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枝》民俗描写反映的心理逻辑

2014-03-25 05:19哈布日图娅
关键词:金枝原始人巫术

哈布日图娅

(民族团结杂志社,北京 100013)

《金枝》民俗描写反映的心理逻辑

哈布日图娅

(民族团结杂志社,北京 100013)

民俗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一直是纷繁多样的印象,但是支撑包罗万象的表面现象背后的是稳固的心理逻辑结构,这就解释了不同地域文化圈原始民俗具有相似性的原因。原始民俗是古代社会人们的生活方式,弗雷泽在《金枝》中对原始民俗和巫术的描写反映了原始人普遍的心理逻辑。《金枝》中记载的原始民俗可以分为故事、习俗和信仰行为三大类,分别表现了原始人是如何解释、顺从和影响周围世界的。原始人用神话故事来解释世界的产生以及运行,用习俗制度来保证人们的行为规范,以顺从或者不触怒自然,又用巫术仪式来取悦自然以求得帮助。这些都基于人们先天的心理逻辑,以人类天或以天类人就是原始人在科学知识匮乏时代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要逻辑。

民俗;《金枝》;心理逻辑;巫术;神话

以巫术为代表的原始习俗是先辈们的生活方式,也是人类内心无意识的本真呼唤。虽然在科学昌明的今天,巫术已经日益衰微,逐渐淡出人们的视野,但是它是人类社会发展所经历的一个重要的过程。列宁说:“科学思维的萌芽同宗教神话之类的幻想有一种联系,而今天呢?同样,还有这种联系,只是科学和神话之间的比例却不相同了。”[1]在《金枝》中提出人类文明发展史是如此演变的:“人类较高级的思想运动,就我们所能见到的而言,大体上是由巫术的发展到宗教的,更进而到科学的这几个阶段。”[2](P1005)巫术作为宗教和科学之前的人类认知与生活方式,是最本真最原初的民俗现象,并且孕育着宗教和科学发展的萌芽。弗雷泽在《金枝》中考察了各式各样民俗,得到了这样的结论:“在巫术的思想阶段,人依靠自己本身的力量应付重重艰难险阻,他相信自然界一定的既定秩序,觉得肯定可以信赖它、运用它、为自己的目的服务。”[2](P1006)这里他强调以巫术为代表的原始民俗的深处是靠着“既定秩序”这一逻辑框架作为支撑的,并且“既定秩序”是作为人类的一种信仰来确立的。他们相信万事万物发展变化遵循着固有的秩序,世界是有逻辑的,这就是人类理性思维的萌芽。

“民俗,即民间风俗,指一个国家或民族中广大民众所创造、享用和传承的生活文化……民俗一旦形成,就成为规范人们行为、语言和心理的一种基本力量,同时也是民众习得、传承和积累文化创造成果的一种重要方式。”[3]从这个定义可以看出,民俗已成为人类心灵深处的“意底牢结”(ideology),并规范着人们的行为,形成了一种秩序和逻辑。

在《金枝》中,弗雷泽认为前提性的且最重要的逻辑就是因果关系。普列汉诺夫也认为神话是人们对现象间因果关联之意识的最初显现。因果关系就是理性的开端。在人们看来,自然也是有理性的。谢林在自然哲学中提出,自然不应该被看成是对人类的无生机的障碍物,也就是说自然也有它内在的理性和目的。在谢林的同一哲学中,他认为主体与客体、思想与存在、精神与自然是同一的,而同一的最高本源在于“绝对”,“绝对”就是最高的、最普遍的、最同一的逻辑结构,黑格尔也称之为“世界理性”或“绝对精神”。原始社会的人类对自然的理性运行深信不疑,这也是原始民俗得以传承的一个重要因素。在《民俗学手册》中,博尔尼将民俗学包含的题目分为三大类和许多细类,第一类是信仰和行为,包含灵魂、占卜和巫术等;第二类是习俗,包括制度、礼仪和节庆等;第三类是神话和故事。故事、习俗和信仰从不同的方面来表现原始人的生活状况,反映的都是人与世界的同一性。

一、神话故事——解释周围世界

人类历史上记载的神话故事情节奇特、风格多样、内容丰富,但是学者发现虽然各个文化圈记载的神话各有特色,但其实具有很大的相似性。斯特劳斯认为:“一方面,在神话中似乎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这里没有逻辑,没有连贯性。人们可以把任何特征赋予对象;人们可以发现任何可以想象的关系。在神话里,一切事情都是可能的。但是另一方面,在不同地区收集到的神话显示出惊人的相似性,这种相似性又是与上述明显的任意性背道而驰的。问题在于,如果神话的内容具有偶然性,我又如何解释世界各地的神话都如此相似这一事实呢?”[4]作为文学和艺术作品,神话首先应该具有独创性和自由性,否则就会沦为刻板的教条,失去美的价值和意义。但是人类是有理性的存在物,理性的普遍性塑造了神话故事结构的同源性,例如,在世界起源问题上,中外神话中对世界起源问题的描写都是其重要的篇章。而且对于起源状态的描述具有相似性,例如,在中国神话中是这样描写的:天地没有开辟之前,宇宙就像一个鸡蛋一样是混沌不分的,直到盘古破混沌化五行,秩序才开始建立。“天地混沌如鸡子,盘古生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盘古在其中,一日九变,神于天,圣于地。”[5]在古希腊神话中,也有相似的记载:世界最初的神是卡俄斯,卡俄斯就是混乱(Chaos)的代名词。“卡俄斯张着空空大口,是广阔无垠的空间。人们想象它是天然状态的集合体,而后来世界上存在的全部内容在当时都处于萌芽时期,相互之间处于一种毫无规则的排列状态。卡俄斯神是英语中的Chaos,西班牙语中Caos,德语中das Chaos的语言符号。”[6]这种相似性是基于人类先天的认识机能。康德把它称作人类理性的先天倾向,他认为人的理性有一种追求大全和寻根溯源的先天倾向,所以寻找无前提的前提、无条件的条件以及无起点的起点,都指向了神话中所描写的秩序未分的混沌状态。

原始人解决世界来源问题之后,还要时时刻刻与自然打交道。在这个过程之中,由于当时科学知识的匮乏,他们无法在自然本身中找到解释自然现象的原因,于是以人类天或者以天类人也是原始人与世界沟通的重要逻辑。原始人目睹着周围环境春冬交替的巨大反差,原本生机勃勃的大地变得冰冷死寂。他们描绘出这样一种解释图景:女神伊希斯一直钟爱着的美少年俄西里斯突然间死去,痛不欲生的伊希斯前去冥府寻找心爱的人的灵魂。伊希斯伤心离开,大地上也随之变得死气沉沉、没有生机。因为伊希斯女神被原始人赋予春之神、爱神和大地之母等角色。对于今天的我们来说这种解释带有浪漫主义色彩,这是因为不同于现代科技以冷冰冰、严谨和精密的实验和机器来了解自然,原始人将自己的心理逻辑和感情色彩代入自然界,自然也获得了生命和美的意义。

万物的产生和世界秩序的建立伴随的是人类的开化过程,人类与世界开始走上同一条轨道,休戚与共,相伴发展。在早期人类眼中,自然现象的雷鸣闪电、山洪地震后面的原因是天上世界诸神之间的争斗,正如地上世界人类之间的战争。人类接受着自然的馈赠,同时也遭受着灾难的祸害,这是因为既有普罗米修斯这样善良的神,他偷来火种帮助人类,又有宙斯这样暴戾的大帝,他用潘多拉之盒惩罚人间。通过神话,周围世界获得秩序,早期人类也就理清条理,学会顺应自然的规律。

二、习俗制度——顺应周围世界

早期人类对强大的自然界有一种敬畏感,自然孕育了包括人类在内的万物,人们从自然界之中获得了赖以生存的馈赠。但是自然也有强大的破坏力量,狂风暴雨、洪水猛兽都给人类带来毁灭性的灾害,当时渺小的原始人根本无力抗拒。所以原始人意识到自己必须顺天而为,尊重自然界的运作规律,因为违背自然的后果是毁灭性的。希腊早期神话俄狄浦斯的故事就是原始人对天的态度的写照。自然是人类的母亲,人类受到自然的哺乳,对母亲产生一种敬畏的情感,听从自然母亲的命令和安排。但是如果人们试图强行征服自然违背自然,就由母子关系转变成为夫妻关系,这就是一种乱伦的禁忌。俄狄浦斯弑父娶母,如同人们强行征服控制原本哺育自己长大的自然,带来的结果就是秩序的崩坍,瘟疫和饥荒不断地降临俄狄浦斯统治的忒拜城。在得知自己犯了如此大的罪孽后,俄狄浦斯悲愤不已,用胸针刺瞎自己的双眼,将自己放逐流浪、漂泊四方。

俄狄浦斯的故事表现了原始人对待自然的态度和心理,自然作为原始人崇拜和敬畏的对象,是不允许挑战和亵渎的,体现了原始人的禁忌习俗。弗洛伊德在《图腾与禁忌》中,讨论了图腾与外婚制的联系。图腾被早期人类视作祖先,于是产生了很多禁忌,比如不能食用图腾,因为食用图腾就代表着食用自己。而更重要的是图腾崇拜导致了对同一种族乱伦的禁忌,于是产生了外婚制,这种民俗制度切合了人类发展繁衍的要求。弗洛伊德认为图腾动物如果代表着父亲,禁止屠杀图腾和与自己图腾妇女发生关系这两个禁忌就与俄狄浦斯弑父娶母的罪恶有相似之处。

早期人类注意到自然界春生夏长、秋收冬藏,人类生老病死也不能违背这一规律,在民俗上也有相应的体现。如国王在任期届满时被处死这一制度,人民选择了强大的神王或者是祭祀来掌权,但是当他们健康衰退、身体上出现了外形的缺陷,表现出老年衰弱的迹象时,人们就把他杀掉以祭祀上天。《金枝》中记述了很多这样的例子。前斯巴达人把国王的任期限定为八年,理由也许能在古希腊日历的天文观念中找到,因为只有到八年周期的末尾,太阳历法和太阴历法在计时上才能真正的达到一致。视线转到东方,中国人也遵循着“天人合一”“人副天数”的理论,在《淮南子》中就有“天人相类”的思想,这种思想认为人和天之间存在着一种互相类似的关系,人在一定程度上是模仿天的。《精神训》中记载:“夫精神者,所受于天也;而形体者,所案于地也。……故头之圆也象天,足之方也象地。天有四时、五行、九解,三百六十六节。天有风雨寒署,人亦有取予喜怒。故胆为云,肺为气,肝为风,肾为雨,脾为雷,日月也血气者,风雨也。”[7]这种天人合一的思想也是古代社会共有的生活方式。

三、信仰巫术——作用周围世界

弗雷泽认为原始人想象不出自然和超自然之间有什么区别,在原始人看来,世界在很大的程度上是受到超自然力所支配的。为了试图探明超自然力,原始人将自己的心理逻辑代入到超自然领域。当原始人设定了或者确信自己掌握了自然或者超自然的运作规律之后,就开始希望利用这种规律来达到自己的一些目的,这样就形成了民俗中的信仰巫术部分。巫术是沟通人类与自然界或者超自然界间的唯一的途径,原始社会的巫师凭借着巫术可以对部落的兴衰、战争的胜负、狩猎的得失、种作的丰欠以及个人的祸福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这是因为作为操作者的巫师和作为求助者的其他人对于沟通人与自然或超自然的逻辑达成了共识。交感巫术就反映了这种同一逻辑:“交感巫术整个体系的基础是一种隐含但却真实而坚定的信仰,它确信自然现象严整有序和前后一致。巫师从不怀疑同样的起因总会导致同样的结果……二者(巫术与科学)都认定事件的演替是完全有规律的和肯定的。并且由于这些演变是由不变的规律所决定的,所以它们是可以准确地预见到和推算出来的。一切不定的、偶然的和意外的因素均被排除在自然进程之外。”[2](P75-76)交感巫术包括顺势巫术和接触巫术,“如果我们分析巫术赖以建立的思想原则,便会发现它们可以归结为两个方面:一是‘同类相生’或‘果必同因’;第二是‘物体一经相互接触,在中断实体接触后还会继续远距离的相互作用’。前者可称为‘相似律’,后者可称为‘接触律’……由于两者都认为物体通过神秘的交感可以远距离地相互作用,所以把这两类巫术都归于‘交感巫术’这个总名称之下。”[2](P12)在顺势巫术中,人们试图用破坏敌人偶像的方式来伤害或者消除敌人。因为他们相信,敌人的偶像创伤时本人也会受损,这就是“同类相生”的原则。根据“相似的东西产生相似的东西”的原则,农民与妇女夜晚在谷地发生关系,以此希望谷地能有好的收成。而接触巫术所依据的原则是:事物之间一旦相接触过,就会一直保持某种联系,即使已经远离。所以对其中一方做什么事,会对另外一方产生同样的后果。比如人与身体某一部分之间的感应魔力,如果拥有一个人的头发或者指甲,无论相隔多远都会对其所属人产生影响。无论是交感巫术还是顺势巫术抑或接触巫术,都是在因果关系前提之下的子逻辑。因果逻辑如果不成立的话,类比关系也不会被承认:相同的原因都不会导致相同的结果,更何况是相似的呢。而接触巫术能起作用也在于“接触的原因导致能够施加影响的结果”这个因果逻辑。

岁月变迁,随着人类文明历程的前进,规范化、组织化的程度也不断提高。游散的巫师系统化为宗教势力,掌握着人神沟通的话语权,人类社会也由巫术时代进入宗教时代。在这个时代,上帝成为创世者,《圣经》成为解释世界的权威书籍,礼拜成为西方人主要的习俗活动。而随着土木工程的进展,专业化、机械化的发展,人们又进入到科学的时代。在这个时代,人与世界都遵循着科学的范式,解释世界靠的是元素周期表,传统的节日抵不过商店的促销大抢购,影响世界的方式也是资本运作的逻辑。

弗雷泽在《金枝》中带我们回顾了被现代文明遮蔽的巫术时代的生存世界:“我们所受到的哲学教养剥去了自然的人格,把它变成作用于我们感官的一系列秩序井然的现象的未知起因……我们看到的同样的一些自然现象,在原始人看来却是神灵的表现姿态或神灵制作的工艺。多少世代中,大批的神灵曾经与我们非常接近,许许多多的神灵逐渐从我们身边退去,越退越远,被科学的魔杖从家灶和家庭中赶走了……除了孩子们而外,谁也不会把苍穹看作一片帐幔,掩盖着上天世界的辉煌华丽,使凡人的眼睛无从见到。只有在诗人的梦幻中,只有在演说家热情奔放的语言中,才能偶尔见一下远远隐退了的神灵的旗帜在最后飘动,才能听到他们不可见的翅膀的扑打和嘲弄的笑声,或天使抑扬的音乐在远方消逝。”[2](P782)通过弗雷泽的描述,我们回到了这个人神交融的时代,仿佛看到酒神狄奥尼索斯横行其道,而日神阿波罗在背后默默支撑,人和世界都散发着浪漫主义的气息。

四、结语

在《金枝》的最后,弗雷泽将人类思想比作三种颜色的纺线交织起来的网,三种颜色代表巫术、宗教和科学,纺线颜色图案一点点发生着变化,民俗也随之逐渐衍化分类发展和变化,我们透过上层的民俗还能看到早期民俗的底子。但是抛去图案颜色,这张网织物的结构依然经纬分明。斯特劳斯也认为虽然宗教到科学的进程是历时性的,但是人类文明的结构却是稳固的不变的。他指出人们通常以为原始思想和科学思维之间的区别是质的区别,在这两种情况下的精神活动附着的是同样的客体,是主体面对自然客体的思维逻辑不同导致了神话和科学的分野。但是他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结论,神话思想中的逻辑与现代科学中的逻辑是一样严密,而它们之间的区别不在于思维过程的性质,而在于思维对象的本质。就如同弗雷泽的纺线比喻一样,虽然纺线的颜色在渐变,但是纺线的结构却是稳固的。这也是支撑着人与世界互相影响、互相交融而不至于崩塌的根基所在。

[1]列宁.哲学笔记[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4:275.

[2][英]詹姆斯·乔治·弗雷泽.金枝[M].北京:大众文艺出版社, 1998.

[3]钟敬文.民俗学概论[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1-2.

[4][法]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结构人类学——巫术·宗教·艺术·神话[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89:43-44.

[5]张双棣.淮南子校释[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33.

[6][德]古斯塔夫·施瓦布.希腊古典神话[M].北京:译林出版社, 1996:4.

[7]陈广忠.淮南子译注[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1987:49.

Pyschologic Logic Reflected by the Description in The Golden Bough

HA Burituya
(Periodical Office of National Unity,Beijing 100013,China)

Folklore shows in front of us by numerous and varied impressions,but behind the kaleidoscopic phenomena is a solid allencompassing psychological logical structure,which explains the reasons for the different geographical circles of primitive folks to have similarities.The primitive folklore represented the people's lifestyles in ancient societies,as Fraser's description of the primitive folklore and witchcraft in The Golden Bough,reflecting the primitive common psychological logic.The original folk"war"recorded can be divided into three categories of stories,customs and beliefs behavior,which respectively explain the performance of the primitive,obedience and influence around the world.Primitive people explain the world to produce and run with fairy tales,customs system to ensure that people with a code of conduct to obey or not to offend nature,but also with witchcraft rituals to please nature to seek help.These are based on people's innate psychological logic for the primitive humanoid to deal with the relations between man and nature in the era with lack of scientific knowledge.

folklore;The Golden Bough;psychological logic;witchcraft;myth

I106.7

A

1672-934X(2014)06-0121-04

2014-09-15

哈布日图娅(1982-),女(蒙古族),内蒙古赤峰人,哲学博士,主要从事民间文学与西方哲学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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