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枝 张慧强
(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学部,北京 100875)
当今社会快速发展,“原本作为促进人的能力专业化发展有效手段的社会分工,又成为导致人的片面、畸形发展的根源。”[1]人们被贴上固定的角色标签,在工作流水线上紧张工作,像高速运转的机器,失去个性,也丧失了对他人的关怀。为了排解工作的压抑,人们开始求助于物质的消费来满足内心的欲望,从而陷入新一轮的空虚和焦虑。那么,人性如何回归完整?18世纪德国美学家席勒给我们指出了一条明路:通过审美教育来弥合人性的分裂,使个体人性完整,从而造就人格高尚的理想公民。“总而言之,要使感性的人成为理性的人,除了首先使他成为审美的人以外,没有其他途径。”[2](P71)只有每一个个体实现了自我人格的完整才能促进整个社会结构的合理化。
深受康德先验哲学和西方人性观影响的席勒认为,在他所处时代背景下,人生的基本结构是一种悖论式的结构:人性发生分裂,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严重失衡,主要体现在个人与社会分离、个人与个人分离、个人与自我分离等三个方面。
个人与社会分离。人是社会性的存在,社会性是个体性的保证,个体的独立性与社会的整体性相辅相成。然而,在近代社会,理性使得人性中的内在联系被分裂开来,破坏了个体与社会的和谐关系。社会分工虽然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人的能力的提高,但同时却极大地压抑了人的个体性,甚至超出了个体的承受能力,使个人变成“碎片化”的结构,人成了技术和分工的附庸,“人永远被束缚在整体的一个孤零零的小碎片上,人自己也就把自己培养成了碎片。”[2](P15)法律、道德、职业等社会规范的设定以及国家和教会的运行不再以个体为出发点,而只是单纯追求高效率的经济发展和程序的合理性。个体的具体生活逐渐消失,内在的多样性也逐渐丧失,国家和社会成了由一个个孤立的碎片所组成的机械的整体,与个体相对立。
个人与个人分离。个人的存在和发展是以他人的存在和发展为前提的,个人与个人之间应该保持各自相对的独立和平等的地位,同时承认和尊重各自的权利和义务,从而形成一种和谐共生的格局。然而,人的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两种力量的失衡使得这种和谐共生的格局受到了破坏。感性冲动努力要把人放在时间的限制之中,要求有变化。而形式冲动则扬弃了时间,扬弃了变化,它要求真理性和合理性。这两种冲动都处于自己的范畴之内,共同促进人性的完整。由于近代科技至上、等级和职业的划分、物质享受等社会现实,使得文化固守不了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的界限,导致了二者的越界。一方面,感性冲动战胜形式冲动,个人变得自私自利,为了达到自我利益的最大化而不择手段,个人与个人之间始终处于一种戒备的、疏远的、排斥的和封闭的状态,从而导致人与人之间信任的缺失,使个人在人群的极度恐惧与不安中煎熬。另一方面,形式冲动战胜了感性冲动,人失去了对自然的敬畏,只会单向度地用理性的眼光看待周围的一切,给外界的事物强加标签。这就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失去了本真的内涵,被不平等与不独立所充斥,人也因此变得心胸狭窄、冷漠无情,只关注自己的需要,不会换位思考,不关注他人。
个人与自我分离。自我是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的统一体。个人是自我的现实表征,自我是个人的终极追求,个人与自我处于一种内在的和谐之中。诚如席勒对古希腊人的描述一样:“他们同时拥有完美的形式和完美的内容,同时从事哲学思考和形象创造,他们同时是温柔而刚健的人,把想象的青春性与理性的成年性结合在一种完美的人性里。”[2](P13)然而,在近代社会,人们由于过分注重自我,以自我为中心,反而导致了自我的丧失,使得个人与自我相分离。而个人内部的分裂又造成社会的分裂:处于社会底层的一部分人只顾满足感官欲望,堕入自然威力的王国;而另一部分处于社会高层的人则呈现出一幅懒散和道德败坏的景象,他们唯利是图,满怀焦虑但又逆来顺受。在这种情况下,个人丧失了自身的尊严,个人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相脱离,在有限性的束缚和无限性趋向的双重张力中痛不欲生,在生命的意义与无意义的抉择中徘徊,从而变成一个不完整、不独立的个体,沉浸在自我的游离中而无视自身之外的关怀,更无法自觉地弥合人性的分裂,只能以一种“碎片化”的生活方式存在着。
那么,该如何消解这种悖论结构,使人格还原完整呢?席勒从养成人的高尚性格这一视角,提出了“游戏冲动”的概念,提倡通过人们与美的游戏即审美游戏冲动,在“放下”自我的过程中实现自我的超越,实现人格的完整。
席勒认为,“游戏冲动”是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相互斗争结合的产物,它避免了感性追逐片面性的自由,同时又消弭了理性的绝对性和强制性。游戏冲动的目标是在时间中取消时间,使生成性与终结性相协调,使变与不变相协调,从而使人达到自由的本性。“感性冲动从它的主体之中排除一切主动性和自由,形式冲动从它的主体之中排除一切依附性和一切受动……游戏冲动……从而使人不仅在自然方面而且在道德方面都达到自由。”[2](P43-44)由此可见,审美的游戏冲动正如天平一样,它的两端分别是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在二者中坚守自身的平衡点,而人性也正是在追寻这种平衡点的过程中不断地完整。因此,“在审美游戏里, 人成为了自由的人和真正的人。”[3]可见,游戏冲动的过程其实就是寻找平衡点的过程,当每一个个体都坚守了自身的平衡后,错综复杂的社会整体的冲突也就得到了缓和,从而也就建立起了第三个王国——审美王国。“在这个王国里,审美的游戏冲动给人卸去了一切关系的枷锁,使人摆脱了一切称为强制的东西。”[2](P95)在这样的社会里,人摆脱了一切物质或者道德的强制,人与人之间不再有等级的划分,人与世界也处于浑然一体的状态。
我国当今状况和席勒所处的18世纪的德国具有一定的相似性:科技进步使得艺术与生活相脱离,“科学的界限越扩张,艺术的界限也就越缩小。”[2](P3)正是这种快速发展导致了人性的分裂,理性冲动僭越了自己的边界,成为人的支配力量,使人处于一种悖论的生存结构中。由此可见,审美教育在国内的开展已经迫在眉睫。一方面,我们需要加强感性教育,释放内心的压抑,通过对人的自然性的尊重,真正挖掘人自身的潜力,将内心的这种欲望化作一种动力去实现人的创造性以及对生命的关怀,将情感的真实流入融进人与人的关系之中。另一方面,我们又需要注重对理性的调节,促进个体与自我、个体与社会的和谐统一。这就要求我们既要对现代社会中信仰歪曲的人加强理性的引导,让他们从盲目的享乐主义、拜金主义和权力膜拜中解脱出来,为自己的人生重新设定目标和理想,重新审视自我的价值和定位;同时又要求我们对社会高度分工和全球化带来的冲击进行一定的约束,肯定人自身的独立性和尊严,把人从机械的整体中独立出来,去除人身上的职业和等级标签,反对行业歧视和贫富歧视,从而实现人与人的平等、人与社会的相互促进和相互依赖。总之,人们需要不断超越个人的欲望和理性的束缚,实现自我,超越自我,从而促进社会的和谐。
参考文献:
[1]杨芳.从专业化到“碎片化”——社会分工对人的发展的影响分析[J].理论月刊,2010(07).
[2][德]席勒. 张玉能译.审美教育书简[M].译林出版社,2009.
[3]彭富春. 说游戏说[J].哲学研究,200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