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美人

余显斌

1

月黑之夜，一条黑影一翻，进入了朱府，再一闪，进了朱百能的书房。

房中，挂着个鸟笼。鸟笼中，放着一只白鸽。白鸽不动。朱府上人传言，这只白鸽，并非真正的白鸽，乃是木制的，是“百手巧匠”朱百能用木头削成的，等闲不飞，飞时，必须上紧机关，展翅云天。

可是，这个机关，只有朱百能知道。别人得到白鸽，等于废品。

黑影却来了，偏想抢这只白鸽，一溜影子，蹿向鸟笼，如一抹光。就在他伸手，准备去拿白鸽时，背后，一抹冷光激射而来，刺向他的脖子，意图一招致命。偷袭的人，毫无疑问是朱百能。

剑芒，眼看接近蒙面人的身体。

蒙面人冷哼一声，竟然是诱招，身子突然一闪，闪过朱百能的偷袭，手中长剑泛起一片冷光，罩着朱百能。朱百能“嘿”的一声叫，手臂中剑，退了一步。

也就是一刹那间，黑影不见了，笼中白鸽不见了。

望着空空的笼子，朱百能脸色白了，眼光也是白的，仿佛能杀人一般。

2

第二天，朱百能用白布缠着手，一副庄重，坐在厅上，陪着一个人喝茶，喝茶的是江湖霸主——张一怪。张一怪不笑，间或，咳嗽一声，其声如枭叫，很是沙哑。

他说话，声音也沙哑，如枭叫一般，轻声道：“朱兄，黑衣人是何人？”

朱百能苦笑一声，良久道：“家丑不可外扬。”

张一怪一惊，猜测道：“难道是——家门之贼？”

朱百能又一次摇着头，告诉他，不是家贼，可是也与家贼不远：“是师门之贼。”看张一怪一脸惊异，朱百能解释道，可能是自己的师兄吴千变回来了。

“吴千变，不是死了吗？”张一怪一听，手中瓷杯一捏粉碎，震惊之极。

朱百能摇头，仍是苦笑，自己的师兄外号“吴千变”，易容之术，除了师父，当世无双。当年，他在杀害师父全家后，暴露身份，遭武林同道追杀，在中原难以立身，逃到塞外。不久，有人在大漠中发现了他的尸体，尸体旁有一纸，书曰：欺师灭祖，叛国投敌，死有余辜，我今杀此人，以警戒世人，告诫后人。

纸条结尾，署名张一怪。也因此，张一怪以一介无名之人，凸显江湖，号召武林。

听到朱百能的话，张一怪怪眼一翻，如星光闪烁道：“朱兄怀疑我当年欺世盗名，没杀吴千变！”

朱百能忙否定，进一步猜测道，自己的师兄千变万化，很有可能将别人易容为自己，唆使其与张兄格斗，死在张兄手中也未可知。张一怪听了，慢慢点着头，突然又一惊：“如此说来，吴千变很有可能易容之后，又混入了我们中原武林也未可知。”

朱百能很沉重地点点头。

3

可是，张一怪仍然不解，吴千变为何要偷一只无用的白鸽？

朱百能不做解释，笑着拍一下掌，环佩叮咚，一个女孩走进来，站在面前，直直的，一动不动。朱百能指着那女孩说：“吴千变要抢的，可能不只是白鸽，还有凌波。”

张一怪道：“他看中了朱兄府上美女了？”在江湖传言中，没听说吴千变好色。

朱百能又否定了，吴千变觊觎的不是美女，是自己的百变巧术。

原来，朱百能的师父，乃当时江湖盟主——赫赫有名的“巧手百变”赵胜天。赵胜天的名字倒不是“胜天”二字，是因为他头脑聪明，一手巧艺，还有易容之术，江湖独步，匪夷所思，所以得此称呼。

他当面易容，瞬间变化，一会儿老头儿，一会儿少女，让人目不暇接。

这还不惊人，最惊人的是他能用木头，还有兽皮和机簧制造动物，造鸟会飞，造兔会跳。人们都亲眼所见，绝了。而且听说，他还会造人，造的美女活色生香。

这个，只听他的弟子朱百能说过，可是当年，赵胜天绝不承认。

赵胜天有两个弟子，剑术之外，一人传一样绝技，吴千变学会易容术，朱百能掌握了他的绝世手艺。

可是，就在一个夜间，赵胜天突遭偷袭，一场大火中，一伙蒙面人冲入，见人便杀，见物就抢，最终，赵家几乎无人逃出，葬身火海。

在赵胜天尸体旁，人们发现一行字：逆徒吴千变叛国为奸，被我发现，陡起杀心，以毒酒害我，并屠我全——后面，没有写完。但是，这就足够了，武林人士，人人悲伤，誓杀吴千变，为赵胜天报仇。

在外面办事回来的朱百能，更是咬指出血，定报此仇。

可是，现在仇人并未死，又出现在眼前。朱百能告诉张一怪道：“吴千变一心想学师父另一项绝技，师父不答应，这大概也是他杀害师父的一个原因，现在他抢白鸽，显然想拆开来，研究技巧。”

张一怪道：“他抢——凌波干什么？”

“凌波是师父制造的木人。”朱百能解释道。

“啥？”张一怪睁大了眼。

这个凌波，眉目如画，和真人毫无二致。朱百能说，凌波只有一样不同于真人，不会说话，她甚至可以自上机关，自上弹簧。

张一怪大惊，早听说赵胜天能造人，也早听朱府人说凌波是个木美人，没想到今日亲眼所见，不由张大嘴，久久说不出话。

4

朱百能请张一怪来，不为别的，是把凌波交给张一怪，让他保护着。朱百能说，自己师兄功夫远远高于自己，一剑击伤自己，抢去白鸽，下一次上门，定抢凌波无疑。

说到这儿，朱百能咬着牙道：“师父绝技，宁死绝不让叛徒得去，现在，只有张兄你能保护住她了。”说着，朱百能走过去，拍拍凌波的肩，吩咐道：“跟着张盟主走吧。”很是落寞的样子。

凌波竟然点点头，毫无表情地走了，走到张一怪身边。

张一怪道：“她能听懂人的话？”

朱百能点头，张一怪赞叹道：“赵老爷子，可真是巧夺天工了，可惜无缘得见。”说完，看到朱百能很是落寞，心中不忍，安慰一番，带着凌波走了。

朱百能看着他们越走越远，长长吁了一口气，一个心事了了。endprint

5

是夜，夜白如霜，一叶轻坠，落在张一怪院内窗外。张一怪在看书，放下书，沙哑着嗓门儿道：“进来吧，你是来抢凌波的吧？”

门帘一掀，一个黑衣人走进来。张一怪一笑，略带讥讽道：“怎么，等不及了？”

来人冷冷一哼，亮出剑来，指着张一怪道：“交出凌波，不然，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说完，剑光如花，一朵一朵，直射而来，瞬间，罩住张一怪全身。

张一怪一笑，长剑一挥，数朵剑花，挡在身前，正是成名绝技“梅花朵朵”，道：“你不是为凌波来的，你是为了你的白鸽吧？”

对方一愣，剑光一顿道：“什么意思？”

“因为白鸽里藏有盟主令。”张一怪一语道破机关。见蒙面人仍假装不知，张一怪从怀中掏出个木制白鸽，往地下一摔，白鸽裂开，方方正正的盟主令“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蒙面人一呆，颤声问道：“你——猜出了白鸽里的秘密？”

“当然！”张一怪得意地道。

原来，江湖盟主赵胜天被害后，赵胜天的盟主令，一直不见下落。江湖上，人人认为，一定是该死的吴千变杀死师父，夺走盟主令，准备号令武林。一时，大家纷纷寻找。

张一怪和大家一样，也到处寻找盟主令，几乎，他把朱百能府上悄悄搜了一个遍，都没发现盟主令下落。这时，他想到了那只木白鸽，说能飞，可又没人见过，放在那儿，朱百能时时防守着，究竟何用？

他想到了一点，那儿一定是藏着盟主令。于是，张一怪化作黑衣人，夤夜抢来，果然不错。

蒙面人听了张一怪的解释，转身想跑，身子一震，站住了。

他的背后，转出一人，是凌波。凌波突然大哭：“爹，你死得冤啊！”说完，扑过去，一把扯开蒙面人的面巾，正是朱百能。

6

朱百能是大金国奸细。

当时，宋金两国，战火连天，在岳家军打击下，金军溃不成军，于是，金皇帝就让朱百能潜入中原，探取消息。

为了便于传递消息，朱百能就拜武林盟主赵胜天为师，想学得木制白鸽，以便飞鸽传书，一次，在传书时，被赵胜天发现。

朱百能很惊慌，为了杀人灭口，在当天赵家的夜饭中，下了一种麻醉药，然后让大金国派出高手，当晚袭击赵胜天，将赵家一家杀光，单留下一个小女孩。

那天，吴千变恰好不在，逃过一劫。朱百能就想到了嫁祸他人，他学着师父的笔迹，写下吴千变杀人的字迹。事后，自己赶来，号啕大哭，悄悄收留下女孩，对外却说那个女孩已死。将女孩带回家后，他日日教她武功，目的很简单，将来对付吴千变。

吴千变死了，他又把矛头对准张一怪，他有盟主令，想当武林盟主。

为此，私下里，他告诉凌波，张一怪就是吴千变，是她的杀父仇人，他会易容。

凌波一听，咬牙切齿，准备报仇。

那天晚上，蒙面人出现，他就知道是张一怪，因为，他清楚，张一怪一直悄悄来他这儿踩探。他故意假装不敌，让张一怪抢去白鸽。第二天，他借有人偷袭，把凌波当作木美人，交给张一怪保护。他想，届时，自己去偷袭张一怪，凌波在背后，出其不意地一剑撂倒对方，自己拿出盟主令，就坐实了张一怪就是吴千变的说法。

这样一来，自己自然而然就一统武林，为金国所用。

可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张一怪盗来白鸽，竟然是寻找盟主令。更没想到，凌波知道实情，反戈一击。倒在地上，一直，他都不信自己计划为何能失败，结结巴巴问道：“你──究竟是谁？”

张一怪在脸上一掀，一个面具掀下，赫然是吴千变。吴千变道：“你什么都猜对了，可就是没想到，吴千变会化身张一怪，为师报仇。”原来，张一怪当年杀了个采花贼，然后化装成吴千变，骗过大家，而他吴千变，则化身为张一怪。

朱百能闭上眼，再无一言。

选自《百家故事》2013.10上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