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球笔记8则

2014-03-26 01:13
天涯 2014年2期

儒家恕道是文明对话的基础

儒家作为一种精神性的人文主义,在世界文明对话中具有何种价值呢?新近一期的《人民论坛》刊载了杜维明的文章,对这一论题进行了相关探讨。

杜维明说,他曾接受联合国前秘书长安南的邀请,参加了“文明对话年”活动的“名人团”,探索文明对话的原则。他当时提出“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儒家的恕道应该是文明对话的基础。著名的天主神学家孔汉思先生,提出基督教的金科玉律“己所欲,施于人”:好东西应该和别人分享,要把福音传播给其他人。当时杜维明跟孔汉思沟通说:“福音这个观念我是可以认同的,但是它可能异化成为一种抽象的普世主义,这和儒家恕道不同。恕道首先是尊重他者。有了尊重才能承认差异,才能够互相学习和交流,所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比“己所欲,施于人”更能达到良好的对话机制。如果我认为好的就要向你传播,你认为好的要向我传播,那么如果我是基督徒,你是伊斯兰教徒,我们就冲突了。”

2004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执事局召开会议,讨论文明对话。这时候主要议题就是,能不能在抽象的普世主义和封闭的特殊主义中间找出一条路来。抽象的普世主义,例如美国用人权,特别是政治化的人权向世界各国传播,甚至向世界施压;封闭的特殊主义也就是原教旨主义,对外来的任何观念都排斥。这两种观念都是造成文明冲突甚至战乱的原因。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一个基本的信念,认为文化多样性是人类不可消解的重要条件,应在文化多样性的基础上寻找共同的价值。

文化多样性以自身主体性的确立为前提。孟子的“掘井及泉”为我们提供了重要思路。每个文明首先要建立自己的主体性,我们讲“学者为己”,为己就是发展自己、成就自己;而这个己,儒家里面是圣贤,佛教里面就是佛性,道家里面就是真正的自我。达到这个“我”要下很大功夫,要有精神磨炼,这个过程非常艰巨。孟子用“掘井”比喻扎根到非常深刻的自我。如果扎根不深,就被封闭在自己所挖的井里面;如果挖得够深,就能掘井及泉,而这个泉水和其他的井是相通的,不同井底的泉水之间可以交流。

杜维明认为,儒家思想是一种精神性的人文主义,和西方启蒙运动发展出的凡俗性的人文主义完全不同。凡俗性的人文主义在世界观上强烈地排斥宗教,同时对自然科学有一种强烈的推崇。而儒家所代表的人文主义提倡兼容并包,是一个学习、包容、对话的文明,同时也是具有天下情怀的文明。儒家的天下情怀,体现为《中庸》的“赞天地之化育”、“与天地参”,程颢的“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张载的“民胞物与”,所有人都是兄弟姐妹,所有的东西,包括自然万物都是我的伙伴。这种思路强调尊重自然、社群,有利于大家和谐共处。

为什么儒家这条入世的思路可以和今天佛教、道家、基督教合作呢?

佛教经过太虚的人生佛教,经过印顺的人间佛教,一直到今天的人间净土,认为真正的价值就在我们的世界,红尘就是净土,这是佛教最高的智慧。今天一个基督徒不能说为了未来的天国,现在可以放任战争、污染;佛教徒不能说这个世界只是红尘;道家也不能离开这个世界,到深山野地去隐居。我们所处的世界就是神圣的,就是有价值的,就是净土,我们要为这个世界努力。

儒家所具有的这种人文精神可以和基督教配套,所以出现了儒家式的基督徒;可以和佛教配套,出现了儒家式的佛教徒,如人生佛教、人间佛教,还有西方说的“参与的佛教徒”。当然和道教、伊斯兰教都可以配套。精神性的人文主义,是所有的宗教都能接受的。我们主动选择做一个基督徒、佛教徒,或者做伊斯兰教徒,但我们不能选择是否做人。宗教信仰可以不同,但在如何做人这一点上是可以相通的。做一个真正的人就是成全自我的过程。人类成全自我的过程应表现出对各种宗教的尊重,同时与整个自然世界是和谐的。

(廖述务)

当代中国的道德重建

新近一期《金融博览》刊载了甘阳谈论道德重建的文章。

甘阳认为,现在经常可以在媒体上看到对道德底线崩溃现象的报道。这是媒体的夸大,其实没有那么严重。中国基本的道德基础还是有的。

我们中国人在道德问题上的一些基本想法值得反思。如果道德行为需要一些规范,这些规范一定要有相当的稳定性,不可能说建立一个新道德就建立一个新道德。但是,中国社会在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基本上是不断地革命加上改革,总是在动荡中,或者说是在变动中。这就使得所有人都认为,一切东西都是可以变的,包括道德。

现代社会最基本的道德规范大都不是在现代社会形成的,而是传统的。我们做人最基本的道德,包括要有诚信、不要杀人、不要放火、不要偷盗,哪一种是现代社会形成的?所以一个真正良性的现代社会,不在于形成一套与传统完全不同的新道德,而在于传统道德在现代生活当中有很好的维持。传统道德维持得越好,可能这个社会相对运行得就越好。

苏珊·桑塔格在研究东欧问题时指出,冷战结束以后,资本主义在十年之内比任何极权主义都更广泛彻底地摧毁了传统道德。市场经济的发展撕裂了整个共同体的纽带,包括道德。像诚信这种基本道德需要以一个共同体的存在为基础;如果这个共同体本身已经不存在,如果这个社会完完全全是由彻头彻尾赤裸裸的个人所组成的话,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

一种常见的说法是,我们要建立适合市场经济的新道德、新伦理,这种说法是错误的。应当要用比较有强度的、有基础的道德来制约市场经济发展,要使市场经济能够服从最基本的伦理规范。资本主义追求的就是利润,市场经济必然唯利是图,如果一个资本家不唯利是图是不对的,这就是问题所在。如果资本主义有道德,那么它一定是外在的东西,是在前资本主义时代、在人类千百年文明历史中所形成的基本道德规范。在西方社会,基本上是以基督教、天主教等为基础所形成的道德。做慈善从根本上说也是外在的,而不是市场经济内在生长出来的。现代社会市场经济本身不可能产生道德,市场经济最大的动机就是追求利润。

我们应该明确中国基本的道德单位是家庭。以家庭为中心,是一个能比较有效克制恶性个人主义发展的基础。如果没有一个基本的道德主体承担单位,只是明确规定对象是赤裸裸的个体,然后大家在赤裸裸个体的基础上建立一套行为规范,这在中国社会是不对的。因为儒家的基础和基督教的基础不一样,基督教不是以家庭为中心的,在上帝面前人人都是赤裸裸的个人。endprint

与重视家庭、保护家庭最切近的是儒家传统。这方面有一些错误的看法需要澄清。比如,最近十年来,伦理学家一直在辩论所谓“亲亲相隐”的问题。某些似乎很了解现代社会的人把“亲亲相隐”批得一塌糊涂,说“亲亲相隐”是不对的。而事实上,已经审议通过的《刑事诉讼法》(修正案)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修订,就是明确引入“亲亲相隐”原则。其实,只要稍微了解一下西方的法律制度,就可知“亲亲相隐”在西方国家也是一个原则,除了反叛国家罪和杀人罪这两种最严重的罪行不可以包庇之外,其他情况下亲人都有权利“亲亲相隐”。事实上中国传统对这个问题的考虑远比西方深刻,但现在西方做得比我们好。

这其中涉及的问题就是,社会道德的基本单位到底是一个个体还是一个家庭。

道德重建首先要确定重建的主体是什么。中国若像西方一样,将其建立在赤裸裸的、毫无关系的个体基础之上,目标只是重建一个没有血肉的、抽象的伦理共同体的话,那就误入歧途了。而且事实上西方的一些看法只是理论推导。通常一个社会的伦理学理论越发达,它的道德基础就越薄弱,因为伦理道德都被抽象化了。伦理和别的理论不一样,伦理如果不能落实到人心,不能落实到实践,而只是变成抽象的理论,那表示这些伦理机制已经差不多完蛋了。现在西方很多的伦理学理论都变成了一种理论游戏,无助于社会伦理的重建,而这些都需要我们重新去认识。

(燕七)

改革需形成“新利益”

在近日的“《财经》15 周年主题晚宴”上,周其仁发表演讲,谈论如何应对改革中触动既得利益这一问题。

周其仁认为,改革的困难在于:它要触动已有的利益格局,要触动已有的既得利益。一般来说,触动了既得利益,需要给予一定的补偿,有的时候就是因为补偿的本金不够,所以就不能够启动或推进改革。不启动改革,很多问题就会越拖越久,拖到不行的时候会贸然改革,常常会把改革推进到了革命,这是历史上很多国家都出现过的一个怪圈。

当前,我国改革正在处于“深水区”,触动的既得利益还不小。当然,我们今天的国力和经济情况与三十年前相比要好很多。在这种情况下,怎么能够有效推进改革?从我们过去的经验看,有一个途径或一个方向值得注意,这就是改革除了触动现有的既得利益,还要尽可能快地形成与改革一致的新利益。这个新利益的力量越大,改革就越难逆转,越可以把国家的发展状况推进到一个新阶段。

从历史来看,形成与改革一致的新利益也是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国改革的一条主要经验。当时改人民公社,而人民公社有很多既得利益者,分了粮食,解决了不少社员特别是干部的吃饭问题。要削减人民公社,这些既得利益就没了。那么,当时怎么化解这个问题的呢?当时的办法就是迅速形成包产到户,签了包产到户合同,很快拨发粮食,多卖钱了,这样就解决了多少年种地的人自己连饭也吃不饱的问题。这个新利益一旦形成,过了临界点,这个改革就不可阻挡。其他方面的改革也有这个特点。1980年代能成为一个改革的“黄金年代”,也是因为迅速形成了与改革一致的新利益。例如,农村一改,八亿人中大多数都从改革当中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这样情况下,用不着再讲抽象的条文,他们就站在改革的一边了。因为他们的利益跟改革以后的家庭联产承包制紧紧地连在一起。

再有,就是知识分子政策调整,几百万知识分子就高兴了。一恢复高考,几十万年轻人就跟这个新的体制连在一起了。像我们对邓小平很多政策不是都跟得上,但是后来却总能看到他的贡献。这是为什么呢?对于七八级来说,没有恢复高考政策就不可能上大学。可以说,七八级也获得了与改革一致的新利益。

还有,就国企改革来说,当时的确很困难,但由于迅速改出一些新利益,市场一形成,就能赚到钱了。资本市场到今天应该说也不能算很顺利,但当时改革的时候,邓小平有句话,大意是:开了不行再关。发现后来开了就关不上了,也不可能再把它关掉,因为有很多新利益在里头。

这个经验证明:不管我们观念上对改革怎么看,只要形成了跟改革一致的利益,改革就能推进。1980 年代的厉害之处和重要的经验就是选准了突破口,迅速大量地形成了跟改革一致的新利益,跟国家未来一致的新利益。

当前,社会上对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有很高的评价,认为其涉及范围之广,力度之深,前所未有,但关键在如何贯彻落实。从历史情况来看,十一届三中全会精神落实的情况比决定的还要深入,例如其中没有写关于农村改革,当时的顶层设计是国有企业,通过企业自主权来激活国有企业,农村是休养生息。可从实际的进展情况来看,三中全会以后没有几年就突破了。就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决定来说,它是一个全面深化改革的行动纲领,但关键是怎么让它变成实际行动。所谓贯彻落实决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迅速大量形成跟改革一致的新利益。形成改革劲头很重要,因为这涉及到民心,不能让热乎起来的改革劲头很快冷却下来。

(王动)

农民进城不可“激进”

在新近一期的《社会观察》上,贺雪峰发文就农民进城问题谈了一些看法。

贺雪峰认为,中国城市化道路有两种不同选择,一是积极的甚至激进的城市化道路,这个道路的显著特点是通过政策设计,鼓励推动农民不可逆的进城;二是稳健的城市化道路,这个道路的特点是让农民进城成为一个自然而然、顺其自然的过程,让进城成为农民理性冷静计算和决策的结果,让农民可以进城,进城失败又可以返乡。稳健城市化道路显然有诸多益处。

通过政策推动农民进城,首先要进的是县城,主要表现是农民在县城买商品房。县级地方政府为了获取土地财政收入,也将房地产作为发展地方经济的重心。问题是进城农民的收入从哪里来?进县城之前,年龄比较大的父母在家务农, 年轻子女外出务工,务农收入加务工收入足以解决一家温饱问题。但是,全家进城后,城市生活费用要远高于之前的农村。至于收入,务农那块肯定就没有了。农民的生活负担因此会相当沉重,随之引发一系列社会问题。endprint

当前比农民进县城更加糟糕的是中西部地区正在兴起的乡镇房地产热。表面上,乡镇一级房价便宜,离农民原来居住地近,对农民有吸引力,而乡镇政府通过开发房地产也可以获得土地财政收入,因此,乡镇有很高的推动房地产热的积极性。但一般乡镇仅仅是政府机关的驻所,而不可能建立工业开发区,也不可能成为区域性的商贸中心。这样的乡镇吸引农民买房居住,就会出现远比县城更严重的问题。中西部地区县城虽然无法为农民提供高收入的体面就业机会,但因为有二、三产业的存在,就使县城仍然是生产性的。乡镇缺少二、三产业就业机会,就是纯消费性的。住在乡镇上,却没有就业机会,没有收入来源,生活如何维持?

贺雪峰认为,与消费性的乡镇相对,村庄一直是生产性的区位,因为农民住在村庄,可以方便地进行农业生产。村庄还是生活性的,是农民祖祖辈辈居住的地方,是可以从村庄熟人社会中获得传统支持与安全感的地方。

随着交通通讯的进一步发达,在生产性的村庄与同样具有生产性的县城之间,联系会越来越方便与密切。缺少二、三产业的乡镇一级则因为没有就业机会,也就不可能住得下去。这个意义上,乡镇注定要衰落。正在兴起的乡镇房地产热也就一定会遭遇尴尬和困境。

因此,地方政府与其推动乡镇建设, 不如推动村庄建设。如何借农民改造住房改善自己生活条件的愿望,地方政府推出以规划为导向的新村建设计划,将散居农户相对集中居住,又让这些相对集中居住的农户仍然保持在耕作半径之内,农民就一方面仍然可以进行生产性的耕作,一方面又可以享受到相对较好的基础设施条件。

当然,随着经济发展,县城就业能力增强,必有越来越多的人可以顺利地在县城购房就业安居生活,但这要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结束之前,国家和地方政府推动农民不可逆的进城,就会人为加剧县城的就业竞争,增加农民返乡创业的失败风险,就可能加剧地方政府的财政压力和治理难题。因此,正确的城市化道路是稳健的城市化策略。要强调农民进城是自愿的,是理性选择的结果,国家和地方政府不能通过鼓励政策来推动农民进城,更不能通过推动资本下乡、土地流转、“四化同步”,来推动农民不可逆的进城。

当前中国保护型城乡二元结构使农民可以在进城与返乡之间自由选择,有机会就进城,进城失败还可以返乡。而构成保护型城乡二元结构的核心是当前农村基本经营制度的稳定,及在该制度保护下面的小农经济、老人农业以及建立在土地自发流转形成的中农群体的长期存在上面。在这个意义上讲,中国小农经济仍要维持三十年。三十年以后,中国城市化和现代化巳达到新的阶段,农业现代化就有了条件。

(郭大路)

曼德拉之后的南非政治图景

2014年1月1日,沃勒斯坦在自己的网页(http://www.iwallerstein.com/)上发表了一篇评论,题为《曼德拉之后的南非》,对曼德拉逝世之后南非的政治状况进行了分析。

沃勒斯坦的问题是,在哀悼曼德拉的各种活动结束之后,“太阳照常升起”,南非又该当如何?在他看来,无论是对于种族隔离制,还是国家的重建,抑或是将政治权力移交给他人,曼德拉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么多了。而南非如今的内部冲突和地缘政治处境如何?在未来的十到二十年时间里,我们能期待什么?

沃勒斯坦认为,我们所能看到的第一件事,是曼德拉的非洲人国民大会将会持续、快速地衰落。众所周知,非国大是反对种族隔离制的领导力量,它的主要政治诉求——一人一票基础上的政治制度——也获得了实现。但它现在处于可见的衰落之中,因为一切经历了长期斗争之后获得权力的民族解放运动,最初都会获得大量的选民支持,但其后常常会陷入剧烈的衰落之中。其原因有三:第一,人们改善生活条件的要求没有得到满足;第二,民选官员及其他受到民众拥戴的人中腐败横行,且高层官员为了肥缺日益你争我夺;第三,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年轻选民没有关于以前政权的生活记忆。就南非而言,在上述民族解放运动都会遇到的难题之外,它还尚需面对自身独特的政治历史:非国大与南非共产党以及南非工会大会结成了三方政治联盟,而非国大的衰落,也将导致后二者的衰落。

根据沃勒斯坦的解释,南非共产党长久以来就发挥着超出其潜在竞选力量的政治作用,而与非国大的任何分歧,都将意味着它在选战方面的损失。因为明显害怕这一点,南非共产党在政治上变得不太重要:一些南非共产党党员或前党员,现已成为政府新自由主义导向最为核心的支持者。南非工会大会则有着明显的选民基础,但它是一个工会同盟,其成员利益各异,且各组织的领导人对于现今的政治局势有着不同的分析。总的说来,南非工会大会的内部论争,就是有些大的工会准备与非国大决裂且积极赞同加入其他组织,另一些工会则取相反政策,这就导致了工会之间和工会内部的分裂。也因此,它目前正处于一个关键的转捩点,此后,南非工会大会是否还将是未来十年里南非政治的主角,这依然是个悬而未决的问题。

最后,非国大本身也处于分裂之中,它基本包括两个方面,第一。是科萨和祖鲁出身的领导人之间的分裂;第二则与南非政权的非种族特性有关:如今,有相当一部分非国大成员呼吁放弃“彩虹”政策、以“非洲主义”为先——其间的紧要议题,涉及土地权利——大部分依然掌握在白人地主手中——的重新分配。

除了内部冲突,南非如今的地缘政治活动也正遭受越来越多的批评:它是五个“金砖国家”中国土面积最小、经济实力最弱的;而人们争论最多的,就是此一与“金砖国家”的联系,是否只是允诺了其他国家——特别是中国——对于南非的利用。同时,南非亦是非洲大陆的重要力量,其军队在各种“维和”行动中都发挥着积极作用,问题在于,此一次级帝国主义或说直接帝国主义,是反映了南非的经济利益呢,还是说它是地区自治和团结的善意表现?

此外,同世界上其他国家一样,南非的失业状况也愈演愈烈;也同世界上其他国家一样,对于失业的政治反应,便是仇外心理的增长,这导致了南非人对莫桑比克人以及其他移居该国寻求经济改善机会的人的敌视。endprint

沃勒斯坦最后总结说,从许多方面来看,南非目前都像是个等待爆炸的易燃箱。但从积极方面来看,它有着世界上最为进步的宪法,它依然享有最为活跃且开放的政治论争领域,其基层社会运动的数量也令人印象深刻。未来十到二十年的南非一定会呈现出非常不同的面貌,但它是变好还是变坏,目前却不可预知。

(张华)

灾后民众运动的兴起与

日本左翼的复苏

2013年秋季号的《马克思主义左派评论》杂志,刊载了道格尔·麦克尼尔的文章:《日本:海啸之后的政治与斗争》,在文章中,麦克尼尔对日本海啸之后民众斗争和左翼政治的发展进行了分析。

根据麦克尼尔的观察,海啸以及其后的福岛核电站泄露事件,已经使得日本统治阶级陷入巨大危机,同时,它所激起的抗议运动,其广度也为日本多年来所罕见。而灾难发生后的反核运动,在此历史关头也成为连接其他一系列社会事件的触媒,并有可能发展出更为广泛的反资本主义的能量。

众所周知,灾难发生以后,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对于事件的处置迟缓无力,这激起了广大日本民众的不满,人们由此也看到,以追求私人利润最大化为目标的资本主义公司,是将自身的稳定置于了公共安全之上。在很多时候,受到灾难影响的人们,被日本政府和东电公司所抛弃,只能寻求自救。在此过程中,工会和社团群体开始行动起来,为受灾群众提供庇护、医疗和基本生活保障服务,而一些以受灾工人为核心的更为激进的团体,则一面为其成员和工人阶级社群提供服务,一面反对灾后重建的政治逻辑,从而使得救援行动政治化。因为在这些群体看来,受灾地区面临的问题所折射出的,乃是当今日本社会诸多更具普遍性的问题:二十多年来,日本社会生活标准下降、失业率递增、经济不稳定程度加剧,而日本工人阶级对于该危机的感受最为敏锐。

灾难发生之后,日本社会的反核运动持续升温。但是战后日本社会的一般倾向,是将“坏的”核问题(原子弹和军国主义)与“好的”核问题(能源、繁荣)区别对待,也因此,在2011年以前,日本社会的反核运动规模较小、力量分散、位置边缘。而海啸之后,日本民众反核抗议的性质开始有所变化:一方面,是参与抗议行动的人数不断增加,并屡创1960年代以来的历史新高——许多从前从未参与过社会运动的人,都开始加入到抗议游行的队伍之中;另一方面,抗议民众在运动中获得了经验,并经受了讨论和辩论的洗礼,由此,一种“原始的反资本主义意识”开始在人们中间生长。在此背景下,已经有相当数量的人群,开始在其自身的安全,从核能中受益的力量,以及日本民主的局限性之间建立起联系。然而麦克尼尔也指出,1970年代以来日本工人运动失利的阴影,也依然笼罩在目前的群众运动之上——1930年代残酷的反共镇压,使得1960年代的日本新左派失去了可以接续的传统,且截断了其与工人阶级运动的联系。结果是,当1970年代的青年反叛运动开始兴起的时候,左派内部的纷争愈演愈烈,且伴之以对于暴力的崇尚,在此互相残酷斗争的环境中,到1980年代,已经有一百多名运动分子被其他社会主义分子谋杀致死。也因此,在许多日本工人阶级看来,日本的左翼并不值得信任,这也导致日本社会在政治斗争方面的保守、落后。就此而言,海啸之后人们纷纷走上街头表达意见,这件事情本身,就是民众意识的一大进步。在麦克尼尔看来,这些抗议运动的“群众”性质,意义最是重大:因为如果说日本社会还尚未完全的激进化,那么它目前至少正处于广泛的政治化过程之中。但是麦克尼尔也提醒我们注意,反核运动所表达出来的政治诉求,与使得这些诉求成形的活跃的组织性力量之间,还存有巨大的鸿沟。然而,无论如何,这都是日本左翼应该抓住的充满可能性的时刻。而要取得这方面的成功,可能的途径之一,就是在经济和环境危机之间建立关联:长久以来,“责任自我承担”乃是日本的统识性认知,它将贫困解释为个人能力——而非社会结构——问题;而此次灾难的发生,则第一次使得人们面临这样的困境,即人们不是因为个人能力,而是因为超出其控制范围的原因陷入贫困,这就为人们反资本主义观念的生长提供了契机。

(朱杰)

工人运动与阿拉伯革命

2013年12月的《社会主义评论》杂志,刊载了安妮·亚历山大的文章:《工人与阿拉伯革命》。在文章中,亚历山大回顾了“阿拉伯之春”三年以来的历史,对埃及和突尼斯的工人运动进行了评论。

亚历山大指出,尽管自阿拉伯革命爆发以来,媒体关注的焦点是解放广场和街头巷战,但发生于工厂里的事件,对于革命进程的形塑作用同样重要。根据亚历山大的分析,尽管主导这些政治革命的,是结束独裁和民主改革的要求,但它们还有更为广大的“社会心灵”:组织起来了的工人们自下而上地引导着一场社会反叛,它挑战了威权政府及其后继者们的新自由主义。而在亚历山大看来,三年以来,埃及和突尼斯的工人运动,既表现出强大的力量,也暴露出鲜明的弱点。

亚历山大指出,在“阿拉伯之春”中,工人运动发挥了关键作用:2011年初,危机爆发,此乃几年以来抗议和示威运动的顶点;而2008年埃及和突尼斯关键工业区的工人暴动,则可被视为2011年事件的带妆彩排。工人对2011年革命的介入,影响了其最终走向:在突尼斯,总罢工最终导致了全国性的停工停产;在埃及,街头巷战的牺牲者中,工人占多数,也正是在工人集体力量的重压下,穆巴拉克最终下台。然而在此过程中,反革命势力也在积聚力量:2012年6月,埃及军方关闭了伊斯兰主导的议会,但应许了穆斯林兄弟会的候选人默罕穆德·穆尔西成为新任总统——在亚历山大看来,穆尔西的上台,既表明了工人组织在革命进程中的力量,又暴露出其弱点:其有力之处,就在于后继政府并无力控制工人的罢工,工人在工作场所高频度的罢工,既反映了他们的失望——其提高工资、工作更为保险、工作更有尊严等要求并未得到满足,又反映了他们的信心——他们相信集体行动最终会有所收获:街头抗议和工作场所罢工的互相滋养,正构成了不可被反革命势力轻易打破的壁垒。而工人运动的弱点,我们可以从这一事实中窥见一斑:在一次大型的民众暴动之后,穆尔西政权被军方推翻,但享有胜利果实的却是军方,而不是民众革命运动,前者将事件导向了反革命的方向。根据亚历山大的介绍,尽管埃及和突尼斯的工人运动存有明显的差异,但两者都在一个关键议题上存在问题,此即工会的官僚制:埃及和突尼斯两国的工会官僚,都试图在工人与雇主及国家之间找平衡,都试图将政治和社会斗争维持在狭隘的改革范畴之内,都试图阻止社会和政治革命之间的互相滋养。也因此,两国民众革命运动的胜利果实,都屡屡被反革命势力攫取和利用。endprint

亚历山大指出,对于两国那些希望继续和深化革命的人来说,他们目前所面对的核心问题是,前独裁者的倾覆,并未使得两国有多大的改变。埃及的情形尤其如此:穆巴拉克政权的镇压机构,正在从革命初期所受到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尽管如此,亚历山大依然认为埃及和突尼斯工人组织所具有的弹性和创造性还是关键所在。对于那些争取自由和面包的人来说,他们所面对的,要么是伊斯兰主义治下新自由主义形式的议会政府,要么是混合了含混社会改革允诺的军事统治,在这两种情形下,他们既不会得到面包,也不会得到自由。就此而言,迫在眉睫的事情就是将革命组织扎根于工作场所之中,并使其能够最终领导街头的巷战。

(沈浪)

“冒牌”手语翻译“翻译”了什么?

2013年12月16日的《卫报》上刊登了斯拉沃热·齐泽克的文章:《曼德拉葬礼上的“冒牌”手语翻译说明了一切》。在文章中,齐泽克就曼德拉葬礼上出现“冒牌”手语翻译一事,给出了颇为发人深思的解读。

众所周知,在曼德拉葬礼上出现的手语翻译塔姆桑加·扬奇乃是个“冒牌货”,其手语翻译,被认为根本就是在瞎比划,而根据媒体随后的爆料,扬奇不仅是个冒牌翻译,他甚至还屡有犯罪前科,其中就涉及“谋杀”这样的重罪。但扬奇辩称,自己患有精神分裂症,事发当天,他产生了幻觉,试图控制自己,但未获成功。虽然如此,他仍然认为自己的翻译是世界上最好的。

该事件一出,人们首先想到的是安全问题:这样一位屡有犯罪前科的“危险分子”,是怎么通过政府部门的人事检查,进而如此近距离地出现在各国政要身边的?但齐泽克的关注点不同,在他看来,对于那些身体健全的人来说,尽管并不懂得,但他们都假定手语是有意义的。但是,手语翻译真的是为那些有听力障碍的人而设的吗?它其实是不是更加意在“我们”(听力健全的人)?——手语翻译的在场,使“我们”感觉良好,他/她使得“我们”觉得自己行事正确,因为“我们”关注到了弱势群体和残障人士。齐泽克认为,其实人人都知道,手语翻译的真正诉求对象,不是聋哑人,而是“我们”——正如选战期间政党领袖的发言会配有手语翻译一样,它所传递的真实信息,其实是说该政党乃是站在边缘群体及残障人士一边的。

如此一来,我们便可理解扬奇的行为何以会产生如此奇异的效果了:因为它清楚明白地告诉了人们,手语翻译其实是没什么意义的。公众之中是否真有残障人士需要手语翻译,这并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手语翻译的在场,能使得“我们”这些不懂手语的人感觉良好。不宁唯是——齐泽克进而尖锐地指出,整个曼德拉葬礼,皆可作如是观:各种政要在葬礼上都洒下了鳄鱼的眼泪,但扬奇的手语,却“清楚”地翻译出了它们的本意:毫无意义。贫穷的黑色南非成为集体政治能动体的进程,被有效地延迟了,各国政要是在为此欢庆,而扬奇的翻译则告诉人们:他们才不在乎你呢!

(安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