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翁翁翁
正是因为她更懂得父亲,她更明白他的艰辛,所以她放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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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个关于成长的故事。有弟弟妹妹的大概都会有这样一种心情,觉得他们分走了父母的关爱,甚至可能会在心里隐隐讨厌他们。可是血缘至亲,那种彼此之间的亲密和依赖,是会随着成长慢慢积累的。时光漫漫,我们终会和他们握手言和。
她再也不会嫌弃他了,哪怕他夺走她更多的爱,她都要做他一辈子的家人。
蒋小天被送到季家时只不过是一个被抱在手中的九个月大的小孩。
当时季晚晚已经四岁了,她看着父亲手里乖乖睡着的蒋小天,心里想:这小小的东西哪里来的啊?
父亲告诉她,他叫小天,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
季晚晚好奇地用肉肉的手戳了戳蒋小天肉肉的脸,那小脸又软又嫩,让她爱不释手。趁着父亲不在,她连连揉捏他的脸蛋,直到把熟睡中的蒋小天弄醒大哭起来。
父亲闻声跑过来,急忙推开她,抱起婴儿床上号啕大哭的蒋小天,不停地柔声安抚。等蒋小天安静下来又渐入梦乡后,父亲对她说:“弟弟睡觉时你不要来吵他。”
季晚晚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她仰着脑袋看着被高高抱起的蒋小天,觉得这家伙真是奇怪,她不过是摸摸他的脸嘛,他睡他的,她玩她的,他哭什么呀!还害她被训了一顿!
原本她以为这小东西只有在睡觉的时候父亲会偏袒着他,却没想到他一醒来就更成了父亲手中的宝了。
不会做饭的父亲为了他特意买了《婴儿食谱》亲自下厨,让小天坐在洗衣机上一边逗他玩一边给他喂饭,还毫不嫌脏地给小天换有尿尿和便便的尿不湿。
季晚晚眼红地看着这一幕幕,小小年纪心里却拔凉拔凉的。这些明明都只属于她,好吗?怎么现在全都被这个突如其来的蒋小天夺走了?!
母亲眼神复杂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抱着季晚晚离开。
季晚晚真心不喜欢蒋小天!
他小小的又不会走路,只会呆萌地望着她的爸爸直到爸爸把他高高抱起。而且每次洗澡他都用她的沐浴露、爽身粉。他浑身散发着一股浓浓的奶气,香喷喷的。有好多次她都恨不得把他塞在臭马桶里,这样他就变臭了,爸爸也就不会喜欢他了。
慢慢地,蒋小天在父亲的细心呵护下一天天长大,终于到了牙牙学语的时候。
父亲让季晚晚多教教弟弟说话,季晚晚才懒得理蒋小天,她不想他会说话了夺走爸爸更多的爱,所以她半个字也没教他。她那么讨厌他,可没想到蒋小天学会说的第一个词却是“姐姐”。
这个新鲜的称呼让她不好意思地红了脸,可一听父亲开心地夸了一句“小天真棒”之后,季晚晚心里的小小悸动顿时化为零。
当父亲不下几百次地在蒋小天面前重复“爸爸”这个称呼,终于迎来一声甜甜的回报时,他也迎来了一场家庭危机。
原来季晚晚的父母一直感情不和,而来历不明的蒋小天的突然进入,更是让两人关系雪上加霜。季晚晚的母亲跟父亲大吵了一架,然后就分居了。
那天,父亲脸色很难看。他一只手抱着蒋小天,一只手硬拖着季晚晚走了。
为了照顾蒋小天,他很早之前就辞了工作。如今他在外面租了一间房,三个人一起住。每天半夜蒋小天都会哭醒好几次,连着几夜下来季晚晚终于受不了了,那天被蒋小天的哭声吵醒后她也大哭了起来。
她被父亲抱进怀里安慰时,父亲还抱着蒋小天,季晚晚一边哭一边恨恨地推着蒋小天,直到把他推倒在地也大哭起来。
她恨透了蒋小天,他是个十恶不赦的盗贼,他盗走了爸爸对她的爱,他盗走了她安逸的生活,他盗走了她幸福的家!她原本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可他的出现让她一夕之间一无所有。
他让她从天堂掉进地狱,她再也不会幸福了。
蒋小天学会爬行后天天跟在季晚晚身后爬,等他学会走路后就在她身后跟得更紧了。
她赶他、骂他,他还是一脸无知地对她开心地笑着,甜甜地喊着“姐姐、姐姐”。
房子就这么大,她要躲也躲不开他。
那时蒋小天已经三岁了,季晚晚七岁。父亲为了维持生计,不得不延迟季晚晚上小学的时间,让她在家带着他,自己则出去找工作。
她幼儿园里的几个小伙伴都戴上鲜艳的红领巾了,而她却要留在家里看一个讨厌鬼,这多么不公平啊!
凭什么她要照看他?
有一天为了摆脱蒋小天的追逐,她趁其不备躲进了衣柜里。许久后衣柜外没传来任何声音。她试探性地推开点缝隙,方形的房里竟然没有蒋小天的身影,而房门却是开着的!
她吓了一跳,急忙跑下楼,四处叫着蒋小天的名字,可就是找不到他。
她有点害怕,如果蒋小天被坏人拐走了,她肯定会被爸爸骂死的。而事实就是如此,当父亲第一时间赶到,见着空荡荡的房间时,他第一次对她发了很大的脾气,将她骂得狗血淋头。
可最后到了吃晚饭的时间,蒋小天却自己慢悠悠地推开家门回来了,身后跟着的邻居阿姨夸着他:“你的孩子真机灵,下午哭着敲我家的门说姐姐不要他了。”
季晚晚看着父亲欣喜地抱起他亲着他的脸颊时,她心里有说不尽的委屈。
等蒋小天又长大了一些后,他被送进了幼儿园,而季晚晚终于可以上一年级了。
因为他的缘故,她的红领巾足足比同龄的小朋友迟来了一年,为此她小小的自尊心总是在作怪。
而且在她的潜意识里,她总感觉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她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比起那些幸福的孩子,她常在他们面前抬不起头。她的领悟能力不如别人好,常常跟不上别人的学习节拍,A+的作业也少得可怜。
可蒋小天在幼儿园里的生活却精彩纷呈。他找到了一群小伙伴,也常能从小伙伴的妈妈那里得到各种小零食。他常被老师表扬,每晚回家额头都贴着三颗红星星。
父亲在一家工厂做零工,辛苦一天回家看到蒋小天都会开心地抱他亲他。季晚晚眼红极了,她想:母亲早就搬离这个伤心地去过新的生活了。那是属于母亲的新生活,与她无关,她还是待在这个伤心地吧。母亲不再是她的妈妈了,就像她的爸爸,他的爱也不再属于她了。她连开心大笑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她还拥有什么呢?
当季晚晚读五年级时,蒋小天因为天资聪颖,一跳就跳到三年级。当季晚晚一步一个脚印终于迈进六年级的班级时,蒋小天因成绩优异连连跳级,也迈进了跟季晚晚同样的一个教室。
季晚晚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和蒋小天竟然就这样鬼使神差地成了同班同学。
她原想他一个身高不足150cm的小屁孩,虽然身为六年级的学生,可心智也就不过二、三年级。他年龄又小,这个班上随便拉一个人蒋小天都要叫他们哥哥姐姐,这样的代沟可不是轻易就能跨过去的。而且他又不是一个知识文库,再聪明也不可能一蹴而就。
然而她低估了他。
蒋小天超强的交际能力让他很快和班里的男女生打成一片,学习上也丝毫不落后,开学没多久他就在班委评选时荣获票数第一。
季晚晚看着前排与同学们高谈阔论的蒋小天,一股厌恶和惧怕感从心底散发出来。
她真的想不通,为什么她与他的差距会这么大?明明她受到的伤害已经那么多了,为什么他得到的幸运比她失去的还要多?
在学校里,她不允许蒋小天叫她“姐姐”,也不许他跟她一起放学回家。早上她都会提早起床出门,就是为了避免上学路上骑车载他一程。
中午吃饭时她宁可一个人吃也不想和他一起,可蒋小天每天都会端着一盘子同学分享给他的饭菜来找她,然后把盘子里的大鱼大肉都夹到她的碗里。每当他这样做时,季晚晚都会下意识地去观察别人的目光,那时已经有些人在揣测他们的关系了。
她真怕别人会猜到他们是姐弟,真怕别人笑她怎么和他相差十万八千里。
可蒋小天哪里懂得她内心的卑微啊?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允许自己被他看不起的。
所以那天蒋小天在回家半路的巷子口跳出来喊季晚晚时,季晚晚故作高高在上的模样,一眼也没有看他,径自骑着车从他身旁呼啸而去。
而当晚蒋小天很迟才到家,父亲问他原因,他说自己留在学校里写作业写迟了。等父亲睡后蒋小天才脱下袜子,他的五官都紧皱在了一起,季晚晚眼睛一瞥才发现雪白的袜子满是脓血。
原来他是因为脚上起水泡了才在巷口等她,想要她载他一程。
一股莫名的负罪感涌上心头,她正犹豫要不要关心一下他,蒋小天却兀自开口了。
“姐姐,我已经走到离学校很远的地方等你了,那里不会有同学看到的,如果下次我又受伤了你可以载我回家吗?”
他的声音很轻,眼里有点泪光。虽然他的语气很谦卑,可季晚晚知道他的每一个字中都蕴含着责怪。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对于他无声的质问季晚晚竟无言以对。
她以为此事过后他会对她心生芥蒂,可蒋小天竟然仍选择无私奉献。周末时老师让他们写一篇作文,他的作文因感情真挚被当作范文朗读。
蒋小天站在讲台上饱含深情地读道:“我的姐姐总说她讨厌我,可在我心里我依然很爱她,就像我真的很爱我的爸爸。他们是我的家人,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等我长大了,我要像《海贼王》里的路飞一样,强大到可以保护他们。”
彼时正值炎夏,教室就像一个偌大的蒸笼,蒋小天仍然稚气的声音在炎热的空气中传播,直至传到季晚晚的耳中。她摸了摸滚烫的脸颊,怀疑自己发烧了。
蒋小天有一晚睡觉时突然发高烧,父亲第二天喊他起床时他已经烧到没有了意识。更奇怪的是,他全身起满了疹子,皮肤变得又青又紫。
父亲吓得来不及换衣服,背上他就直奔医院。早已到达学校的季晚晚正在抄同学的作业,班主任却雷厉风行地冲了进来,瞪着羞愧难当的季晚晚,继而咬牙说:“你爸爸催你去市医院。”
蒋小天被送入了急救室,过程中时不时有护士出来通报消息,均说情况不太乐观。
因为事发突然,父亲来不及请假,工头不停来电话催促,父亲心里又急又烦,索性把手机关机,在急救室外来回踱步,冷汗直冒。
惨遭老师痛骂后的季晚晚赶到医院后坐在长椅上埋怨,她本想说蒋小天永远醒不来才好,可一看父亲着急的模样她又默默无声了。
医生没说蒋小天到底得了什么病,只说这种病来得毫无预兆,可能随时会要了他的命。
蒋小天被推着出来时眼睛仍是紧闭着的,父亲扑上去紧紧拉住他的手,一路紧紧相随,哪怕回到病房了父亲都不松手。
季晚晚走到父亲身旁,令她惊奇的是,父亲竟然眼中饱含着泪水。她没有想到,即便是妈妈离开、生活困苦都压不倒的父亲,竟然为蒋小天红了眼睛。
父亲轻轻地抚摸了一下蒋小天渐渐恢复常色的脸,略带哭腔地说:“小天爱面子,医生说的怪病我们不要告诉他。”
等蒋小天醒来问起时,父亲说他只是发烧,见他没事了才放下心急忙出去找新的工作。
看着父亲疲惫的背影季晚晚心里难受极了,她多想告诉蒋小天实情。可一想起父亲昨晚脆弱的模样,季晚晚还是选择合上了嘴。
转眼之间三年又匆匆过去了,中考放榜后,蒋小天的成绩可以进市里的重点高中,而季晚晚的成绩却不堪入眼。
可能是自尊心作怪,她把自己的录取通知书撕成了两半,然后当着父亲的面扔进了垃圾筒里。
当时父亲的脸上没有怒意,只有几分疼惜。季晚晚不忍看他这副表情,便拿上她收集的各种招聘单推门出去了。
她想找一份工作,可因为年龄学历的问题被人拒之门外。父亲劝她选择复读,她避而不听,两人大吵了一架,最后季晚晚索性背上包直接走了。
蒋小天住校一周回家后没有看到季晚晚,问了父亲得知她刚跑出家门后,二话不说就飞奔出家门。
那天他跑了无数条街、无数座桥。他突然的出现让蓬头垢面的季晚晚着实吓得够呛,她从位子上起来后就往外走,却被他一把拉住了。
“你跑哪里去了?!”他一开口就吼他,气势汹汹的,让她畏缩到不敢回嘴。
这是蒋小天长这么大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她大吼大叫,他吼叫完后抱住她哭了:“姐姐,你别不读书好吗?”
“你觉得我被拿来和你比较,受的委屈还不够吗?”她沉声说,一肚子的苦他怎么会懂呢?
“我什么都让你第一行吗?姐姐回来吧……”
他这憋屈的声音让季晚晚听了就心烦:“谁稀罕什么破第一!”
蒋小天还是哭着劝她:“爸爸为了我们很辛苦,你这样爸爸会很难过的……”
“就你懂得孝顺!”
季晚晚喊出这句话以后推开蒋小天就往外跑,早晨的风呼呼地吹进她的眼睛,眼睛泛起了潮气。她突然就跑不动了,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她身为姐姐怎么会比这个只有十二岁的蒋小天懂得少呢?
蒋小天的怪病、一家人的生计,以及即将施加到父亲身上的学费负担,总有一天会让父亲累得喘不过气。
正是因为她更懂得父亲,她更明白他的艰辛,所以她放弃自己。
季晚晚最终与父亲谈好了。
她说服了父亲让她去找工作,却没有提及其中真正的原因是怕他辛苦,只说比起读书她更想多一些实践。
她在一家面店打杂,不会太辛苦,心里也感觉踏实了许多。
时间按照原有的轨迹前行,日子平淡得像一杯无味的白开水。蒋小天高二的这一年,他才顿悟季晚晚常说的“讨厌”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他回想起以前总是像牛皮糖一样黏着她的自己,回想起她看他时的表情和说话时的语气,开始有意地躲避着她。
季晚晚也感觉到了蒋小天的变化,可她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她只知道每逢该是他回家的周五,早过了晚饭的点他才慢吞吞地回家。他的眼神都不敢往她身上瞟,像是怕她,又像是躲她。父亲问起他的学习情况时,他低声说话,一旦季晚晚开口他就鸦雀无声了。
饭后季晚晚和父亲一起洗碗收拾时,父亲嘟哝了一句:“这孩子最近是怎么了?”
“叛逆期到了吧。”
“你作为他的姐姐,要多关心他。”
“又没有血缘关系。”季晚晚随口一说,而这句话凑巧被蒋小天听见了。
季晚晚回头时,恰好看见蒋小天身体笔直地杵在原地。
父亲愣了半天后才喊出他的名字,季晚晚和蒋小天对视着,不知为何,她的心脏跳得飞快。
“姐姐……你……不是我姐姐?”蒋小天怔怔地望着她,眼睛又转向父亲,呆呆地重复道,“你也不是我爸爸吗……”
季晚晚知道,这件事对蒋小天打击太大了,但事实的确是这样啊。蒋小天本身就是一个破坏者,他知道这件事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所以此刻她没有一丝一毫的同情。
其实即便这种恨意因为她的成长已经寥寥无几,可只要提起,她仍会怀念儿时一家三口同聚的幸福,于是又会心有不甘起来。
父亲支支吾吾许久未开口,蒋小天却是懂得了什么。
次日早上当季晚晚醒来时,蒋小天已经不见了,她以为他去学校了,可到了八点,班主任却打来电话说蒋小天还没到学校。
他没去学校,又不在家,能去哪儿?
她向老板娘请假去了父亲所在的工厂,趁着父亲休息的时间两人坐在一起,她头一次认真地向父亲打听起蒋小天的来历……
中午的时候,蒋小天自己回到了学校。季晚晚得知消息后通知了父亲,俩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只是接下来的几天,她更加频繁地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班主任在电话中怒火冲天地叙述着蒋小天最近的恶行。
说他每天都迟到早退,上课睡觉破坏课堂纪律。这还算好的,他竟然还爬围墙逃学,勾搭上了一些年龄相仿的小混混。
“蒋小天一直以来都很优秀,品行端正,怎么会突然变成这样?”
面对班主任痛心的质问,季晚晚再也不能坐视不管了。她必须在消息传到父亲耳中前把蒋小天找回来!
于是,刚到家甚至来不及换衣服的她就冲出了家门。
她去了几个自己熟悉的地方,可都没有他的影子。季晚晚心急火燎,完全失去了方向。这座城市这么小,可她却不知道能去哪里找他,她不知道他平时喜欢去哪里,她也不知道他可能去哪里。一起生活了十几年,原来她对他一点也不了解。
她又想起那天父亲对她说的话……
父亲从前本是一企业的员工,后来老板欠债逃走后他便从事了志愿者工作。工作期间他遇见了一个女人,当时她手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婴儿,一脸狼狈地跑到父亲面前。
女人说丈夫当年来这座城市打工,年都过了仍未归家,迫于无奈她只好带着孩子来找丈夫。她已经打探到了丈夫所在的工厂,奈何已经身无分文,只能来寻求帮助。
父亲好心将这对母子带到旅馆暂住,女人要去找丈夫,便将婴儿托付给父亲,然而她再也没有回来。
当时蒋小天也是一身的疹子,皮肤青一块紫一块,父亲秉持志愿者的原则带他跑了好几家医院才缓和了病情。
父亲知道这个孩子可能是因为有病被父母抛弃,又或是他的母亲路遇不测。这是一个可怜的孩子,而当他睁眼看着父亲时竟然朝着父亲微笑。对父亲来说,这是他与这孩子之间的缘分,也是他今后都不能舍弃的责任。
想到这些后季晚晚更加心急如焚了,而此时她又接到了班主任的电话,说有同学看到蒋小天放学后往火车站方向去了。
季晚晚原想如果他要坐火车早就走远了,可她还是当即赶到火车站。车站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她一眼就看见蜷曲在椅子上的蒋小天。
她的脚步像注了铅却还是走到了他的跟前,蒋小天抬头见是她,自嘲道:“你是来带我去那个不属于我的地方的吗?”
季晚晚看着他,轻轻说:“蒋小天,回家吧。”
他声音沙哑地说:“我知道你讨厌我。”
季晚晚怔了一下,顺着他的话说:“是啊,讨厌极了。”
蒋小天望着季晚晚认真的表情,心里万分苦涩:“对不起,我现在才知道。”
“我那么讨厌你,却从没把你赶出这个家,所以你也不要自己离开。这是你的家,没有你它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家。”
季晚晚说完了这一大段话后感觉自己的眼眶热热的,她很高兴能够找到他,她想这种心情就像那时他找到她是一样的吧。
这种走失后又相聚的喜悦全来自于亲情啊。她总说不会把他当作家人,可即便如此他们仍然朝夕相处了那么多年头;她总说讨厌他,可她也爱他,只是这些话都藏在内心深处未曾发掘罢了;她总是怪他夺走了属于她的一切,可如今想来那不过是她的不甘惹的祸,她不该把责任都归咎到无辜的蒋小天身上啊。
再讨厌,终究早已是她的家人,这是命运,是怎样也无法改变的。
季晚晚握住他的手,心里想着。
她再也不会嫌弃他了,哪怕他夺走她更多的爱,她都要做他一辈子的家人。
可是第二天,蒋小天又消失了。他仅仅留下一张字条,上面写着:爸,姐,原谅我不得不去寻找我的过去。
季晚晚不想让父亲担忧,便偷偷将这张字条藏进了口袋里。等父亲去了工厂后她没有去店里,而是待在了家里。她不去找蒋小天,她能说的昨晚都已经告诉他了,她知道聪明的蒋小天一定懂她的话,他会回来的。
到了傍晚时蒋小天果真回来了,他的衣服灰扑扑的,全是泥,脸上还有一些摔伤的印痕。
他推开门看到坐在椅子上像是特意在等待他的季晚晚,眼睛一红,转过身疾步回了房。
他本想让巷子里几个声望较高的小混混帮忙打探自己的身世,结果他给了对方钱,对方却不肯为他办事,反而一哄而散。蒋小天气极跑去追赶小混混,结果从花坛摔到了地上,落得现在这副狼狈样。
他太没用了,只会将自己躲在被窝里,不敢去见季晚晚。他的争强好胜一定会让她笑话,笑话他永远幼稚,永远长不大,只会惹是生非。
他越想越沮丧,这时传来房门推开的声音,紧接着便听到季晚晚开始声情并茂地朗诵。他感到莫名其妙,直到她读到“他们是我的家人,是我生命中最珍贵的宝贝。等我长大了,我要像《海贼王》里的路飞一样,强大到可以保护他们”这段话时,他突然就哭了,她读的是他小时候写的那篇作文啊!
“蒋小天,我和爸爸都在等待你变成强人的那天呢。”
季晚晚放下早已旧得泛黄的作文簿,柔声对埋在被窝里的蒋小天说。
蒋小天把脸从被窝里露出来,他狠狠地擦了眼角的眼泪,刚鼓足了勇气想说一句“嗯”,季晚晚的手机就收到了一条噩耗:因为工厂机器故障,父亲的手被机器绞住了,现在正在医院急救。
季晚晚在灶台前哼着歌切菜,父亲坐在沙发上乐呵呵地看着电视。今天是大年夜,蒋小天很快就要回来了。
果真一会儿后蒋小天就推开门,满脸喜乐地喊道:“爸,姐,我回来过年了!”
季晚晚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迎上他,哈哈笑着:“呀,我们家的海军帅哥回来啦!”
曾经梦想成为路飞般强大男人的蒋小天如今已成为一名同样强大的海军。
蒋小天腼腆地挠了挠头,与她寒暄了几句后走向了父亲。他坐到父亲身旁,说:“爸,我回来了。”
当年高考结束后,蒋小天执意报考了军校。看着现在早已脱去了稚气,浑身透着一股正气的蒋小天,父亲的眼眶就红了。
“在外打拼辛苦了,”父亲撂了撂空荡荡的左袖,自责道,“都怪我,让你和你姐这么辛苦……”
蒋小天不忍去看父亲的手,想起十五岁那年发生的意外他心里就一片酸楚。他强撑着笑给父亲讲起这段日子出海时的奇遇。
父亲微笑着听,看着他激动的模样,说:“相信你的父亲一定也像你一样勇敢,一样有担当。”
蒋小天蓦地沉静下来,他看着眼前日渐衰老的老人,许久才说道:“我的父亲不就是你吗?”
这时身后传来季晚晚的呼声。
“吃饭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