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 娟
(重庆市实验中学,重庆 401320)
学衡派因1922年1月在南京创办《学衡》杂志而得名。《学衡》杂志从创刊到1933年停刊,共出刊79期。梅光迪、胡先骕、吴宓等为主要编撰者,也是学衡派的代表人物。因其多从国外留学归来,接受了国外先进的教育思想,归国后在高等院校任教,且多出任教学行政管理职位,对中国教育有自己的独特思考,不乏真知灼见。梳理总结学衡派诸人的教育思想,对当下中国教育发展不无借鉴意义。
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逐步沦为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社会风气日益腐化,各种救国思潮此起彼伏。从以林则徐、魏源为代表的封建士大夫到康有为、梁启超为代表的资产阶级改良派再到以孙中山为代表的革命派,在教育方面都提出了相应的革新措施。一次世界大战后,杜威实用主义教育思想在世界范围内兴起,梅光迪、胡先骕、吴宓等主持的《学衡》杂志也在此时创刊,其宗旨为:“论究学术,阐求真理,昌明国粹,融化新知”,并形成“学衡派”。他们认为学校应为人世间一片净土,无论社会如何,都不应受政治的影响,教育应该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威。在政治之上,“吾国古代圣贤之理想,盖主张由教育发生政治,而不使政治之权凌驾于教育之权之上,固一国之中惟教育之权最高”。[1]
对于中等教育,学衡派指出,“中等教育,上承大学,下接小学,为教育成败之中枢,为学生优劣之关键,为世运隆污之机纽,为文明兴衰之管轮,为国家治乱之权衡”、“中等教育者,全国青少年所经之要路也,青年之生命养育于是,青年之精神培于是,青年之心维护发于是。”[2]由于青少年正是人生观、价值观形成之时,容易受到外界环境的影响,作为学生精神的培育之地,学校应该不受世俗的影响。对于大学,学衡派认为大学主要之务在于治学。《学衡》第1期,刘伯明《论学者应具之精神》中就阐明大学生应该潜心研究学术,不要受社会风气的影响。在以后的教育文章中,学衡派反复强调“自新文化运动以来,青年学子心理日趋浮躁,不复知有苦学之事,其学校大抵开会之时多,读书之时少”。[3]虽然政治并未进入正常的运行轨道,但是学校教育并不能如此,他们认为“真正的学者仍然是昔之书生,书呆子,埋头于实验室,图书馆中,专供其所学,自赏其心德,于世俗无影响也”。[4]这并不是说他们不爱国,只是相对而言对于救国之事有比较冷静的思考,“救国之事全国之人应共负其责,特教育界可为先导,而又必有充分之准备。循序为之,持之以恒,不凭一时含混之热忱”。[5]在当时兵荒马乱的特殊时期,“饭碗”竞争日盛,在教育界“亦有视校长位置为优差,角逐经营,骇人听闻。既得之,复患失之”。[6]很明显,这是对当时浮躁社会的一种批判,同时也是对学校脱离其本质的一种担忧,学校特别是大学应为纯粹研究学问之地。而中学学生比较年幼,学识经验相对于比较浅薄,最应该做的事是治学,不宜受到外部的惊扰,不可以视学校为贩卖证书的机关、贩卖知识之所,应该视为研究学理的机关。
上世纪初叶,随着物质文明日益兴盛,教育价值也越来越倾向于功利主义。与此同时,中国本土兴起了全盘西化的思潮,教育也盲目地跟风迎合世界“功利主义”潮流。面对此种情景,学衡派扛起反对“全盘西化”的大旗,不惜站在新文化派的对立面,指出教育的大病有四端:“模仿之弊、机械之弊、对外惊鸣之弊、浅狭的功利主义之弊”。[7]如今社会是“物质之学大倡,而人生道理遂晦。科学实业日兴盛,而宗教道德之势力衰微,人不知所以为人之道,于是众惟趋于功利一途,而又流于感情作用。忠于诡辩只说,群情激扰,人各自是,社会之中,是非善恶之观念将绝,而各国各族则常以互相残杀为事。科学发达不能增益人内心之真福,反成为桎梏之刀剑,哀哉,此其受病之根。”[8]可见学衡派坚信道德建设才是人类发展的最高目的。
《学衡》杂志的主编吴宓在《我的人生观》中,认为人生观有三种,“一者以天为本,宗教是也;二者以人为本,道德是也;三者以物为本,所谓物本主义是也。处今之世,以第二种之即人本主义为最适,故吾崇信之。”在此基础上他们提出了自己的教育理念即人文教育。人文教育,就是教人以为人之道。第4期发表的胡先骕《说今日教育之危机》最能证明。文章强调“教育之陶冶人才,尝有二,一为养成其治事治学之能力,一为养成其修身之志趣与习惯”,“二者缺一,则为畸形之发达”。向绍轩亦指出,“夫教育之目的,不外教人做人”。[9]学衡派认为,立国之本在于立人,中国立国之根基在于道德,中国虽然号称民国,但是名不副实,全国一盘散沙,究其原因是国民大都缺乏应有的人格,要振兴中国就必须使青年养成浩然正气,“今日世界之情形也,所以救治之法奈何?白璧德先生以为但事治标逐末,从事于政治经济之改革,资产权力之分配,必且无济。欲求永久之实效,惟有探源立本之一法。即改善人性,培植道德一法是已。”[10]归之一句,教育中首要之事即注重道德精神。
学衡派诸人大都曾留学英美,受西方文化影响较深,同时对中国传统文化有特殊的情愫。他们不仅在传统文化的道德精神中汲取新文化建设的养料,而且还把目光投向西方宗教道德遗产,主张新文化必须融中西文化之精华于一炉。胡稷成指出:“欲挽救中国之隳风,必采取批评的态度,将东西文化思想,筛剔提炼,留其精粹,去其秕糠,然后再以博大深远眼光,探究人生意义,而另立真正价值之标准,以为解决政治社会问题之指铖。”[11]
学衡派诸人受白璧德人文主义思想影响很深。在白璧德看来,中国儒家思想和亚里斯多德伦理观才是人类文化的精华。《学衡》杂志从创刊起就对白璧德人文主义进行了热情讴歌,在38期中吴宓特别翻译了《白璧德论欧亚两洲文化》,文中指出:“孔孟之人本主义,原系吾国道德学术之根本,今取以与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下之学说相比较,融会贯通,撷精取粹,再加以西洋历代名儒巨子之所论述,熔铸一炉,以为吾国新社会群治之基。如是,则国粹不失,欧化亦成,所谓造成新文化,融合东西两大文明之奇功,或可企致。此非旦夕之事,亦非三五人之力,其艰难繁巨,所不待言。今新文化运动,如能补偏趋正,肆力于此途,则吾所凝目伫望,而愿馨香感谢者矣。此吾所拟建设大纲,邦人君子,尚乞有以教之。”[12]
学衡派诸人都是博古通今的大学者,他们主张大学里应该培养通才,不能限制学生的发展。柳诒徵的《自由教学法》中就有明确的强调,学校的课程“由教育部制定,某种学生必习,若干科目,且学至和程度,颁行国内,使其划一,其某时学某科,某年学某科,不必划定,敏者一年或数目了之可也,钝者积若干年或学完亦可也”。[13]学生各方面的知识都要有,文史哲与社会科学需要有自然科学知识,学习自然科学知识也要有文史知识,这样才不至于囿于一隅。学衡派诸人并不是空喊口号的理论家,他们将其教育思想运用于实践当中,吴宓在主持清华大学外文系时就将其“博雅教育”付诸实践,并培养出了季羡林、钱钟书等一批大学者,都是通才。
学衡派诸人非常强调教育的方法,在52期中聂其杰就撰写了《论教有义方》一文,认为教育应该“善立方法”,认为好的教育方法才能培育出优秀的人才,并对于启发式教学法异常推崇:“今之评论学校者,每并其以书中事实灌充儿童之心胸,而不发展其智力。真正的教育家其最有效之方法在启发学生之想象。”[14]真正的好老师不能是呆板地给学生灌输书本知识,应该注重激发学生的兴趣,引发学生的想象,使学生学会举一反三,最终学会研习的方法,让学生学会自己钻研而不拘泥于课本。为此柳诒徵还提出了比较系统的教学方法,集中体现在《学衡》1931年第75期上发表的《自由教学法》一文中。柳诒徵认为,“现行的学校教学,限以时间,制以科目,裁以单位,囿以一学期或一学年……”,这样的学制严重限制了人才的培养,同时使学生和教员都感觉到比较痛苦,教员为未教完自己应教之知识而痛苦,学生则为未学习应学之知识而痛苦。“穷则变,变则通”,为此他提出了“自由教学法”的大胆构想:在课程、师资、学生、仪器、图书、考试、职业六方面都有涉及。教育部对总的课程设置可以有所限定,但是学生学习时间则看自己的学习能力而定;教师可以教授什么科目则要经过严格的考试,并且教育部要颁发相应的资格证;学生修习各门课程则无须限定顺序与时间,学生自小学毕业后,听其自由求师;学堂停办,教师可自由授徒,国家组织严格的考试,各门课程及格者,授予相应的文凭。同时,国家在各省市县设立公共的科学仪器馆、图书馆及各类音乐美术体育设施,适当收费或免费供学生使用。柳诒徵的“自由教学法”,其根本目的就是要取消机械的学校课堂教学,还学生和教员一个自由学习和教学的空间。
学衡派诸人还主张因材施教,在不放弃差生的同时,学校应该有精英教育,以为国家培养真正所需人才。他们指出“夫谓学校为全体人民而设,受全体人民之供给,是以当为全体人民之子弟着想,刺眼固甚合理,谓虽下材亦不当弃,惟当如其资质而培育之,此言亦合乎人道,然若良莠不辨,高下不分……又岂合乎人道耶?”[15]如果教员不能分辨良莠,会导致蠢者愈蠢,慧者也不能很好地施展他们的才华,这样会有百害而无一利。好的学校教育应该是在学生刚入学时,对其进行相应的测定,以便了解他们所需之学,对于低能儿童应该另设学校、另开班级,教给他们所需要的学问,“若牺牲才者依旧不才,弃将来社会之中坚以成就将来社会之赘瘤,此岂所以为义,岂所以为爱国?”[16]学衡派诸人提出要救中国就必须培育出真正的人才,这也是学校教育应该完成的工作。青年学生亦要能知行合一、学以致用,“有学识而无技能则坐而不能起行者也,有技能而无学识则从之而不知所以者也。”[17]学校教育中应该有专门的职业教育,为以后的实践工作打下坚实的基础,并且职业教育可以不需要学习普通的文理科目,重视实习,国家应为职业教育创造良好的条件,由国家指定若干农场、工场或银行公司,学农者师农,习银行者应该师从银行员。
综上所述,学衡派的教育思想主要体现在:教育应该为最高权力机关,不受政治制约,凌驾于政治之上,国家应该给予学校教育多方面的支持,为培养人才提供良好的条件。学校教育首要在于育人,然后治学,教员应该因材施教,教之有方,为国家培养真正需要的人才。这其中不乏偏颇、激进之处,但是许多教育思想还是值得我们学习的。在如今物质利益日盛的社会,青年道德思想日益缺乏,我们需要实行“人文教育”,帮助学生树立正确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同时学生负担日益加重,学习越来越功利化,我们应该给学生创造出自由的学习环境。
参考文献:
[1]柳诒徵.教育之最高权[J].学衡,1924,(28).
[2]刘永济.今日中等教育界之紧急问题[J].学衡,1923,(20).
[3][6]向绍轩.学校考试与教育前途[J].学衡,1924,(29).
[4]柳诒徵.学者之术[J].学衡,1924,(33).
[5]刘伯明.论学风[J].学衡,1923,(16).
[7]汪祖.现实我国教育上之弊病与其救治之方略[J].学衡,1923,(22).
[8]吴宓译.白璧德中西人文教育谈[J].学衡,1922,(3).
[9]向绍轩.今日吾国教育之责任[J].学衡,1924,(29).
[10]吴宓译.白璧德论民治与领袖[J].学衡,1923,(32).
[11]胡稷成.批评态度的精神改造运动[J].学衡,1932,(75).
[12]吴宓译.白璧德论欧亚两洲文化[J].学衡,1925,(38).
[13]柳诒徵.自由教学法[J].学衡,1932,(75).
[14][15][16]张荫麟,葛籣坚.论学校与教育[J].学衡,1925,(42).
[17]杨成能.学识与技能[J].学衡,1926,(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