾病、医疗史探索的过去、现实与可能》。参见余新忠、杜丽红主编《医疗、社会与文化史读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年,导言,第3页。此外,“大陆的医疗卫生史走过了起步的数十年,目前已经形成了人大、南开几个相关研究重镇,杨念群、余新忠、曹树基等几位代表人物,年轻学人成为医疗卫生史研究的生力军,近几年涌现了一批颇有分量的学位论文”,参见路彩霞《近十余年大陆晚清民国医疗卫生史研究综述》,《中国经济与社会史评论》,2010年卷,第293页。,且已经有相当多的学者做过介绍与评论,如李建民[1]183-203、 杜正胜[2]、 李贞德[3]、 张大庆[4]1-16、余新忠③如《关注生命——海峡两岸兴起疾病医疗社会史研究》,《中国社会经济史研究》,2001年第3期;《中国疾病、医疗史探索的过去、现实与可能》,《历史研究》,2003年第4期;《卫生何为——中国近世的卫生史研究》,《史学理论研究》,2011年第3期。、 梁其姿[5]、 饭岛涉[6]、 林富士[7]、 路彩霞[8]、皮国立[9]、 李忠萍[10]、 王小军[11]、 苏全有[12]、 叶宗宝[13]等。尽管这些文章的回顾重点不同,但多数回顾文章的重点还是偏向社会史的探讨,少有从文化史的观点检视医疗史的研究[14]109-136。从目前中国大陆、日本及中国港台地区的研究成果看,对医疗史的研究还是两大套路并行,学者们一般将其表述归结为 “正统医疗科技史”与 “新社会史”[15]、“医学史”与 “社会史”[16]2-6、“内史”与 “外史”④参见曹树基、李玉尚《鼠疫:战争与和平——中国的环境与社会变迁(1230-1960)》,山东画报出版社,2006年,第7页。实际上其他学者也有类似表述,如皮国立也大体认为由中医所书写的“内史”与历史学者所进行的“外史”研究共同构成了目前医史研究的两大套路,参见皮国立《近代中医的身体观与思想转型:唐宗海与中西医汇通时代》,三联书店,2008年,第21页。等。诸如此类的划分一方面反映出当前学界逐渐形成研究路径与范围的部分共识,另一方面这种识见也造成了事实上的区隔,即真正意义上学科内部与学科之间的突破和扩展尚不明显,这也是以上各位学者们不断呼吁要改善的地方,但同时也应该认识到,不论是由医家视角出发或者由史家视角出发所书写的医疗史并没有优劣高下之分,以此观念为之,这里将从内史、外史两个层面,从国内外两个方面去梳理细菌学说的研究现状。

一、 “内史”之细菌学说

(一)中医学角度看细菌

由于抗生素、激素的发明,使人们轻易地认为传染性疾病已经被征服了,中医温病学说也早已过时。但长期致力于研究 “温病”“伤寒”学说的邓铁涛早在1998年通过论证吴鞠通病原说的科学性,认为中医走的是另一条道路,虽无西方细菌学说,但细菌早已被概括于 “邪气”之中,特别是在治疗病毒性传染病方面甚至领先于世界[17]。2003年非典型肺炎 (SARS)在广东省发生,疫症随后扩散至全国多个省份以及香港特别行政区。面对突发而来的疫情以及后来中医药介入取得的成果,促使中西医开始进行反思,并努力寻找中医资源,随之出现了大量关于讨论中医温病学说的文章,并且持续升温,集中表现为对温病学派人物及其学说的阐发,如农汉才对祝味菊生平与学术思想的研究[18],刘兰林阐述了疠气学说的创立基础与发展滞后的原因[19],邢玉瑞反思了吴有性的杂气病因说的沉浮[20],新亮和盖丽丽从继承传统和中医现代化的角度评述了戾气学说[21],吴少俊对中医温病学初创期吴有性 《温疫论》和袁班 《证治心传》的探讨[22],戴翥对叶天士 《临证指南医案》外感温热类温病养阴学术思想及用药规律的研究[23]等。也有学者从中西医病因学角度进行探讨,如田进文在准确把握阴阳理论、五藏理论特别是肝藏理论的基础上,运用这些理论研究细胞现象,研究人的解剖现象、组织现象所作出的尝试[24];王磊系统地梳理了中医病因学史[25],关洪全对中医学 “六淫”与 “内生五邪”学说中的病原微生物和条件致病微生物致病认识进行了阐释[26],张维骏从生态医学角度对中西医病因学进行了比较研究[27]等。另有人对伏气学说进行探讨,如郝斌对伏气学说的源流及其理论的文献研究[28]。当然除这些文献研究外,还有理论和方法的运用,如丁建中运用多学科的现代科学理论与技术,模拟符合中医 “六淫”病因理论中关于外燥之温度、湿度等空间量化指标,对外燥致病机制进行了很好的研究[29];彭鑫从微生态学角度对 《伤寒论》阳明、太阴病证与肠道微生态及人体反应性关系的研究[30];文达良运用统计方法分析与文献研究相结合,归纳岭南医家们的用药规律和特点,从气机升降理论的角度与药物的气味厚薄、寒热属性、升降浮沉等方面探讨了岭南医家们对温病的防治经验[31]等。由此可见,目前研究的重点依然是温病学派、戾气学说等门派学术,以讨论吴有性《瘟疫论》和温病四大家 (叶桂、薛雪、吴瑭、王士雄)居多。但是单纯的医籍文献研究显然越来越让人感到不满足,于是近年也有学者尝试用新视角和试验方法进行探讨。

(二)西医角度看细菌

由于医学分科系统较为复杂,细菌学说散见于感染性疾病与传染病、预防医学与卫生学、中西医结合、医学教育与医学边缘学科之中。首先是从感染性疾病与传染病角度研究细菌较有特色,主要探讨了传染病的耐药性和细菌的耐药性问题,如徐叔云对抗菌素临床应用与药理的探讨[32],赵惠远介绍了微生物的变异特性[33],李世虞对麻风病的耐药性问题进行了阐释[34],谢汇江对结核病的感染与发病原理进行了研究[35]。此外,还有李建华、宋丰贵[36]、贾鸣、胡晓梅、胡福泉[37]等人对细菌生物膜耐药机制的探究等。若从预防医学与卫生学角度看,论著写作风格以科普性为主,如富川佐太郎和原晋林对灭菌与消毒的发展史的研究[38],黄可泰和夏素琴对梅契尼可夫关于衰老起因的自身中毒学说的介绍[39],徐建国对新病原细菌的世界性和来源问题进行了总结和归纳[40]。特别是自2003年以后此类文章明显增多,如 《人类疾病与医学成就(之一)》 (《中国财经报》,2003-04-26); 柏伊的《除魔之战:人类与瘟疫的交锋》(《中华读书报》,2003-05-28);孟庆云的 《霍乱的流行与公共卫生建设》(《中国中医药报》,2003-08-04);张月景的 《九大学说解读人衰老》(《科学大观园》,2003年第11期);李灶平的 《食品中大肠埃希氏、沙门氏菌耐药性与整合子的关系研究》(四川大学2004年硕士学位论文);曹斯、李娇、吴承刚等的《疫苗那些事儿》(《南方日报》,2014-01-04)。当然也有很多学者从中西医结合出发,去认识中医中的气与西医中的菌,如李福利的 《统一医学》(《科学》,1996年第2期);赵颖、熊旭东的 《感染性疾病之中西医认识差异》(《中国中医急症》,2006年第10期);《中西医结合医学的发展》(《2006井冈山中西医结合发展研究论坛论文集》);杨云松的 《中西医结合研究史论》(黑龙江中医药大学2009年博士学位论文);李立平、赵亚刚的 《中医正气与免疫、微生态平衡的研究现状》(《现代中西医结合杂志》,2012年第31期);弓箭的 《中西医汇通、中医科学化、中西医结合的历史研究》(黑龙江中医药大学2013年博士学位论文)。最后就是从医学教育与医学边缘学科角度探究细菌,这种视角恰恰是历史学与医学互跨学科交流最多的领域,鉴于此,将放在 “外史”中论述。

二、 “外史”之细菌学说

(一)通论性著述

一般而言,大部分医学通史著作都会谈及细菌学说的产生、发展与现状,在早期的医史专著中多有体现,例如著名的医史学家卡斯蒂廖尼 (Arturo Castiglioni)在其著作 《医学史》中,把细菌学说放在第十九章作为一个子目进行阐述,并认为19世纪下半叶巴斯德和科赫的工作标志着科学的细菌学开始建立,细菌学帮助人们找到了许多疾病的发病原因,并成为医学领域中最重要、最有用的学科[41]731-732。民国著名医生丁福保在所著的《西洋医学史》中也将细菌学作为 “内科学史”的重要内容加以译述[42]78-82。李廷安在其 《中外医学史概论》中提纲挈领地勾勒出细菌学的 “大事件”,并认为 “自1870-1880之十年间,为医学进化上最盛之时期,尤以细菌方面为然”[43]22-24。反观之,以上多为介绍与评述,少有专业性阐述细菌学说的学科成果知识,即成于疏通,失之精细。

以上属于学术性较强的著述,此外还有大量通俗性读物,比较有代表性的有威廉·H·麦克尼尔(William H.McNeill)的 《瘟疫与人》 (Plagues And Peoples), 玛格塔 (Roberto Margotta)的 《医学的历史》(History Of Medicine),还有卡尔格·德克尔(Bernt Karger-Decker)的 《医药文化史》等。以上3本著作对细菌学均着墨不多,《瘟疫与人》也只是将其作为论述1894年中国鼠疫的知识背景,其他两本也都是在通不在专,但总体上表现出很强的社会文化史关怀。与之相比,由于中医学 (Traditional Chinese Medicine,简称为 “TCM”)自成体系,故中国学者多从中西方医学交流史去梳理西方细菌学,侧重于医学思想文化的探讨,如丁福保 《西洋医学史》、李廷安 《中外医学史概论》、陈邦贤 《中国医学史》均有论及,最典型的是李经纬所著的《西学东渐与中国近代医学思潮》[44]、《中外医学交流史》[45]、《中医学思想史》[46]。这3本书前后有所继承,主要议题是西学东渐背景下的中西医思想的冲突与调适问题,虽有涉及细菌学,但并未把该学说作为主体进行论述。与此书写风格类似的还有傅维康的 《中国医学史》[47]。当代学者张大庆认为 “19世纪医学最重要的贡献是细菌学的建立,如果说18世纪病理解剖学的建立找到了疾病原因和人体内部器官病理改变之间的关系,那么19世纪时细菌理论的确立找到了外部原因对人体疾病的影响”[48]120。然而令人感到不解的是不仅通论性论述细菌学说的著述不多,而且专门论述细菌学说在近代中国引介、传播及其影响的论著也少之又少,这与细菌学说在中国近代史上的地位是极不相称的。

(二)专题性著述

医史学界专题性探讨细菌学说虽是寥若晨星,但也不乏补白之作。目前仅见韩鹏从 “医学编史学”的多元化角度写有 《消化性溃疡细菌学说的产生、认同与传播》[49]一文,他认为消化性溃疡细菌学说的产生、认同和传播是临床医学中的一场“革命”,并提出一种同盟者网络模型加以诠释,系统考察了该学说由产生到获得科学共同体的认同,进而在社会范围广泛传播并产生巨大影响的历史过程。此外,近年来历史学界从社会文化角度对细菌学说的探究成果为数不少。如梁其姿从古代疫原认知角度出发,通过考察从元至清的医界对 “湿”“杂气”“污秽”等带有方土意味概念的论述,从“郁蒸”概念切入,认为有明以降,沟渠污水、尸气等开始成为秽气的构成要素,且在明末清初有强化的趋势;自清代中后期起,“污秽”的内容更为丰富,衍生出范围更明确、更符合近代卫生观念的因素;到民国初年时人除认为传统的沟渠污水、地里尸气叫做病外,渐将粪溺及污秽的家居床几器具,甚至衣服等也视作引发疫病的因素,并且认为在细菌学说提出之前,西方许多有关环境与疾病的看法,与中国明清时期很相似[50]357-389。较之稍晚,余新忠则以前近代到晚清为时段,对从避疫、治疫到防疫因应疫病的观念演变进行了很好的梳理,但也过于疏阔,对于19世纪后半期具有世界性影响的细菌学说着墨不多,且认为 “细菌学说传染中国后很快得到各阶层的认同”[51]58。一般而言,若从知识的 “生产—译介—输入—传播—实践”角度看,细菌学说之于当时西方世界尚属新奇,之于中国更难以将其表述为 “共识”,且清末民初中国的社会文化图景较为复杂,在探讨这个问题时需要考虑时空性、差异性等因素。

近年来,美国学者吴章 (Bridie J.Andrews)在引入吉尔兹提出的 “地方性知识”概念下,对清末明初肺结核的研究看到了传统的中医学概念如何受西方医学观念的冲击而发生变化,如从 “尸虫”到“传染”,或从传统的 “相染”观到西方的急性传染病概念等。但同时又指出根深蒂固的传统疾病、身体观如 “虚”“痨”等,与基于近代西医细菌论的“肺结核”观之间的鸿沟巨大。换言之,肺痨与肺结核其实是两种迥然相异的身体观所产生的疾病语言。到20世纪初期,“肺痨”这个原本是单纯的传统中医词语渐渐地混入了通俗西洋生物医学的其他概念。 “痨”病的疾病观转化为 “结核”病的疾病观的复杂过程即是作为19世纪西方实验科学产物的细菌致病学说在20世纪初进入中国并被吸纳的一个缩影[52]217-244。它勾画出了中国医学界在建构现代中医知识过程中对西方强权与文化欲拒还迎、且拒且迎的复杂心态。雷祥麟的 《卫生为何不是保卫生命?——民国时期另类的卫生、自我和疾病》一文,以 “卫生”“国家”与 “生命”三个轴线来探讨这种 “另类的卫生”,以丁福保、陈果夫、聂云台、陈方之、余岩等人的卫生论述为文本,呈现出 “中国式卫生”与西方Hygiene之争,且认为卫生之争的重点不止在于选择不同的保健工具,更是对于不同生活形态、生命理想与社会关系的重要价值抉择,进而回归主题 “卫生为何不是保卫生命”[53]435-476。路彩霞以京津地区为观察点较为详细地探讨了疫气观、秽气说和细菌说三者之间的碰撞与调适[54]140,她认为 “时人观念中并没有将疫虫与疫气截然分开,秽气是二者混融的中介,人们对瘟疫病原进行着中西合璧的想象——不干净的空气里飞舞着有毒的虫子”[55]145。暂且不论其论点公允与否,至少作者在方法论上是非常值得借鉴的,即以瘟疫流行为契机,以清末报刊书籍等为载体,以新闻报道、政府示谕和卫生演说为文本展开探究。

随着中国台湾第二代医疗史学人的崛起,皮国立对 “气”与 “细菌”问题有较为系统和深入的论述,其最近出版的 《“气”与 “细菌”的近代中国医疗史:外感热病的知识转型与日常生活》(台北:国立中国医药研究所,2012年)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空缺。皮氏从思考 “中医如何看待 (西医)微生物学”切入,以复线式的叙述手法,从把握 “气”与 “细菌”两个核心概念出发,将此问题放置在民国初年社会与文化的历史脉络中探索,并提出他对于中医 “外感热病学”曲折发展的因果分析,以及从医史学关怀出发之 “重层医史”的史识理解,并力图回到日常生活之中,史料详实,内容丰富。但此书出版以后,也引来了一些批评意见,其中台湾师范大学历史系硕士生高恺谦所写 《评皮国立〈“气”与“细菌”的近代中国医疗史——外感热病的知识转型与日常生活〉》一文[56]191-199,观点颇为犀利。他从研究视野、章节设定、材料使用、论点探讨、细节考订等五个方面进行了评议。首先,他认为皮氏在阐释中医外感热病学在面对汇通西方的病名与细菌论问题时,“中医除了接受西化外,事实上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承继传统经典的一面”[57]194,言外之意是皮书过于强调 “现代化”。其次,他认为虽然皮书企图从民众日常生活史的视野切入,并构筑出一幅医疗的社会文化史图像,但以第七、八两章为例分析,发现仍多用精英或医者的观点来看民间调养、饮食与禁忌文化,似乎少有民众自己的声音。然后,又通过对各章节设定进行分析,认为此书的聚焦其实是以内史为主,特别是中医学术思想的变迁。再次,他认为皮书论证中医自身传统史料的时间轴线拉得过长,对于所谓中医 “自身传统”也缺乏明确的界定,导致其指涉过于宽广。最后,他认为对于涉及中西新名词译介问题不能一笔带过,必须首先解决并揭示出 “这中间的转折过程为何”[58]197。正如刘禾所发之疑问,“不同的语言之间是否不可通约 (incommensurable)?倘若如此,人们如何在不同的词语及其意义间建立并维持虚拟的等值关系 (hypothetical equivalences)在人们共同认可的等值关系的基础上,将一种文化翻译成另一种文化的语言,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倘若不使一种文化经验服从于 (subjecting)另一种文化的表述(representation)、翻译或者诠释,我们还能不能讨论或者干脆闭口不谈跨越东西方界限的 ‘现代性’问题?”[59]1

除高恺谦所评几点,尚有以下疑虑。皮国立在第一章第六节部分解释了自己之所以会选择 “气”与细菌学的争议,是因为 “近代以来中西医论争的重点,大致可以划分为两个时期。民国以前,中西医论争的范畴是以解剖生理学为主的论争”。他还引用张仲民对晚清卫生书籍的研究成果,进而认为,“在晚清,生理学是卫生知识的主体,当时翻译的西医书籍是以生理学为主,而不是微生物学。民国之后,则转为细菌学所带来的治疗学和疾病解释上面的争议,以及以细菌学为理论根基,所衍伸出的中西医公共卫生与国家权力之间的角力战”[60]35。此观点大体无误,但是令人不解的是,既然晚清翻译西医书籍的主体不是微生物学,那么直接讲民国之后即转为细菌学所带来的治疗学和疾病解释上的争议,就诚显突兀。要之,清末民初细菌学说之于中国也存在一个 “在地化”的过程,但遗憾的是并未见到细菌学说的引介与传播的相关论述。既然是讲 “知识转型与日常生活”,但却避而不谈细菌学说如何译介传播确实让人难以理解。从这个角度来说,皮国立更多的是直接谈细菌学说的影响,论证中医以 “症”看病和西医验 “菌”看病之间的汇通与差别,这使人看完之后不知所云,不像是 “历史书”。此种论调在书中还有多处类似表达,如第二章第六节小结部分,第七章第一节前言部分以及第九章第三节部分。更有甚者,他认为 “近代中国学术的 ‘西化’已不用多谈,这个旧框架将阻挡我们观看近代中国史的全貌,因为它只有单一视角而已”,并且认为 “五四史观”不适合来探讨中西医论争问题[61]321-322。但是笔者经过梳理发现,对于细菌学说的译介恰恰是集中在1916-1919年前后,这至少说明了细菌学说的译介与 “五四”新文化运动有着密切的关系。作者无论是从情感上还是从学理上对 “五四史观”进行否定可以理解,笔者也赞同应该抛去诸如 “中与西”“科学与不科学”“进步与落后”等二元对立观念,但是正如桑兵教授所言,应该做到 “无中生有”,首先回到 “无”的历史场景中。而细菌学说的引介发展期与五四新文化运动竟是 “不谋而合”,这至少说明对于民初细菌学说引介与传播的探讨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话题。

三、结语

总之,从目前 “内史”与 “外史”对细菌学说的研究现状来看,就 “内史”而言,学者们要么仍主要探讨温病四大家的医籍和医学思想,侧重医学文献的研究;要么就是研究细菌学的专业学科知识或做科普性的知识介绍。就 “外史”来说,历史学者的介入无疑给细菌学说的历史研究注入了一泉“活水”,诸如梁其姿、吴章、雷祥麟、余新忠、路彩霞、皮国立等学者,从不同角度和主题对细菌学说之于中国这个主题进行了很深入的探究。但我们梳理以上研究成果发现,对于清末民初细菌学说之于中国的引介与传播谈之甚少,许多学者往往将其作为一种既存的历史事实,而且已有多位学者不断地提到目前医疗史研究对大量医学期刊、报纸、时人文集、小说等史料运用不够,若以瘟疫流行为契机,以清末报刊书籍等为载体,以新闻报道、政府示谕和卫生演说为文本展开探究,将是大有可为的方向。同时笔者也期待有更多的学人能够投入到近代医疗史知识与制度转型历程的研究中。

[1]李建民.方术、医学、历史[M].台北:南天书局,2000.

[2][15]杜正胜.作为社会史的医疗史——并介绍“疾病、医疗与文化”研讨小组的成果[J].新史学,1995(1).

[3]李贞德.从医疗史到身体文化的研究——从“健与美的历史”研讨会谈起[J].新史学,1999(4).

[4]张大庆.中国近代疾病社会史1912-1937[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06.

[5]梁其姿.医疗史与中国“现代性”问题[J].中国社会历史评论,2007(8).

[6]饭岛涉.作为历史进程指标的传染病[J].中国社会历史评论,2007(8).

[7]林富士.中国疾病史研究刍议[J].四川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4(1).

[8]路彩霞.近十余年大陆晚清民国医疗卫生史研究综述.中国经济与社会史评论[C],2010.

[9]皮国立.探索过往,发现新法——两岸近代中国疾病史的研究回顾[J].台湾师范大学历史学报,2006(35).

[10]李忠萍.“新史学”视野中的近代中国城市公共卫生研究评述[J].史林,2009(8).

[11]王小军.中国史学界疾病史研究的回顾与反思[J].史学月刊,2011(8).

[12]苏全有,邹宝刚.中国近代疾病史研究的回顾与反思[J].辽宁医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2).

[13]叶宗宝.中国疾病史研究的回顾与前瞻[J].信阳师范学院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1).

[14]蒋竹山.当代史学的研究的趋势、方法与实践:新文化史到全球史[M].台北:五南书店,2012.

[16]尹倩.民国时期的医师群体研究(1912-1937)——以上海为中心[D].华中师范大学,2008.

[17]邓铁涛.试论吴鞠通病原说的科学性[J].中国中医基础医学杂志,1998(5).

[18]农汉才.祝味菊生平与学术思想研究[D].中国中医研究院,2005.

[19]刘兰林.疠气学说创立基础及发展迟滞的原因[J].安徽中医学院学报,2003(2).

[20]邢玉瑞.杂气学说的沉浮及其思考[J].江西省中医学院学报,2007(3).

[21]张新亮,盖丽丽.戾气学说的新评价和启示[J].中华中医药学刊,2007(9).

[22]吴少俊.吴有性《温疫论》、袁班《证治心传》与中医温病学形成的研究[D].广州中医药大学,2009.

[23]戴翥.叶天士《临证指南医案》外感温热类温病养阴学术思想及用药规律研究[D].云南中医学院,2012.

[24]田进文.从细胞到人体的阴阳五藏之演化及肝藏生理病理的研究[D].山东中医药大学,2003.

[25]王磊.中医病因学史论[D].黑龙江中医药大学,2008.

[26]关洪全.试论中医“六淫”与“内生五邪”学说中的病原微生物致病认识[J].中医研究,2009(4).

[27]张维骏.生态医学思想下的中西医病因学比较研究[D].湖北中医药大学,2011.

[28]郝斌.伏气学说的源流及其理论的文献研究[D].北京中医药大学,2007.

[29]丁建中.外燥致病机制的实验研究[D].湖北中医学院,2006.

[30]彭鑫.《伤寒论》阳明、太阴病证与肠道微生态及人体反应性关系研究[D].北京中医药大学,2008.

[31]文达良.从气机升降理论探讨岭南医家论治温病经验[D].广州中医药大学,2013.

[32]徐叔云.抗菌素临床应用与药理[J].安徽医学,1973(1).

[33]赵惠远.微生物的变异[J].赤脚医生,1979(9).

[34]李世虞.麻风的耐药问题[J].皮肤病防治,1984(Z2).

[35]谢汇江.结核病的感染与发病(现代实用结核病系统讲座第二讲)[J].中华结核和呼吸杂志,1994(6).

[36]李建华,宋丰贵.细菌生物膜形成与细菌耐药机制研究进展[J].中国新药与临床杂志,2008(1).

[37]贾鸣,胡晓梅,胡福泉.细菌生物被膜的耐药机制及控制策略[J].生命的化学,2008(3).

[38]富川佐太郎,原晋林.灭菌与消毒的发展历史[J].消毒与灭菌,1984(1);富川佐太郎,原晋林.灭菌与消毒的发展历程表[J].1984(4).

[39]黄可泰,夏素琴.梅契尼科夫与关于衰老起因的自身中毒学说[J].自然杂志,1993(4).

[40]徐建国.新病原性细菌的世界性和来源问题[J].疾病控制杂志,1997(1).

[41][意]卡斯蒂廖尼.医学史(下册)[M].程之范,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3.

[42]丁福保.西洋医学史(民国丛书第三编第79册科学技术史类)[M].上海:上海书店,1991.

[43]李廷安.中外医学史概论(民国丛书第三编第79册科学技术史类)[M].上海:上海书店,1991.

[44]李经纬,鄢良.西学东渐与中国近代医学思潮[M].武汉:湖北科学技术出版社,1990.

[45]李经纬.中外医学交流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1998.

[46]李经纬,张志斌.中医学思想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

[47]傅维康.中国医学史[M].上海:上海中医学院出版社,1990.

[48]张大庆.医学史十五讲[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49]韩鹏.消化性溃疡细菌学说的产生、认同与传播[D].北京大学,2008.

[50]李建民.生命与医疗(台湾学者中国史研究论丛:12)[M].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5.

[51]余新忠.从避疫到防疫:晚清因应疾病观念的演变[J].华中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2).

[52]余新忠,杜丽红.医疗、社会与文化读本[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3.

[53]李尚仁.帝国与现代医学[C].北京:中华书局,2012.

[54][55]路彩霞.清末京津公共卫生机制演进研究(1900-1911)[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10.

[56][57][58]高恺谦.评皮国立《“气”与“细菌”的近代中国医疗史——外感热病的知识》[J].新史学,2013(4).

[59]刘禾.跨语际实践:文学,民族文化与被译介的现代性 (中国:1900-1937)[M].北京:三联书店,2008.

[60][61]皮国立.气与细菌的近代中国医疗史:外感热病的知识转型与日常生活[M].中国台北:台北中医药研究所,2013.

猜你喜欢
细菌学医学研究
儿童慢性鼻窦炎的细菌学分布与血清学指标的相关性
FMS与YBT相关性的实证研究
改进痰培养标本采集方法对细菌学检验质量的影响
辽代千人邑研究述论
医学的进步
预防新型冠状病毒, 你必须知道的事
视错觉在平面设计中的应用与研究
EMA伺服控制系统研究
阿莫西林克拉维酸钾治疗小儿尿路感染的临床效果
细菌学之父巴斯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