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薇
(福建师范大学人民武装学院,福建 福州 350007)
在全球化浪潮下,随着中国国力日渐增强、国际地位愈发举足轻重,华人文学在美国社会逐步崛起。作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华裔作家之一,赵健秀(Frank Chin)是当代一位举足轻重的美国华裔作家,他与他人合编的两部文学选读:《唉咿——!美国亚裔作家选读》(1974)和《大唉咿——!美国华裔和日裔文学选读》(1991)已成为美国华裔文学史上的里程碑。与此同时,他也创作了戏剧、小说和散文集,为亚美文学的发展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1]。
自十九世纪以来,大批中国人为了发家致富和逃避战乱,纷纷迁往美国。中国移民的大量迁徙、涌入成为早期美国社会发展的原动力之一,他们对于美国社会的繁荣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令人沮丧的是,与中国移民付出的巨大努力极为不相符合的事实是:在白人眼里,他们是掌握了主流社会话语权的主人;而且偏执地认为,白人种族具有与生俱来的优越性,是别的种族无可取代的,并通过反对联姻的方式,来保证白人血统的纯正性。
华裔移民被迫对这个强势的族群俯首称臣,并且遭受了消声的不公对待。白人利用各种舆论为自己造势,在他们的眼里中国人就是懦弱无能、忍气吞声的形象。对中国移民更为不利的是,在白人的眼中,中国的男性都是如傅满洲、陈查理之流,他们具有女性气质,且胆小怕事的形象,早已深入人心。 正是由于这种刻意扭曲和丑化,中国移民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屈辱的形象。为了抵制不公的边缘化消声待遇,美国华裔文学也悄然崛起,并成为华人移民对抗白人文化霸权的有力工具。他们的目的不仅在于帮助中国移民重新找回自己的自尊,也希望出生在美国的华裔移民们能够重新认识到自己国家的历史和文化。美国华裔作家们开始深入探索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最终决定诉诸于身份认同这一理念。经历了中美文化激烈的碰撞和美国主流社会的种族歧视和排斥,美国华裔作家开始重新书写其移民史,反思其生活现状,试图打破美国主流社会所强加给华裔移民的消极形象,从而建立一种新的文化身份。本文旨在借助赵健秀的《唐老亚》来展示,华裔移民是如何在美国文化和中国文化“二元对立”的空间中寻找到自我的身份认同。
作为当代最具影响力的华裔作家之一,赵健秀(Frank Chin)凭借其特立独行的个性和对中国文化及其表征的独特看法,赢得了广泛的关注。赵健秀是位多面手,既是剧作家、小说家、散文家、批评家,同时是编辑[2]。自1974年,赵健秀等人发表了《哎咿》,这一美国亚裔文学选读,顿时成为亚裔民族主义的文化宣言。在华裔文学圈子中,赵健秀被认为是一位颇有争议的作家,他不仅是一位高产作家,同时也因“赵汤之战”而声名远播。在赵健秀的作品中,他坚持认为“第一,华裔文化不能模仿白人或黑人文化;第二,华裔不能被迫接受单纯的‘美国人’或者‘中国人’模式;第三,华裔不能被当作‘模范少数族裔’来对待。”[3]读者通过阅读他的作品,能够强烈地感受到华裔移民在美国生活的艰辛以及书中主人公自我意识和民族意识的觉醒。华裔在美国属于被主流社会排斥的边缘化群体,这也致使华裔文学在发展的初期受到诸多的阻滞。但是这个并不能影响华裔作家对于华裔文学及其文化身份认同的探索。
本文旨在结合后殖民理论的代表人物霍米·巴巴的批评理论中“第三空间”理论,分析赵健秀《唐老亚》中主人公唐老亚由对两种文化的疏离逐步开始寻求两种文化的交融与和谐,试图在两种文化的夹缝中确立自己独特的文化身份。
霍米·巴巴的后殖民批评及其理论或许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治疗的方案,或者更保守地说是一种协调和好的欲望,或者是表达一种反对——直接指向遗忘、消抹、压迫和否认[4]。这种协调和好的欲望,正是调和中美文化最好的催化剂。倘若华裔美国人的历史经由白人种族任意抹杀和肆意贬低,华裔美国人的自我意识和身份认同将会出现极度的扭曲,甚至导致丧失自我归属感。
第三空间一般是指超脱于二元对立之外的知识与抗拒空间。霍米·巴巴指出:“国际国内文化的暂时性不同步,开辟了一片文化空间——第三空间,这在不可弥合的差异之间创造出一种奇特的边界存在的张力。”[5]同时,他也指出:“在文化含义的过程中,会打开一片‘间隙性空间’、一种间隙的时间性,它既反对返回到一种原初性‘本质主义’的自我意识,也反对放任于一种‘过程 ’中的无尽分裂的主体。”巴巴所说的混杂的和居间的空间其实就是“第三空间”。巴巴一贯强调文化差异,而且明显与一种彻底的矛盾状态有关。他认为矛盾状态隐含在文化阐释本身当中,因为在两个系统的关系中意义的生产需要一个“第三空间”[6]。对于身处美国的华裔而言,他们从小深受美国文化的教育和熏陶;虽然在家庭教育中,父母也会倾力向他们灌输母国的文化传统,但是终究无法完全继承和弘扬母国文化。而对于美国文化而言,他们又是外来的“他者”,在中美两种文化互不认可的前提下,他们只能在文化的夹缝中艰难求生。鉴于这种特殊的教育生活背景,华裔作家普遍通过一种自我反思的视角,同时审视自己身上的美国文化和母国文化,力图在中美“二元对立”的文化中,寻求到特殊的身份认同,以此作为他们赖以生存的根基。华裔作家试图勾勒出一个适合华裔美国人生活居住的舒适空间,既不受到美国主流文化的抑制,又能保有华裔的母国属性。
赵健秀擅长于书写唐人街英雄主义,一贯秉承“生活即战争”的文学主张。通过援引这些独具个人风格的写作手段,赵健秀笔下的华裔美国人不仅深化了对两种文化的认识——只有在文化交融基础上才能寻得和谐的文化音符,也给华人移民的身份文化认同提供了有效的解决办法,同时赵健秀也用自己的文字来证明其可行性。本文将致力于分析在作品《唐老亚》中,主人公唐老亚是如何从一个厌弃华裔文化身份的小男孩,通过在梦境中与关公的共同经历来实现自我意识的觉醒,最终找到了美国文化身份和华裔身份认同的平衡。从书名《唐老亚》中,读者便可获悉:这是一个兼具中西文化特色的名字。作者用心良苦地设计了该名字,Donald Duk看似一个西化的名字,其实不然。它仿效了迪士尼的卡通人物唐老鸭,众所周知,他脾气火爆急躁,好与人争执,常抱怨生活中的不如意之处,而正是因为这种性格,注定了他在生活中总是屡遭不顺。但书中的主人公唐老亚,是一个性格软弱,却又自我怨艾的11岁小男孩。唐老鸭是西方主流文化的化身,一个强势、霸权的形象油然而生。而唐老亚的懦弱的个性,也是华裔移民在美国形象的缩影。作者别具匠心地戏仿了该名字,展示了华裔小男孩与美国主流文化之间不可逾越的鸿沟。在故事开篇的时候,主人公唐老亚就站在了一个极端排斥中国文化的立场上,对白人舞者的盲目崇拜与对中国新年习俗的厌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无不显示了唐老亚对于华裔身份认同的缺失。当唐老亚的白人好友拜访留宿他家时,唐老亚对此深感不安;当白人好友对华人文化表现出浓厚兴趣时,唐老亚却认为这是对他极大的讽刺。以至于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偷偷地溜上阁楼,毁了爸爸心爱的象征中国古代《水浒传》中一百零八将的飞机模型。唐老亚不仅囿于“单调”的唐人街华裔生活,在私立学校的学习也不尽人意。唐老亚的历史老师Mr. Meanwright自诩是个中国通,会说普通话,学过中国功夫[7]。他常在课堂上卖弄中国文化,这使唐老亚感到浑身不自在。当谈到中国人的懦弱和被阉割的女性化形象时,唐老亚对于自己华裔身份认同更是深感自卑和不安。当唐老亚的伯父要去其学校表演戏剧前夕,唐老亚对于中国文化的厌恶之情溢于言表。唐老亚的父亲和伯父,对于唐老亚的叛逆情绪感到异常的担忧,甚至带他去看中医,但是这都无济于事。从文化层面上看,这反映了白人霸权主义对于中国移民的负面影响已深入人心,甚至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11岁华裔小男孩产生了深远的消极影响。
就在一切看似毫无转机的情况下,唐老亚的伯父找到了一本尘封已久,而且不为人知的书册。在书中,唐老亚惊奇地发现了诸多再现当年修建铁路实况的照片。而他在照片中所目睹的,和在学校老师口中的历史是截然不同的。在唐老亚的梦境中形象地演示了文本与历史之间相互转化的具体过程[8]。从照片中,他看到了早期的华裔移民,在铁路上不辞辛劳地修建铁路。而在铁路修建完成之后, 却没有任何一个中国人出现在庆功的图片中。美国的霸权主义者们已经彻底抹杀了中国移民对于美国的功劳,而且刻意地贬低中国人形象,迫使美国的亚裔移民消音。看完照片后,伯父告诉唐老亚,他们的祖先也曾在铁路上工作过。在了解了事情的真相后,唐老亚反复在梦境中梦到过去修建铁路的情景。他在梦境中回到了十九世纪六十年代,亲身参加了修建东西大铁路,并见证了中国移民在铁路上是如何创造奇迹的。唐老亚在梦境中所修筑的铁路,多为崇山峻岭,需要炸山开路,架桥梁,挖隧道,不仅工作强度特别大,而且还特别危险,工人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9]。华裔移民在铺设铁路的过程中屡立奇功,无数华裔移民不顾性命之忧,在隧道爆破的过程中不遗余力。由于时间紧迫和利益的驱动,中太平洋铁路公司强迫华工在恶劣的风雪天继续工作。雪崩时常发生,将整个帐篷和工人活活地埋在下面。他们的尸体只有等到来年春天冰雪融化后才能找到。就这样,华工默默无闻地工作着。他们吃苦耐劳,顶风雪、冒严寒,见山开路,逢水架桥,终于用生命把铁路铺设到普罗曼陀利山峰[10]。在梦境中,唐老亚邂逅了中国古典小说中正直勇敢、无所畏惧的英雄形象——关公。在关公的带领下,华工成功击败了爱尔兰工人,一天铺设了铁轨10.12英里,打破了世界纪录,并赢得了1万美元的巨奖。这使唐老亚意识到华人并不是白人主流社会所刻画的缺乏男性气概、唯唯诺诺的形象。在修筑铁路时,华工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关公不畏强权,毅然带领大家进行罢工;在即将完成铁路之际,关公带领华工在最后一根枕木上刻下他们的名字。当铁路最终建成后,白人老板通过各种威逼利诱的不齿手段驱逐了所有的华工,成功地掩盖了华工参与铁路建设的事实。唐老亚义愤填膺,华工用鲜血和生命去修筑铁路的贡献,就这样轻易被抹杀。自此,唐老亚的民族意识彻底觉醒。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其实是姓李,和李逵同姓。正是由于这种契机,使唐老亚进一步认识到了自己华裔身份的光荣。在梦境与现实的冲击下,唐老亚逐步摆脱了过去的反叛情绪。并在经过一番洗礼后找到历史的真相和心灵的回归。在篇章的终结,唐老亚选择和家人一起去天使岛放飞一百零八个飞机模型。之所以选择天使岛,是因为天使岛移民站对于华裔移民有着特殊的意义。从1910年至1940年,数千名华裔移民曾经被拘禁在那里,短则几天,长则一两年。他们在移民站过着囚犯一般的生活,苦不堪言。天使岛的经历,在早期华人移民心中留下无法愈合的创伤。天使岛,是唐老亚走向“重生”的必然选择。在这里,他告别了以往那个仇恨一切与华裔文化有关,盲目模仿美国主流文化的叛逆形象,他学会了如何在两国文化的夹缝中,寻求华裔美国人的生存之道:既要保有自己的母国属性,同时也不能够屈服于霸权文化。
唐老亚是中国移民被边缘化的一个典型。处在两种截然不同文化发展的“第三空间”中,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希望得到强势文化的认同。但是却从未获得成功过,从而养成了他的逆向行为习惯。处于夹缝中的他,转而开始厌恶自己华裔的身份,并认为这是他受到不公待遇的根源。但在一个种族、阶级、性别意识强烈的大社会中,他们首先遭到的是冷漠和排斥。因此,如何摆脱游离在主流之外的孤独感,如何在异质文化中找到成长的道路,这对每个移民后代来说都是一个挑战。 对于每位移民来说,完全彻底地融入宿主的文化是遥不可及的梦想。游离于两种文化之间,甚至是之外的漂泊感,使移民们重新反思自己的文化身份。亚裔作家赵健秀在作品中《唐老亚》中创造性地探索了“第三空间”,它并不是对于中美两种文化的折衷与妥协,而是为中美文化的和平对话创造了可能性。主人公唐老亚生活在美国,从小对白人主流文化耳濡目染,但是源于中国传统文化根深蒂固和代代相传的影响,使他处于一个文化身份断裂的苦境。在经历了多重梦境和查阅了史实之后,唐老亚终于在天使岛,这个连接中美之间的桥梁中,找到了自己的身份归属。对于华裔移民而言,他们既不隶属于美国文化,同时也对于母国文化不甚了解。庆幸的是,唐老亚终于在这个“非此非彼”的第三空间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让自己的中国血液在美国这片土地上自由地流淌着。
赵健秀成功地通过《唐老亚》唤醒亚裔美国人的民族认同感和自豪感。在叙事中,他试图唤醒所有亚裔美国人的共同回忆,通过对中国经典作品的戏仿,来书写民族的自豪感和认同感。于此同时,也无情地揭露了美国主流社会对于华裔美国人所做的贡献的抹煞。
美国的亚裔作家成功地打破呆滞刻板的中国移民形象,为重新定义包括华裔等少数族裔的美国身份开辟了新的空间。两种异质文化相互混杂、流动,甚至可以说是调和。华裔作家在作品中所开辟的“第三空间”,为远在大洋彼岸的华裔美国人构建了属于他们自己的一片天空,从此他们有了自己的心灵归宿和家园。
[1] 徐颖果.跨文化视野下的美国华裔文学——赵健秀作品研究[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8.
[2][3][8][9][10] 张龙海.透视华裔美国文学[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2.
[4][6] 生安锋.霍米·巴巴的后殖民理论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5] Homi Bhabha.The location of culture[M].New York:Routledge,1994.
[7] Frank Chin.Donald Duk[M].Minneapolis:Coffee House Press,1991.